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一直在穿香殿中重复着每日祷文的背诵。

推开殿门走进去,玉罕扫了一眼殿内的众人,指着其中一个姑娘道:“你,跟我出来。”

在神祭堂待了整整三日,待选的祭神侍女谁都没看到传说中的大巫师,于是作为教习姑姑,玉罕的话无疑跟圣旨一样。朱明月跟着玉罕一直走到穿香殿北面的耳房里,不算宽敞的地方,只有两个身体壮硕的粗妇守在门外。

“知道我为何要找你来吗?原本前日要去神祭堂守夜的人,应该是你,如果不是月卓拉那丫头神情古怪,我不会做出那样的安排。”

把人带进屋内后,玉罕就以一种犀利而了然的神情,跟对面的少女这样说。

“月卓拉不是因为不服管教,被驱逐出府了吗?”玉罕的话中透露了很多重点,朱明月却不懂是什么意思。作为第一个忤逆教习姑姑的人,关于月卓拉的下场早就在姑娘们之间传开了,很多人还因此幸灾乐祸地想,又少了一个争名额的。

玉罕哼笑了一声,“被逐出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她可是奸细。”

“奸细?”

那两个字显然更让少女惊诧,玉罕将她的表情收在眼底,有些轻蔑地说道:“元江府一向都不欢迎外族的人,尤其不允许外族人接近内城村寨,就是防着那些阿猫阿狗混进来捣乱,这次为了勐神祭接纳了红河彝族和沧源佤族,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就在昨夜,月卓拉已然招认,她进府乃是别有目的,同时还咬出一个人来…你猜猜是谁?”

朱明月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不由得低了低头,苦笑道:“玉罕姑姑该不会想说,月卓拉咬出的人,是我吧?”

“你觉得呢?”

“没记错的话,月卓拉是彝族人。”跟月卓拉一同来自红河黄草坝的,还有三个姑娘,月卓拉再怎么乱咬,都没理由咬到她头上。

“月卓拉的确是彝族人,可我也调查过你的背景,你根本不是四排山头人未过门的妾室,更不是来自沧源佤族。你的身份比她更让人怀疑。”玉罕一瞬不瞬地盯着朱明月的脸,丝毫不放过她的表情。

朱明月对玉罕的说法报以怀疑态度,她确信自己每的一个身份都绝对无懈可击,但自己是不是四排山的人,有没有歹意,根本没有区别。似乎只要玉罕想,就能利用月卓拉的嘴,给她盖棺定论。

“就因为我是三管事岩布领进门的?”

进府的那一日玉罕和岩布两人的针锋相对,让很多人记忆犹新。玉罕吃了口头亏,不能拿岩布怎样,对付一个待选的祭神侍女是易如反掌。而岩布把玉罕得罪了,也是间接给朱明月招了麻烦,可岩布在将她领进来之后,就再没管过她。

“你很聪明,比往年那些跟在岩布身边的都要聪明,”玉罕掸了掸袖口,微微笑着道,“可惜你跟错了人,为此我替你感到很惋惜。”

正午刚过,苑外日光和暖,朱明月却感到后背隐隐发凉。

“玉罕姑姑能否给条生路,我会…安分守己。”实际上,她一直都很安分守己。

“我喜欢聪明的人,更喜欢听话的聪明人,这样吧,你也别急着撇清,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通过岩布进到那氏土司府,到底做什么来的?”被沧源佤族下过聘的女子,居然顶替祭神侍女的身份进了土司府宅,这是意欲何为?玉罕没诈出这丫头的话,反而愈加感到好奇。

“我其实也是身不由己,而且,我与岩布管事并不熟悉…”朱明月实话实说。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进府,是不是为了土司老爷?”

朱明月怔了怔,蹙眉道:“是岩布管事跟玉罕姑姑说的?”若说接近土司那荣是整个计划中的一环,玉罕的话也不算是说错了。

她羞于启齿的默认,让玉罕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嗤笑着道:“凡是来到土司府的,没有几个不想接近土司老爷,瞧你这身段、这相貌,安排你来的人也算是打得一副好算盘,可他们送你绕过土司夫人,直接走了神祭堂这一步,却真真是自作聪明。”

朱明月愣愣地问道:“姑姑何意?”

“来到神祭堂,不出意外的话,要么选上,要么被淘汰,无论哪一种,你的下场都与你所想的相去甚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你永远都不会有接近土司老爷的机会。”岩布是掌管外事的,哪里知道神祭堂内的细情,随便应承下来,打算借此沾光,殊不知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巧就巧在,意外偏偏发生了,主持勐神祭的大巫师忽然要被撤掉,换成一个女巫师,对于这些祭神侍女来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玉罕想到此,嘴角牵起一抹古怪的笑,“你既要活命留下来,我亦不是赶尽杀绝的人。看你也算老实乖觉,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帮我做件事,我不去告发你,还可以保你通过祭神侍女的选拔,这样一来你就是召曼大巫师的人,跟神祭堂站在一起。”

也就是说,若她不帮忙,便是跟神祭堂为敌,马上会落得如月卓拉一般下场。

“是召曼巫师让姑姑来跟我说的?”

“在这土司府里,你认为谁还有这个权力?”玉罕似笑非笑。

“那我、我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土司老爷?”朱明月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倘若无功而返,我真的不好交代…”

玉罕一笑:“表现好的话,不乏这种可能。”

“那好,但凭玉罕姑姑安排。”朱明月像是下了决心,目光坚定地答道。

两人的约定,就这样敲准了。

临时更换主持巫师的事,在土司府里还只是一个传闻,元江府城内的几大村寨中却起了不小的骚动。每隔三年的勐神的祭祀,主要为了祭拜色勐和披勐:色勐,指的是善者,是远古时战胜部落首领的亡灵,这些亡灵会保护本部落人畜的安全。披勐,指的则是恶者,是战败或在争斗中阵亡的原部落首领,暗中起着危害获胜部落人畜安全的作用。

摆夷族那氏作为战胜部落百年之后的传承者,为祈求善者保佑,讨好恶者,对盛大的勐神祭祀相当重视,为期三年的准备更是慎之又慎,鲜少有这种临阵换人的情况。就在撤换巫师的消息流出来之后,村寨里的牲畜突然起了病,紧接着有几个身体弱的村民病倒了…披勐作恶的流言,开始悄悄地在各大寨子里蔓延滋生。

但是这一切都不妨碍拥有巫师身份的雅莫,在六月十四的这日,强势入主神祭堂,鸠占鹊巢。

“她和蔼极了,刚刚还摸我的头来着呢。”

从神祭堂的弱水阁走出来的少女,良久还回不过神来,绯红的脸颊醺醉了一样,晕晕乎乎的。

殿外的姑娘们纷纷围上来,听她这么一说,更好奇了:“那她给你赐名了么?有没有问你什么问题?”

那少女低着头,腼腆地说道:“雅莫巫师只问了我的生辰…”

至于赐名,那是选拔之后的事。只有被选上的祭神侍女,才有资格受到神祭堂巫师的赐名,但刚刚那慈蔼的笑容、温和的话语,还有摸骨时赞不绝口的夸奖,都让她既敬畏又生出无限的儒慕之感。

“听说,初次拜见表现好的话,会直接中选呢!”

“那我一定要好好表现,给雅莫巫师留个好印象!”

“我也是…”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就在这时,屏门打开,一个侍婢从里面出来,指着女孩子们中的一人,“该你了,跟我来。”

朱明月踏进弱水阁的西侧,隔扇罩的后面,是一个布置得颇为雅致的小室,檀香袅袅未熄,锦杌案几不染尘埃。镂空琐窗下的酸枝大画案前,那矮胖的女子一袭朱袍玉带,正襟端坐,却半阖着眼儿,一副飘飘欲仙的假寐状。

这就是那位极富传奇色彩的女巫师——雅莫。

“坐吧。”

那侍婢给她安排了位置,就退出去了。

朱明月依言走上前,坐在离主座不远的矮杌上。

这时,雅莫方才睁开眼皮,抬眼看向她时,有些沉湎的目光很明显亮了一下。

“多大年岁了?过来坐。”

矮胖的女子朝她招了招手,朱明月依言往前坐了一些。雅莫蔼蔼一笑,又道:“再近些。”

“刚刚及笄。”

“再近些,坐到我身边来,莫怕。”

雅莫的语气像是在哄自家宠溺的小辈子孙,很难不让人放下戒备,心生好感。一直到朱明月坐在雅莫跟前的小锦杌上,嗅到那股檀香的味道,才看清楚面前年纪已不轻的女子,眼皮垂坠,眼底略有乌青,松弛的皮肤略显老态,正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十五岁,是个好年岁。”

雅莫说罢,执起朱明月纤细的手腕,将手伸进她的袖子里,以手相覆,沿着关节一寸寸地往上揉捏,一边揉还一边品味着。

朱明月知道雅莫这是在给她摸骨,说起来,摸骨算是玄门道学中算命的一种手段,可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被触碰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雅莫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她身子的紧绷,眼神儿半明半寐,略显粗糙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沿着朱明月的手臂往上,好半晌摸完了,把手从她袖子里伸出来,又徐徐抚上她的后脑、眉心、耳垂…

“不错不错,碧玉品字骨,天性敏而慎细,灵慧之根。”

雅莫的话朱明月很熟悉,同样的话姚广孝也跟她说过。

“你的骨骼可是极好的,年岁合适,模样也生得让人见之喜爱。若是我许你通过祭神侍女的选拔,你可愿意随我一处,侍神奉神?”

雅莫笑容可掬地望着她,眼角眉梢是说不出的慈爱和欣赏。要知道摆夷族的巫师世代享有族内的供奉,非是世袭不可,雅莫的话,无疑是有留下她的意思。

朱明月露出惊讶的表情:“…我?”

“是啊,我的乖孩子。”

“可是…”这可太突然了。

“没有可是,现在我就给你赐名,叫玉恩,可好?”

玉恩,即像莲花一样的少女。

朱明月现在用的身份并不是摆夷族人,对方却连问都没问,就直接给了她一个摆夷族平民女子的名讳。朱明月的余光瞥过案上袅袅的檀香炉,略垂下眸,似怯非怯,似喜非喜地说道:“若、若蒙不弃,玉恩愿追随您左右。”

雅莫像是喜出望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摸着她的头道:“真是个好孩子…”

檀香的味道忽然重了,氤氲的烟丝飘过来,雅莫眯着的眼睛忽地一垂,话说到半截像是被掐断了一般,蓦然就没有了声音。前一刻还拘谨赧然的少女,伸手一把稳稳地扶住她歪倒的身子,将她摆好姿势扶靠在椅背上,然后探手去解挂在她腰间的一串钥匙链。

跟预料的一样,没遇到任何抵抗。可朱明月仔细一摸,才发现,雅莫腰带上的几十枚钥匙都串在一起,串联方式居然是九连环…

朱明月的到来,让这位摆夷族有史以来第一个有资格主持勐神祭的女巫师如获至宝,当场就点了她入神祭堂的资格,同时赐名白莲玉恩。有侍婢出来宣布之后,朱明月随之走出弱水阁,下面等着被召见的姑娘们,投向她的目光都略带敌意。

但是朱明月并没有停留,跟着领路的侍婢出了弱水阁前的抄手游廊,就直奔暖堂的东厢而去。

一路都没人拦她。

直到拐角处转弯,朱明月回身瞧见四下里无人,推门进了靠北的一间屋苑。

“拿到了吗?”

玉罕见她进来,急忙迎上前。朱明月掩上门扉,从袖中掏出一枚钥匙。

铜铸的钥匙,形状酷似香阁的窗阁,上面还有一个带锈的环扣,显然是从整串钥匙上摘下来的。玉罕眼中狂喜,道:“我就说那老妖婆一定能对你瞧上眼,想不到这么顺利!”

“你呢?你是不是像我跟你说的那样,在她昏倒之后,掐碎了香丸,又掺了少许进熏笼里?”

朱明月点点头,“雅莫巫师昏睡的时间还挺长的…”说罢,又不无担忧地小声道:“真的没问题吗?刚刚雅莫巫师从迷香中醒过来,好久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直接就让我出来了。”

玉罕一笑:“你放心,我既然敢让你带着香丸进去,就敢保证她即使当场被放倒了,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异常。”

原本在她那檀香里面,也没掺什么好东西,再加一味迷药又能如何?那香丸不过是加重药效。而且所有姑娘的身上都放着香丸,雅莫每召一个进去,间歇昏睡上一次,也就不奇怪了。可笑雅莫自以为揽下主持巫师的位置,就能在她操持多年的神祭堂里为所欲为,高兴得未免太早了。

“对了,她还有没有旁的反应,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话?”

朱明月道:“…雅莫巫师赐我新名了。”

玉罕一怔,随即脸上笑意更深,“恭喜你,你被选上了。”

被选上,也就意味着暂时是安全的。

“…姑姑似乎早预料到雅莫巫师会选我,这又是为何?”

玉罕哼笑了一声,颇为志得意满地说道:“那老妖婆一向喜欢长相出众的年轻女孩子,你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自然是合她的眼缘。”

还有一个原因玉罕没说,朱明月明白,西南边陲阳光又毒又烈,摆夷族的女孩儿家多是以黑为美,雅莫却偏生喜好中原女子的白,肤若凝脂,欺霜赛雪。当初岩布送朱明月进来后,玉罕没再因身份的问题过多纠缠,也是由于这一点。

“行了,东西拿到你便回去吧,离开久了恐被人怀疑。”

“万一雅莫巫师发现钥匙不对劲…”

“这个你不用担心,”玉罕拿着那铜铸的钥匙,眼底流泻一抹精光,“且不说她能不能发现,就算她察觉了钥匙有问题,也绝对怀疑不到你头上…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怨得了谁呢…”

十九个待选的祭神侍女中,除了朱明月,还有另外三个姑娘也被雅莫直接点了名留下,其余的仍需要进行每日的祷文考问筛选。被点名留下的人,从暖堂的西厢搬到了弱水阁北面的小苑,配有专门的侍婢伺候,一应吃穿用度也是专人安排。

玉罕说得对,钥匙的事,雅莫一点都没察觉。

日子以一种诡异的平静,飞快溜走。

负责照料朱明月的侍婢是阿萦,三管事岩布特地从身边拨过来的,像是蒙尘的珍珠终于绽放了光芒,岩布觉得朱明月的破格入选给他争了脸面,开始重视她的存在,又十分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并没有拘泥于她的来历而将其埋没了。当然,这些话是不能对外人说的,故此特地让阿萦悄悄地给她带口信,让她好好表现,说是用不了多久,她进府的愿望一定能实现,让她届时别忘了他对她的知遇之恩。同时,也特别捎来一罐苕子蜜,说是怕她吃不惯舂米,让她拌在饭里吃。

朱明月对西南边陲的饮食习惯至今不甚习惯,也不知道花蜜拌饭是怎么个吃法。但阿萦一脸艳羡地跟她说,这苕子蜜又称雪脂莲蜜,雪脂莲生于云贵高原,开花时,值百花萧杀,唯其独芳,吸日月之精华,沐四时之雨露,故而用其酿出来的蜜晶莹剔透,结晶细腻如脂,十分名贵。跟佤族擅养蜂制得的土蜂蜜,不能同日而语。

女儿家多喜欢这些护颜养肤之类的甜品,朱明月听阿萦这么一说,当即赏给了她。阿萦欢喜得两只眼睛放光,千恩万谢之后,言说每日必要喝上一碗。

当然,能捎东西进府这种独一份的优待,并不是谁都能享有的。其余三个姑娘跟朱明月住在一个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阿萦被赏了苕子蜜的事,很快就被负责伺候三个姑娘的侍婢知道了,三个侍婢又告诉了自家主子,于是姑娘们整日凑在一处,忿忿不平地编排东屋那朵小白莲的不是。

朱明月住的就是东屋,玉恩也好,白莲也好,赐名,只代表着她们这些人短时内有资格留在神祭堂。姑娘们却因此沾沾自喜,原本好端端的相亲相爱的关系,不过短短时日,就变成了互相猜忌互相排挤。还有仍在暖堂西厢的那些,听说昨日有人因一言不合,在穿香殿内大打出手,真真是相爱相杀。

不用每日去穿香殿听祷文,连香汤池都不用去了,日子忽然闲了下来,除了阿萦每隔三个时辰就雷打不动地端来羊乳给她沐浴洗身,没有其他事让她们做。

晌午,在后苑的花圃中,汉白玉堆砌的池塘里是穿梭游动的锦鲤,朱明月掰开饼子丢下去,争抢的锦鲤摆动着大鱼尾,溅起水花。

拂过的微风卷着一片叶子从枝头打着旋儿落下,又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脚尖上,朱明月看着那片叶子仿佛出了神。

就在这时,院墙外忽然响起少女娇憨的嗓音:“快,给人家摘下来!”

隔着一道灰砖围墙,墙外面是前苑的走廊复道,作为与中苑、前苑间隔的那道锦雀大影壁就离着不远。院墙回廊外的一棵大树上,一个身着短粗布裤的奴仆,整个人都趴在树杈上,两条腿跨着梯子,手臂往上伸得老长。

树冠上挂着一只彩绘蝴蝶风筝,那奴仆扒着树干使劲去抓,可他的手离树冠上的风筝,有不短的距离,连边缘都没碰着。

“不行啊,太高了。”

树下站着一个少女,任花瓣洒在她脸上,嘟着嘴唇,一个劲儿地跺脚:“你敢不听我的话!”

那奴仆一听,脸更苦了,“可是小的真够不到…”

朱明月闻声走到院墙前,透过墙上的漏花窗看去,忽然笑了,猜猜她瞧见了谁?

“叶果,怎的是你?”

是那个在穿香殿中惹怒了掌事侍女,被硬生生拖出侧殿的佤族姑娘。

叶果这时也瞧见了她,“咦”了一声,同样很惊诧地说道:“是你,你怎会在这儿呢?”

该问这话的应该是她吧。说起来,叶果算是这批待选的祭神侍女中,第一个被淘汰的人,应该早被遣送出府才对。

“距离勐神祭还有不到一个月,几个姐妹被送到这儿来另做准备。”

朱明月没打算说太清楚,叶果也没多问,笑嘻嘻地接过话茬道:“整日面对那个凶神恶煞的玉罕,你们还有那么长时间要烦,可真够受的,我可是早早解脱啦!”

解脱?解脱到了只有土司老爷和土司夫人才能住的中苑去?

不等朱明月继续说,叶果扬着明媚的脸,道:“对了,你好像也是从四排山来的,对不对?”

朱明月点头:“我是四排山头人未过门的妾室。”

“头人啊…哪个头人?”

肌肤微黑的少女,娇小玲珑的身段,一张天真烂漫的面庞,却有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佤族姑娘,正是来自四排山。

“竹山村寨的阿曲术老爷。”朱明月道。

叶果歪着头,“你是说,你将会是竹山村寨未来的新娘吗?”

“可我离家的时候,怎的没听说阿曲术伯伯要娶妾呢…而且阿曲术伯伯在娶了花裟婶婶之后,在神庙中立过誓,此生永不纳妾。这件事整个竹山村寨都听说了,一旦违背了誓言,是会触怒寨神的,就算阿曲术伯伯肯,族中的长辈也不会答应吧…”

叶果似笑非笑地说道。

朱明月看了她片刻,略带疑惑道:“花裟夫人…不是在去年过世了么…”

叶果目光一闪,状似才反应过来,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有些懊悔地说道:“我太久不去竹山村寨了,居然连花裟婶婶过世都没去拜祭,真是该死!”

朱明月淡淡地说道:“叶巴老爷和阿曲术老爷多年不来往,也难怪花裟夫人的丧讯没传到南溪寨子,若是阿曲术老爷知道你有这份心,一定会很欣慰的。”

叶果笑了笑,“我也很挂念阿曲术伯伯,对了,竹山村寨里那棵古槐神树还好么?我小时候很喜欢那棵树,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

明媚阳光下的少女穿着桃红色筒裙,神态俏皮灵动,眼角略上翘着,衬得一双眼睛更是亮若朗星。

两人的目光交汇,这时候,一个侍婢从走廊复道跑过来,“小主子,小主子!”

“真是的,才刚出来一会儿,”听到那侍婢的唤声,叶果的小脸一垮,有些头疼地回头看了一眼,才朝朱明月道,“看样子我得回去了,有机会再来找你聊天吧。”

“小主子,原来您在这儿啊,让奴婢好找啊。”

朱明月躲在院墙后面,那侍婢没瞧见她,有些埋怨地看着叶果。叶果扁了扁嘴,伸手一指挂在树上的风筝,还有那苦苦攀爬的奴仆,“都是他,连个风筝也够不下来,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别扯坏了啊,你可赔不起!”

最后一句是对那奴仆的警告。

奴仆满头是汗,顶着一张苦瓜脸连声称“是”。那奴婢却顾不上什么风筝,扯了扯叶果的衣襟,小声道:“小主子,中苑的人找您都快找疯了,谁想您居然跑到了前苑下人处,被老爷知道了可不得了,您赶紧跟奴婢回去吧。”

叶果被那侍婢领走了,离开的一刻,扭头看向院墙漏花窗内的少女。见她闪身出来,微微一笑,摆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放心。”

放心,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