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笑了,拍了拍柴嬷嬷的老手,将声音压低了些:“嬷嬷既然想留在府里头,有些话小婢就得说在头里:这一次的事嬷嬷只怕也很清楚,我们大少爷从来不与人争不与人斗,可偏偏就是有人不肯放他清闲,二姨奶奶自不必说,这关系着二少爷的前程和将来的财产,而太太么…”

“太太也是故意的!”柴嬷嬷愤愤接口,“明明知道二姨奶奶的心思却不阻拦,反而在那里推波助澜,两个人一齐将这后果推在我的头上!”

“所以,嬷嬷你要想再次回到从前的位子上只怕是不太可能的了,而且,嬷嬷此前的职务不也换上了太太的人了么?”丫头淡淡笑着,“府里头有些人就是容不得大少爷接手温家家业,须知大少爷是嫡长子,继承家业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啊!一切阻挠陷害大少爷的人不都是没理的一方么?所谓人善被人欺,大少爷就是性子太过平和才被人这般欺负,眼看少爷就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这样的事不容再有,这样的人也不能再放纵他们猖狂下去。将来主掌温府生意之人必是咱们大少爷,将来主掌温府内宅事物之人也必是咱们大少奶奶,嬷嬷,您说是不是?”

“是,是!就是如此!大少爷这样好心好性之人,必然会是温府的好主子!”柴嬷嬷连连点头,这丫头说的道理她都明白的。

“所以,嬷嬷,大少爷让小婢问问你:可愿意像忠心于他亲生母亲那样忠于他,与他一起肃清这温府不良之风,还他、还合府忠心耿耿的下人们一个舒心安定的日子呢?”丫头的一双明眸牢牢地盯在柴嬷嬷的脸上。

柴嬷嬷激动得双手直抖,拼命点着头,哽咽着道:“老奴就知道小主子必非不记恩义之人!老奴愿为大少爷效忠至死!”

丫头笑着握住柴嬷嬷颤抖的老手:“效忠至死可不至于,少爷还等着嬷嬷将来伺候他的儿女们呢!”

柴嬷嬷被说得笑起来,擦去眼角泪花,看着这丫头道:“请问姑娘,少爷需要老奴怎么做呢?”柴嬷嬷在温府混了大半辈子,有些事情一点就通。

“嬷嬷再忍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家家团聚的日子,嬷嬷必可出去,到时小婢再去寻嬷嬷说话。这两日么,嬷嬷不妨先在脑中整理一份府中主要下人的名单出来,哪些是忠于咱们老主子和正经小主子的忠奴,哪些是那别有目的之人提拔上来的,哪些不过是替钱卖命,诸如此类,越详细越好,或可对我们有用。”那丫头边说边起身,掸了掸衣裙,向着柴嬷嬷福了一福,拎起食盒预备离去,“总之嬷嬷不必着急,大少爷重情重义,不会亏了你的。”

柴嬷嬷挣扎着起身,边点头应着边将这丫头送出门去,听得外面有人将门锁重新上了,连脚步声都不闻便没了动静。

明月夜将从总管那里偷来的柴房钥匙神鬼不觉地还了回去,而后才挟起心儿一路飞掠,却不回白梅院,反而折向一处偏僻无人之地的高高树上落下来,心儿纳闷儿问他:“你有事要说?”

“嗯,有事。”明月夜盯着心儿眼睛,“有句话问你,要如实答我。”

心儿见他问得严肃,便也认真点头:“问罢。”

“你…”明月夜舔了舔嘴唇,“是不是喜欢那姓温的小子?”

心儿心头一跳,脸也有些泛红:“为何突然问这个…”

“回答。”明月夜看着她。

心儿抬起眸子盯了明月夜的眼睛一阵,千百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末了暗暗叹了一声,淡淡答道:“不喜欢。”

“嗳?”明月夜一怔。

“嗳什么嗳,”心儿笑起来,“我要取得他的信任,总得对他亲近着些,你别总是乱想,哪有个当哥哥的样子?!”

就是当哥哥才会成天为妹妹想这想那乱纠结一把啊。明月夜努努嘴,然后扯起个大大的笑:“回房,困了。”

心儿也是一笑,什么都没有再说。

这一次的中秋节因为府里有柳姑娘做客,所以办得要比往年热闹,而除了柳姑娘之外太太姜氏还请了不少温家的亲戚一同过府赏月饮酒。温老爷已经把温大少暂不想娶妻的意思告诉了姜氏,姜氏倒也没说什么,后来柳姑娘哭哭啼啼地到她房里诉了一番委屈,姜氏也只笑着安慰,及至后来姨甥两个关起房门来说了些私房话,这内容却是只有天知地知她与她知了。

今儿个府中很是热闹,温大少也心情不错,留下画意和棋声看着院子,带了琴语和诗情径往前厅用宴。留下画意自是有用意的,一来画意好静,不大喜欢热闹场合,二来她行事沉稳,万一再发生类似上次的搜院事件她也可应付一时,三来呢,柴嬷嬷一大早就被放出柴房去了,一回家就弄了一份详细的下人名单过来,上面除了注明了哪个是太太的人哪个是高氏的人之外,竟还标出了哪个人有什么喜好,哪个人有什么弱点。画意留在家里正好可以好生整理一番这名单,为下一步的行动做计划。

来至厅内,但见高朋满座,都是温家那些远的近的亲戚们,甚至连温氏族长也让姜氏给请了来——温老爷这一脉在整个温氏宗族里算是最大的一支,既富且贵,族中人也多另眼相看,因此温老爷的面子族长不能不给,携家带口的一起跑到温府来过中秋——反正也是团圆嘛,小团圆大团圆都一样。

温大少尽管有些纳罕却也没有多想,本来平日里温家这些个穷亲戚就常来府中打秋风,今日齐集一堂大约也是温府放低身价平易近人的一种表示。于是只挨个见礼便花了半天的时间,好容易所有人都相互厮见过了,座分宾主各自就位,一时佳肴美酒流水上桌,满厅觥筹交错笑语欢天,好一番热闹景象。

今儿也是奇了,怎么这些个亲戚万众一心地都来向自己敬酒呢?温大少边应付边琢磨,抽个空叫来厅上一名小丫头细细问过,这才知道自己未来之前那姜氏便透露说温家的生意马上就要交给自己接手,这无异于是向众人宣告,他温大少马上就要成为温家正正经经的主事人了。

姜氏这是抱的什么心思呢?温大少想找个人商量,这才想起画意被留在了白梅院。于是只好兵来将挡,想尽法子逃酒也架不住来敬的人多,酒席方才过半,温大少就已经醉态可鞠了。

既然温大少不胜酒力,总不好继续相强,姜氏便让自己手下的两个丫头去送温大少回房——琴语和诗情呢?一个趁乱的时候被管家婆子叫去帮忙给客人斟酒,另一个则被叫去将客人送的月饼瓜果分好了拿回白梅院去。

于是温大少就被姜氏的两个丫头搀扶着出了前厅,夜色朦胧下摇摇晃晃地往白梅院走。还好温大少没醉到忘记路,是这个方向没错。丫头上去轻轻敲门,有人便来将门开了,快步进入院中,听得耳后有院门上闩的声音。

这么早就闩门做什么?屋子里怎么不点灯?乌漆麻黑的。

“画意…画意…给爷端醒酒汤…”温大少嘴里含糊着,被两个丫头搀入屋去,“点…点灯…黑咚咚的…画意…”

温大少被人扶着在床边坐下,然后脱去外衫和鞋子,又被扶着躺到枕上:“…先…先端醒酒汤…渴死少爷我了…”正觉得脑袋一阵昏沉沉,忽听得轻轻的脚步声出得房去,并且将房门关上,“画意…坏丫头…不管爷了?且看爷不教训…唔…”

温大少正嘟哝着,忽觉唇上多了温温软软的一样东西,微微颤着,似乎很紧张很害羞,但仍坚定无比地紧紧贴着他的唇。

…画、画意?这…这不行,虽然我知道你喜欢我,可、可我喜欢的是你的姐姐诗情…我们不能如此,画意,你还小,你还有很多的机会寻到自己真正喜欢的男子…画意…

温大少伸手想要将画意推开,却谁料触手之处竟也是一片光滑温软——老天,这丫头跟谁学的?居然…居然把衣服脱了?温大少慌忙松手,可紧接着一道娇躯便挤进了他的怀中。

老天…老天…他可不是柳下惠,何况身体里还有酒劲儿在作祟,更何况…更何况他本就…本就挺喜欢画意的,这种喜欢原只介于欣赏与疼惜之间,他一直把她当成是朋友,是妹妹,是一个可亲可疼的小姑娘,可…可这么一下子,他觉得自己处在了背叛与投降的边缘。

“画意…听我说…”温大少努力保持着自己最后一丝理智,“我们不能这样…我喜欢的是诗情,你…”

怀里人儿似乎有些恼了,笨拙地轻启双唇探出舌尖伸到了温大少的口中,一双小手也颤抖着去脱他的中衣。温大少被这条小舌头搅和得脑袋里轰地一声,理智一瞬间淹没在欲望的狂澜里,他翻个身将这人儿压在身下,不管不顾地回吻她,理智起伏了两下又冒了个头,他倏地移开唇便想挣扎着坐起,无奈的是身下之人不肯轻易放他,一双玉臂缠上腰来,赤.裸的身体紧紧贴上他衣襟大敞的前胸,于是,理智再一次被巨浪打翻,再也浮不起来。

第36章 还施彼身

琴语气喘吁吁地将好几大盒月饼重重地放到桌上,擦了把额头的汗冲着里间叫:“画意!死丫头,还不出来帮忙呢!真真是累死我了!”

正在伏桌写东西的画意闻言连忙掀了帘子出来,看着琴语回来不由有些惊讶:“姐姐没在前厅伺候少爷么?”

“得了,越提越窝火!”琴语端起桌上凉茶咕咚咚灌了几口,“我本在那里好生伺候着少爷,偏偏那个新上来的管事陈婆子要我去分客人送来的月饼,分好了又让把给大少爷的这一份拿回来——你说她着的什么急!明儿个再拿不也一样的么?!”

画意闻言心中一动,便问道:“诗情呢?还在少爷身边么?”

“她呀,也好不到哪里去,”琴语用帕子扇着风降火,“一早就被陈婆子叫去给客人斟酒去了!这陈婆子果然是新上来的不顶用,早知道来这么多客人就该提前安排好人手,到了眼前儿了又说缺人!”

画意已经顾不得琴语后面又说些什么了,拎起裙子便往外跑——圈套,这是圈套!姜氏把诗情和琴语分别支开,这一定是个圈套!是什么呢——是为的什么呢——姜氏的目的何在?

画意很少惊慌,可这一回她慌了,只是为了个她喜欢却又不能承认的男人。她急急地奔出白梅院,向着前厅的方向飞奔,她恨自己此刻脑子不够用,根本无法猜到姜氏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她只好拼命的跑,她只希望能尽快奔去温大少的身边守着他。

画意一路跑着,经过了柳姑娘的金菊院,金菊院院门紧闭,一丝儿光亮也没有。她匆匆地跑了过去,隐约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群人,还听到了姜氏说笑的声音,他们在往这个方向走,是要去白梅院么?

画意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是迎上去还是返回白梅院?就在这当口忽觉身上一轻,整个人就被谁抱了起来飘上树去。

“哥!温大少呢?你没跟他在一起?”画意劈头便问。

明月夜哼了一声:“我被那什么陈婆子调开了,再回去时已经不见了那小子,只怕是被姜氏设计到别的地方去了。”

画意一时急火攻心,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地脑中灵光一闪:“金菊院!去金菊院!大晚上的一丝光也没有,必有古怪!”

“怪”字尾音儿才落,明月夜已经带着她掠入了金菊院的院墙,顺手点了守在院子里的两个丫头的穴道,然后把心儿放下地,自己则一缕风般地飘进柳姑娘卧房的窗子——他已经听到了那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在喘。

毫不犹豫地出手将这两人点昏,明月夜仔细看了一看:唔,还好,这小子还是雏鸡一只。嗯…这柳姑娘的身段儿确实是不错,可惜了,啧啧…

听得心儿的脚步声往这屋里来,明月夜连忙轻道了一声:“先莫进来。”心儿便在房门外住了脚。明月夜把昏过去的温大少提起来,狠狠在屁股上掴了一巴掌,然后才给他穿上中衣,外衫和靴袜来不及穿,只好团成一团用手拎着,再将温大少扛上肩头,几步跨出门来。

心儿一见便明白了,想了想进得屋去,替光溜溜昏在床上的柳姑娘盖上纱被,而后才出来,由明月夜带着,连同温大少一起翻出墙去。

先将两人带至背人之处,明月夜将温大少放下来坐靠在树干上,而后向心儿道:“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那几个人的穴道解了。”

心儿点头,明月夜便又风一般地去了。然而当重新跃入柳姑娘的房间时,明月夜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姓温的小子醉了,可柳姑娘没醉啊,这一醒来突然不见了温大少,必然会起疑心。且这屋里已经满屋子酒味儿,待会儿姜氏那婆娘带着人来了,万一柳姑娘死咬住是温大少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后畏罪逃走,再由姜氏在旁帮腔,只怕温大少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只要温大少人不在此,这两个女人就有捏造事实的余地。

要怎么把这件事儿圆一下才好呢?明月夜望着柳姑娘春情未消的美丽面孔,突然浮上一个极其邪恶的笑容。

女孩子啊,一定要自尊自爱才好。你自己都不尊重自己,那就不要怪别人不尊重你了。

明月夜风一般掠墙而去,落在前厅门外,而后快步入内,瞅见了某处正喝得七荤八素的温二少爷,坏笑一声,走上前去将他搀了。温二少爷早就喝得认不清人,见有人来搀自己还想挣脱,口中醉道:“一、一边儿去!我、我没醉!”

“没醉正好,”明月夜低声在温二少耳边笑,“我家姑娘请二少爷一起赏月饮酒呢。”

“你、你家姑娘是谁?”二少爷一翻白眼。

“嘘…二少爷,就是柳姑娘啊。”明月夜悄悄儿点了温二少的哑穴,以免这小子开心之下叫嚷出来。

“唔唔!”温二少喜得点头,早就顾不得去细想为什么自己突然说不得话了,直让明月夜带着他去找柳姑娘。

明月夜四下看了一看,见一时无人注意到这边,便飞快地扶了温二少步出厅来,紧接着一指点晕温二少,挟着他一路飞掠,赶在温氏等人前面将温二少塞进了柳姑娘的卧房,几把扒去衣服扔上床去,然后拍开了两人身上穴道。

柳姑娘睁开眼睛,神思一阵恍惚:方才怎么了?好像突然间昏了一下…要不就是因为太过紧张失了神智…算了,不去管它,只管眼前…眼前的“温大少”正从自己身上支起上身,轻轻摇了摇头,他呀…还真是醉得不轻呢。

屋中仍是一片漆黑,与温大少外貌身形都酷似的温二少还不知道自己何时脱的衣服、何时将美人拥入的怀中,但他已经顾不得去想了,朝思暮想的美人儿如今主动投怀送抱,他焉有推拒之理?当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干柴烈火一遇即燃。

柳姑娘不顾廉耻不顾妇道,为了当上温大少奶奶硬是想了这么一招美人计出来,其用心着实令人不耻。尽管这一计里很可能有姜氏在背后支招,但她若不答应姜氏还能强逼着她这么做么?所以,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既用阴招来害别人,就莫怪别人用阴招来回敬你。明月夜从未自诩正义正道正经,因此这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事他干起来乐得很,本想多看一阵子活春宫好戏,奈何又担心心儿那边不安全,只好一溜烟儿地从窗口飞出去了。

心儿蹲在温大少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这个人其实有很多的缺点:懒散,风流,不正经,吊儿啷当,等等等等。可不知为什么,这些缺点却反而更令他显得真实而可爱,他让她觉得亲切,觉得温暖,觉得开心,这和明月夜给她的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他总能让她升起一股想要照顾、想要跟随、想要操心的念头,不知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爱恋”,既喜欢,又依恋。

心儿有点后悔自己这一次易容的面孔太过平凡了,也许…也许她若“长”得好看一些,温大少就会对她多一点感觉也说不定。看来,情感的付出果然还是需要回应来慰藉呢。

估摸着明月夜就快返回,心儿收回了神思,站起身走到旁边立好,须臾果见明月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将温大少重新扛上肩头,一手揽住心儿,飞掠回了白梅院。

琴语只道是诗情和画意一起把温大少从前厅架回来的,也未多心,几人服侍温大少宽衣躺上床去,诗情悄悄拍开了温大少的穴道,温大少早已呼呼睡得比点了穴道还沉。

姜氏带着温家亲戚中的一干女眷说说笑笑从前厅出来径往金菊院而来。据姜氏介绍,这一到秋天,满府里最妙的所在就是那金菊院了,满院金菊遍开,清香宜人,与月媲美,真个是妙不可言。柳姑娘方才酒宴上只吃了一小会儿便提前退席,姜氏笑曰柳姑娘必定是自个儿回院关门赏菊去了,大伙儿一定要杀上门去闹一闹她才成。

院子里的两个小丫头远远地听见姜氏说笑的声音,悄悄将院门打开,而后两个人一溜烟儿地从后门溜了出去。姜氏带着一大伙人来至院门口,见院内一片漆黑,不由笑道:“咦,这倒是怪事儿,怎么院子里连灯都不点?这丫头!想是要同我们玩空城计呢!大伙儿同我进房去搜人罢!”

众女眷纷纷笑着跟了姜氏往屋里走,人多声杂,谁也没听见屋内男人的粗喘声,直到呼啦啦一群人迈进了卧房门,这才听得柳姑娘悲戚地呜咽了一声:“大哥哥——不要这样——”

姜氏抢过身边丫头手里的灯笼率先向着床上照去,口中笑道:“含嫣这么早就将灯熄了是想——”说至此处已是看清了床上那男人的面目,不由一下子怔在了当场,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身后众人也纷纷就着灯笼光向那床上看,这一看之下也都个个又惊又窘,一时半刻没一个敢在这个当口发出一点声响来。

柳姑娘虽然也是羞到了极致,但只要一想到此事过后温大少便说什么也不得不娶自己为妻,勇气便充斥了全身,于是捂着脸直管继续依着同姜氏商量好的那般作戏,抽噎着道:“大哥哥…妹妹平日敬你重你,不成想你竟做出这等事来…”

那原本正在柳姑娘身上动得起劲儿的温二少,乍一见一大伙人涌进来,又有灯光明晃晃地照在脸上,那被酒灌懵了的脑袋一下子就不会转了,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众人,甚至连起身用被子掩住身体都忘了去做。

还是同来的高姨娘最先回过了神儿来,尖叫了一声:“儿——二少爷!”

柳姑娘听见叫声,下意识地拿开捂着脸的手向上望去,而后便呆住了:“怎么——会是你——”

众人也被高姨娘叫得清醒过来,连忙转身往屋外走:这下倒好,原本是来月下赏菊的,却不成想集体见证了这样的一场家门丑事——若只是他温府中人看见了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能遮掩下去,如今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温二少爷就是想赖也赖不掉了!——这小子,指定是酒后乱性闯进了人家柳姑娘的院子,柳姑娘只怕是早早睡在了床上,才被这混小子得了手。

至于温二少爷是怎么解释的,姜氏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生米成了熟饭,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柳丫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枉费了她一番心机!这枚棋子已经无用,可以弃了。

第37章 各有所忙

温大少醺醺然睡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在了屁股上,于是他伸手到后面在被晒得痒痒的地方挠了一挠,翻了个身儿。嗯…这是什么时辰了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画意微笑着立在进门处等着他醒来。

“几时了?…呃。”温大少哑着嗓子开口,一大股混着隔夜酒气的口臭味险些把他自己熏得再次晕过去。

画意走上前来,手里端着一盅浓汤,先扶他倚在床栏上,而后把汤递过去,笑着道:“巳时正。把这汤喝了罢,醒酒清脑。”

温大少接过汤去一气儿灌了个精光,画意接回盅子,拿着帕子替他擦嘴。温大少缓了缓神儿,突地一把握住画意的手,抬起眼来直直望住她,一字一字低沉着道:“我会负责的,丫头。”

画意怔了一怔,想将手抽回来未果,只得眨着眼睛望着温大少:“小婢不明白…”

“昨晚的事不必再提,我现在就去同老爷说,收你做姨娘…”温大少挣扎着便要起身下床——男人要敢作敢当,事已至此,他绝不能负了画意。而至于诗情…也罢,全当春梦一场,他无福消受。

“大少爷,请等等,”画意吓了一跳,连忙拦住温大少,“昨晚的什么事?”

见画意问得认真,温大少也愣了一愣,嗫嚅着道:“昨晚…我喝醉了…对你…那个,咳咳…”

画意看着他,脸慢慢红了:“大少爷,小婢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昨晚您一回来倒头就睡了过去,怎么叫也不醒,一直睡到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昨晚的事还是不对温大少说明得好,否则便无法解释他是怎么从柳姑娘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且不被柳姑娘发觉的问题了。

温大少又愣了一愣:“你说的当真?我…我没有对你那个…咳,什么…”

“大少爷您都梦见了什么?”画意红着脸起身去放手中的汤盅。

“唔…其他的也没什么印象了…”温大少挠着头,难道这真的只是个没成功的春梦?…好吧,虽然也有那么一丁丁点的遗憾罢…庆幸的是,他终于可以不必为谁负责了,他还是可以去追求他的诗情,去同他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梳洗更衣过后,放下了负担的温大少精神抖擞地坐到了窗前的桌旁,画意正将昨天整理出来的几页纸一一拿给他看:“这一页上面的人都是太太一手提拔上来的,基本上占据了府中各个要职,名字前面画圈的是进府时间不算太长的人,这些人或有较大的收买可能;其余的多是太太的死忠,需得另想法子解决。第二页上是高姨娘的人,人数并不算多,其实也早被太太打发了不少,这些人中真正死忠高姨娘的只怕也只有她那几名贴身丫头和陪嫁过来的一两个婆子,成不了什么气候,可以不必考虑。第三页上是前面所有这些人中可以用钱买心的,第四页是钱不好买、但却可以另辟奚径的,比如这个主管采买的张管事,柴嬷嬷说他为人最是好色,采买本就是个肥差,这张管事一得了闲钱就去花街柳巷里找妓.女寻乐子,我们或可以由此下手,要么收买他,要么除去他。第五页上是与柴嬷嬷关系深厚的人,这些人柴嬷嬷说可由她去拉拢说服…以上就是这些了。”

温大少拿着这几页纸认真看了一阵,抬头笑向画意道:“这里面近八成的人都需要靠钱收买,丫头你倒是觉得你家少爷我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么?”

画意眨了眨眼睛:“小婢不信大少爷这么多年来没有攒得私房钱。”

“私房钱倒是有,但那是我唯一的财产,我可舍不得花它呢。”温大少故意笑道。

“银子只有用在有用之处才能体现它的价值,攒在匣子里,它就永远只是一堆死物。”画意微微笑着。

“丫头啊丫头,你怎么现在才来到我的身边呢?”温大少歪着头笑眯眯地望着画意,直到把这丫头的脸又看得红了方才遂意,“早几年来的话,你家少爷我就不至落到现在这般境地了。”

画意只是笑着没有吱声,温大少便冲她一招手,示意她凑得近些,而后压低声音道:“不过呢,你家少爷我这些年来也并非一事无成…私房钱嘛,那点银子根本不够喂这帮贪心的东西的。…我在外头有个化名,用这化名做了好几年的小买卖,在城外也买了几处庄子和上好的田地,一年到头收成不老少,换成的银钱足够这帮东西花用三年的。如何呢?”

画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温大少:这个家伙…还当真不简单呢!

“啧啧,景仰我了罢?”温大少伸手捏了捏画意的小鼻尖,“我雇的帐房和管事们目前都在打理我的小买卖,一旦我在温家上位成功,这些人可以随时替换掉原来太太安排的人。因此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悄悄给内宅的人换血换心,丫头你可以忙起来了。”

画意将头一点,小手向前一伸:“银子呢?”

温大少笑着用指尖在画意的手心儿里挠了一挠:“先给你一千两,三天内花不完就等着打屁股罢。”

主仆两个这厢才刚商量定,便见琴语忙忙地从外面进来,大惊小怪地道:“少爷!不好了呢,金菊院里柳姑娘不知为了什么在那里哭闹着要上吊寻死,太太和二姨奶奶死活都劝不住!”

温大少挠了挠头:难不成是为了自己拒绝与她成婚就闹成了这个样子?那这个柳姑娘的妇德妇道还真成问题了。

温大少不想掺和柳姑娘的事,因而也不去理,只管让画意自去行事,自个儿则把诗情叫进屋来,在那里假装抄家训,让人家在旁边磨墨伺候。

柳姑娘是真的想一死了之,她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结果,如今她贞洁也丢了,脸面也没了,如意郎君更是不要再想了,做出了此等丑事还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还有什么颜面再存活于世?!

姜氏当然不能让柳姑娘死在温家,也不能让这丑事宣扬出去,否则她没法儿向娘家人交待,更没法儿向温老爷交待。她现在非常后悔自己走了这么一招错棋,她已经顾不上去问自己昨儿派的那两个丫鬟为什么会领错了人到金菊院,她只能苦苦劝导着柳姑娘放弃寻死之心。

高氏此刻的心里便较为复杂了,一方面欣喜姜氏这一回被自家外甥女在脸上狠狠抹了一道黑——倘若柳姑娘不哭不闹也还罢了,好歹还可以骗外人说这婚事早已定下,不过是两个孩子吃醉了酒犯了糊涂事,并非本意等这类的话掩饰过去,想来这年头风气开放,外人顶多当件轶事说上两天就过去了,可笑柳姑娘这个蠢丫头在这里寻死觅活闹得人尽皆知,姜氏的脸算是丢到家了!

而另一方面,高氏又十分气恼:这一次儿子犯糊涂做下了此等丑事,最终结果九成九是得儿子娶了这柳姑娘。柳姑娘是姜氏的外甥女,如此一来等于是娶回来一个内奸在屋里头,这教她母子二人今后还如何敢轻举妄动呢?真是!这柳姑娘还是索性死了算了!

唯一最为高兴的人非温二少爷莫属,朝思暮想的美人儿终于到了手,虽然这艳福来得有点糊里糊涂,但他才不会去置疑昨晚之事——活该你温老大到手的老婆被我捷足先登!我就是要气死你!

这一场闹剧直持续了一天方才柳姑娘哭晕过去而暂时告终。温老爷早早就得了信儿,一直独自在花厅里生气:这个姜氏!看她有个什么样的外甥女!一哭二闹三上吊,与市井泼妇有什么两样?!成何体统?!

老人家的心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孩子,因而除了恨二儿子糊涂不成器之外并未觉得孩子犯了什么不容于世的罪名。他温家是名门望族,家大业大,她柳姑娘嫁过来难道还能委屈了不成?看她那痛不欲生的样子,把温家当成了火坑油锅还是什么?!真是不识趣!连带着也生了姜氏的气,决定要冷她一段时间,这阵子只往四姨娘秦氏房里歇去。

姜氏把柳姑娘的家人请来,晓以理动以情,以势逼以利诱,先说服了柳姑娘的娘家人,而后一伙人齐上阵,花了三天的功夫,总算劝得柳姑娘打消了寻死的念头。柳太太叹道是:儿啊,你就知足罢!就算那二少爷是个庶子,将来能分到手的家产也比咱们家不知多了多少倍去,你还图什么呢?

是啊,温二少也没有那么差,长相酷似温大少能丑么?可是——可是她柳含嫣就是喜欢温大少啊! …说寻死,可真让她去死她也确实没有那个胆量,然而不死又能怎样呢?青灯古佛?漫漫人生就这么空耗过去?不可以,那简直比死还残忍。继续苟延活着?只人背后的口水就能把人淹死。思来想去只有嫁给温二少爷一条路了,没得选择。

…好罢,只好如此。至少,至少还能同温大少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至少还可以每天见到他,这就足够了。

柳姑娘点了头,姜氏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商议婚礼事宜了,丑事已经出来,这婚期不能拖得太久,否则会被那些亲戚把柳姑娘笑话死。两家匆匆择了个吉日,就定在八月底,而后柳家人把柳姑娘接了回去备嫁,姜氏和高氏也便忙了起来,因婚期太近时间紧迫,直把两个人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

画意便利用了这样一个时机,将从温大少那里领来的银子交给了柴嬷嬷,让柴嬷嬷利用自家亲戚在府中的关系,各自去收买交好的朋友,同时令他们传达这样一个讯息:温大少爷,是温府将来的当家人,温府内务大权也必然掌在未来温大少奶奶的手里,所以你们大家要看清时势,莫要跟错了主子,表错了忠心。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温大少爷掌管温府后,你们还能否保住眼前的职位、能否留在温府这样的大宅里做工挣钱,就全看你们现在的决定了。

对于那些无法用钱收买的,画意同柴嬷嬷两个因人而异施展手段,或用恩,或用情,或用女人,或用权力,或用威吓,逐一攻破逐一拢络,悄然间脱胎换骨,在姜氏与高氏为温二少爷的婚事奔忙之时,已将合府九成人心收入囊中。

听罢画意的报告,温大少一对亮亮眸子将她深深望住:“丫头…你当真是我的福星呢!我要如何谢你才好呢?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第38章 你知我知

“少爷是主子,哪有向下人道谢的道理?”画意垂下眸子浅浅而笑,她当真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是这么看着他能轻松惬意地过日子,就很好了。

“今后只你我二人的时候,不许你再提什么主子下人,”温大少也浅浅地笑起,“不如这样可好——你若不嫌弃,我便认你做我的干妹妹,老爷那里当不会阻拦,从此你便也是这温府的主子,不必再辛苦伺候人了,怎样呢?”

干妹妹。画意抬起眸来轻笑,哥哥,有一个就够了。

“小婢天生是当下人的命,做不来主子。少爷若真想谢小婢,那就答应小婢一件事罢。”画意歪着头笑。

“好,你说。”温大少向前探探身子,做出倾听的样子。

“少爷你要好好地活,活到很老很老,子孙满堂…”

温大少偏开头去。

…画意的情他怎会不知,画意的心他怎会不明,画意的好他怎会视若未见?他不得不偏开头,他不得不掩饰他的动容,他不得不咬着舌尖警告自己不能做那见一个爱一个的多情薄幸郎。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攀着那个对自己根本无意的诗情不放,也许越难得到的就越想得到,也许自己根本就是个多情种、臭男人,无法做到情有独钟,再也许…他隐约能够察觉,画意,她是不会留在他的身边的,所以他怕,怕深爱,怕受伤,怕失去。说不定画意也是因了这样的原因才将她的情意掩藏着,两个人心知肚明,谁也不去说破,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种似有似无的情分,不抱任何希望与幻想地等着最终分别的那一刻。

…分别?温大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预感,是的,他预感到画意不会再在他的身边待多久了,她快要走了,快要离开他了,而且,这一走,将再也不会回来。

“好,我答应你。”温大少轻答,两人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半晌才又道:“丫头,你…会离开我——咳,这里么?”

画意弯起了眼睛:他也是舍不得我的罢?

“嗯,不会。”画意笑着,说着千百次相似的谎言,这一次还真是又甜又酸又刺痛呢。

“真的?”温大少回过头来,闪着亮晶晶的眸子。

他还真是个大孩子。画意笑得眼睛更弯了:“真的。”

啊——那就好,那就好,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温大少心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接下来要做什么了?画意心想,眼下温大少的掌权之路已经铺平,只要他一接手温府生意,那就正正经经地成了当家人,成了当家人的话,温老爷应该就会把寒玉牌位的秘密告诉给他了吧?温老爷身边的一干管事也已经用钱打通,只要温大少主动一提,那些管事必会在旁帮腔,接手一事便能水到渠成。

好罢!加快些速度,九月半,取宝离开。

温大少得了画意的保证,心情又轻松畅快起来。这段时日府里上下都忙着温老二的婚事,也不必他帮忙,因此每天只管满园子乱逛继续装他的不学无术,身边也只带着诗情一个人,偶尔到避人处想摸摸人家的手或是亲近亲近,诗情要么就懒洋洋地瞥他一眼走开一旁,要么就不怀好意地做出反调戏的样子——温大少反而心虚了:这丫头没谱,所谓反调戏,说不定就是拳脚相加、连揍带掐,为了不在温老二的婚宴上鼻青脸肿地出现,他决定还是再忍一忍好了。

这一日逛啊逛的,来到了位于后院的祠堂,正有几个下人在那里打扫——温二少成亲后第二日是得带着新娘子拜祖宗的。

诗情往那边看了看:拜祖宗,这是个好机会。想必温老爷当天是会把那寒玉牌位取出来供众人参拜的,说不定可以不必等到通过温大少打听这牌位的秘密就能将宝盗走。正琢磨着,忽见温老爷带着一名穿青衫的男人从祠堂里出来,口中正说道:“既如此,那就一切拜托冷公子了。”

青衫人只将头一点:“温老爷不必客气,这是在下份内的事。”边说那眸子边无意地向着这边瞟了一眼,诗情不由一挑眉:是他?!

是他,那个在广寒居曾几次与自己同桌而食的男人。他怎么会在温府呢?正琢磨着,便见温老爷那厢瞅见了温大少,远远地一招手,温大少连忙带着诗情过去,见温老爷笑着向温大少道:“如风,这位是为父通过杨知府杨大人特意请来的功夫高手,冷落,冷公子。因如水成亲后要带着新媳妇拜祖宗,需要请出我们家的传家牌位来,前阵子城里又总有失宝传闻,故为父请来冷公子这几日帮忙看守,快来见过!”

温大少便笑着行礼,冷落也淡淡回礼。

诗情在旁垂着头,心里却觉得有意思起来:这个叫冷落的小子原来是衙门的人,真不知他若是知道自己曾与一个盗贼同桌共食后会是什么心情?这小子的功夫的确不错,那日在广寒居收拾那什么虎头帮狗头帮的小混混时虽只略略动了动手,却也能从其招式中看出大致深浅来。看样子这一次自己和心儿两个要格外小心些了,若非任务为重,他倒真的很想会会这个有缘的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