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查出什么?”

“阿曲阿伊也不见了。”

阿曲阿伊和沈家小姐的寝房都没有就寝过的痕迹,很明显,两个人是一起趁夜离开的,且阿曲阿伊必是充当了沈家小姐的车夫。

阿普居木抬头瞥了一眼男子寒到极致的脸色,而后飞快地低下头:“此外,末将还去查看了昨日宴席上喝的酒,又发现了缇齐和千日醉。”

之前阿普居木一觉醒来时,觉得头昏脑涨,连喝了两碗醒酒汤都不能缓解。忽然想起昨日不过喝过几盏,实在不该这般宿醉,于是便让庄上的奴仆去窖里抬出剩下的酒坛,发现是相思坞酒楼中的相思酒无疑。但是刚刚他去画舫上检查了未来得及收拾的酒壶,在酒壶的残酒里,发现除了相思酒,还有缇齐和千日醉。

缇齐是浊酒之一,酒液呈丹黄色;而千日醉又叫千日酒,酒性极烈。两种酒混合,跟绯红色的相思酒颜色差不多,特地布置在兰桡画船上,以假乱真,让酒过三巡的众人无一品尝得出来,却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至于所谓的“枫茄花”,就是曼陀罗,点燃之后有淡淡香味,不细闻跟熏料无二,一贯用于迷魂香。

都是迷药。

“枫茄花、千日醉…好,很好…”沐晟眸中暴戾横生,攥着杯盏的手发出皮肉勒紧的声响。

“王爷,是否要末将现在就派人去设关卡拦截?”

此时此刻,阿普居木已经不知道能用什么来形容座上那男子的心情,他只知道若只有枫茄花,或许沈家小姐是在被迷晕的情况下,被什么人给掳走的。但是连阿曲阿伊都一并消失,只能说明正是沈家小姐放倒了庄子上所有的人,逃之夭夭。

但是换酒,下药,出城…说起来容易,想要利用一夜的时间做到,必是事先做了充分而周密的安排,且蒙蔽过在场的三个文官、七位武将,连沐晟都中了招。如此利落干练的行事手法,已经不是逃跑这么简单,倘若当时有人借机在庄里痛下杀手,或者一把火烧了庄子,也不是不能办到。

阿普居木忽然脖颈发凉,感到阵阵的后怕。

沐晟浓黑的眼眸一点点转深,“去,把那个奴婢带过来。”

连翘被拎到沐晟跟前,被晒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

“还不肯说,是吗?”

堂上,男子冰冷地开口。

“奴婢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王爷饶了奴婢吧…”连翘虚弱地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本王看你是不想活了。”沐晟给了阿普居木一个示意。

后者走过去,陡然抬起脚。下一刻,那侍婢发出一声惨叫。

叫声凄厉而刺耳,把院外隔着老远的侍婢都骇了一跳。而阿普居木那一脚结结实实揣在了连翘的腰上,并没因对方是女子就收敛半分,直接把她后腰的腰椎骨给踹折了。

“以为打你两次板子小惩大诫,你就能识时务不敢再犯,想不到竟然敢变本加厉,给众人下迷药。本王还真是小看了你!”

连翘疼得汗和眼泪都下来了,连声哀嚎道:“奴婢不知道什么迷药,奴婢冤枉啊…”

“冤枉?”手中茶盏被沐晟“咔”的一声捏个粉碎,他陡然站起身,“本王将她禁足在屋内整整三日,出府踏青却是临时起意,如果没有人暗中相帮,她绝对无法做到这些。只有你!”

只有负责伺候她的这个奴婢,能够随意进出知府大宅,能够去跟孙姜氏提议在寒食节这日出府,也能够事先到别庄来安排打点,还能够去外城城门买通当地看守。

“千日醉、枫茄花、缇齐,寻常人想要找齐都不容易,而你不仅找齐全了,还用得得心应手。”沐晟看蝼蚁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都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本王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关心,本王只问你一件事,她究竟去元江干什么?”

一种不寒而栗的冰冷,让连翘狠狠打了个哆嗦,却咬唇含泪道:“奴婢只是奴婢,王爷找不到沈小姐,就来拿奴婢开刀,可奴婢不过是听沈小姐的吩咐做事。”

沐晟倏然凉笑:“居然还是不说。”

“奴婢不知道…”

不等沐晟发话,那厢,阿普居木狠狠踏在连翘的后腰上。

“啊…”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凄厉地大叫。

阿普居木却一丝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说还是不说?”

连翘已经直不起腰,趴在地上,疼得直发颤:“就算王爷问一百遍、一千遍,奴婢也是不知道!但王爷不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晚了吗?也许沈小姐根本不是去元江府,而是受不了王爷,自己找借口跑了。也许小姐她不愿意待在王爷身边!”

“你找死!”

凌厉的杀意在男子眼底划过,他盛怒之下抬起手。连翘尖叫:“杀了奴婢,王爷尽管杀了奴婢!王爷找不到沈小姐,便是杀了奴婢也一样找不到她!”

沐晟眼底闪烁着残忍的戾气,却将手扣回腰间的佩刀上,恶狠狠地说道:“你放心,你罪不至死,本王不会杀你。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连翘被人拖下去时,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险些死过去。而一个人的腰椎骨如果折了,便再没法站立行走,下半生只能躺在床上度日,这个人等于是废了。当真是活罪难逃。

“王爷,从别庄到外城的城门需要半个时辰,丑时一到,就是城门侍卫换班的时间,在那个时候安排马车进出,最不引人瞩目。末将觉得,沈小姐应该就是在那时出的城。而从她失踪到现在足足过去了六个时辰,足够再次改变身份、更换马车,若想去拦截,只能先她一步,抵达下一个府城的卫所和驿站。”

阿普居木低头道。

当然,他说的是军中惯用的方法,没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不会有那种本事。但沈家小姐在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迷倒所有人离开,根本让人不敢小觑。而那样一来,也就意味着要对她发下海捕文书,全省缉拿。

阳光下男子的面容冷得似无温度,“派役兵快马前往东川府到元江的每一个府州县卫所、衙门、土府,带去本王的军令,全城搜捕元江摆夷族人,平民者一律收押;凡遇元江武士,就地格杀勿论!有元江匪寇出没地,各卫所将官更可自行领兵剿之。凡姑息养奸者、玩忽职守者,便视与跟黔宁王府为敌!”

话音中充斥的决绝和冷酷,连阿普居木都为之冷怵,“那沈小姐那边…”

“告诉沿途的驿站、卫所,打开城门等着她!”

阿普居木领着沐晟的命令下去了,东川府的驿站里养着数十个役兵,一下子就要派出去七成。两百里加急,沿途换马不换人,直到把黔宁王府的军令源源不断地带到各处的府、州、县。

花圃里的花经过一夜的风雨,仍旧开得凄凄烈烈。昨日花前的对话犹言在耳,而今花仍在,却人去楼空。原来她所谓的许诺、所谓的温顺服从,不过都是虚情假意的敷衍,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甚至是出府踏青的这一应部署,也都是她提前安排好的。

他平生极少失策漏算,现在居然一次又一次地栽在她手里。

沐晟攥手成拳,“嘎嘣”一下,拇指上的绿玉扳指被捏碎成两半,“既然你这么想去,好,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前提是你有那个本事到元江府。”

沐晟曾跟朱明月说过,没有他的允许,她不可能跨过四座府城去元江。没有他的允许,连这座府宅她都出不去,更别说还想出东川府。而今她利用寒食节出门踏青的时机,已然顺利离开东川,接下来,就是如何成功地抵达元江府。

朱明月很难不因此生出埋怨,她的目的地是那氏土司府,眼下仅是逃离沐晟的掌控,就需过五关斩六将煞费苦心。但是如果她连这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在元江府那种地方站住脚跟。沐晟终究是太低估了原燕王藩邸亲军都尉府的能耐。

东川府与元江府之间,隔着武定州、楚雄府、云南府和景东厅。

千山万水一样的阻隔,让朱明月跟阿曲阿伊两个人弃掉了马车,选择骑快马,昼夜轮班兼程赶路。从东川府六十余里到甸尾,过普渡河,一百三十里再到屏山,又七十余里到远青县——仅仅用了四日半,就抵达了第一站——武定州。亦如阿普居木估计的那样,两人一路上两次改变身份、装束,用了不同的身份户籍和路引,只为掩人耳目。

因为大明地方设置实行的是“里甲制”和“保甲制”,以一百十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长,余百户为十甲。甲凡十人。岁役里长一人,甲首一人。《大明律.户律》规定:凡百姓远离居所百里之外,须由当地府衙开具“路引”,若无路引或与之不符者,要依律治罪。

朱明月怀揣的是三份截然不同的户籍和路引,分别来自应天府、丽江府和云南府,无一与东川府有关。然而就在两人风尘仆仆地在武定州的城门出示路引时,未等进入内城,武定卫所的百户长郑虎已经带着士兵等候多时。

“末将郑虎,奉黔宁王之命,特在此恭迎沈小姐!”

那膀大腰圆的武将声音高亢、中气十足,身边仅跟着为数不多的士兵,却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她们俩,引来周围百姓的好奇观瞧。

阿曲阿伊攥着手里的户籍帖,惊得脸色都变了。心道这下可坏了,好不容易出了东川府,刚到武定州就被王爷的人给拦下。要是被抓回去,再想出来便是难若登天。

下一刻,又听那郑百户道:“沈小姐一路颠沛,实在是辛苦了。不如先在末将安排的行馆里稍作休息,待末将把小姐的给养和马匹准备好,再行上路。”

郑虎也曾参与过靖难之役,从军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荣升到百户长,正是春风得意。而他不明白的是,堂堂的黔宁王府为何要兴师动众调遣当地卫所军队,只为捉拿一个女子。眼见不过是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又因赶路显得疲倦不堪,能有何本事?还真怕她跑了不成?

在对方的盛情之下,朱明月当日宿在了武定州的别馆里。

驿站的三层小楼,布置很简单,但连日来的风餐露宿,有这样一个地方落脚相当难得。而她两人是晌午到的武定,吃饱喝足之后,便回屋拥着被衾沉沉睡去。一直到黄昏时分,送晚膳的侍婢过来敲门,见屋内两人仍在酣眠未醒,没敢打扰就走了。

直到夜月阑珊,阿曲阿伊被朱明月轻轻推醒。

“帕吉美…”

阿曲阿伊揉了揉眼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丑时。”

阿曲阿伊哈欠了一下,迷迷糊糊地问道:“帕吉美怎的不睡了?”

“该走了。”

她轻声道。

阿曲阿伊这才见到她一袭夜行装束,身挎背囊,不由得清醒了大半,“帕吉美是说,现在就要出发?”

朱明月点点头,帮她把外衣拿了过来。

阿曲阿伊挠了挠脑袋,不解地问道:“可那郑百户不是答应,让咱们休息两日,就送咱们离开吗?”

“他是说过,但不是去元江,而是回东川。”

阿曲阿伊一惊:“什么?”

朱明月竖起手指,示意她轻些。阿曲阿伊赶忙压低嗓音道:“帕吉美的意思是,他要把咱们抓回去?”

“不仅是武定州的这个郑百户,沿途的府、州、县想必都得到了消息,一旦遇上咱们俩,便要把人拦住遣送回东川府。”

她之前对他先礼后兵,现在他就给她来了个以逸待劳。

但是如此大动干戈的安排,无形中也暴露了她这一路的行踪,不等她接近元江,那氏族人便会收到消息做好防备。届时她再想混进去便是难上加难。沐晟这是在强迫她回头,让她知难而退。

阿曲阿伊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起来迅速穿好衣裳。

两人休息了整整六个时辰,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恢复过来。待到丑时五刻,漆黑的夜里分外静谧,只有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

楼下看守的士兵不多,都倚着楼梯鼾声震天。

“他们怎么睡得这么死?”

阿曲阿伊不小心绊倒一个人的腿,吓得跟什么似的,却发现那人根本没反应。

朱明月唇角微弯:“大概是喝多了吧。”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些人,趁着夜色摸到驿馆的马厩,几匹上好的千里马正在吃夜草,可见喂草的役兵刚刚来过。

朱明月挑了其中纯黑色的一匹,摸了摸马头,解下拴绳,将马牵了出来。

另一边,阿曲阿伊也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马蹄铁踏在地面上发出“哒哒”声,等走出驿馆前的陇道,外面的官道两侧的田地里,几头吃完草的牛正待耕田,那牵着牛的老农见到两个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女子,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

“驾——”

随着马鞭甩起,马上的两人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等天大亮了,驿馆里已经乱成一团。

“什么?跑了!”

郑虎在听完士兵的禀报后,惊愕得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之前来传信的役兵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留住沈家小姐,并把人毫发无损地送回来。他以为是黔宁王的哪个红颜知己,闹脾气一怒之下跑到了武定州,还想把人接到驿馆休息几日就送过去,岂料仅是一晚上,就跑了!

“怎么跑的?不是让你们派人看着了么!”

那小校缩着脖子道:“小的们确实去看守了,足足有七个兵丁呢。”

郑虎气得想骂娘,“混账,你们七个大老爷们,看不住一个小姑娘!”

“郑头儿你也知道人家是个姑娘,小的们只能在楼下守着,也不敢上楼啊。原以为她俩一定累狠了,睡上两日两夜也不会醒,想不到倒是小的们后半夜实在太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一觉醒来,发现那沈家小姐连同她的纳西族的奴仆,在驿站马厩里偷了两匹马跑了。”

“还偷了两匹马!”

“可不是嘛,”小校哭丧着脸,“是咱们武定驿馆里最好的两匹千里马呢。这下非得把小的屁股打开花不行!”

朝廷规定,驿站的驿马若有死损,役长负责赔偿,而役丁则要杖责一百。

郑虎跌坐在椅子上,傻眼道:“现在还管什么驿马,王爷那儿可怎么交代!”

东川府,知府大宅。

“王爷是说,就算沈小姐在武定州被认出来,也不会被留下?”

“在武定当地负责拦她的是百户长郑虎,眼见对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定会掉以轻心。她会很轻易过关。”

而她在别庄时用了枫茄花,在武定州还会如法炮制,因为对方实在太轻敌了。

自家王爷的断言,让阿普居木愣了好半晌,问道:“那您为何不提前嘱咐一下那个郑百户?”

桌案前的男子目光冷直,脸上神情却是莫测:“传信官送到的只是本王的命令,具体如何行事会因人而异。何况,没走多远就被抓回来,她会很不甘心,一定还要伺机逃走。”

这就好比一盘胜负已分的棋局,输赢已然注定,还用再去担心结果吗?既然她这么想试试,他不介意让她在外面折腾一下,只希望到时候她能承受住欺骗他的后果。

阿普居木低着头,没看到男子眼底划过的一丝吊诡微笑,却对自家王爷的说法着实是消化了好一会儿,而后又揣测着说道:“那接下来…就轮到了楚雄府。”

沐晟摇了摇头:“不,不会是楚雄,而是云南府的某个州、县。”

“沈小姐会敢靠近云南藩邸?”

阿普居木有些讶然。

沐晟唇边一点凉笑:“正因为是黔宁王府的藩邸所在,才更没有人想到她会自己送上门。”

这道理等同于武定州。

越是不可能,就越是疏于防范,给了她可乘之机。而她实在太聪明,深知循规蹈矩不如出奇制胜。

阿普居木仍是困惑地说道:“但是走楚雄府是最近的一种走法,往西南去云南府的话,反而是大大增加了路程!”

“即便如此,后面的行程也必须改道。”

朱明月放下手里的茶壶,轻声说道。

两人此刻正在官道旁边的茶寮稍作休息。经过一夜披星戴月的赶路,都有些疲倦困顿,却因这样的昼夜不停而保持了相当快的速度。

她应该感激之前被迫随军的一段跋山涉水,否则依她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根本无法适应野外的颠沛和粗糙,更别说一切从简,在风餐露宿之余,忍受精神和体力上的双重疲惫。

因为她们二人骑的都是驿马,不得不女扮男装,阿曲阿伊壮硕高大,黏上两片胡子,倒也几分形似。朱明月长得纤瘦娇小,穿一身灰褐色袍子,怎的看也不像男子。但是她腰间一柄绣春刀,让任何官差见到,都不敢上前问话。

“帕吉美之前不是说,这趟要尽可能的快,现在为何要改道呢?”

阿曲阿伊不解地问道。

朱明月给她倒了碗黑茶,轻声道:“你忘了我也跟你说过,东川府那边已经把消息送出来了。此刻楚雄府的卫所军官一定也在等着咱们。”

她们两人维持着每日一百二十里以上的骑行速度,已然达到了极限。然而从东川紧跟着派出来的役兵,居然先她们一步把消息送到,说明沐晟用的至少是两百里以上加急的“马上飞递”。役兵传信而不入,接下来的楚雄府、云南府、景东厅,都会相继收到拦截她的命令。而她再怎么快马加鞭,也赶不上役兵的报信速度。

阿曲阿伊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担忧起来:“依王爷的做事风格,恐怕不仅是那四座府城,沿途能途经的、不能途经的,会一并带去消息。接下来无论怎样走,都等于是自投罗网。”

“没错,但是咱们从武定州逃走的消息,紧接着会传到下一站楚雄。却不会被云南府知道。”

郑虎把人看丢了,是因为大意轻敌,如果楚雄府不想重蹈覆辙,再拦下她就一定会加派人手,届时想要脱身就费事了。云南府不同,云南府不在沿途的路线上,又是黔宁王府的藩邸位置,按照常理,当地的卫所军官不会想到她在那里中转绕道。

从武定外的驿道出发,沿途最少村镇城池的便是三日路遥的禄丰县。途经两座荒僻的村落,顺着绿汁江一路往南八十余里…从江水澄碧如玉、凝滞成潭的缓流,一直到汹涌湍急的奔泻急流,过平滩、山麓、栈道,又行六十余里过大洼村、花脚山。

当然,如是仅凭着吃苦耐劳的体力和毅力,就能在任何奇山险路上畅通无阻的话,每年茶马互市的路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赶马人有去无回。沿途大大小小的势力,光怪陆离、花样迭出的算计和伎俩,两人又是如何一一避过和化解,不再赘述。

当她们过了花脚山,再次有惊无险地抵达与绿汁江毗邻的禄丰城时,待穿过外城官道,远远就瞧见城门前设有一道路障关卡,一群群的人挎着筐、顶着碗在排队,像是在例行检查。

“军爷,什么事儿啊,怎么突然不让进城了?”

“上头有话要例行检查,等着吧,等千户长来了才能放行。”

“怎的又例行检查,昨天不是刚检查过吗?”

“哪儿那么多废话。爷还告诉你,以后每日都要查三遍,所有人揣好自家的户籍,出城的不管,想要进城,一个一个查清楚身份再说!”

正午的阳光已经将影子投射得最短,直直地照耀在头顶。

阿曲阿伊将头上的遮帽往下拽了拽,压低声音道:“这下可糟了,王爷的军令真送到云南府来了,排查得好像比武定州还严呢。”

两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还是女扮男装,往人堆里一站甭提有多显眼。朱明月朝着她做了个安心的表情,牵着马径直往城门下走。

“哎哎哎,我说前面那两个,站住!”

没排队就往城门里走,立刻就被排查的士兵叫住。

来人还是个总旗小官,甩着手里的马鞭,一步三摇地走过来,“所有人都在这儿排队等着,你们什么人,就敢往里闯!”

毫不客气的话音儿,唾沫星子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