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元江府唯摆夷族人,武定州多是彝族人,朱明月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也没打算在这一点上做文章。

却见男子一拍手掌,呼道:“那就对了!”

朱明月一脸莫名的表情,对什么?

“这个地方可是勐海,而你却是汉人。”男子端着下颚,一脸审视地看她,“我还从未见过一个人汉人能在勐海出入,更别说是曼景兰,你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尤其不寻常的是,你在第一眼就认出了我…再凭你刚刚那一句话。”

他咂了咂嘴,以一种笃定的口气道:“我几乎可以断定,你的到来,即便不是跟我有关,也十有八九是跟…我们这些被抓的商贾有关系!”

由于所处环境所迫,会让某些人居安思危,时刻不放松警惕。面前的男子提到的,就是那些因为商旅结军旅,对元江府蚕食鲸吞计划而被抓走的云南二十四名商贾。

那是黔宁王府对付元江那氏三大杀手锏之一的败笔,朱明月虽不是真的为救这些商贾而来,但抵达元江之前,她曾让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中的“清理者”,去帮她调查了包括沈明琪在内,这二十四个人详详细细的身家背景,包括他们的姓名、家世、产业、三族亲属等,其中最主要的是他们每个人的面貌画像。

朱明月会做这些功课,是秘密渗透之前的惯用手段,以防不时之需。但是当某一日那些画像里的其中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跟她说,他就是大半年之前被元江府武士抓来勐海的商贾,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他一直等着有人来救的时候,朱明月难免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尽管是她先认出的他,可这个凤氏于绯的心思实在够机敏。

少女的默认态度,让凤于绯露出一副“你看我就知道”的表情,啧啧道:“一句话就让人听出了破绽,下次跟别人见面的时候,小姐可不能这么说了。”

朱明月道:“那我要怎么说?”

凤于绯故作疑问道:“如果你同我们一样也是被抓进来的,认出我之后,难道不是应该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如果你是来救我们的,或许会说,柳暗花明又一村;又或许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可你说的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凤于绯摇头,哂笑,“这就代表你不是来害我们的,就是有可能来图谋我们的。”

不愧是商人。

“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何会认出你来?”朱明月别有兴味。

“好奇什么。”男子潇洒地一掀袍袖,直接坐在地上,“要知道包括沈家当家的在内,被那氏这帮野蛮人抓进来的商贾巨富里头,只有在下一个不是汉人,而在这西南边陲之地,不是汉人的商贾巨富,又非武定凤氏于绯莫属,你若认不出我,才真真是奇怪!”

男子分明仰着头,却一脸的得意洋洋理所当然。朱明月不禁哑然失笑。

的确,凤氏于绯,富甲西南。若说云南府锦绣山庄的沈家是汉商中的巨贾,武定州的凤氏彝族,则是当之无愧的诸蛮夷里的翘楚。

这时,又听凤于绯急吼吼地催道:“说话呀!”

“说什么?”朱明月被他瞬间的变脸弄得一怔,奇道。

“说你到底是被抓进来的,还是来救我们的?”

朱明月道:“你刚刚不是已经说了,我不是来害你们的,就是有所图谋。”

“我那只是跟你开玩笑…”凤于绯板着脸,噘着嘴道:“毕竟都过去这么许久了,好不容易来个元江府之外的人,我心里其实更倾向于你是来救我们的…”

朱明月没有对他的话表态,而是反问道:“但是在我看来,这里景致优美、房舍精致,你过得优哉游哉、乐不思蜀,不像是被囚禁的样子,更不像怀揣着随时离开的打算,不是吗?”

凤于绯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怒视”她:“谁说我乐不思蜀、优哉游哉了?我随时随地想要离开,也随时随地做着逃跑的准备!”

大半年已然过去,再好的地方也早就待够了,何况他还要平白扔下日进斗金的生意,还有他的娇妻美妾、陈年佳酿…凤于绯越想就越憋屈,越憋屈就越抓心挠肝地想离开。

“这地方就你一个人?”沈小姐忽而问。

言下之意:光顾着自己跑,其他人都不管了?

凤于绯挑了挑眉,冷哼道:“商人重利轻情意,难道你没听过?何况能将我一个人带走已经算你本事大,还想将勐海的战利品一锅端了,小心贪多嚼不烂!”

倒是理直气壮,一点都不觉得羞愧。

“带你出去不是不可以,但若是就你一个,不行。”

沈小姐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你觉得我不够分量?”凤于绯气急说罢,盯着她的眼珠一转,蓦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除我之外的其他人、或者某个人来的…”

朱明月眸光微漾,低眉笑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又被我说中了。”

朱明月像是在等他这句话,不紧不慢地接下去道:“可你能独自一人在这里,倒是让我觉得,要么说明你们被抓进来的这些人没有被关在一处,而是分开‘拘禁’;要么说明,对于勐海来说你也是特殊的,能够享受到最‘优越’的犯人待遇;又或者,你根本不是被抓来,反而是被请来的。”

她以同样审视的目光回敬他,“以上三种,不知道凤公子你属于哪一种?”

凤于绯被这么一问,乍然愣住了,等回过神来,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还真是现学现卖,没等我再发问,你就已然反击了。在下忽然很好奇,小姐究竟是什么人?”

“能带你出去的人。”

凤于绯一哽,目光动了又动,旋即就笑开了道:“行吧行吧,咱们都别绕圈子了,为了表示诚意,凤某先来回答小姐的问题——区区在下是第一种。”

也就是说,被抓来的商贾们被分开关在不同的地方。

朱明月道:“其他人也都像你这么‘自由’?”

“自然不可能。”凤于绯有些骄傲,扬了扬脸道:“咱们这二十四人当中,唯有我一个不是汉人,而且还是武定凤氏的嫡孙,那九幽再厉害也要顾及着我背后的凤氏土司府,不会拿我怎么样,既不能放了我,那就只能好吃好住地供着我。”

在整个元江府,恐怕凤于绯是除了朱明月之外,第二个敢直呼那九幽其名的人。

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从彝家摩崖石刻上的世系来看,罗婺凤氏代代传承,保持着最纯正的贵族血统,因人丁稀少,嫡子嫡孙都分外宝贝,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可知其他人都关在哪儿?”

“不知道。”

朱明月转身便走。

“诶,你——”凤于绯怎么都没想到她不由分说掉头就要离开,且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不由得在她身后气得跺脚,“我只知道一部分!可你也要先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来救我们的?又能不能救得了我们?”

朱明月停住脚步,回眸:“凤公子先告诉我他们关押的地点。”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朱明月对面前男子的逼视和坚持视而不见,两人对峙了片刻,朱明月继续迈开莲步的一刻,凤于绯终于明白了她真的不是为自己而来,而自己对她来说根本是不值一提,不得不妥协,咬牙切齿道:“好——我告诉你我知道的那些人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我只想知道沈明琪的下落。”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原来你是为沈家当家来的…”凤于绯恍然大悟之后,又紧紧抿唇,不忿地喃喃自语道:“早就听说云南府锦绣沈家跟黔宁王府的所交匪浅,这第一个能进来勐海来捞人的,果然也是冲着沈家来的…如此假公济私、厚此薄彼,黔宁王府当真是太不将旁人放在眼中!”

朱明月没承认自己是黔宁王府的人,也没否认,只看着凤于绯,等他的答复。

顷刻,凤于绯道:“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但我有一个条件!”

带她去找他…

朱明月看着凤于绯的目光又有些不同了,“凤公子是想说,事成之后,让我送你回武定州?”

凤于绯瞪了瞪眼睛,咧嘴笑开了道:“小姑娘挺自信的啊,不是说救我出勐海,或者带我出元江,而是直接说送我回武定。”他忍不住啧啧两声,“你要真有这么大本事才好,可别空口说白话来哄我。你凭的是什么?”

“就凭,我一介汉人能在勐海出入。”

凤于绯听出她这是拿他之前调侃她的话反过来揶揄他,又有些恼恨她半分不透露,扬眉冷笑道:“那好,你如果真能送我回武定州,凤某自当带你去见沈家的当家!”

在朱明月跟这个湖畔男子说话期间,玉里一直在水榭外面的凉亭里等着,偶尔看过来几眼,又不时地踮脚往四周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直到瞧见朱明月话别了男子,朝着自己这边走来,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拿着披风迎了上去。

“小姐你可过来了。奴婢生怕那释罗管事这会儿回来,小姐你又还没跟他说完,那释罗管事问起来,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说。”玉里松开攥着裙角的手,手心里全是潮汗。

“那释罗管事还没回来?”

朱明月有些奇怪。

玉里点头:“被那人叫走的时候,奴婢就瞧对方的脸色不好,像是挺着急的,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玉里顿了顿,又道:“对了,那边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啊?”

她的话刚说完,之前一直跟朱明月说完话的白衣男子顺着水榭走了过来,也随着他的脚步,几十只孔雀踱着优雅步伐紧跟其后——长长的尾羽拖拽出斑斓的色彩,衬托得男子一袭白衣愈加出尘,整个人犹如九天坠下的仙君一般,遗世独立傲然花丛。

“在下与这位小姐一见如故,不知可否同行出游,也好有个陪伴。”

阳光和煦花香芬芳的晌午,盛雪白衣被风拂动送来淡淡的清雅熏香,男子眸光轻暖,眼波流动,光是这微笑如水的模样就让人如沐春风,而他轻柔舒缓的嗓音更是怡人心脾更甚春风。

玉里腮晕泛红,怔怔地看着他走到沈小姐面前,飞快地低下头,咬唇羞涩不语。

“凤公子想在今日出游?”朱明月看着又回到一副翩翩佳公子姿态的凤于绯,轻蹙眉道。

她刚刚分明说可以给他两日的时间准备。

凤于绯道:“就在今日。”

“凤公子想要去哪儿?”

“不远。听闻在芒色寨子的南面还有一个金湖,湖边有一座公主亭、一座王子亭,相传是几百年前勐班珈王子召树屯与孔雀公主南穆娜相遇定情的地方,小姐可愿陪在下前往一‘观’?”

南面,金湖?

原来沈明琪与凤于绯的“囚禁”地点,只隔着半个村寨…

朱明月忽然有种他是故意的感觉,心下又泛起丝丝迷惘,未等表态,玉里凑到她身边,低声私语道:“小姐,这样不太好吧,咱们到底是跟那释罗管事一起出来的。而且面前这位公子是…”

“在下凤氏于绯。”

凤于绯朝着玉里兜头便拜。

连汉家儒生的礼仪都拿出来了,举手投足间将优雅和风流之姿拿捏得十足,不遗余力地向玉里卖弄风情。朱明月不由得顺水推舟,低笑着介绍道:“这是我贴身的侍婢,名唤玉里。”

“原来是玉里姑娘。”

玉里身为土司府里的一等侍婢,又兼任影卫,自然知道武定凤氏,有些惊诧之余,赶忙敛裾道:“凤公子有礼,奴婢久仰大名。”

一个低眉含羞,一个款款凝望,两人仅说了两句话便流动出暧昧的情愫。

朱明月似置若罔闻,只轻声问玉里道,“知不知道那释罗管事去哪儿了?”

玉里回过神来,想了一下,道:“奴婢也不晓得,之前小姐在小竹舍里纳凉的时候,那释罗管事就被人叫走了,临走只交代说去去就回。那来人也分外眼生,看穿着却不像是那释罗管事身边的。”

玉里的意思是,叫走那释罗的人,不是在上城给那九幽当差的奴仆。

朱明月愈加感到了疑惑,眼波不经意从凤于绯脸上划过,却见对方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好似在求证,又像是嘲讽刚刚她口口声声说“送他回武定州”的话,究竟有没有把握。

“既然那释罗管事是自己走的,将马车留给了咱们,金湖与孔雀湖相隔不远,便跟公子走这一趟也无妨。”

朱明月似在给自己找回底气,如是道。

若说玉里刚才还甚是犹豫,现在面对一个清俊男子的诚挚相邀,还有自家小姐的坚持,想要阻拦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况且她毕竟是奴婢,奴婢就应该事事以主子的意愿为主,这是本分不是吗,况且她也尝试过劝阻了。

一行三人并没坐马车,是徒步走过去的。

玉里给朱明月撑起了一把竹伞,朱明月走在伞下,她仍旧不习惯西南过于毒辣的阳光,照在脸上不是暖意微醺和煦明媚,时间稍长,就灼得肌肤火辣辣地疼,再加上勐海的天气晴空万里多过于云卷云舒,遮阴的竹伞就成了必不可缺的东西。

顺着羊肠小道往南走了几里路,过了长长的藤桥,沿着寨前小径往深处去,远处碧水环绕的一座小榭映入眼帘。绿荫环抱之中,还有沿湖畔而建的一排鳞次栉比的竹舍,两座金顶华丽的亭阁,就在湖的另一端,隔着一道长廊遥遥相对。

孔雀公主的传说在摆夷族中流传甚广。据传,在千年前的澜沧江边有一个富饶美丽的孔雀国,国王有七个女儿,生得一模一样,她们每次飞到金湖,都会在湖中沐浴。有一日沐浴后,最小的妹妹孔雀七公主南穆娜的羽衣不见了,姐姐们找遍周围草地也未果。原来,是勐班珈的王子召树屯为追逐一只金鹿来湖边时,看见孔雀七公主在湖中沐浴,一下子惊若天人,一见钟情,在好友神龙的出谋划策下,王子特地等到公主们再次来金湖沐浴时,悄悄取走了七公主的羽衣,借机将七公主留下,向其表达爱慕之意。

在金湖的湖畔也散养着为数不少的孔雀,像是在呼应那孔雀公主的传说,然而摆夷族的这个古老故事却让她想起汉人的牛郎和织女。

且不说在姑娘家沐浴时偷窥是否于理不合,再趁机将姑娘的衣裳盗走,姑娘被迫留下后,居然芳心暗许。有意思的是,召树屯是王子,牛郎只是一个庄稼汉子,以至于两个故事的结局截然不同:王子偷了孔雀公主的羽衣,最终与公主喜结连理、厮守终生;牛郎偷了织女的仙衣,从此银河迢迢、金风玉露,只有每年一次的鹊桥相聚。

看来不论是俗世还是仙尘,终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

三个人顺着长廊走进公主亭,在宽敞的竹廊中,远眺金湖,但见湖面上空缭绕着一层轻薄的雾气,在阳光照耀下似泛着金色,宽阔无比的湖面,一片幽幽碧波,像一面镶嵌着宝石的明镜,倒映着蓝天白云、鲜花绿叶。

“小姐,你看这湖中的锦鲤好大,比土司府里的还鲜亮呢!”玉里指着湖中悠然摆尾的鲤鱼道。

朱明月凭栏一瞧,果然是硕大无比,白的如银,红色若锦,黄的灿灿,蓝的艳艳…色彩瑰丽,花纹交杂,像极了一只只小兽,体型大得有些吓人。

“奴婢瞧着这些鱼再长长都能去跃龙门了!”

玉里啧啧称奇。

“能长得这么肥美,属实不容易。”凤于绯摸着下巴笑道。

玉里听到他打趣的话,不由腼腆道:“奴婢听汉人有‘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的说法,在咱们元江,鲤鱼却多,并无龙门可跃,倒是它们生不逢地了。”

“没有龙门,就安安心心做鱼,岂不快哉?”

玉里捂唇笑:“庸庸碌碌一世,怕是鱼也要不甘心。”

凤于绯摇头晃脑地道:“鲤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怕只怕再等上一时片刻,想要庸碌从容一世都不能够了…”

玉里没听懂,倒是一侧的朱明月开口道:“怎么还要等?”

“不可心急。”凤于绯望着对面,翘首以待的模样,“是咱们来得早,还差些时辰。”

“公子确定是这里?”

“凤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玉里在两人中间略靠后一些的位置站着,听得云山雾绕,两人这是在说鲤鱼?

玉里的目光一直在朱明月身上,时而状似不经意地瞧向凤于绯,那端庄的举止显得娴静美好,恰似一朵解语花。可惜凤于绯的全部心思此刻都在对面的王子亭处,玉里这一番不着痕迹的表露,丝毫未得他的关注。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未时一刻正,对面的王子亭里出现了一个扛着钓竿的男子,一手提着鱼篓一手拎着竹凳,是从湖畔的一座竹舍里出来的,看样子倒像就住在这金湖边上。

凤于绯眼睛一亮,挥舞着双臂朝那钓鱼的人示意。

“沈兄,沈兄!”

对面的男子也是一袭白衣锦缎,风姿翩然中展现几分儒雅的书卷气,与凤于绯不同的是,这男子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

此刻扛着钓竿的手还搭在肩上,望向这边的一刻,白衣男子瞪圆了眼睛,一张嘴张得老大,就像是被什么黏在了原地,动也不会动了,看上去有几分傻气。

这个时候,公主亭的三个人顺着宽阔的藤桥从侧面绕了过来。

“沈兄,能见上你一面可不容易啊,不过瞧你在这里过得倒是比小弟我还悠哉,又出来钓鱼?”凤于绯抱着双臂,故作玩世不恭地道。

沈明琪的目光一直不离那个高腰长裙的少女,以至于都没听清凤于绯在说什么。等他看清楚少女的面容,脸上的惊愕之色更是无以复加,原来他没看错、更没错认,真是——珠儿,他的妹妹沈明珠!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沈明琪还没傻得把她的名字叫出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有些复杂,更有些慌张,连鱼篓从手里掉在地上都没注意。

他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在朱明月的心里更讶异,而她想的是:真的是沈明琪…

实际上,在朱明月与沈明琪有限的接触中,除了第一次相遇,这痴傻的男子险些被红豆抽了鞭子,再有,就是茶楼外沐晟强行将她掳下马车,三人间并不愉快的交谈。而朱明月始终记忆犹新,当时她与他解释身份,对方充耳不闻,全然陷入一厢情愿的认亲中的场景。

“沈兄,沈兄,回神啦!”凤于绯伸出一只手在沈明琪眼前摇了摇。

“啊,是、是凤贤弟啊…”好半晌,沈明琪才反应过来,吞咽一下掩饰道。

凤于绯扑哧一下笑了,饶有兴味道:“沈兄,多时不见,怎么好像都不认得小弟了。”

沈明琪嗫嚅道:“哪里。”

凤于绯将沈明琪的神色瞧在眼中,更确定了这姑娘跟沈家当家是相识的,于是一摆手,示意朱明月的方向,“沈兄,给你介绍一下,小弟刚刚结识的一位姑娘——”他话到嘴边忽然皱眉,“哎哟,在下真是糊涂,还一直不曾问这位小姐…”

“我姓沈。”

简单的三个字从朱明月的口中吐出。凤于绯一愣,然后就懵了。

姓沈,沈!

凤于绯缓缓转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她:“你姓沈?那你…”

换成是别人,或许会想当然认为天下沈姓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这小姑娘姓沈也不足为奇。凤于绯不一样,实际上,在他将这主仆二人引来金湖之前,心里就存有几分戏谑和试探的心思,但没料到不光是他别有他想,人家显然也在蒙他。

当即笑容再无法维持,沉下脸质问道:“原来小姐也沈姓,不知道沈小姐跟沈兄的关系是…”

“凤贤弟,这是舍妹…”沈明琪也没想到沈明珠会这么坦白,见她不打算隐瞒,索性上前一步温吞吞地解释道。

凤于绯心里气炸了,深吸一口气,脸上反而笑得愈发明媚:“原来是沈小姐——失礼失礼,在下真是被小姐瞒得好苦啊,若沈小姐早说你是我沈兄的亲妹,刚刚在孔雀湖边,在下怎会不好生招待‘沈小姐’一下…”

最后那“沈小姐”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既怨且愤。但朱明月偏偏在思虑别的事,根本没将他的怨愤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敷衍道:“凤公子现在知道也不晚。”

不晚,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