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这般想,然一旁的尹絮苹却是忧心忡忡。水空锈余光一扫,见她一副受惊过度却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问:“何事?”

尹絮苹向他深施一礼,想了想,终究还是说:“宗主,顼婳经此一战,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水空锈眉毛一扬:“嗯?!”

他本就是张狂肆意的一个人物,登顶玄门,执掌九渊仙宗牛耳,多少年说一不二?顼婳就算再如何猖狂,也是圣剑得道,如今被困画城,她敢如何?

然而画城,魔族很快就传回消息,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赢墀坐在顼婳的星辰海正殿里,面前一盏清茶。上次九脉掌院围攻画城之时,顼婳给了他一粒假的“功德丹”,里面竟然是神女泣露。

他如今深受其苦,每天入夜,便情潮如火。直到现在,仍然面带疲色。

顼婳只作不见,问:“消息打探得如何?”

赢墀靠在椅背上,他容颜亦是俊美,只因天生紫瞳,显得有些邪气。这时候略显疲倦地道:“尹絮苹确实是扫雪宗宗主尹聚缘亲生,这点毋庸置疑。”

顼婳问:“水空锈为何这般维护她?本座总觉得,他突然把尹絮苹配给天衢子的画皮,绝非无意之举。”

“画皮?”赢墀轻笑一声,却答非所问:“你在他手上吃亏了?”

顼婳目光冷下来,他坐直身子,一脸正色道:“傀首修为已然化神,何必同一个化身计较?他没有从前记忆,不过是个受水空锈操纵的影子罢了。如今的他,若论真心,难道能及得上本尊对傀首之情深吗?”

顼婳说:“魔尊深情,本座早已尝过。神女泣女滋味如何?”

赢墀又靠回椅背上:“本尊当日喂傀首服下神女泣露,是因为本尊有意陪伴取悦傀首。而如今傀首原物奉还,却留本尊一人寂寞。二者岂能相提并论?”

顼婳饮了半盏茶,说:“不是还省去了淫蛇血吗?”

赢墀立刻不耍嘴皮子了,真要惹恼了她,再灌一盏淫蛇血那可真是大事不好。他赶紧说:“傀首以前不爱茶。”

确实,以前她只喜欢好酒。顼婳果然低下头,去看杯盏中琥珀般的茶汤:“以前总觉得烈酒入喉滋味甘美,现在静下心来,发现茶香其实也是余味悠长。”

赢墀说:“傀首可曾听过一句话,叫怜取眼前人呢?”

顼婳说:“怎么,魔尊准备好要入吾画城,作吾正君了吗?”

呃……赢墀摸摸鼻子,说:“魔族查到,尹聚缘的妻子有点意思。”假装话题转得毫不生硬。

顼婳举举杯盏:“干得好,接着说。”

赢墀说:“这个女人居然没有来历。她好像生来就在扫雪宗,没有父母,没有出生。直到现在,恐怕不下千余岁,却没有任何娘家人。”

顼婳不高兴了:“所以魔尊的人,一共就查到了这么多?”

赢墀也很冤枉:“傀首息怒,毕竟来说,扫雪宗并非魔尊的地界。而且这么多年了,没有线索也很正常。不过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尹聚缘的夫人,姓水。叫水衔影。”

顼婳轻转着手中茶盏:“从年纪上看,这个女人跟水空锈有关系的可能性更大。其实想要证实一点不难。”赢墀看过来,她微微一笑,“只要把她弄过来,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这个女人,真是天生坏人的潜质。赢墀以茶代酒:“傀首英明。”

打吧,他是很乐意画城和九渊仙宗打起来的。至少要保证双方没有任何往来。魔傀这个体质,真是令人垂涎。偏偏前任傀首色无非多事,放出了圣剑。若非她如一块巨石挡在中间,这个种族恐怕早已被圈养殆尽。

顼婳是个说到做到的,既然这个尹絮苹的娘亲有意思,那就先抓来再说。

她立刻起身,赢墀当然有注意到她的伤势,说:“傀首有伤在身,还是本尊代劳吧。”

顼婳回眸一笑:“魔尊看起来也是疲倦得很,还是好生歇息吧。”

赢墀耸了耸肩,若是得她为魔后,无论煮酒烹茶、花前月下,还是并肩作战、斗嘴取乐,都将是何等悠然之事。可惜,温暖一块陨铁太难,而上一位“先烈”现在还被镇在弱水之中,生死不明。

扫雪宗。

这是一个小宗门,功法是属妙音。宗主尹聚缘向来人缘不错,是个十分随和的宗主。所以顼婳来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地递了拜帖。

然而再如何随和的人,见了她的拜帖,也要大吃一惊。尹聚缘眉头紧皱,他的夫人水衔影这时候行将出来,见夫君眉目不展,不由问:“这是出了何事?”

尹聚缘再顾不得其他,赶紧道:“衔影,立刻前往九渊仙宗!从后门走。”

水衔影不明所以,尹聚缘也不多解释,推着她出了正厅,然而刚打开后门,就见一个女子倚墙而立。

她身穿一身黑红相间的长袍,手中折扇半开半合,此时慵懒道:“尹门主这般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呀?”

尹聚缘立刻挡在自家夫人面前:“傀首此来扫雪宗,不从正门而入,反而守在后门,是何道理?”

顼婳说:“本座行事,需要讲什么道理吗?”

这显然是挑事来了。尹聚缘说:“如果没有记错,扫雪宗似乎并没有什么得罪傀首的地方。”

顼婳说:“要论得罪本座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你的那位小公主干了什么事,尹门主不会毫不知情吧?”

尹聚缘顿时面色十分难看,他身边,水衔影问:“絮苹?她出了什么事?”

顼婳说:“也没什么,她与水空锈合伙哄骗了本座的夫婿,本座想请尹夫人出面,替本座评评这个理。”

水衔影顿时一脸茫然,转头看了自己夫君一眼。尹聚缘心知不好,说:“既然事关水宗主,傀首为何不直接找他质问?此事与扫雪宗,好像并无关系。傀首前来本门寻衅,好像半无道理。”

顼婳轻笑:“在尹门主眼里,本座像是这么讲道理的人吗?”

话落,她猛扑过来。

尹聚缘甚至来不及祭出法宝,水衔影已经被她抓在手里。尹聚缘失声道:“傀首手下留情!”

顼婳说:“人我先带走了,你通知水空锈,请他前来画城,同本座讲讲道理。不然的话……呵呵。”

说完,也不再久留,抓起水衔影,调头而去。转瞬无踪。

融天山,整个医宗都在忙乱之中。天衢子的化身与法阵结合太过紧密,几乎整个身体神识都融入了阵中,实在难以分割。

然而此事,更坏的消息传来。有门下弟子来报:“宗主,扫雪宗尹门主前来求救,称画城傀首顼婳突然前往扫雪宗,掳走了尹夫人。”

“什么?!”水空锈怒而起身——她竟然敢!!

顼婳提着水衔影回到画城,她一路乘风踏雾,水衔影头重脚轻,简直想吐。

星辰海,魔尊赢墀并未离开。最近他与画城来往频繁,还是想趁着天衢子蹲进弱水,看能不能补个缺漏。而且抛却顼婳纯血魔傀的体质,他个人是真心喜欢同她在一起。

处久不厌,反而能得乐趣,以他如今身份地位来讲,实在难得。

顼婳把水衔影放下,与赢墀一起打量,半晌问:“她与水空锈相似吗?”

水衔影一看赢墀的装束,更是面色发白——魔尊的服饰,对于扫雪宗夫人来说,并不陌生。而玄门中人看见他,无疑就跟普通人见了厉鬼,怕是再所难免的。

她几乎是颤颤兢兢地问:“你们将我抓来这里,到底是为何?”

二人都没理她,赢墀仔细端详了一阵,继续喝茶,说:“与水空锈相不相似,本尊看不出来。但她的面貌,倒是像极了九渊仙宗一个老前辈。”

他卖了个关子,引得顼婳看向他。顼婳毕竟长年待在弱水,对水空锈之前的人,可就认识不多了。这一眼过来,眼波如水,魔尊十分受用,这才缓缓道:“谈烟。如果本尊没记错,她应该是水空锈的亲传师尊。”

我去!居然还是一个惊天大瓜!顼婳很有兴趣,水衔影却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顼婳问:“你父母是谁,你不知道吗?”

水衔影更迷惑:“我是个孤儿,从小就被收养在扫雪宗。并不知父母是谁。”

顼婳邪邪一笑:“那本座就日行一善,顺手帮你认个亲,如何?”

画城,水空锈赶来之时,面色阴沉。

顼婳站在城头,手里正抓着水衔影,还十分温柔地嘱咐:“别乱动,小心掉下去。”语态随和,像在提醒一位好友。

赢墀站在她身后,顺手替她拿着傀儡扇。这折扇看似平平无奇,然而却是魔傀一族的傀首信物。然而其功效,历来却只有傀首知晓。

他低头研究了一番,自然是一无所获。而城下,水空锈却是道:“顼婳,你简直胆大包天!”身为一把圣剑,私出弱水,居然不知低调,反而如此狂妄!

城头,顼婳笑语如珠:“本座更大胆的时候,水宗主还未曾得见。比如……”她浅浅一笑,却只听一声轻响,一道剑气穿过了水衔影的胸口。

她闷哼一声,似乎不敢置信——顼婳哪怕是这时候,也是一脸盈盈笑意。她眼中毫无杀气,更无一丝怒意。就这样突然出手。

剑气贯体,水衔影顿时血流如注。水空锈突然意识到,这货是会乱来的。

她得成圣剑之时,乃是渡过劫的。天命所归,无论如何应该是神物。水空锈也一直觉得,她纵然脱出弱水,也总应心存良善。神物行事自有准则,一般心怀慈悲,不会无故迁怒于人。

然而这时候他才发现——并、不、是!

果然,城头上的顼婳略略离远一些——她刚换了衣服,显然不愿意水衔影的血沾到自己身上。她说:“这一剑,是水宗主所赐,现在奉还给衔影夫人。”

水空锈心中急怒,却只能问:“你待如何?”

顼婳说:“不如何。只是被水宗主利剑所伤,心中不快罢了。”

水空锈怒道:“你我之事,与她何干?”

顼婳说:“与她无关啊。可本座不高兴,又攻不上融天山。当然只能拿她出气了。”她说得理直气壮,水空锈竟然无言以对。

赢墀在她身后,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水空锈目瞪口呆,忍不住微微弯腰,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水宗主一直以为顼婳会按套路出牌,毕竟也是很有身份的圣剑。

却不知道婳姐一向用麻将玩斗地主。

第八十七章 死因可疑

画城之上, 水衔影血流如注。水空锈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顼婳说:“其实本座也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请水宗主作客画城几天罢了。”

水空锈缓缓后退一步,谁都知道,如今整个画城,都与她灵识相结合。这山山水水、花草树木,都是她。若不是忌惮这个,魔族会安安分分地讨好魔傀,而不予以掠夺圈禁吗?

哪怕是他自己这样的修为,一旦踏进画城,从此也将有进无出。生死都交由她定夺了。

顼婳当然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说:“水宗主犹豫了。看来这亲生女儿对水宗主而言,也不是很重要嘛。至少还没到可以令水宗主轻生死的地步呀。”

水空锈右手微握,城头上, 水衔影一脸惊诧——什么?谁的亲生女儿?

她吃力地抬头看向水空锈, 水空锈却没有回望她。水衔影时年已逾千岁。以她的修为,已到岁暮之年。可从来没有人提及过她的身世。

她只得回头,问顼婳:“你到底在说什么?”

顼婳指指城下的水空锈,整好以暇地道:“本座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魔尊赢墀这时候终于同她站到一处, 说:“水宗主这父亲, 当得不称职啊。”

水空锈直视顼婳:“你无端绑走扫雪宗尹门主的夫人,本宗主自然要过来查看事实。父亲一词,吾不明所以。你频生事端,无非是想要天衢子的化身罢了。顼婳,你真的以为你登天化神, 就是无敌了吗?天道不可逆,你终将为你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顼婳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本座的代价不是早已付出了吗?原来弱水天河两千年,在水宗主看来,不值一提啊。”

水空锈却不再理会她,竟然是一转身,离开了天魔圣域。走得干脆绝决,毫不留恋。

顼婳嘶了一声:“这老狗,真是冷静得有点机智啊。”

赢墀说:“当初九脉掌院争夺宗主之位,他若不是足够果断,怎么可能上位?”

顼婳点点头:“也是。当初他携本座进入弱水,稍不留意,便是魂飞魄散之局。此人敢赌,也赌得起。倒是比天衢子更适合任大宗之主。”

赢墀说:“傀首此言,本尊颇为吃惊。难道傀首对他的好感,竟然超越了奚掌院吗?”

顼婳一把提起水衔影,实在无奈,只得伸手替她止血:“好感?本座据实而言,从不因好感而有所偏向。唉,他这女儿真是一点用处没有。留着还占地方。”

赢墀微笑:“本尊愿意为傀首为忧。不如就将此女交给魔族处理,如何?”

顼婳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如果天衢子的画皮怪执意要和尹絮苹结契,本座还差一份厚礼。”

话到末端,无形中生出几分杀意。赢墀为剑气所慑,不觉后退半步。

顼婳当然感觉到了,转头微笑,道:“不知魔尊有无闲暇,我等前往融天山,见见水写意如何?”

赢墀眉峰微蹙:“融天山九条灵脉,绝非徒有虚名。我等恐怕难以上山。”

顼婳显然更了解他的心思,立刻抛出了一个美味的诱饵:“本座记得,九渊仙宗宗规里面,师徒是不可以相恋的。如果水衔影真是水空锈和他师尊水写意所生,这可是九渊仙宗的一大丑闻。”

赢墀眉毛一扬,顼婳循循善诱:“若事情被证实,再传扬开来,他这个宗主之位,恐怕难保吧?”

赢墀沉吟道:“不仅难保,还会被以门规处置。而现在的九渊仙宗……哈,不知谁会继任宗主之位。”他说,“本尊开始有点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