如今面对宗主责难,他们如何多言?

水空锈一甩袍袖:“九脉大长老,跪地思过!”

大长老在宗门之中一向地位尊崇,当着自家弟子的面罚跪,可谓是尊严扫地。但是水空锈是他们师伯,他若下此命令,还真是没人敢违抗。

九位大长老依言跪下,按理载霜归最为无辜,但是水空锈一回到宗门,就查看了宗门纪事。纵容掌院弟子与魔傀傀首接近,他定然讨不了好。

这时候当然也就一并被连坐了。

水空锈本就一肚子火,他目光刀子般划过付醇风,顿时更如火上浇油——本尊令你们罚跪,你这挺着一杆长枪,怎么的?不服啊?!

他指着付醇风,沉声道:“岂有此理!”

木狂阳知他误会,正要开口,付醇风却连连向她使眼色——她若此时开口辩解,水空锈就会知道她给自己师尊服下这双修合意丹的事。

水空锈素来严厉,若是知道宗门中竟还有如此藏污纳垢之事,废了木狂阳都有可能。

然而木狂阳方一闭上嘴,水空锈便道:“取出七贤戒尺,笞一百!”

木狂阳说:“宗主!”

水空绣闻言看过来,但是毕竟他素来威压甚重,木狂阳都不敢放肆。就在她打算硬着头皮解释的时候,付醇风接话道:“宗主处事公正,醇风甘领责罚。”

木狂阳焦急地看过去,付醇风以眼神安抚——不过笞一百而已,为师受得。不要节外生枝。

谁都知道这时候水空锈心情恶劣。但是真正知道其原因的却是少数。他与向销戈是当初熔铸圣剑的发起人,虽然付出良多,但确实也是最大得益者。

自己被圣剑算计镇守弱水,本也是一场因果无话可说。可是最后得救,却偏偏是因为自己最看好的一个晚辈。其实九脉掌院中,天衢子是不适合承继宗主之位的。他不够冷血,也缺乏野心。

这样的性子,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三言两语的道别,决然无悔的抉择总是令人难过。

他转身回了十方世界。几位大长老便都在赤血峰焦黑的岩地里跪着。一直到他走远了,木狂阳终于跑到付醇风身边:“师尊!我们为什么不能向他解释,这本就是一场误会!”

付醇风摇摇头:“别。”

木狂阳看向君迁子,问:“君迁子,你知道我师尊是无辜的。是我鲁莽方才给他献错了药。能不能向宗主陈情,免了七贤戒尺之刑?”

君迁子正要答话,医宗大长老却突然道:“不可!”诸人看过去,他沉声说:“宗主最忌讳宗门之中藏污纳垢,此事说不清楚,君迁子若是发声,只会再领一顿鞭笞!于事无补!我劝你也最好别去,师徒关系混乱,更是宗主大忌。他当然不会怪罪身为晚辈的你,但是现在还只是赏醇风一百鞭笞,若是误会你二人有染,处死他都有可能!”

木狂阳大怒,说:“难道还没有一个讲理的地方?!我去找他!”

她站起身来,付醇风说:“你若是还想为师多活几年,便消停些罢!”

夜里的融天山,居然开始下雨。

山雨淅淅沥沥,衬得整个九渊仙宗都有些愁云惨淡。几位大长老跪在雨里,掌院们也没走——嫡亲师尊在这里跪着,他们能走吗?!

八个人也陪跪,就这么一起任由风雨沾湿衣衫。载霜归看了一眼周围,只有他身边空无一人。可水空锈始终不肯答应奚云阶继任阴阳院掌院一事。

水空锈其实比天衢子更能胜任宗主之职,他铁血、果断,且薄情。天衢子指定的继承者,在他看来一无是处。当然,比起九脉掌院来说,奚云阶确实资质要差些,年纪也轻。修为当然也十分薄弱。

水空锈是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废物继承阴阳院掌院一职的。相比之下,三长老燕回梁功力还算是深厚,但是水空锈也始终没有开口。

他不说话,没人敢胡乱猜测。

赤血峰跪着十七位九渊仙宗的骨干精英,却无一人说话,只有凉风伴雨,寒气入骨。

第二天,付醇风来不及歇一口气,便自领了一百七贤戒尺之刑。

受刑之后,他整个后背一片血肉模糊。木狂阳将他扶回房里,君迁子亲自替他上了药,这才小声说:“你……还是想想办法吧。不然下次宗主再瞧见……”恐怕少不了又要罚一百,这样下去,付醇风迟早要完……

木狂阳点点头,送他出去,回头看看赤着上身,俯趴在榻上的付醇风,见他形容憔悴,自然也忍不住心疼。这些日子他身中双修合意丹之毒,又被赢墀辣手加害,连睡也睡不踏实。

经常半夜跳起来,就追着她一顿猛砍。

好在天衢子封了他的灵力流转,令他不能使用术法却能以灵力护体,这才不至于撑不下去。

木狂阳走到他面前,看见他背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慢慢握了他的手,输了灵力进去。然而刚刚输入一点,付醇风便抽回了手:“不必。你也累了,出去休息吧。”

木狂阳点点头,到底心中有事,竟也不如往日活泼。付醇风颇为担心,说:“狂阳,你若不想为师被宗主赐死,那你记着,千万不可去向宗主解释。”

木狂阳说:“嗯。”一向意气风发、轻狂跳脱的刀宗女掌院,突然情绪低落。付醇风看在眼里,心中不由难过,自己这当的什么师父。

他轻声安抚:“为师无恙,当年天衢子自剖月髓之后,还受了三百鞭。如今不过区区一百,为师难道受不住?纵然年老,也总不至差他这么许多。”

木狂阳却是又嗯了一声,举步出了他的房间。

中午,水空锈去查看了仍被羁押的魔族大族长厉空枭。厉空枭若算起来,也矮他一辈。这时候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水空锈眸光冷凛地打量他,许久之后,说:“杀了他,将他的人头送回魔族。”

厉空枭心中一冷,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他可比天衢子心狠手辣多了。

这时候厉空枭一死,他身后一族定然怀疑赢墀故意害死他。到时候魔族离心,赢墀也无法解释。身后木狂阳到底关心师尊,说了句:“宗主,我师尊身上,还有赢墀施下的秘术未解。经常发作。不如以厉空枭……交换秘术解法。想来在您面前,赢墀定然无法作假。”

水空锈头也未回,沉声道:“本尊被困弱水不过五百余年,你们连宗门规矩都忘了。”

其实说真的,确实是忘得差不多了。毕竟九脉掌院平起平坐,日常打闹玩笑什么的,习惯了。此时木狂阳才反应过来,付醇风却一脚踢在她腿弯上。

她顺势跪倒:“宗主恕罪。”

毕竟是一脉掌院,水空锈对这次顶撞倒也没有深究,只是说:“收起你们的散漫性子!”

而被关押的厉空枭却道:“等一等!水空锈,我知道一个秘密,价值大约远超过我的性命。”

水空锈一顿,冷笑:“哦?”

厉空枭说:“我要与你以神魔之契立誓,在我说出之后,放我离开。”

水空锈说:“不。本尊并不相信。”

他挥手示意两位长老上前,打算将厉空枭就地处决。厉空枭慌了,忙大声喊:“当年你的女儿,我知道她在哪!”

什么鬼!

所有人都愣住,水空锈缓步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许久之后,他终于说:“你敢说谎,我必杀你。”

厉空枭说:“如此关头,我不可能说谎,你知道!”

水空锈终于道:“你们都退下。”

几位掌院都松了一口气,直到走出囚牢,付醇风用力拍了一下木狂阳的头,不料却牵动伤口,顿时皱起了眉头。

七贤戒尺的伤极难愈合,但哪怕是身上带伤,宗主的传召也是不能违背的。是以他也只能一起来了。

大家没空猜测水空锈的八卦,各自返回宗里。木狂阳扶着付醇风,说:“我可算知道,你们当初为什么不想再立宗主了。”

付醇风忙瞪了她一眼:“休得胡言!”

木狂阳耸了耸肩:“本来嘛,训我们跟训孙子似的。”

付醇风沉声道:“你们本来也就是他孙子辈。”木狂阳这才无话可说,扶着他进屋,再次躺下:“这样动来动去,伤口又全裂开了。”

她为他拭去血珠,重新上药,付醇风没怎么动,不一会儿却传来酣声。顼婳低头一看,发现他睡着了。

及至又到入夜,木狂阳刚刚合上眼睛,突然门被人一脚踹开。

好吧!木狂阳几乎是淡定起身,就见付醇风目光空洞地走进来,喃喃地念:“杀木狂阳。”

木狂阳没怎么费力气就把他捆了。这次没用她四蹄倒攒的捆猪大法,而是将他四肢大张,捆在了床柱上。付醇风嘴里念念有辞,神识并不清醒。

背上经此一摩擦,也开始渗出血来。但是木狂阳没有动。其实付醇风说得也不错,刀修本就比一般修士要粗糙些,被七贤戒尺鞭一百,死不了。

她守在榻边,一直等到三更时分,付醇风终于清醒过来。他对于自己半夜醒来睡在弟子房里,几乎都已经习惯了。只是这时候发现自己四肢大张,难免有点怪异。再看一眼榻边的木狂阳,顿时道:“看什么,还不快放开为师!”

木狂阳说:“师尊,双修合意丹的药效如此久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付醇风隐隐不安:“什么意思?”

木狂阳慢慢脱了自己鞋袜,说:“宗主御下极严,若再次见您仍是这般……您一样难逃责罚。”

付醇风说:“你先把为师放开!”

木狂阳翻身上榻,反手一抽,将束发的丝带扯开。长发如丝如缎铺陈在付醇风胸膛,她说:“反正此事因我而起,千错万错,也都是我的过错。师尊不如看开一点,权当今夜只是作了一场恶梦。”

付醇风呼吸骤乱:“狂阳!宗主对师徒乱伦极为忌讳,你不可明知故犯!快放开我!”

木狂阳说:“你怕他,我可不怕。再说了,你若真怕,不说出去便是了。”

付醇风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在那一刻,他最介意的居然是被自己弟子轻视。他说:“我并非惧怕他,而是我们……”

话未说完,突然被一双唇瓣封住了字句的来路。付醇风全身如过电,一瞬间头脑空白,连背后的伤势都失去了知觉。木狂阳的长刀很硬,所向披靡。她的一双唇却很软,糯糯的还带一点少女的馨香。火热的将要把人融化一般。

趴在胸口的身体绝对算不上温香软玉,然而紧实有力的身躯,却更有一番动人神魂的意趣。付醇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回吻了她。

屋外又开始下雨,雨打芭蕉,其声飒飒。

付醇风呼吸急促,心跳如狂。他残余的一丝理智几乎拼了命地挣扎:“狂阳,不可……不可如此啊……”

可是吻沿着粗粝的掌心一路向上,如同狂风骤雨,而他无力抵抗。脑海中翻起滔天巨浪,恍惚中听见那个人在耳边轻声喊:“师尊……”

他终于忍不住呻 吟出声,所有的武装全线溃败,他如被剥去外壳的虾蟹,无力抵抗。

第七十七章 私生女

第二天早上,雨还未停,风透窗而来,带着丝丝凉意。

木狂阳有点尴尬,早早地穿衣起床,前往试炼场。以前九脉掌院都十分懒散,试炼场什么的,除了特定场,基本不出现。

现在宗主回来了,大家是不敢躲懒了,天天都得去。只是当然不必准点,巡视一番得了。

可今天木狂阳来得很早,而她过来后不久,付醇风也来了。

试炼场上的刀宗弟子们都很是提心吊胆,按道理,大长老和掌院来一位已是了不得,今天二人都来,不是要临时试炼吧?

可两个人来了也没怎么说话,就站在场边看。大家猜不透,便只有更卖力些。

付醇风站了一阵,轻咳一声,终于说:“最近……为师要闭关一段时间。”他要先提升修为,以求再进一个境界。这是一开始的打算,只是圣剑出逃,画城生乱,耽误了一些时日。

木狂阳目光望向别处,神情倒还算正常:“好。”

再没有别的话说。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半晌,付醇风又叮嘱道:“我……此次闭关,若是失败……”顿了顿,还是狠下心来,“昨夜之事……”便只能算作辜负了。

木狂阳比他高出两个境界,就算再无寸进,活个两千五百岁还不成问题。后面的日子还长。

她说:“弟子明白,师尊放心。”

付醇风点点头,转身离开。一直等到他走远,木狂阳终于忍不住,微微回头,眼角余光里,留下他一方衣角。心中挂碍,口上却是难言。

所向无敌的女刀者,第一次不能手起刀落。

当天,九渊仙宗的掌院和长老们就都接到付醇风闭关的消息。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没去相送,人家这不一定死,还是不要弄得像吊丧一样了。

当然了,确实有很大程度会死,但那时候自然有的是时间哀思。

水空锈到底还是关心这个师侄。

十方世界,水、付二人相对而坐。

付醇风第一次在他面前可以坐下,很是受宠若惊。水空锈说:“你身上魔族秘咒,我已向赢墀换得解咒之法。”说完,将赢墀的手书递过来,“内容我已看过,没有陷阱,你大可自行解除。”

付醇风双手接过:“谢谢宗主。”

水空锈又将两颗医宗君迁子亲自炼制的丹药递给他,说:“你肯上进,我身为师伯,十分欣喜。但是道之所求,成败在天,你也需看过,放弃过重的得失之心,对你更为有益。”

付醇风心中一动,他确实是急于成功。而这一丝急切,未能逃过水空锈法眼。他起身,缓缓下拜:“弟子谨遵宗主教诲。”

水空锈微微叹息,倒是不知道付醇风和木狂阳的事,只是方一脱困,便面临师侄的生死大劫,自然颇多感慨。他说:“去吧,早些出关。”

终究倒也给了希冀和祝福,付醇风再次行礼,再不耽搁,径自入了刀宗的静修室。

木狂阳没有过去,其实就算是一夜温存,以她的性子应该也能看开才是。

她也是这么想的,可事实上,没法看开。越是忍住不想,越是朝思暮想,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