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她之外,另一个人也是这样。

画城,顼婳站在湖边,面前湖水清可见底,游鱼嬉戏,往来成影。

念和痴站在她左右,水中倒影成双。她已经站了很久,念轻声说:“傀首想吃鱼?”

顼婳没说话,他自行捞了一条,升火烤上。魔傀四君,为了取悦于傀首,从小就是什么都要学的。厨艺当然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

这时候他剖鱼去鳞,做起来不但熟练,还十分优雅美观。

待生火烤上,香气四溢。念掰了一块,吹凉了递过去。顼婳只尝了一口,片刻之后,说:“略腥。”

念皱眉,自己闻了闻,其实这里的鱼还好,尤其是顼婳肉身与城池融合之后,画城生灵皆得灵气滋养,已经不再是凡间俗物。然顼婳却紧接着又道:“苦竹林也有这么一个水潭,里面的鱼肥美新鲜,没有一点泥腥味,入口极是香甜。”

念和痴互相看了一眼,当时天衢子化身在画城住过一些时日,什么情况,两人心里多少有点数。这时候念只好说:“大约是法阵饲养,隔绝了泥土。属下也学着养养?”

顼婳摆摆手:“本座也没什么胃口。”

痴是一惯不知如何开口的,倒是念没话找话:“听说,九渊仙宗把魔族大族长厉空枭放回去了。”

顼婳说:“嗯?以水空锈的个性,这不正常。他不是应该杀了厉空枭,把那老东西的头送回魔族吗?”

念语声温柔:“正是,所以属下命人打听了一下。厉空枭用水空锈女儿的下落,换下了自己一条老命。”

顼婳这才感了些兴趣,果然还是八卦比较有益身心。她问:“水空锈的女儿?和谁生的?”

念说:“正是并不知道其母是谁,属下才觉得奇怪,不过下落属下倒也打听到了。魔族听说您有兴趣,并无隐瞒,全都说了。”

顼婳说:“谁啊,本座认识吗?”

念说:“那女孩名叫水衔影,自小被抱养给了扫雪宗,嫁给了现在的扫雪宗宗主尹聚缘。”

顼婳对玄门势力还算是清楚,说:“我好像见过尹聚缘的女儿,叫……尹絮苹?本领甚小,脾气倒是很大。”

念含笑,道:“此女正是水街影所生,尹聚缘对她十分宠爱,甚至特地送到了九渊仙宗学艺。如今看来,这倒是说得通了。”

顼婳说:“这么算起来,尹絮苹那小丫头还是天衢子的师叔辈了。”她觉得十分好玩,这辈份差得可不是一点两点。

然而这个名字一出口,念和痴又是互相对望了一眼。

没辙。

顼婳成神,已经有些时日。这之后,魔族对画城始终十分友好,未曾招惹。而所有魔傀都已经被送回画城,秘咒也解了,好像没法搞事情。

顼婳先时还自己试炼魔傀战士,后来没什么耐性,一股脑全丢给念、嗔、痴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及至半晚时分,奚云清在画城之下喊:“师尊,不朽神木开花了!”

顼婳这才懒懒地应了一声,她明明身在画城中心,但是转眼之间已经来到了城下,好像她原本就在此处一样。成神之后,整个画城都是她,在这座城池里,她无所不能。

不朽神木上次她渡劫时被烧焦了,但是这树生命力旺盛,这些日子长下来,又已经慢慢恢复了浓绿。

它受雷劫时,为了保护顼婳植入其中的“小虾枪”,便将裹住它的整个枝叶都塞进了树洞里,这时候倒是又取了出来。几天一长,枝叶慢慢散开。

里面十几层因为太久不见天光,已经白如霜雪,如今层层舒展,不正如白花?

顼婳走过去,一伸手,枝叶彻底打开,里面一团软嫩嫩的东西掉出来。

顼婳接在手里,顿时一股甜香四溢开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尖锐嘹亮。奚云清惊呆了——孩子这就出生了?!

顼婳随手一扬,一片白云落下来,在她手中成为一条小毛毯。她用毯子把孩子裹了,随手递给奚云清:“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喂点吃的吧。”

奚云清抱着孩子,一脸兴奋:“好!师尊,小师弟吃什么?!”说着话一低头,她就惊呆了:“师尊,他头上怎么长了一杆虾枪?!不好了,您生了个怪胎!”

顼婳瞪了她一眼:“什么虾枪,你是君迁子的私生女吗?!这叫剑骨,剑骨懂不懂?!”

徒弟不能没见识啊!!

一生气,画城连天气都不好了。奚云清赶紧说:“弟子无知,师尊息怒。”说完,抱着婴儿就跑。跑了半天,突然又回来:“师尊,它吃什么啊?”

顼婳也愣了,想半天,说:“好像是喝奶,但是本尊没奶。唉你想办法吧!真是麻烦。”这样一说,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要是天衢子还在多好。他肯定会自己想办法,而且能够解决得很好。

奚云清看出她心情不佳,哪里还敢招惹,只好真的自己去想办法了。

唉,师尊也是真,不是成神了吗?不是画城之内无所不能吗?怎么就不能挤点奶……

看来这成神也不是万能的啊……

她抱着小师尊,很快就遇到另一个师尊。小恶魔刚刚练完刀,正返回呢,突然看见奚云清。他可机灵,一下子就注意到她怀里的婴儿了,这时候忙凑上来:“哇,生了?”

奚云清抱给他看:“是啊,漂亮吗?”

小恶魔一眼看见孩子头上的虾枪,顿时愣了:“这……怎么头上有杆虾枪?”他伸手一摸,“还挺锋利!”

奚云清立刻找到了知音:“对吧对吧,我就说是虾枪吧?师尊愣说是剑骨。你说会不会是师尊给奚掌院戴了顶绿帽子,死不承认啊?”

小恶魔笑得死去活来:“有可能,不然我头上为啥没虾枪?”

二人深以为然。

这便宜弟弟怎么喂,小恶魔自然去想办法了。他牵来一头母牛,自己按住,奚云清把小婴儿的脑袋凑到母牛腹下的奶嘴上。小婴儿立刻无师自通,开始吸奶。

嘿,还是挺容易的嘛,二人得意。直到小婴儿脑壳一拱,虾枪小尖儿划到母牛肚子,母牛顿时飞蹿而起。好家伙,那阵仗……

顼婳在一旁,看得很怀疑整个画城的智商……

画城几人正在手忙脚乱地照顾小婴儿,九渊仙宗,水空锈难得去了三长老燕回梁那里一趟。

燕回梁院子里,他的弟子燕尘音正在教徒弟尹絮苹练功。这时候见他过来,几个人皆是大吃一惊——九位大长老都惧怕的人物,他们见了还不跟鹌鹑似的?

水空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尹絮苹,心下叹气,那个女儿,就算是再如何不愿承认,终究也是长大成人了。而且现在,连外孙女也这么大了。

他轻声说:“起来。练功给我看。”

君絮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奚掌院被困,宗主有意提拔师父作阴阳院掌院吗?

她心中忐忑,自上次被顼婳教训了一番,连带师父燕尘音都跟着名誉受损之后,她一直非常刻苦。这时候在宗主面前,为了让宗主对师尊有个好印象,她更是极力表现。

燕尘音与她对练,也能感觉到她确实进步非常明显。

水空锈看了一阵,还算是满意,说:“你入门甚晚,有这等修为,还算是进展不错。燕尘音教导有方。”

燕尘音忙跪下,道:“宗主过奖,弟子不敢当。”

水空锈挥手,示意他起身,说:“如今阴阳院掌院不在,你们要更要勤勉刻苦,以为诸弟子之表率。”

二人同音应是。水空锈又问了一句:“絮苹,你来之时,家中父母可还安好?”

尹絮苹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自己父母,但心中还是高兴的,立刻答:“回宗主的话,家父和家母都十分康健。”

水空锈点点头,这才起身离了院子。

尹絮苹不明所以,看看燕尘音。燕尘音倒是一脸平静:“继续练功吧。”

水空锈去看燕尘音的事,很快在阴阳院传开。九渊仙宗便有传言外流,称下一任阴阳院掌院,恐怕是燕尘音无疑了。

为了这事,三长老燕回梁一力阻挡,仍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他只得叮嘱燕尘音:“千万不要有这般想法,宗主对天衢子的器重,你并非不知。你没有他的天份,若心生妄念,必将自取其辱。”

燕尘音倒也明白,上次败于顼婳之手后,这些日子他心境平和了很多:“弟子明白。”

水空锈一路来到苦竹林。

苦竹林无主,但法阵并未停止,一路芳竹流翠,小径生香。清潭照影,莆苇绕水,自有一番清静雅致。水空锈挨个查看每间密室,所有的书籍都摆放有序,这里一如那个人一样,一生齐整。

他一路直看,直到最后,看见一个男人,静卧于苇席之上。这是……

他走进去,见其着竹静色长袍,虽是高卧,身上衣衫、发饰却是丝毫不乱。水空锈只看一眼就明白过来——化身!这竟然是一具化身。

他快步上前,细细查看,心中顿时狂喜。

他没有看错天衢子,这个少年,从他第一眼看见的时候起,就知道他必有一番作为!果然,才不过区区千余岁,就已经有此大成。

可惜啊,竟然是一时糊涂,自行入了弱水,镇守天河。

如此良材美玉,若是不那么多情,一路无阻,其修为必将傲视三界。

他轻声叹气,九渊仙宗难得一见的一代奇材,难道就要这么毁于自己之手吗?

第七十八章 何幸护花

向家堡,向销戈难得什么也没干,默默地坐在剑庐前。剑庐中没有剑,三界为了求得器圣亲铸的一把兵器争得死去活来时,他却在这里发呆。

外面响起脚步声,向销戈都没回头——三界对向家堡都十分敬重,唯一不请自来的只有一个人。甚至还不能说是人。

果然,甜香隐隐,越来越近。

向销戈说:“听说你成神了?谋划几千年,终于得偿所愿,得意吗?”

顼婳走到桌前,在他对面坐下,说:“其实挺无聊的。”

向销戈哼了一声:“你是前来向家堡炫耀的吗?”

顼婳提起茶壶,想倒点水,最后发现壶中居然是空的。她说:“炫耀倒是不至于,毕竟以吾能为,配得上神这个称呼。你这壶里怎么没水?下人偷懒至此吗?”

向销戈几乎都习惯了她的狂妄,压根不理她。顼婳说:“别这样嘛,画城度日如年,我来找你聊聊天。父亲,你说活物存在于这个世间,到底有什么意义?”

向销戈根本就不想听她谈人生,他说:“我很忙,你若是无事,马上离开。”

顼婳不肯走,说:“别啊,你忙就忙吧,我在旁边看着。”

向销戈沉声道:“怎么,画城魔傀不需要再提升战力了吗?”

顼婳说:“需要啊,但我不想教。”

她意兴阑珊,向销戈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也不理会,这家伙心思莫测,他说:“你别再异想天弄,整出什么奇怪的理想了。没了天衢子,你若再把天捅破,可没人替你收拾。”

顼婳说:“是啊,我也这么想。毕竟水空锈看起来不是个很和气的人。现在九渊仙宗都没人跟我来往了。上次看见向盲,他连招呼都不跟我打,就匆匆地走了。”

说话间还十分愤愤不平,向销戈是真不愿她去找向盲的麻烦,说:“水空锈下了明令,要所有弟子与魔傀画清界线。”

顼婳也很懊恼:“我知道,这个人还真是,不讲道理。立场归立场,私交归私交嘛。我跟九渊的人喝个酒怎么了?该打还不是照样打?”

向销戈冷笑了一声:“他可能是怕九渊仙宗还有天衢子这样的糊涂蛋。”

顼婳说:“他也不糊涂啊,反正弱水是肯定需要活物去镇守的。而我肯定不会去,他去守,是有功于三界的壮举。不亚于当初你们铸剑镇守天河。为什么小辈牺牲自己人,你们反而这么鄙视呢!”

向销戈翻了个白眼:“因为我们好歹没有色令智昏!”

顼婳往后一仰,将头靠在椅背上,突然说了句:“唉,跟你聊天不好玩。我好歹是一尊神唉,纡尊降贵过来找你聊天,你就这么敷衍我!”

向销戈说:“不满意你可以走。再说,你跟谁聊天好玩?”

顼婳不说话了。过了一阵,向销戈终于说:“弱水天河,是不是只有他和你其中之一前去镇守这一个方法?”

顼婳懒懒地说:“也不是。”她突然来了精神,说:“要是把父亲和水空锈一起炼化了,估计也能守……”

向销戈脸黑得像锅底:“你觉得这跟天衢子一人镇守有何区别?”

顼婳说:“有啊,你们两个捆一块也比不上一个他好玩。”

向销戈终于明白她的百无聊赖是从何而来了。他说:“当初,你能逃出弱水,如今,就不能帮帮他吗?”

顼婳说:“废话,我逃出来是因为水空锈进去了。现在他要是出来,我不还得进去吗?虽然我想他出来,那我也不想自己进去啊!”

说得有理,向销戈又不说话了。过了许久,他也没有开炉,却突然说了一声:“想必……他也不希望有人前去替换,特别是你。”顼婳愣住,向销戈拿过茶壶,他倾壶一倒,壶中便流出清澈的水来,“他这个孩子,一辈子都在苦修,尊敬长辈、爱护同门,若说私心,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一个你而已。现在,既然他都这么选择了,你就不要再到处作妖,好好地活下去。”

顼婳说:“本座向来务实,为人谦和有礼,几时作过妖?”

谦和有礼?我谢谢你啊!向销戈挥挥手,指指她面前的水:“赶紧喝,喝完快走。”真是一眼也不想多看。

顼婳拿着杯子慢慢舔着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走。过了半天,她问:“我说,父亲你不是器圣吗?也没别的办法能弄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