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墀笑道:“傀首所言甚是。不过如今,咱们要如何对付这老匹夫呢?”

顼婳微笑:“九渊仙宗医宗掌院君迁子,炼过一些很有趣的丹药。其中有一种,叫真言。据说服下此丹的人,都会口吐真言。”

赢墀紫眸闪亮:“竟然有如此玄妙的丹药?”

顼婳轻摇折扇:“不知水宗主是否感兴趣品尝一二呢?”

赢墀说:“现在水宗主不好说,人有选择的时候总是容易犹豫。恐怕我们得抓住他问上一问才行。”

二人不知不觉,移动脚步,已经成三面之势,围住了水空锈。水空锈紧盯着木狂阳:“你竟然联同魔族伏击我?”

木狂阳看了一眼顼婳,突然醒悟过来。顼婳早前提醒她,自己可以为付醇风重铸肉身,但是也说过,一旦神魂离体,便无法久存。她早已猜到,木猜阳会用什么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甚至可以说,她亲手推动了这一切。

九渊仙宗只有一件法宝可以储魂,那便是魂皿。而木狂阳身为刀宗掌院,竟然叛出师门,水空锈一向自负,岂能容忍?

他会在哪里堵载木狂阳?!

木狂阳转身,看向顼婳:“你一定要在这时候对他动手吗?”现在九渊仙宗的情况,她比谁都明白。天衢子只剩一个化身,刀宗大长老身故,掌院叛逃。最有希望承继宗主之位的两个人已经不在。

如果水空锈再落入魔族之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顼婳说:“他要追杀你,怎么,你不愿意擒下他?”

木狂阳说:“我想要擒下他,但是不能。如今九渊仙宗,不能没有他坐镇。”

顼婳合上折扇,说:“反目便反目,何必这么复杂呢?”

木狂阳说:“顼美人,我以金兰之谊问你,如果我现在把我师尊的魂皿交给你,你是否能尽力为他重铸肉身?我知道你可以将不朽神木培植的肉身收为己用,只要他活,这无所谓。”

这话倒是合意。顼婳要费力为付醇风重铸肉身,总不会毫无条件。私交不影响立场嘛。她说:“可。”

木狂阳解下腰间的衣带,最后看了一眼付醇风已然灰败的尸身。她紧紧抿住双唇,飞快地将魂皿塞到他怀里。然后提起他,尽力一掷。

付醇风的尸身在九殛天网之中散发出一道亮光,然而因为没有生命,并未引起法阵攻击。水空锈飞身欲夺,被木狂阳反手一刀击退。

待付醇风尸身落地,木狂阳终于说:“我虽然叛出九渊,但却受师门栽培之恩。无论如何,今日不由任由你二人围杀宗主。顼美人,请赐教。”

赢墀说:“本尊好像被忽略了。”

顼婳说:“哪里哪里,既然木掌院向本座叫阵,水宗主就交给魔尊了。”

话音刚落,她素手向后一伸,抽了圣剑在手。这本就是用以镇守弱水的法宝,付醇风的本命宝刀如何能够与之对抗?

木狂阳猛冲过来,运足全身刀意,凌空向下而斩。顼婳持剑格挡。只听天地间一声巨响,风云如水柱交缠。大地震动,飞沙走石。

顼婳肉身被刀气所侵,喷出一口血来。然而可惜,如果她使用阵修之技,木狂阳还有一战之力。可是圣剑在手,不过三招,她手中宝剑终于铿然一声,居中而断。

而魔尊赢墀对战水空锈,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当年与天衢子的交战,又重演了。他额间青筋乱跳,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傀首既然已经收拾了木掌院,何不出手相助本尊呢?”

顼婳想要抓住木狂阳,顺嘴说:“魔尊与水宗主对战,千年不见一回,本座如何能够煮鹤焚琴,中途骚扰呢?”

赢墀知道这个人一向就不是个坚实的盟友,当下叹道:“本尊与水宗主交战虽然难得一见,但是若是战个一年半载,恐怕就又臭又长了。本尊倒是忍得,就不知傀首是否等得?”

顼婳哈哈大笑,然而正在这时候,一直在她控制之中的木狂阳以身化剑,猛冲过去。如一道凛冽刀意,瞬间穿透了赢墀的胸膛!

这一下猝不及防,赢墀是先觉得胸口一凉,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慢慢低头,刀锋之快,这时候伤口都没有流血。

顼婳也吃了一惊,木狂阳这一下子,对她是不太管用,毕竟她这肉身,毁了也就毁了。真身来个碰硬碰,也未必就是她吃亏。可赢墀面色立刻就白了。

他捂住胸口,一言不发,立刻飞身返回天魔圣殿。顼婳也没拦他——如今魔尊很听话,真要死了,还是可惜的。

而就在变故突生的刹那,水空锈飞身而退,一路逃回了融天山。顼婳慢慢走到木狂阳身边,她是以神魂化刀,刀者意志纵然坚不可摧,但意尽魂绝,亦是无力挽回。

顼婳从付醇风尸身上拾得魂皿,但一个魂皿里,仅仅能种一粒魂种。而这里不是画城,她也无法留存神识。

她盯着木狂阳的尸身,身后突然有人递过来一物。顼婳转身,看见向销戈就站在她身后。她低下头,见他递过来的东西乃玄铁所铸,形似砚台,内有十格。正是向家堡的另一块魂皿!

顼婳顺手接过,很快取了木狂阳的一滴眉间血,滴血入皿。然而临死取血,精魂不足。鲜血入皿却只能进五格。向销戈看了一眼,轻声叹:“天命,天命。”

顼婳没有理他,只是将两块魂皿揣住墟鼎,双手扯起付醇风和木狂阳的尸身,一路踏风,返回画城。

奇怪,别人的生死,她明明很少放在心上。可这时候,她拿着两块魂皿,对着两具尸身,在不朽神木之下逗留。她是这里的神灵,自然拥有泽物再生之能。

可是这残缺的魂魄,如何重生?

她将两具尸体埋在树下,轻声问:“你们二人,谁死谁生?”

两块魂皿的眉心血同时倾下,只见付醇风神识似有所觉,慢慢依附于付狂阳的散碎的魂识之中。仿佛怕是挤伤弄疼了她,他温柔的包容,直到被她缓慢吞噬,最终融为一体。

是否还记得,小小的女童拜入门下,一脸茫然不安,左右环顾?是否还记得,第一次握刀,手还不稳,被另一只手覆在掌中?

这一生真是遗憾,步步踌蹰,开始时未能把握时机,结束时亦万般仓促。

一湾风月,尽皆辜负。

第九十一章 恬不知耻

顼婳站在不朽神木之下, 头顶碧叶如烟纱,笼罩了半个画城。

奚云清和小恶魔久等她不回,这时候过来,小恶魔小声问:“这又是怎么了?”

奚云清抱着小虾枪,也悄声回:“听说又跑出去跟水空锈打架了。”小恶魔这才上前,拉着她的手说:“水空锈身为九渊宗主,也是四千来岁的老东西,没那么容易打死是正常的。娘亲也不用太在意。”

顼婳回过身,抬手抚摸他的头:“与水空锈无关,本座只是在数, 他们两个人这一生,浪费了多少时间。”

小恶魔一头雾水,顼婳摇摇头, 又看见小虾枪, 她把小虾枪抱过来,这孩子长大了不少。奚云清说:“师尊,您先回去吧。这里徒儿会帮您看好的,保证天天浇水。”

顼婳又看了一眼遮天蔽日的不朽神木, 点点头, 抱着小虾枪返回星辰海。

木狂阳和付醇风同时身死,对九渊仙宗而言,可谓沉重一击。

如今新秀弟子本就青黄不接,这样的大能同时殒命,即使是水空锈也是火冒三丈。但魔族也同样不乐观, 木狂阳临死之后的最后反击,赢墀一身接下,他可没有顼婳那么多肉身。

魔族也顾不上取笑九渊仙宗了,大族长厉空枭当即便派人向画城和向家堡各送了一份重礼。他目光极为长远——万一赢墀肉身损毁,魔族必须得为他重铸。向家堡和画城都有这样的能为。

当然了,也各有缺点。如果向家堡修复,则有可能日后生育艰难。而魔族当然还是希望赢家的血脉能够长远留存。而画城嘛,倒是不影响生育,而且还可以转换血脉为纯血魔傀。

但是一来,其实赢家的血脉已经被改变,二来,顼婳若是动动手脚,让赢墀也像奚云清那般,对她百依百顺,那可真是糟糕。

魔族和九渊仙宗都有事可忙,顼婳却突然闲下来。如今既没人陪她做恶,也没人和她喝酒了。

她只有自己独自研究,到底怎么把水空锈的丑事挖掘出来,让玄门少了这副伪善卑劣的面孔呢?

她抱着小虾枪,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小恶魔见她想得认真,说:“水空锈跟自己师尊□□通奸,他的家族知不知道?”

顼婳茅塞顿开:“走,我们去水家一趟。”

她把小虾枪放到床上,小虾枪挣扎着坐起来,惊慌地喊了一声:“娘!!”顼婳大乐:“看见没,你弟弟会叫娘了!”

呃……小恶魔欲言又止。没过多久,就看见奚云清跑过来,而小虾枪挥动着小手小脚,一迭声地喊:“娘!”

!!

唉,这傻儿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傀首很头疼,但一想到接下来的事,她还是高兴的。带着小恶魔就往水家赶。

水家是玄门一个修仙世家,出了不少大能。但是因为曾经的大能,绝大部分都前往镇守弱水了,现在实力并不强悍。而且顼婳查探了一番,很快就偷来了水家的族谱,然后她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水空锈身为九渊仙宗宗主,如今的水家人却并没有多少子弟在九渊仙宗。反而是在其他门派的居多。真是奇怪。”

小恶魔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可能是根骨资质跟不上。九渊仙宗择徒要求还是挺严的。”

顼婳却到底比他老辣一些,说:“不会影响这么大。毕竟宗主在任,他就算自己不提,宗门中的门人为了刻意讨好,还是会着重考虑一下水家子弟的。你看如今水空的几个嫡长子,没有一人拜入九渊仙宗。这太奇怪了。”

小恶魔仔细查看了水家的族谱,确实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虽然小,思维却相当缜密:“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这种现象——水家和水空锈关系并不好。而且这种不好,已经严重到,水家人不敢把自家子弟送到他门下。”

顼婳点头,这个理由还算是有几分靠谱。她说:“但是这就更说不通了,一般情况下,这种世家都是巴不得跟自己最有能为的子弟保持亲密关系的。你看几位掌院的家族?别提他们了,就说三十六位长老的家族,哪个不是鼎力相助,巴不得多送几个子弟到他们身边?”

小恶魔说:“水空锈的父母还在吗?按理来说,以水空锈现在的地位,无论如何他的父母也应该是如今的族长才对。”

顼婳一个爆粟子敲在他头上:“水空锈虽然容颜不老,但如今年纪已将近四千岁。玄门之中有几人能活到这般岁数?更何况是他父母?”

小恶魔不服,顶嘴道:“那起码如今继承族长之位的,也应该是他的嫡亲后辈,比如侄子、侄孙的后人吧?”

这倒是有道理,顼婳继续翻族谱,奇怪的事就更多了:“水空锈的父母在他成为九渊仙宗宗主之后,就相继去世了。兄弟姐妹本来也多,但没有一个人长寿。真奇怪。现在的族长也并非他这一支的嫡亲后人。”

小恶魔抓了抓脑壳:“他还真是大公无私啊。他不会是个妾生子,或者婢生子吧?”

顼婳翻来覆去地查看:“还真不是,他是正室所出,不过不是嫡长子。他有个兄长,咦,还是和他一起入的九渊仙宗,两个人都拜入了水写意门下。居然还是同一天行的拜师礼?按理来说,他哥哥年长,应该先行拜入才对。有意思。”

小恶魔摸了摸下巴:“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看看他父母的尸体。”

顼婳摸摸他的脑袋:“如果赢墀不小心死了,娘亲就把你推荐到魔族任魔尊。”

小恶魔露了一个邪恶的笑容:“好啊好啊,儿子先去认他为义父,反正他也没孩子,遗产不能便宜了别人。”

恬不知耻!

我喜欢!顼婳牵着他,母子二人开开心心地便来到水空锈的墓前。神魔之息蹲在小恶魔肩头,被这母子二人的无耻震惊得目瞪口呆。

水空锈毕竟是九渊仙宗现任宗主,他父母的墓虽然时日已经久远,但从外观上前,保存得还是非常完好的。陵墓占地广、风格奢华,而且一直有人打扫,十分整洁。

顼婳带着小恶魔潜进去,发现旁边紧靠着就是水空锈兄长的墓。而相比之下,他这位兄长的墓却破败得令人吃惊!这就像帝王大厦旁边放着一个小破房子一样,对比鲜明得可笑。

顼婳吃了一惊,按理,水空锈如果前来祭拜先人,一定会看到自己兄长的墓。水家人怎么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让他亲哥哥的墓破落成这样?

不怕他追究啊?

小恶魔摸了摸下巴,也是若有所思。顼婳说:“水空锈跟他这位哥哥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啊。”小恶魔也说了句:“是挺有意思的。我觉得吧,他跟他父母的关系更差。这是有意做给他父母看的。”

这倒是挺明显的。顼婳说:“很有可能。他生身父母的陵寝关系到他的颜面,甚至关系到整个九渊仙宗的颜面,就像水写意一样。无论他怎么想,表面也必须让他们风风光光。可是他这位哥哥显然就没这么好运了。”

小恶魔咧嘴一笑:“我对他们的死因更好奇。按理九渊仙宗医修众多,灵丹妙药更是不计其数。他身为宗主,周围亲人却都很短寿,令人想不明白。”

顼婳与他相视而笑,一瞬间明白何为臭味相投。

小恶魔跳到水空锈亲哥哥的墓前,左右一看,向顼婳一伸手:“娘亲把剑给我,刨开看看先。”

顼婳无奈,只好把自己的真身——圣剑递上去,然后感觉怪怪的:“小心着点你老母!”

小恶魔接过来,痛快道:“放心吧你嘞!”

圣剑刨坟就是快,任你什么铁水浇铸,一剑下去就跟豆腐没两样。小恶魔刨了两下,都是啧啧称赞:“说起来,我这外祖父还真是有些能为。我也要让他帮我铸一把法宝!”

顼婳冷哼一声,一脸自得,说:“那倒不全是他的功劳,跟你老娘我的资质也是息息相关的。”

小恶魔刨了一阵,突然咦了一声:“娘,这墓里没有棺材!”

顼婳探头一看,果然,墓里根本没有棺木,小恶魔几下就刨到了一副尸骨!

不敢相信。水空锈的亲哥哥,死后居然刨个坑就埋了,连棺木也没有一副!小恶魔也没想到这样,泥土中气味难闻。他用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最后没办法,撕了衣角,把圣剑先擦干净。然后施清洁的法诀,把剑身打理得一点气味也无,这才背到背上,探头爬进去,把碎骨都翻出来。

“这骨头上……不会是牙印吧?”他看得心惊肉跳。顼婳凑过去,果然看见零星白骨。修仙之人,尸骨也不会坏得那么快。而且大多数时候玉化的可能性比较大。

水空锈的亲哥哥,修为当然不会太弱。所以哪怕过去了许多年月,骨骼却还算保存得比较好。相当一部分,都已经玉化。

顼婳一眼就看见骨上那种奇怪的痕迹,那真是齿痕,但不像是人类。她仔细看了半晌:“动物啃的,很大可能是狗。”

小恶魔都目瞪口呆——什么仇什么怨?!

两个人好奇心作祟,齐心协心扒开了水空锈父亲的墓,里面倒是墓室开阔,棺椁雄伟,绝得算得上风光大葬,也配得上他玄门第一人的身份。

但是棺椁打开之后,里面的景象亦是让人心惊。水空锈的父亲寿衣之下,也只剩白枯。而玉化的白骨上,也随处可见伤痕。顼婳仔细查看,这伤痕很像是九渊仙宗的七贤戒尺。

这是怎样的仇恨?!

两个人偷偷从墓室里爬出来,顼婳也不再去看水空锈母亲的墓了,四下走走,发现旁边还有一座陵墓也修得不错,一看墓碑,发现碑还是水空锈亲自立的。

小恶魔说:“咦,这是水空锈亲妹妹的墓。”再一看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就死了。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别说了水空锈的妹妹了,哪怕是再普通的一个修仙世家,也没有让自己的女儿这么早就死掉的道理。

小恶魔说:“这一家子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