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被吓得头皮发麻,一下子从榻上跳起来,“噔噔噔”地向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栽到地上。

怎么会是死人?

若换成一般的人见到尸首,尤其是被凶杀的场面,早就惊骇得面无血色、失声尖叫,然而这男子上一刻还对着竹榻上的少女尸身又摸又揉,若不是尸体冰冷僵硬,半天都不做反应,他还兀自沉浸在温柔香里不能自拔。

而他终究不是一般人。

取来火折子,重新将案上的蜡烛点上,欲明欲灭的光晕照亮了那具尸体的面容——玉双。

男子走回到榻前,举着烛台,在玉双的尸身上晃了晃。又探手捏了一把,面颊和脖颈已经变硬,掀开遮在她右肩的白纱,可见暗紫色的尸斑。

约莫是三个时辰之内死的。

男子紧皱着眉脸色阴沉,不禁想起三个时辰之前——

“今年这批颇有几个出挑的,出身也不错,据说还有两个是头人的女儿,保证让您满意。”

折枝山水的花梨木大屏风旁,彩画铜盆放在披缎小锦杌上,落满阳光的北面落地罩挂着一道长长的琉璃珠帘,锦幔遮掩。正在铜盆里净手的朱袍男子,闻言瞟了瞟身后一脸谄媚的奴仆,不咸不淡地问道:“这么好?有多少人?”

“二十个。”

那奴仆说罢,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不不,应该是二十一个。迟了几日,三管事亲自送进来一个,说是四排山头人未过门的小妾,顶替之前病重来不了的。”

男子抬起头来:“岩布什么时候也开始管这些了。”

“要不小的去把后进来的那个,先跟其他人分开?”

“暂时都搁一起吧,搁一起才看得出好坏…对了,玉罕那边说了没有,什么时辰送她们过来?”男子净完手,跪在他脚边的侍婢拿来锦帕,仔细地擦拭着他的每一根手指,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那奴仆“嘻嘻”笑了两声,“晌午一过就会领来,汤池那边都安排好了。”

男子“嗯”了一声,阖上眼,像是要陷入假寐。

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一个男音:“召曼大巫师,有个侍婢要见您。”

摆夷族的大巫师都是世袭的,与德行无关。

但身为族内的唯一的大巫师,又是历年勐神祭仪式的主持者,召曼在曼腊土司寨是亦如神祇一般的存在。尽管这位神祇并非传说中的那样,不沾红尘烟火,但在摆夷族众的眼里,精通医术和巫术,且能与勐神寨神通灵的巫者,神秘而神圣,威严不可侵犯。

那个侍婢被带进来的时候,低垂着头颅,连大气都不敢出,像是恨不能把腰弯到地上去。

“启禀召曼大巫师,玉罕姑姑把第一个人挑好了,让、让奴婢来问你,要安置在暖堂的哪间厢房里?”

她颤巍巍地问道。

“挑的是哪个族的?”

“沧源佤族。”

召曼“嗯”了一声:“就放西厢最里头的那间。”

“是。”

召曼说完便不再理会,侍婢也应该下去了,片刻却发现她迟迟没动地方。召曼撩了一下眼皮,见她低着头站在那里,头发垂在一侧,露出光洁的后颈,柔和得就像是水鸟汲水时垂下脖子的姿态。

不由得挑眉道:“你叫什么?”

那侍婢仿佛这才回神了一样,飞快地瞄了一下朱袍男子,咬唇嗫嚅着道:“奴婢玉双。”

对,他记得她叫玉双。

他也记得每一年选拔祭神侍女时,都要将那些待选的少女送到神祭堂的暖阁,让他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巫师逐一地、仔细地“调教”一番。可是这一次,在最初的一夜,不但没有少女来荣享他的雨露恩泽,负责安排的人还死了。

到底是谁?谁又有这样的能耐,在那氏土司府里、在神祭堂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

次日的晨曦,天色有些欠佳。在巫姑的三声铜铃响起之后,宿在暖阁里的二十一位少女洗漱齐整,到北角的小苑里候着,由掌事侍女训完话,于巳时一刻用过早膳,又被领到神祭堂的穿香殿。

依旧是背诵祷文,焚香,沐浴。

也不知是不是泡了温泉的缘故,饶是睡惯了竹楼的大通间,从未见过屋宅寝房的姑娘们,均是一夜好梦,此刻坐在席间,神清气爽。

没有人察觉在西厢的香闺中出现了一具尸体,也没有人将此事声张出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少数知情的掌事侍女举止如常,连一丝特殊的表情都不曾有。以至于姑娘们只晓得少了一张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面孔,眼不见心不烦,反倒是巴不得再少几个凶悍的侍婢。

未时,外面又下起了雨。

潮湿的气息弥漫上来,有侍婢推开窗支,雨丝裹挟着一丝丝花香斜斜地扫进殿里来。

坐在最前面的小和尚一直在咿咿呀呀地念着祷文,席地而坐的姑娘们鹦鹉学舌似的跟着重复,也不知究竟能背下来多少。朱明月有些昏昏欲睡,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北墙的位置,堆放着几张矮杌和半扇山水背屏的旁边,挂画的地方用金粉朱漆勾勒出锦雀的纹饰,被烛台上的亮光一照,流光溢彩活灵活现。最中间的那只却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似会说话般,正对着姑娘们坐席的位置。

玉罕拿着戒尺在席间来回逡巡,发现谁敢打瞌睡,就会一尺子抽下去。即将走到身后时,朱明月用掌尾揉了揉眼睛,将身子坐得更正些。

姑娘们大多是插科打诨心不在焉,却迫于玉罕的厉害,又怕被掌事侍女呵斥,敢怒不敢言。当然,也有个别人一心想要被选上,表现得极为认真勤奋,就比如那个花苞髻的少女。

昨日在汤池中,朱明月是听了玉双的话,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遮住身体,当时同样这么做的,恰是那个花苞髻的少女——月卓拉。两个女孩子不约而同的做法,让朱明月的目光一动,忽然有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在心里蔓延。

“多少日了,总是磕磕绊绊,你到底用没用心!”

被掌事侍女用手狠狠戳着额头的姑娘,名叫叶果,沧源佤族人,此刻红着眼圈,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泫然欲泣咬唇不敢吭声。

“我看你就是贪玩耍滑成心怠惰,罢了罢了,你也别在这儿耽误工夫了,收拾收拾东西,今日就滚出土司府吧!”那掌事侍女越说越生气,宽大的袍袖一挥,将案上的器皿全部掀翻,香炉书简散了一地。

这一下,叶果“哇”地大声哭出来。

席间的女孩子们噤若寒蝉地低着头,无人敢出面求情。待听到“淘汰”两个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一,惊讶、同情、唏嘘…更多的是羡慕。早知道背不下来就会被打发出去,干脆都不背了,早早离开这鬼地方了事。

玉罕像是洞悉了众人心里的想法,视线扫过去,冷冷笑道:“别以为这么轻易就能放过你们。凡是落选的人,就代表着对神明的心不诚,都要受到族规的处罚。还有你们的家里,也要为之受过!”

什么样的族规和处罚,能让在场这些族内的、族外的女孩儿们都变了脸色?尤其那个被掌事侍女扬言要赶出去的佤族姑娘,怔了一下,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跪在地上抱住掌事侍女的腿,号啕大哭地求饶。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那掌事的侍女略抬起腿,嫌恶地将叶果甩开,又朝着席间的姑娘们道:“还有你们,玉罕姑姑说得没错,哪个还敢插科打诨不服管教,大可跟她一样,退出祭神侍女的选任!”

没得到任何回音。

姑娘们心惊肉跳地看着叶果被拖拽出去,任凭她痛哭流涕、再三乞求都无济于事。死记硬背虽然难,教习姑姑虽然可恨,但总比受摆夷族的族规处罚、连累全家要好,忍吧,继续忍吧,忍过了祭祀仪式就好了。

原本还心存侥幸想蒙混过关的人,都卯上了劲。没人想被筛下去。可名额是有限的,淘汰了一个,还剩下二十个,二十选十二,注定还要有八名少女落选。女孩子们一直以来同仇敌忾相依相伴的关系,在这一刻,不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朱明月与众人一样抬头目送着那佤族姑娘被拖走的惨状,余光略扫过坐在她斜前方的月卓拉,花苞髻的发式,只露出侧脸,一双眸子里泛起的却不是担忧或同情,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悯或者说是恐惧。

这种复杂的表情,被朱明月捕捉到了,也没有逃过玉罕的眼睛。

总算熬到了申时五刻,又到了每日的香汤沐浴。跟昨日一样,入浴前先喝洗尘茶,又苦又涩的味道,依旧是在掌事侍女和侍婢的多重监视下,喝了个干净,这回再没有人来给她送药丸。

朱明月裹着白纱下水,眼见着月卓拉又坐在了昨日用以遮蔽的位置,环抱着双臂,将身子紧紧地贴在打磨得光华的池壁上,隔着弥漫的水雾,只能看到隐约裸露的香肩。

姑娘们在互相笑闹,朱明月则背靠着池边给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搓背,很开阔的位置,却有了恰到好处的遮挡。或许她也该提点那个少女一下。但就像对方分明知道这香汤沐浴里面的一些猫腻,却连同村寨来的姐妹都没告知,人总是在保全自己之后,才有余力想起别人,并非谁都有义务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去舍己救人。

在汤池外伺候的侍婢比昨日少了,多了几个体格健壮的粗妇,手执棍棒,凶神恶煞,不知是在防范些什么,不善的目光徘徊在池中姑娘们的脸上,仿佛是要盯出窟窿来。

这时,一个掌事的侍女从小径那边走进来,扬声道:“从今晚开始,你们所有的人要轮流在祭神阁里守夜了,每人一夜,隔五夜换一人。”说罢,指了指池中的一个少女,“今晚是你。”

月卓拉猛地抬起头,“我?”

掌事的侍女居高临下,睨视着她道:“待会儿沐浴完,就不必回暖堂了,自会有人来领你。”

“不,我不要!”

月卓拉的脸色剧变,也顾不上遮掩身子了,“哗”地一下急忙从池里站起身,“我不要去守夜,不应该是我,我背诵那些祷文如此流利,姐姐应该再换一个外族的姑娘,她们中的很多人都背得不好,求姐姐去换一个!”

白日里不是有个姑娘惹怒了掌事侍女,已然落选了吗?怎的还要挑人去祭神阁!

月卓拉的神色又惊又恐。

突生的变故,让池中泡得无比惬意的姑娘们纷纷调过来视线。不就是去祭神阁里守夜么,跟背诵祷文有什么关系?其中有几个跟月卓拉一道从红河村寨来的彝族妹子,就算有心想跟她调换,听她这么说,也气愤地收回了想法。

“守夜的安排,是一早就定好的,岂能容你抗拒!”玉罕喝道。

月卓张开咬着惨白的嘴唇,带着哭腔道:“玉罕姑姑,求您换一个去守夜,我不要这么快被安排去祭神阁,我不要这么快就被选下去!”

“住口!”玉罕怒目而视。

在月卓拉话里泄露更多秘密之前,玉罕上前来一脚重重踹过去,直直踹在月卓拉的肩胛。月卓拉跌进水里,扑腾了两下,还没等再站起来,就被拿着棍棒的粗妇一把从水里捞了起来。

“这丫头不服管教,先把她带到东厢去!”

玉罕怒道。

“不,不,我不要去东厢,别送我去东厢,不要!”

月卓拉拼了命地挣扎,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有些骇人。姑娘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玉罕面尤带怒容,转而朝向池边余下的几名粗妇道:“你们两个留下,其余的都跟着过去,留下的,把人给我看好了!但凡有什么差池,我让你们都去喂鱼!”

月卓拉被推进东厢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床榻上的血迹还没干,隔了一昼夜,洇成暗红色,榻边站着一抹朱袍背影,是个男子。

供奉着族内神明、一向是宝相庄严不可亵渎的神祭堂,在选拔祭神侍女的期间,不允许任何男子涉足,谁知道这暖堂里的女子香闺,居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几乎是在转过身来的第一眼,召曼就认定,这并非他要找的人。

“说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她不是他要找的人。能在初到神祭堂的第一夜,杀死府内的侍婢,且不动声色安排好尸身的人,就算身份败露,也不太可能这般歇斯底里没有分寸。但是召曼能理解玉罕送她来的原因——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每个人,一向是玉罕的行事准则。

“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月卓拉已然瘫在地上,嘴唇颤抖,吓得魂不附体。

召曼轻笑一声,走到月卓拉面前抬起她的下颚。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被水浸湿的发梢黏在她的额头上,显露出浓丽的瓜子脸,一双泛着泪光又惊又恐的大眼睛,让人陡然生出想要痛惜抚慰,却又更加想欺侮凌虐的冲动。

“真是个美人啊。红河彝族将你这样的美人送进来,显然是对你寄予厚望,缘何要这般不识抬举?”召曼说话间将腰弯得更深,把头低到月卓拉的颈窝,似在轻嗅着她的体香,“要知道,能受到摆夷族大巫师的青睐和调教,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到的‘福分’。”

月卓拉猛地哆嗦了一下,眼泪就顺着两颊滑下来,“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

“哪样?”

手指徐徐勾勒,引起少女不住地战栗。

“我、我是箩西村寨头人的女儿,是红河贵族,你不能像对待她们那么对我!”

召曼一把扣住月卓拉想要反抗的手腕,那一下力道颇狠,让月卓拉挣扎不得,反而痛苦地仰起头,“看来玉罕并没有送错人。可怜的小姑娘,你还真是知道得不少。”召曼抚摸着她的脖颈,收拢手掌,蓦然掐住她的咽喉,“告诉我,谁告诉你的?”

是谁?谁泄露了大巫师的秘密?

“住、住手!”

月卓拉挠抓着召曼的手,惊惧得死命挣扎。

“我知道,你的身份比那些女孩儿都要高一些,但那又怎样…你已经是祭神侍女的待选人了,这是何等神圣而又荣耀的头衔?相反的,一旦你落选,就会成为整个家族的耻辱,根本逃不过族规的惩罚。还有你的家人,因为你而受到全族的指责和笑话,还会再接纳你、护着你吗…你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你只能被选上。而你想要中选,也唯有巴望着作为大巫师的我,接纳你这副卑贱的身体。”

还在幻想什么?

幻想着就算被送进来也会区别对待?可是在召曼大巫师的眼里,都一样。

男人的声音很轻,穿耳而过就像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魔音,手上的力道却在一点点的加重。召曼扣着月卓拉的手忽而转向扶上她的肩,抓着她本就轻薄的襟口一扯,狠狠握在她的胸脯上。那一刻,月卓拉想要尖声嘶叫,却被扼住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心里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她瞪大一双泪眼,使劲踹着双腿。

直到她脸色憋得发青发紫,约莫快要窒息而死了,召曼才松开了手。月卓拉似抽干了浑身力气,瘫软在地上,惊恐的脸上满是泪痕,蜷缩着抱住身体不住地战栗。

“怎么样?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我的耐心可不多。”

召曼笑眯眯地看她。

“我说,我说…是三年前落选的一个祭神侍女,是她跟我说的…”月卓拉脸上的泪未干,又扑簌流下。

再聪慧骄傲,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哪里禁得住这样的羞辱和折磨。

召曼眯起眼,“哦?哪个?”

“阿、阿施朵。”

召曼显然对那个名字没有了印象,脑海中搜罗过一具具或丰满或纤瘦的美丽酮体,仍是理不出头绪。但既是红河箩西寨子出来的人,又是在三年前,自然就有所查。可是大巫师多年以来的秘密,至此恐怕是瞒不住了。召曼想到此,不禁眼神一厉,“你进来之后,还告诉过谁没有?”

凌厉的声音让月卓拉一颤,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她此刻绝望极了、也恐惧极了,说什么奉神、侍神,其实都是送来给这个猥亵的男人采阴补阳的玩物,她姐姐如此,现在又轮到了她…月卓拉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家族要惧怕和讨好这个那氏土府,可她知道若是她说只有她一人知道这内情,这个男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就算她一时死不了,事到如今,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有、还有一个女孩子…挺古怪的,好像知道些什么…”

“叫什么?”

月卓拉哽咽着摇头,“我不知道。”

召曼抓住月卓拉的头发,不顾她痛苦的喊叫,将她从地上拽到身前,“可别撒谎哦,撒谎的坏女孩儿,都是要喂蟒蛇的…”

浓云遮蔽了月光,许久之后男子离开了屋苑,门扉虚掩的屋内,响起了女子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撕扯着耳膜,仿佛要划破夜空,一直传到了曼腊寨子西面那座建在荒芜干涸小溪边的乱坟岗。忽而一阵冷风刮过,吹动了乱坟岗里亮幽幽的火光,森森得让人脊背发凉。

月卓拉的事,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到湖心荡漾出的涟漪,传不出神祭堂,对府里也构不成任何影响。在召曼眼中,一道涟漪是掀不起大浪的,历来这些踏进神祭堂的人,红河彝族也好,沧源佤族也罢,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故而召曼默默地在心盘算着,一旦抓到那个胆敢在暖堂东厢行凶的人,要使用什么样的折磨手段,才能供他享乐,泄他心头之恨。

可他忘了,这里毕竟还是土司府,不是他的一言堂。

翌日,府里面突然有命令宣布,这次勐神祭祀的大巫师人选要更换。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召曼还在被窝里睡觉。元江府还不属于大明疆域时,召曼就是族里的巫师,从巫师到继承的大巫师,二十几年来,主持过多次勐神祭、寨神祭,还有每年的求雨、拜月、祭战神…唯我独尊惯了,除却族里几个要命的人物,几乎不把什么人放在眼里。这次撤他职的人,恰恰是那几个要命人物之一——土司夫人刀曼罗。即将取代他主持祭祀的,变成了女巫师——雅莫。

召曼惊呆了。

整个神祭堂哗然。

“雅莫,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有土司夫人撑腰就能为所欲为!”

叮叮咣咣的砸东西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吓得守在门口的奴仆缩了缩脖子,都退到了回廊之外。

“前前后后我光是准备就花了整整一年,又一年选人,再一年观天象,否则为什么祭祀会三年一次?你倒好,等我全部做完了,你二话不说就找刀曼罗夫人抢了个现成的。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就不怕接不下来砸手里!”

“咣”的一声,摆在案上的粉釉大花瓶被召曼举起来,重重往地上一摔,顿时破碎成几块。

那矮胖的女子坐在北窗前的官帽椅上,像是老僧入定般正喝着茶。等召曼砸完了也骂完了,才将茶碗放下,慢悠悠地说道:“你说这届的祭神侍女中有奸细?”

他刚刚说的,她一句都没听。

召曼冷冷地看着她:“祭神阁的事情要是传到外面了,你我谁都脱不了干系。咱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互相捏着把柄,我奉劝你千万别把我惹急了!”

“放心吧,是你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拿走。”

召曼斜睨着官帽椅上的女子:“什么意思?”

“只消你能举荐我坐上大巫师的位置,我可以保证,将来在我所有主持的祭祀仪式下,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绝不干涉。”

“你做梦!”

召曼知道雅莫指的是那些祭神侍女的归属,但是想让他再举荐一个人与自己平起平坐,这绝不可能。大巫师的位置向来是世袭的,因为这个身份,才让他在土司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凭什么她说想要就能要!

“召曼,如今刀曼罗夫人的一句话,就能把你给撤了,有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又不是只有大巫师才有资格主持勐神祭祀,等年头久了,谁还会记得你这个昔日的大巫师?我现在并不是与你争什么,只是要一个头衔。”

都开始觊觎第一把座位了,这还不叫争?召曼强压着满腔怒火,不阴不阳地说道:“雅莫,不是我不同意,族规就是族规,就算是土司夫人,也凌驾不过族里几百年的传统!”

“族规如何不用你操心,但凡你肯松口,我自然有办法。”雅莫挥了挥手,像是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言,又将话茬扯回去道:“对了,你还是跟我说说东厢房里死的那个侍婢吧,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真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混进了府里来?”

召曼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怎么回事你去问玉罕啊,她负责那些姑娘。”

雅莫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是要去问她的,不过她终究是你的人,我提前来打声招呼,省得你又得理不饶人,弄得鸡飞狗跳的。”

“原来你还知道这先来后到的规矩!”召曼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攥紧了手,恨不能将她手里的茶连带茶碗一起扣在她头上。

有些人相信直觉,也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在深宅大院这种地方安身立命。而有的人靠的不是直觉,是怀疑一切的态度。玉罕就属于后者。宁枉勿纵的处事作风,让玉罕在没有任何证据、仅凭一己武断猜测的情况下,就毫不犹豫地将月卓拉送到召曼的面前,算是一种考验。可惜,月卓拉并没有通过考验。

此刻一直在门外听着召曼和雅莫两人说话,听完雅莫的最后一句话,玉罕就放弃了敲门进去的打算,不动声色地离开屋前的长廊,径直朝着穿香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