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但她还是说:“暂时滚,等什么时候本座想起来,还是要让他好看的!”

天衢子轻笑一声,真是爱极了她这不由自主撒娇的语气,于是说:“诸位,弱水天河的法阵,虽然需要耗费大量灵气与修为,但是目前奚某足以应对。诸位可以放心。今日我与傀首有事商谈,还请诸位稍稍避让,给我们一点时间。多谢。”

他都这么说了,大家当然只有散了。这倒是远出水空锈意料之外——如果没有旁观者,那他可就没那么被动了。

等到诸人散尽,顼婳这才重新在万法神镜前坐下来,用袖子把镜面擦干净。天衢子清晰地看见她红通通的脸蛋,心中溢满温情,问:“孩子们可还好?”

呃……顼婳说:“还好……吧。”除了你那儿子有点傻以外。

天衢子这才略微放了心,然后说:“宗主的事,在九渊仙宗是个秘密。没有其他人知晓。”

顼婳一双眼睛里全是好奇:“那你怎么知道?”

天衢子说:“我在未入九渊之前,是向家堡的人。只是因为一点事,所以神识投入奚家。水家以前是个大族,在玄门还算有点地位。水宗主与其兄都是正室所出,且资质十分优秀。在二人年纪还小时,便有九渊仙宗的长老们前往水家,有意收徒。”

水空锈这样的人,抢手是正常的。顼婳听得认真,天衢子说:“但是水家一直拖延,因为当时整个九渊仙宗,修为最为高深的,是一名女修,姓谈,名烟。”

这个顼婳知道,她说:“嗯,我刨到了她的尸体!对了,她既然修为最高,为什么宗主却不是她?”

这是连蜃起楼台都翻过了?!奚掌院十分无奈:“因为此人修为虽然高深,却品性不端。她……性喜男色,座下弟子,几乎都是她的入幕之宾。而且她对弟子的宠爱程度,不是以资质修为而论。而是……以其容貌……咳,技巧什么的而论。这在当时九渊仙宗,十分令人不耻。但是为了宗门声誉,并没有传扬出去。”

顼婳目瞪口呆:“九渊仙宗这都能忍?!”

天衢子说:“主要还是因为她实力强悍。当时我未入宗门,也不曾亲眼得见,是听向老说过不少。”

顼婳眼珠一转,说:“你如果在那时候,会不会拜入谈烟门下?”

奚掌院对爱妻的八卦之魂显然十分无奈,只得继续道:“水家一直未应允其他长老,却是有意让自己长子拜入谈烟名下。毕竟谈烟的实力勿庸置疑。便是当时的宗主,也要逊色不少。可是,谈烟却拒绝了。”

顼婳了然:“因为他们的长子姿色不佳?”

你跟她还真是心有灵犀啊!奚掌院说:“嗯。这谈烟虽非宗主,却是多少人上赶着想要巴结讨好的对象。她眼光也极高,当时的水家长子,并不能入她之眼。可是彼时……宗主……相貌却是仙姿玉色、万里挑一。”

顼婳点点头,单看水空锈现在的容貌,也能想到他少年时的风采。奚掌院说:“于是水家将他献给谈烟,条件是谈烟收下水家长子,并且全力教导。当然,谈烟同意了。”

顼婳的三观再度碎裂了。天衢子说:“他心高气傲,平时就不得父母欢心。后来……更是受了很多苦。而谈烟也确实信守承诺,收下了他兄长,并倾心教导。他兄长修为进展神速。而且因为相貌不佳,然而极具清名。众人都说,谈烟座下,唯有他是以实力胜出。所以他在九渊仙宗,其实名声不错。”

顼婳了然,说:“水家一定会更加重视他。而轻贱水空锈。”这是当然的,水家是大族,总还是要点名望颜面的。

天衢子说:“有一次水家族长生辰,竟然没有水宗主的席位。他只有一个人在后花园饮酒。然后发现他的哥哥,竟然在强。暴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

这是多么辣眼睛的狗血八卦!顼婳惊呆。

天衢子说:“他向父母指证了,谁知道反被指责,而她妹妹为他辩白,第二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水家碍着谈烟,也并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只是将他再次送回了谈烟身边。

后来有一段时间,谈烟对他十分痴迷。甚至为自己取了个道号——水写意。水宗主跟着她学艺,待遇也与自己兄长一般无二。后来有一次同门试炼,他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大家才突然发现,原来他的修为,已经远超其兄。”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失手,他杀其兄,恐怕筹划已久。顼婳还沉浸在故事里,天衢子说:“可是这时候,他还是脱不出水写意的掌控。而且他与水写意之间的污名,一直困扰着他。他不会有更好的出路。

直到他遇到向老,两个少年才情相当、实力相当,又都有想要站在最高峰的志向。二人一拍即合,铸就圣剑、镇守弱水。他终于在九渊仙宗脱颖而出,累世功德,让他直接被定为下一任宗主。”

往后的事,也不消再多说。水写意的死反正与他脱不了干系,他的生身父母,他也可以随意收拾。他要站在高处,因为只有站上去,才能洗净一身尘埃血垢。

第九十五章 思之如狂

十万大山风雪呼啸, 天衢子将一段旧事娓娓道来。顼婳用指尖在万法神镜镜面上划着圈,说:“所以九渊仙宗限制师徒生情啊?”

她柔若无骨般依偎在镜前,天衢子连心都化了:“限制师徒生情,本意并不是为了克制人欲。而是因为在学艺最初,师父总是拥有各种强权。而弟子入门之时年纪不一,很可能并不懂事。在这种情况之下,极容易被师父胁迫。这一条宗规,于本质而言是好的。”

顼婳点点头,手还是不规矩,在镜面上画了朵荷花, 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天衢子很想握住她的手,那手一定跟以前一样,光洁柔软。他说:“以前……我也发现过谈烟身上的伤痕。”

顼婳笑出声来:“所以你也查过水空锈?”很难想象, 原来最初天衢子也是个好奇宝宝。天衢子也有些想笑:“少年时期, 总是好奇一些。那时候我反应也跟你差不多。”

一心想着揭露这个伪善者的真实面容,谁知道最后被向销戈教训了一顿,这才终于安分下来。

两个人不知不觉说了许久的话,天已经将要黑下来。顼婳半倚着万法神镜, 天衢子的声音是暖和的, 神镜却是冰冷的。天衢子轻声说:“这里冷,先回去吧。”

顼婳摇头,问:“你在弱水里冷不冷?”

她在里面渡过了两千年,里面是什么样,她再清楚不过。天衢子很诚实地说:“肉身还好, 神识会觉得寒冷。”顼婳点点头,突然嘟囔了一句:“我想让你出来陪我。”

明明是她自己把他弄进去的,这时候却无辜得像个孩子。

天衢子颇为无奈:“回去吧,你的衣衫湿了。”

以她的修为,就算是冰雪融化,也断不会沾湿衣角的。然而这时候跟他说话,她显然是顾不得其他。顼婳终于站起身来,说:“那我明天再来。”

天衢子心中暖意融融,却又有些酸软,说:“这人间一定还有许多你未曾探索的地方,多走走看看,时间过得很快的。”何必要在这里,守着一方冰冷神镜?那并不是我进入弱水的初衷。

顼婳却道:“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探索,不是化身,是你这个人。唯一的,无二的灵魂。”

他进入弱水之后,她变得粘人。天衢子想要拥抱她,想要吻一吻她的面颊。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其实,能够隔着万法神镜这般凝望、对话,已经是奇迹——水空锈可是花了五百多年,才找到万法神位阵心的位置。

可是真的找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还不够了。顼婳喃喃地说:“我们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那真是……太多太多的时间。

她难过了。天衢子心如刀割,声音却是温柔带笑的,说:“傀首以前在仙茶镇的时候,有没有去看过灵泉?”

顼婳说:“灵泉?在哪里?本座只知道灵泉山。”

天衢子说:“灵泉山主峰,有一眼泉眼。彼时出了个水妖,我的第一次师门试炼,就在那里。”

顼婳立刻变得兴致勃勃:“真的?!仙茶镇、灵泉山,是不是灵泉泡茶,特别好喝?”

天衢子微笑,说:“嗯。灵泉中有一处泉眼,常年覆雪。取那里的水烹茶,口感最佳。而且,当年第一次试炼,我在灵泉山埋下一物,留作纪念。时日久远,不知道还在不在。”

顼婳立刻说:“本座明天去帮你找找!”

天衢子含笑道:“好。”

天衢子苏醒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就传到了魔族。赢墀还在养伤,闻言十分狐疑:“当初水空锈尚且花了五百余年方才找到万法神镜,他才多少时日,便已经苏醒?”

厉空枭说:“天衢子此人,一贯作法便是敛藏锋芒。若真论实力,他并不会比水空锈差多少。”

赢墀哼了一声,一时动怒,体内刀意立刻四散游走。他心中更是烦闷,厉空枭眼看情况是不好,顿时也颇为焦急:“还是去找向销戈看看。”

赢墀怒道:“不必!本尊心中有数!”

你就倔吧!厉空枭都不想理他,这么大的人了,还一身孩子气。但也不能不理,他说:“天衢子醒了,傀首恐怕天天都待在十万大山和他谈心呢!”

赢墀气得就要坐将起来,然而实在是力有不逮,半天,终于说:“抬本尊前往向家堡!!”

南家堡,向销戈并没有前往弱水河口的打算,而是在研究弱水法阵。

向盲侍立一边,最近融天山频出事端,阴阳院的外门弟子也管得没有那么严了。他得以留在向家堡。不一会儿,外面有人道:“魔尊赢墀,求见向老。”

向盲意外,向销戈却是心知肚明的样子:“进来。”

赢墀是被抬进来的,向销戈虽然并不是医修,但是身为器圣,若论重铸肉身,医修可是比不上他。

厉空枭自是赔着笑脸,将他好一番恭维。向销戈无动于衷,却是提了个要求:“我可以取出他体内刀气,为他修复肉身。但是有条件。”

厉空枭赶紧道:“向老尽管提,魔族能力之内,无有不从。”

向销戈冷冷道:“我要赢墀立下神魔之契,从此以后,远离画城傀首,再不许有半点私下接触。”

厉空枭在心里哀叹一声,一时之间竟不敢答话,只得回头去看赢墀。

就连向盲也是稀奇——父亲这是怎么了?赢墀与傀首往来,他为何介怀?

噫……不能细想!

赢墀也是意外:“向老此话,本尊不明白。本尊与画城傀首是否往来,对向家堡有何影响吗?”

当然有影响了!然而向销戈却只是道:“魔尊不必多问。倘若你愿意,请立刻立下神魔之契。倘若不愿,便请离开吧。”

这老头性子一向倔强,他打定主意的事,还真是很难扭转。厉空枭以眼神示意赢墀应下。赢墀却是看也没有朝他看,直接道:“既然如此,打道回府。”

还真是不治了!

画城。顼婳好不容易返回了,却一夜没睡着。

小虾枪要跟奚云清睡,她乐得清净,理也不理就将二人给赶走了。然而翻来覆去,却总是神思难安。脑海里无数次掠过的,都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最后慢慢变成他的笑容。

直到天色将亮,她索性坐起来——还是想去十万大山。但是这会不会太不矜持了?

她梳妆一番,也不跟人打招呼,直接离了画城。

奚云清也起得早,这时候正领着小虾枪学走路。小恶魔在弟弟的伊伊喔喔中练功。三人都看见顼婳出门,奚云清说:“这一大早,又去哪里了?”

小恶魔说:“看这一脸含春,能去哪里?十万大山吧。”

旁边痴简直是十分无语,敲了敲藤条:“不许分心!”

小恶魔眨眨眼睛:“痴,看眼下这情况,你们三个是肯定晋级不了傀首正君的了。按奚掌院能为,侧君也够呛——毕竟他要是修出九个化身,你们三个都够呛。”

痴顿时满脸通红,小恶魔在那里火上浇油:“你说要是以后,我要是继承了傀首之位,你们三个是不是就成我的三君了?”

痴君脸如火烧,这小东西整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沉声道:“今天功课加倍!”

小恶魔哀嚎一声,奚云清笑得直不起腰:“你是不是傻,纯血魔傀才能继任傀首。你个杂交的串串,还想当傀首!”

小恶魔瞪了她一眼:“杂交怎么了?各取所长不懂啊?”

一脸正直的痴君不想理他俩了,再跟这两人待下去,三观都要不保了!

奚云清看见他满脸通红的模样,只觉得十分可爱,说:“如果傀首真的纳了奚掌院为正君,以奚掌院的为人,恐怕也是容不下侧君的。倒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允许三君另外婚娶。”

小恶魔说:“如果另外婚娶,我其实想娶念叔叔。嘿嘿嘿嘿。”

旁边路过的念君:“……”我谢谢你啊!!

灵泉山。

顼婳匆匆而来,见主峰上,果然有几口泉眼。其中一口被积雪覆盖,那积雪只有小小一片,然而却无论如何不肯融化。顼婳走近,看见山中道观的小道士们已经开始挑水浇菜。

她在泉眼里左右翻找了一阵,想想那时候刚刚入道的奚玄舟,他会在这里留下什么呢?

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一点寻宝的小兴奋!可是找了半天,还是不见整个泉眼里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傀首不耐烦了,反正也没人看见,她立刻以灵力探测。不管怎么样,天衢子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凡物吧?

可是偏偏就没有任何灵力溢出,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宝物嘛!天衢子该不会是骗我吧?

傀首在泉边踱来踱去,最后想了想,又跑到仙茶镇,买了几两当地的茶叶。道观里的挽尘道长早就看见她跑来跑去,但是光看一身灵气,也知道此人来头不小。一时之间也不敢招惹。

顼婳当然也发现了他,这时候拿出茶叶,向他举了举:“挽尘道长,过来喝茶啊!”

挽尘道长受宠若惊:“仙子认得贫道?”

顼婳当然认得他,当初她托胎于樊琼枝腹中,出生之后,挽尘道长一直颇为照顾他们母女。平时道观里浆洗缝补,他都交给了樊琼枝。但其实上,这些活计,小道士们自己都是会做的。

顼婳微笑,取了灵泉之水烹茶:“数年不见,挽尘道长难道忘了纪婳了吗?”

“纪婳……”挽尘突然灵光一闪,然后回过神来,讶然道:“你是……纪姑娘!”

顼婳轻笑,故地重回,确实颇多感慨。她递茶过去,说:“当年我与母亲一直颇受道长照拂,无以为谢,就以此茶相敬吧。”

挽尘连忙双手接过竹盏,说:“不敢不敢。这原也是奉九渊仙宗仙长所托,小道岂敢居功?”

果然是他。顼婳眼中笑意盈盈,说:“不瞒道长,有个故友说,他第一次试炼的时候,曾在泉边留下一物当作纪念。可我寻来找去,并未见什么非凡之物。不知道长是否能帮我参详一二。”

挽尘闻言,沉吟半晌,问:“不知纪仙子这位故友,留存旧物有多少年月呢?”

顼婳说:“这个不好说,千余年了吧。”

挽尘道:“仙子请看那边。”

顼婳一眼看过去,只见一棵古树高耸入云。她站起身来,飞掠过去。树身粗壮,足足需要六七人环抱。树上开紫花,枝条层层垂落,如同紫色的瀑布。香气四溢,美不可言。

少年的他,居然在这里种了一棵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