顼婳轻拂衣袖:“水写意并未镇守弱水,尸身一定还在九渊仙宗。我们只要前往查看一番,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这样的事,总不会全无痕迹。”

赢墀对于捣乱之举,尤其是这种会直接给九渊仙宗添一大堵的事,自然是十分乐意。他伸手:“傀首请。”

顼婳说:“记得上次中秋,魔尊就曾派鬼夜来扰乱视线,自己潜上融天山。想来,魔族当有应对九渊仙宗护山大阵的法子吧?”

说起前事,赢墀当然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让鬼前来前去扰乱视线的。他可不愿顼婳在这个时候记仇,忙道:“魔族器修无数,历年来对融天山的法阵也多有研究。以本尊修为,要潜入并不太难。”

就像天衢子等人也经常突破九殛天网一样,修为到了他们这种程度,独身去到其他地方,总有办法。当然了,前提就是在对方并不十分警觉的情况之下。

而现在的融天山,显然是乱成一锅粥。

尹聚缘被抓走爱妻,尹絮苹担心母亲安危,水空锈前往画城。天衢子更是与三生万物合体,难以从中剥离。整个医宗都在为他发愁。

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赢墀道:“只是这法器,只能隐匿本尊一人。傀首化神之躯,恐怕难以掩藏气息。”

顼婳早有准备,素手一挥,真身从天而降。她把圣剑握在手里,递给赢墀:“若魔尊只是携带一把武器入内呢?”

赢墀接近圣剑,见剑身古拙,锋芒不显,但是只要轻轻触摸,便能感觉到其中冷厉剑气。他不再多说,随手将其背在背上。

幸而顼婳将真身的修为淬炼出了一部分用以让天衢子镇守弱水。此时赢墀并未感觉到剑气入体之痛。

他背着顼婳,倒是一路不停,直接来到融天山下。

水空锈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二人竟然敢在这时候暗入融天山。赢墀开启随身法器,很快融天山的灵气渗入他的身体,渐渐掩盖了他身上的魔息。

趁着无人注意,他轻车熟路,悄悄摸上融天山。顼婳将真身缩成正常宝剑大小,此时倒是安安份份地让他背着,只问了一句:“你知道水写意的尸体在哪里?”

赢墀对九渊仙宗还挺了解——毕竟是千年宿敌。他说:“九渊仙宗的前辈先贤,全部葬在蜃起楼台之后的九渊之潘里。水写意身为水空锈的亲传师尊,好歹也是整个九渊仙宗的大长老,她的尸身一定不会太难找。”

顼婳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了。

赢墀一路悄然前行,蜃起楼台可并不简单,这里曾经是九渊仙宗历代宗主的居处。后来水空锈被困后,便改成了九脉掌院的议事之所。水空锈也在十方世界住下,再没回去过。

一路器宗的陷阱、阵宗的法阵无数。但顼婳与赢墀同行,能够拦得住他们的东西是极少数。

赢墀背着圣剑,很快来到九渊之潘。只见九条水脉交缠奔流,淡绿色的灵气缠裹其间。不愧是玄门第一大宗。

他探头向水下而望,顼婳说:“尸身就在水底?”

赢墀说:“魔族探得的消息,确实是在这里无疑。我们下去看看。”

顼婳嗯了一声,倒是不觉凶险——这里比起弱水来说,毕竟是小巫见大巫。赢墀轻身入水,只觉灵气如针,刺入全身毛孔。他闷哼一声,说:“此地灵气过强,本尊恐怕不能支撑太久。一旦魔息泄露一丝一毫,水空锈等人立刻就会发现端倪。”

顼婳当然明白,二人也不多说,立刻分头寻找水写意的尸身。

水下激流凶险,但确有尸身无数。九渊仙宗乃玄门第一大宗,能够葬在这里的,都是辈份地位极其尊崇的大能。

是以遗容也保持得极好。顼婳真身在水中行走自如,只见两边全是密密麻麻的水晶洞。紫色的水晶洞里,端坐着无数死去的大能。

这里不像陵墓,倒更像佛窟。

每一具尸身前都有星星石刻成的墓碑,上面记录着人物生平。

顼婳挨个看过去,水写意是没发现,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向南。

嗯?!她脑海中似有什么一掠而过,却没有抓住。奇怪。向南是向家堡堡主向销戈的长子。为什么遗体却会被存放在这里?!

她走近细看,却只见面前水晶洞里并没有向南的尸身。只有一套衣冠,像人一样端坐其中。顼婳微微掀开一点,衣下是由巧匠妙手制作的石像。

向南,这个名字真是熟悉。

可石碑上却只记载了他平生所铸的兵器,并没有死因,也没有为何在此的原因。

顼婳想了一阵,仍是没有头绪,却听那边,赢墀说:“傀首,这边来!”

顼婳顺水而游,一柄巨剑在水中行走,居然十分快速。片刻之后便来到赢墀身边。赢墀指着面前水晶洞的石碑,说:“在这里了!”

石碑上,名字是谈烟。道号水写意。正是水空锈的师尊。

顼婳看了一眼水晶洞中,只见水写意衣袂如水,披帛飘散,很有几分仙人风范。

“还有几分姿色嘛!”顼婳也不客气,上前道:“看看她有没有生过孩子!”

“呃!”赢墀显得十分为难:“傀首能识得妇人生育与否吗?”

顼婳瞪他:“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块铁!”

赢墀很是无奈:“本尊也不知道,这恐怕只有找个医修来辨别了。”

顼婳说:“背她出去再说。”

赢墀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太好:“相比背她,本尊还是更乐意负傀首真身而行。”

顼婳哪里管他:“快点,这时候让水空锈发现,我可不保证一定能护着魔尊逃出融天山。”

赢墀无奈,说不得,也只好上前背起水写意的尸体。然而只是微微翻动,他便是眸光一凝:“傀首!”

顼婳回头,一眼就看见水写意衣衫之下,整个手臂全是伤痕。她身为九渊仙宗大长老,怎么会满身带伤而死?!

这……死因可疑啊!

第八十八章 惊天大瓜

惊天大瓜!!

傀首和魔尊都十分高兴, 这下子连偷尸背尸这样的活也不觉得猥琐失格了。魔尊把水写意的尸身背在背上,也不顾面子了,解了衣带捆好。

顼婳把她另一只手臂也翻了翻,说:“这些伤口竟然是死后留下的,这九渊仙宗大长老当得,死后还被人鞭尸啊。”

赢墀一把将她提起来,她真身毕竟是剑,这时候提在手里也方便。魔尊第一次感到兴趣时盎然:“快回去,本尊都等不及了!”

这还有什么说的?二人一拍即合,立刻跃出九渊之潘。做了坏事当然就应该悄悄溜走, 顼婳一路破阵,赢墀也小心翼翼地避开器宗留下的陷阱。

融天山的法阵是有阵灵的,若是被它发现, 一定会示警。但这二人如今八卦在手, 满心好奇,岂容出现这般低级的错误?!

很快,赢墀背着水写意的尸体,一手提着圣剑, 悄然离开了融天山。难得, 两个人都没有再蓄意捣乱。

回到画城,赢墀刚一进到星辰海,立刻把尸体放下来:“找个医修,快快。”

顼婳肉身已经在翻动水写意的尸体了,这时候也是急不可捺:“念,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医修还未到,但是二人已经看到水写意满身的伤痕。

赢墀都觉得不可思议:“水空锈虽然独断专横,但是一直以正义之士自居,平时亦是满腔浩然正气。想不到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

顼婳也觉得一头雾水:“按理是不太应该,他身为九渊仙宗掌院,最亲近的人,应该就是自己的亲传师父了。如果水衔影真是水写意所生,他虐杀水写意目的何在?”

两个人猜来猜去,很快,太史长令来了。

他身为画城大祭司,算是整个画城最高明的医修了。这时候他蹲身细查,顼婳当然还是最关心一件事:“快看看,她生前是否生育过?”

太史长令对眼前二人的穷极无聊显然无可奈何,他自得知色无非死因之后,对顼婳态度大为改观。而现在顼婳登天化神,画城如得神佑,无人招惹。

这也确实证明色无非当初的选择乃是目光长远之举。

他自然也再无二心,倒也确实尽到了大祭司的本份,一般情况之下并不违逆她。这时候虽然觉得尴尬,但他还是检查了一番水写意的尸身,半晌一抬头,迎上两双火辣辣的眼睛。

他叹了口气,首领如此,这画城跟魔族还有没有救了?只得说:“她生前确实生产过。”

顼婳很满意:“我就说吧,这趟潜入融天山,真是收获颇丰啊!”

赢墀也很满意,如果证明水衔影确实是水空锈和他嫡传师尊的私生女,足以令水空锈失去九渊仙宗的宗主之位。而如果水写意是被水空锈虐杀而死,那可就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九渊仙宗向来门规严厉,他以宗主之尊,乱伦弑师,九渊仙宗还有什么颜面号令玄门?!

他说:“可是怎么才能证明水写意的死跟水空锈有关呢?”

顼婳说:“水写意的尸身伤痕这般明显,不可能殓骨之时无一人发现。无论如何,水空锈一定知情。”

赢墀思索了一阵,说:“可是光是知情,显然是不够的。”

当然不够,可是水空锈也没那么蠢,会自己站出来承认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顼婳皱眉,说:“看来他对他女儿的感情还没有到可以牺牲自己的地步。用水衔影威胁的成功率应该不高。”

这是当然的,玄门中人活太久了,亲情也淡漠得很。像他这样的更是如此。再加上水写意死得蹊跷,显然他就算是真的跟水写意在一起,也绝不是什么情深意重。

两位首领互相看看——怎么才能让事情朝自己最希望的方向发展呢?

太史长令没说话,这两个人都是一肚子坏水的,他根本不想开口。水空锈也是背,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辣眼睛的麻烦。

画城这两位在思索,融天山的人也没闲着。君迁子费了九牛二虎之牛,好不容易才把天衢子的化身和三生万物的法阵给剥离开来。因为结合得实在太紧,他整个人上上下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痛固然是痛,他微微咬牙,只是问了一句:“宗主还未返回?”

君迁子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踌蹰着没有开口。外面有人弟子来报,居然是向销戈前来。天衢子纵然伤重,仍是起身相迎。

向销戈看了一眼,见他还活着,这才松了一口气,问:“发生了什么事?向盲说水宗主跟画城傀首打起来了?”天衢子请他入座,又有弟子上了茶水待客。向销戈不耐烦道:“别来这些虚假客套,到底为何突然交战?”

天衢子这才解释:“画城傀首不知为何与絮苹发生争执,絮苹向宗门求救,宗主赶往,二人方才交手。”

向销戈看了一眼他身上药纱,说:“所以,你是为尹絮苹出头?”

天衢子垂首道:“絮苹乃晚辈道侣,纵然还未结契,护她却也是天经地义。”

向销戈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突然外面,水空锈匆匆返回。天衢子赶紧迎上去,问:“宗主,如何?”

水空锈脸色并不好看,正值此时尹聚缘和尹絮苹父女二人皆围上来,尹絮苹更是泪眼婆挲:“宗主,我娘她还好吗?她为什么这么做?就因为我跟奚掌院的事吗?”

水空锈看了一眼向销戈,并不理会她,转而向蜃起楼台行去。向销戈见他神情有异,自然也跟了进去。

蜃起楼台最深处,九条灵脉汇成九渊河流,绿色的灵气渗进河水里,真正是奇观异景。

水空锈站在岸边,他平时很少前来,然而一进之时,整个人都变得难言的阴郁。向销戈急步跟来,见到这九条灵脉交错奔流,也脚步微顿,片刻说:“发生了什么事?”

水空锈说:“她发现了衔影身世。”

向销戈心中一惊,忙问:“谁?!”水空锈没有说话,他很快也想起来——向销戈是去了一趟画城,还能有谁?他说:“顼婳?”

他们俩都极少使用这个名字称呼她,大多数时候,他们更喜欢叫她圣剑。但是直到现在,似乎向销戈已经开始接受了她有血有肉这个事实。

水空锈说:“如今赢墀恨不得九渊仙宗群龙无首。圣剑同他为伍,只怕当真会翻出当年旧事。”

向销戈皱眉,似乎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神色十分凝重:“绝不能让他们找到任何端倪。此事若传出去,九渊仙宗只怕会沦为天下笑柄!而对你,更是极为不利。”

水空锈当然知道,他目光阴沉地盯着翻涌奔流的水域。向销戈说:“水写意尸身还在水底?”

水空锈嗯了一声,无论如何,这女人毕竟是他亲传师尊。他就算明知会留下把柄,却还是不能毁坏她的肉身。

不仅不能毁坏,还要假装悲痛地为她树碑立传,眼睁睁地看她端坐在九渊最尊贵的大长老墓室,享受门人弟子的香火供奉。

他冷笑:“真是讽刺。我为她守孝三年,却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他说这话时,瞳孔漆黑,像要滴出毒液。向销戈慢慢把手搭在他肩上,老友无声地安慰,总算让他收起了目中狰狞。他说:“当务之急,恐怕须先毁去她的肉身。只是九渊仙宗存放先贤遗体的术法极为特殊,一般兵器,无法破除。”

向销戈说:“有我在此,不必担心。”

水空锈终于点点头,问:“你的身体,可以下水吗?”

向销戈已经把自己的法宝换成了一根拐杖。拐杖再精美,终究也还是显出老态。肉身的衰朽,真是再强大的工匠也难以逆转啊。

他说:“我得下去,我想再看一眼向南。”

水空锈再度沉默。

二人不再多说,一前一后跃入水中。灵气疯涌而来,厚重如有实质。

向销戈果然有些承受不住,水空锈忙一手护住了他。二人前游,水空锈有宗主玉佩相护,一路并未遇到丝毫阻拦。

很快,二人来到一处水晶洞。洞里端坐的只是一尊石像。向销戈慢慢走近,伸手在碑上轻轻描画。

向南。一滴泪溢出眼眶,但也只是融入九渊激流之中。向销戈声音沙哑:“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我不铸什么圣剑,不妄想什么器圣之名,我是不是会轻松很多。”

水空锈说:“你没有错,你应该知道。如果不铸圣剑,玄门只能用大德前辈靠性命修为镇守弱水,总有一天,将后继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