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东屏也唏嘘道:“多年来以此为名头送进元江府的女子也不占少数,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何况还要被糟蹋。王爷也当真舍得…”

“霸越亡吴计已行,论功何物赏倾城?沈家做出的牺牲,并不输于战场上拼杀的将士。”

沐晟跨进门槛之前,正好听见白珈吟诵的那句诗,隐在宽大袍袖中的手不由得攥成拳。转过身来,他朝着身后的阿普居木道:“本王交代的事,你速去办。三日之内一定要有结果。”

“是,末将领命。”

等沐晟走进议事厅,里面的三人齐齐朝着他行礼。傅东屏抬头看了一眼,顿时瞪圆了眼珠,惊讶得跟什么似的,“王爷你、你这是…”

云南府的黔宁王是何等煊赫高贵的人物,又一向是冷静端肃,简直如战神一般的存在,可此刻脸上很明显的一个掌掴红印,嘴角也破了。

傅东屏又忙不迭地摇晃白珈的肩膀,示意他去看沐晟的手。

白珈倒吸了一口冷气,在男子右手虎口处的伤痕,居然还是咬痕!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到,看来沈家小姐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去元江府。

那厢,廖商咳嗽了一声,似在提醒两个失态的下属。白珈回过神来,又见傅东屏的一双眼睛还始终停留在沐晟微肿的左脸上,不禁往前挪了挪椅子,挡住他的视线:“王爷今日找末将们来,可是为了元江府的城防?”

沐晟面沉如水,一抬手,从门外叫进来一个人。

随着帘幔掀开,飘进来几片伶仃的花叶。随之跨进门槛的,是个一身绸缎富贵打扮的中年男子,高高瘦瘦的个子,微有些驼背,满是麻子的脸上,五官平平无奇。头顶裹着一圈巾帕,脑后留着一撮头发,扎成小辫。

屋内几个人原本锁在沐晟脸上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转到了来人身上。

“呦,这不是李四么!”

傅东屏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这几年在元江府混得可好?听说你当了一个守备武职,很受器重啊!”

来人的一双眼睛且怪且邪,眯缝着,透出两分阴恻恻来,却含着笑音儿道:“小的给廖指挥问好,给傅佥事问好,给白镇抚问好。”

“好?老爷们可不好,”傅东屏玩味地看着他,“五年前东川百户所出了一个逃兵,到现在人还没抓到,听说他是跑到元江府给摆夷人当狗腿子去了,正想趁着这次剿袭那氏的机会,逮了他就地正法以证公允。没想到他今儿个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李四在投奔元江府之前,正是东川府卫所里的一个小校。

大明的军队来源于世袭的军户,由每户派一人为正丁至卫所当兵,军人在卫所中轮流戍守以及屯田,屯田所得以供给军队及将官所需,其目的在于养兵而不耗国家财力。士兵们远离家乡在外戍边,很多便在当地娶妻生子,但是屯田的驻军生活十分艰苦,戍兵越多,逃兵也就越多。朝廷针对逃兵的惩罚手段相当严苛,却止不住那些熬不下去的士兵逃跑。

可再怎么逃,都没有像李四这样的,携家带口跑到了元江府不说,还堂而皇之做了武职军官。

“许久不见,傅百户,哦,现在应该称呼为‘傅佥事’,您还是这么疾恶如仇。”

李四的嬉笑怒骂,让那厢的白珈不怒反笑道:“李四啊,那氏土司府敢收留你,是因为仗着元江的底子厚有恃无恐,但你只是小小的一个守备,按照朝廷规定,若军户全家死绝或者逃亡,必由官府派员到原籍勾补亲族或贴户顶替。听说你的婆娘很争气,一下子为你生了三个儿子,让他们千万别在东川府露面,否则‘勾军’的规矩,可不管你是三岁孩童,还是八十耄耋。”

听到对方居然威胁到了他的子嗣,李四渐渐沉了脸,阴阳怪气地道:“小的知道,诸位痛恨小的卖主求荣、替元江那氏卖命为虎作伥,但小的已经投到黔宁王麾下,诚心实意为黔宁王府效力,过往的一切也就都该烟消云散。诸位得饶人处,何必咄咄相逼!”

傅东屏和白珈闻言都怒了,这时,指挥使廖商睨过来视线,“如果你是来将功补过的,可以姑且允许你跟几位老爷共处一室。但你要注意你的态度…”

廖商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却无限威慑戾气内敛。

李四禁不住眯了眯眼,明显是忌惮几分。傅东屏哼笑着说道:“不仅是态度,还有说话的语气。咱们廖头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了,千万别惹他老人家不高兴。”

“王爷,你看他们…”

李四气恼地看向沐晟,后者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开口道:“本王带他来,是因为他现在不仅是元江的武职守备,还是那氏假扮匪寇抢掠茶商的头领之一。”

在李四现身之前,沐晟就对他在东川府的过往有过耳闻。但李四是在走投无路之下露面,在沐晟眼里只有将功补过的份儿,却不会被优待。

傅东屏闻言,顿时眉毛倒竖:“什么?你竟然就是那伙匪寇的头领!你还真敢!”

冲将上前的动作,被白珈一把拦住。那厢,孟廉生拍案喝道:“王爷,这样的人应该在战前拿来祭旗!”

几人恶狠狠的态度,吓得李四缩了缩脖子。

廖商忽然开口道:“他既能成为那氏劫掠商贾的头目,就说明他在元江府深受重用也很得信赖,对元江的城防布置应该是有所了解,王爷是不是正因为这点,才把他找了来?”

沐晟颔首:“不仅是元江的城防,他曾在南弄河做过一阵子看守,多少还知道些关于养马河的情形。”

一句话,让群情激奋的几个人顿时冷静下来。

元江府为何如此厉害?姚广孝曾让连翘给朱明月带过一句话,元江那氏不仅拥兵自强,还拥有两处其他土司家族都无法想象的强悍力量。其中之一便是养马河,也就是西藏战马的秘密饲养之地。

早在茶马互市之前,西南边陲有很多当地居民用铜钱向番邦买马匹,而番邦牧民则用那些铜钱来铸造兵器,很大程度会威胁到王朝的安全。因此早在宋时便有规定,禁止以铜钱买马。由于藏民对茶叶有着一种特殊的依赖,自以茶易马的互市开始之后,藏民滋扰事端便少有发生,而王朝也得以满足对战马的需求。另外还有以绢易马,沿袭至今,已经逐渐变成用丝绸、布料、铁器等,换取藏区的皮革、黄金以及虫草、贝母等珍贵药材。彼此丰足,皆有便利。

朝廷因此规定茶课司和茶马司,对一应互市商贾“随市增减,价格不定”:马源充裕时,一百斤茶可换一匹马。后来茶价下滑,要二百五十斤茶才能换一匹马。而马分九等,良马三等,纲马六等,良马上等者,每匹折茶二百五十斤,中等者二百二十斤,下等者二百斤。纲马六等,最高等者折茶一百七十斤,依次列减十斤。

而朝廷买马也分两种:一曰良马,用于战时,主要来自甘肃、青海的土著;二曰羁縻马,产于西南诸蛮,体型短小而不及格。买这种马的意图有二,一是从羁縻马中挑选一部分良健的为战马,以补充朝廷战马来源的不足;二是安抚西南蛮夷,使他们不至于荒饥少食而侵犯边塞。所以朝廷会如此重视茶马互市,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边疆的安定。

这种深思熟虑的考量,却给了元江府居心叵测、谋取利益的机会:元江府在大肆抢掠茶商的货物之前,一度强行命令茶商们将茶叶直接卖给元江,元江负责去跟藏民进行互市,以抬高茶叶价格换取大量的藏马。但元江府给出的价格过贱,同时又不符合朝廷规定,茶商们宁愿用马帮走货。于是一直以来纳西族的走马队总会受到来自那氏武士的迫害和侵扰,越来越多的商贾不敢得罪那氏,不得已将茶叶送到元江去贱卖。

元江府利用那些贱价买来的,以及自己种植的茶叶跟藏民换取马匹之后,便开始在南弄河畔自行养殖和培育藏马,短短几年的时间,已经具有极大规模。但是元江府的藏马既不用来买卖,也秘而不宣,不让外人知晓,久而久之,就成了黔宁王府的一块心病。尤其那氏武士肆无忌惮地劫掠互市的货物,已经严重威胁到马帮的生计,更使得云南十三府赖以生存的茶运混乱不堪。

当拥兵自重成为一种隐患,元江那氏便不能再留。

故而沐晟找到了李四,也等于是找到一把打开元江府的钥匙。

等廖商几个人从府上告辞,已经月上柳梢头。

西厢的灯点亮了,柔和的光辉照耀得廊前一片明亮。沐晟坐在敞苑的石桌旁,目光沉静,却仿佛有看不见的咄咄戾气笼罩全身,让人不敢靠近。

阿普居木从外面回来,即刻就过来禀告。

“找到合适的人了?”

“回禀王爷,之前…几位将军都认为去元江的将会是沈小姐,末将不敢声张,只好让几个小校去附近的几座村镇,物色长相出众的女子。但是时间仓促,眼看丽江的衙差就要把用作掩护的人送过来了,末将担心…”

“本王问你的是,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阿普居木一震,即刻道:“末将办事不力,还没有。”

沐晟视线幽然,“再命人去找。合适的、不合适的,最主要是身份简单、没有拖累。你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是,末将明白。”

一转眼,到了四月十一,寒食节。

当日要禁烟火、吃冷食,更有拜扫祭祖、踏青郊游等活动。

此时此刻以东川府为中军大帐,连同云南十三府的各地卫所驻军和流官府衙在内,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剿袭行动,其余都成了无暇顾及的小事。然而对于西南边陲的平民百姓而言,战事却仍是秘而不宣的一种传闻,寒食节作为缅怀先贤的重要节日,家家蒸制寒食,户户竖秋千插柳,都在热闹而欢喜地筹备着。于是市井坊间为期三日的庆祝,成了大战到来之前粉饰太平、安稳民心的一种手段。

初九日,孙姜氏让府里面提前蒸了寒燕,即用面粉捏成大拇指一般大的飞燕、鸣禽及走兽、瓜果、花卉等,蒸熟后着色,插在酸枣树的针刺上面,装点屋苑亭阁。初十日,又祭扫了孙氏的宗祠,在祖坟致祭、填土、挂纸钱,然后将寒燕、盘蛇兔撒于坟顶滚下,用柳枝穿起,至于主苑房中高处,意沾先祖德泽。

待到十一这日,多日的阴霾过去,难得碰上个好天气。碧空如洗,暑热的气息,在烂漫的花叶间弥漫开来,催得街巷两边的槐花开得热热闹闹。

一行几辆马车从通明街缓缓行驶出来,车轱辘压着青石板路面“嘎吱”“嘎吱”响,后面还跟着为数不少的侍卫和衙差。行至酒楼大街上,街道上多是出门踏青的轿子和马车,或是扶老携幼的行人,见到知府家的车马,纷纷投来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

风掀起窗幔,坐在马车里的少女一张侧脸淡妆精致,凝肤胜雪,红唇如玫;羊脂玉簪别在乌发间,衬得青丝如墨。一袭绮罗百褶襦裙裁剪如削,勾勒出盈盈身姿,春韵桃花,光艳逼人。

傅东屏骑着高头大马,行至车舆旁边,又勒了勒缰绳落后到白珈一侧。

“当真是可惜、可惜。”

白珈瞥了他一眼,“可惜什么?”

“绝世佳人啊。”

傅东屏朝中间那辆梨花木做辕的车舆指了指,阳光洒在紫檀的车顶,雕花錾刻被晃得一片灿烂的金色,亦如刚刚惊鸿一瞥时,少女莺妒花惭的容颜。

“本应捧在手心娇宠呵护,却偏偏要送到虎穴狼窝,岂不是可惜可叹。”

白珈没理会他的发酸,片刻道:“对了,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郊外的莲湖。苏知府特地请王爷和咱们几个,去他的别庄饮酒赏花。”

莲湖在东川府的外城,其实是一片通阔的庄子,依山环水而建,雕栏玉砌,亭台楼阁,围绕着堆砌出莲叶田田的湖水。四月半的时节,菡萏未开,岸畔的牡丹却是绽放正好。郁郁葱葱的槐树栽植在通路两侧,开得沉甸甸的纯白色槐花,一行人走到林荫间,一阵扑鼻芬芳。

等到了庄子门口,金环红漆的大门敞开着,内里花木影绰,蒸腾的水汽似能从影壁后面弥漫出来。有老管家早早地出来相迎,奴婢们撑起大竹伞为女眷引路,仆从们则跑过来牵马。

赏花,饮酒,踏青,作诗。

几艘兰桡画船泛舟在莲湖上,阳光揉碎在湖面,荡漾出一圈圈粼粼的波纹。亭阁席间已备好佳宴,隔着一道回栏,还有抱着琵琶唱小曲的女子。

傅东屏看着那些穿着碧衫粉花襦裙的侍婢,各个眉清目秀,乌发间都别着一朵牡丹花,不禁道:“瞅瞅人家孙知府,连个郊游也要弄这么多名堂。”

白珈摸着下巴道:“热闹雅致,闲情意趣。恐怕这也是西南边陲之地最后的一次繁华胜景。”

男宾和女眷是分开而坐的,两边被九曲回廊隔出一道水阁,中间位置用于表演水傀儡。离开席还有些时辰,孙姜氏拉着朱明月走到凉亭下的花圃。圃内盛开着品种繁多的牡丹、芍药、木香…倒映着远处的湖光山色、烟波浩渺,近处的翠阁溪楼、清风池馆,大片大片的姹紫嫣红,绽放得浓郁热烈。

“沈小姐你看,这牡丹花开得多好。要是移植到府宅里去不知是否还能生长得这般艳丽。”

自从沈家小姐“大病初愈”,便被沐晟不知何原因禁足在了西厢寝房,像这般出府踏青散心却是少有。孙姜氏便不遗余力地荐景,想让她开怀些。

朱明月在花前轻嗅,细芬扑面,“孙夫人也是爱花之人。”

孙姜氏笑眯眯道:“哪里是妾身。我家老爷除了喜好古玩,就最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妾身倒是听说沈家的锦绣山庄临着滇池而建,庄内更有山茶名花,花期一到,摧枯拉朽般开得漫山遍野。‘锦绣’二字故此而得。”

朱明月对沈家的事从不多言,只浅浅笑道:“小女瞧这庄子也是极好的,是难得的世外桃源。”

孙姜氏笑靥如花道:“小姐有所不知,现在才正值暮春初夏,是东川的花初时令,待到七八月,湖面上的莲花都开了,一时胜景美不胜收。届时小姐再来庄上,才知是不虚此行。”

“若有机会,本王定会再带她来。”

话音响起,一袭墨锻暗花纹锦袍的男子走了过来。颜若春晓之花,色若泼墨漆画,一双清淡深邃的深眸,眼梢略微弯着,端的是卓然出众俊美无俦。孙姜氏见到是沐晟,忙轻轻点了一下朱明月的手背,笑容款款地说道:“王爷若肯赏脸,便是再好不过,妾身和老爷定要好生款待。”

那个午后阳光明媚,站在花下的少女随之转过身。花光照得满眼,美眸顾盼,使满苑的芬芳都黯然失了色。

“妾身先过去看看准备得如何,王爷与沈小姐聊。”

孙姜氏微笑着一欠身,很善解人意地先行离开。那厢朱明月也想跟着一块走,却被沐晟伸手拉住,“你留一下。”

朱明月像是被火燎到,下意识地往回一缩。

“前方宾主都在,王爷就这么过来,实在不合礼数。”

不待她脱身,沐晟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握住,“还在生气?”

朱明月正对上沐晟深邃含笑的黑眸,眼底的光芒,灼热得像是要融化冰雪,偏开头道:“只要王爷不生气便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整整关了她三日,苑内苑外都把守着侍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防贼。

“只要你乖乖听话便好。”

朱明月低头不语,这时,就见他俯下身来,抬起她的下颚,用拇指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唇瓣:“本王想你…”

朱明月怔怔抬眸,下一刻,却见他薄唇微启接着道:“想你这唇上的伤,该是好了…”

低柔的嗓音含着隐隐笑音,似戏似逗,朱明月却想起那日屋苑前两人凶狠而纠缠的深吻,脸顿时烧了起来,一把推开他,转过身去,又往花圃前移了移。

沐晟缓缓地从后面踱步上来,属于男子的阳刚气息混合着花香扑入鼻息,又似萦绕在她周身,不断地靠近…朱明月不由得随手拈起一根花枝,手指收紧。

“‘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如今一见,却是不及某人…”

沐晟抬起手,用手指勾勒着她手中的那根牡丹花枝,一寸寸,一缕缕,像是结成了网将她生生套牢。朱明月垂眸,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王爷定是没见到亳州的牡丹,有记载云‘亳州牡丹,尤在孟季之间’,是牡丹花中的魁首,让人见之忘俗。”

“本王倒是曾有过耳闻,这么说你见过?”

她自然见过,亳州牡丹是皇宫贡品,每年都有新花枝栽植到宫中的御花园。像他这般粗心的男子,即便经常入宫,也不会留意。

“就因为无缘得见,才更为吸引人。”

沐晟一笑:“就算再好,也不过是观赏之物,无法长久。况且在本王眼里,姹紫嫣红,都不如本王采撷的这一朵…”

朱明月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花枝上,“宋白?”

在她话音出口时,纯白花苞的花枝从他的手中滑落,沐晟捧起她的脸,俯身吻上了才刚食髓知味,思念已久的樱唇。

微凉的触感,他轻轻含住她的唇瓣,辗转磨吮。才不过是一次,便熟练得能够撬开她的贝齿,卷起柔软的小舌。

后面的花圃修建得比亭台那边矮很多,花丛掩映,使得莲湖岸畔的人看不清楚这边。饶是这样,也不代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如此,朱明月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和轻薄,怔愣了一下,慌忙挣开他的手,往后猛退了几步,捂唇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男子的一双眼睛亮若朗星:“这一朵。”

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里蔓延,让朱明月的心弦猛地一颤,面颊烫得红透,却仍是十分羞恼他的轻佻之举:“王爷在胡说什么…”

“本王没见过亳州牡丹,可凡间俗品迷人眼,在本王眼中却不如敝屣。尤其已经见过了最好的,其余的,就再不值一提。”

朱明月攥着的手不禁紧了紧,她从未听过有人这么胆大露骨的表达,更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直白语出惊人,不由道:“王爷又岂知何为最好?”

沐晟抚着她的头发,“原本是不知道的,直到那一次的初遇,某人一副盛气凌人高傲不凡的模样,指使着婢女鞭打本王的挚友。本王当时就在想,骄矜的女子素来让人生厌,却居然有人一身傲慢也能这般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人不可忽视…”

“后来,本王把她带回了云南。短暂的交锋,长时间的相处,本王从来不肯善待她,只当她是悖族弃宗、认贼作父的不肖女。可是,她有着让本王刮目相看的聪慧和机智,她熟悉大明的官场,她深谙世故洞察力惊人;她帮本王彻查了吴高的死因,冒着性命危险独自等本王回来;她替本王摆平了张三,也将自己被迫卷进战局…”

萧颜因此曾说,不该让她参与进来,因为她毫不知情。

他早已后悔。

“或许那不是强迫,”朱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开口,“或许,那是她自愿的,自愿为了王爷的安邦大计,献出绵薄之力。”

“那本王该怎么办?为了那所谓的安邦大计,本王已经失去太多。而今想要竭力留住的,却让本王感到捉摸不定无法把握,本王能做的就只有把她牢牢困在身边。但是本王从来没问过她为什么,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地揽祸上身,为什么不惜代价明知是送死也要去涉险…”

苑中的花枝在风中摇曳纷纷,有一片叶子从枝头飘下,落在他的脚尖上。

“王爷为何没问?”

“你会给本王答案?”

朱明月一哽,心里本已准备好的那些说辞,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无论如何,本王都会让你留下来,本王不需要你的答案。”男子背过身去,一袭卓拔俊朗的身影,在她面前却是退而求其次的无奈和纵容。

为什么要去?

为了还债吧…

沈明琪或许很重要,那些商贾或许很重要,但是从来都不在朱明月的考虑之列。而他不会明白,她有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小女…会留下来。”

她轻声道。

沐晟猛地转过身,“什么?”

朱明月低下头,又轻又细地说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本就是一桩搏命的差事,既然王爷如此不领情,小女何苦揽祸上身。”

“你只消好好待在本王身边,余下所有事,本王自会承担。”沐晟伸手捏了捏她的下颚,“还有,诓骗封疆大吏是什么罪名,你可知道?”

“流刑,发配充军。”

“记住自个儿说的话!”他的眼眸深亮,静静地看着她,下一刻,执起她的手凑到自己唇边,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朱明月有些疼,却没有躲开。待他松口,腕骨已经被咬出浅浅的牙印。

“本想咬得重些,给你也留一个痕迹。”沐晟摩挲着那略微泛红的印子,声似轻叹。

用来握着她的那只手,刚好是被她咬过的,虎口上的伤痕结了痂,却相当明显的一道弯弯牙齿印。都说女子是樱桃樊素口,想不到她一时情急,居然咬得那么狠。

“王爷的军医不是很厉害吗,一帖药就敷下去了。”

朱明月想起那位花白胡须以开药方为乐的老者,不禁抿唇道。

沐晟唇角弯起一抹弧度,只望着她微笑,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阿曲阿伊过来唤他俩。

“王爷,帕吉美,前面要开席了。”

两人离席的时间不算短,最重要的主客缺席,自然逃不过众人的眼睛,开席的时辰也因此特地往后延了延。待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去,宴席两侧的人纷纷笑着抬起头,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无比艳羡。

朱明月在团垫上落座,连翘给她斟了一盏梨花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