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暗骂了一声,知道这小子是故意走的嘴,不由连忙瞟向身旁的心儿,见心儿正偏着头看他,便假装赏夜景,将头扭到了一旁去。

“什么喝花酒?”心儿语气淡淡地问过来。

“啊?什么?”明月夜转回头来,一脸的懵懂。

“什、么、喝、花、酒?”心儿一字一字地提声道。

“什么喝花酒?你听错了罢。”明月夜挠挠脸颊又转过头去。

“喔!那把纤云姑娘‘那什么’摸肿了也是我听错了?”心儿用小脚去踢明月夜硬梆梆的小腿肚子。

“嗳嗳,这事儿你还记着呢?”明月夜笑着扭回头来,饶有兴致地盯住心儿生气的小脸儿看,“吃醋了?”

“你别转开话题!喝花酒究竟是怎么回事?!”心儿恼火地瞪着他。

“说了是你听错了嘛。”明月夜笑道。

“你不说是么?”心儿气白了小脸儿,“等沈大哥回来了我问他去!”

“他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你也信他?”明月夜还是笑。

“至少沈大哥从未骗过我,不像某人。”心儿冷声道,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明月夜挠了挠头,瞅见沈碧唐远远地抱着几个苹果往这边走来,内力传声过去道:“龟儿子,你死定了。”

沈碧唐抖了一下,原地立住了脚,见明月夜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由舔了舔嘴唇,传声回去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敢做还不敢承认怎么地?”

“你给我听好了——心儿等着问你,你若是敢瞎说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老二扔到妓院门口示众!”明月夜阴森森地道。

沈碧唐一声不吭地抱着苹果走过来,挑出一个最红最大的在自己衣服上蹭干净,然后递给心儿。心儿接过来道了声谢,却又被明月夜一把抢过去,略一用力捏成整整齐齐的八小瓣儿,这才重新塞回心儿手上,心儿看也不看他,只管拈出一片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一时三个人各怀心思谁也不说话,心儿吃了一半就吃不了了,将剩下的四瓣给了个站在一旁望着她流口水的小乞儿,顺便还塞给他一包糖炒栗子和几块烤红薯——银子是不敢给的,给了也要被年纪大的乞丐抢走,这一点心儿和明月夜都再清楚不过。

心儿掸掸衣裙,迈步重新回得街上,明月夜和沈碧唐就在后头紧紧跟着,见心儿也不在各个摊前逗留,只管一路直走,走了一阵竟回了沈碧唐家,沈碧唐连忙过去开了门,三个人进得屋中,听得心儿道:“沈大哥,我有事想要问你,可否借间屋子说话?”

明月夜看了沈碧唐一眼,意思是你小子好自为之。沈碧唐也不看他,指了指自己卧房:“只有那里了,心儿不介意的话…”

心儿抬步就进了房间,沈碧唐忙忙跟上,见明月夜也跟在后面进来,心儿冷眸瞥过去道:“你在外面等着。”明月夜只好又退出去,心儿过去将门关上,这才转过身来冲着沈碧唐笑了笑:“沈大哥,我哥是怎么威胁你不许把实情告诉我的?”

沈碧唐一愣,没想到心儿头一句问的是这个,更没想到心儿早把明月夜那两下子猜了个透透的,不由干笑了两声道:“没有…哪有什么实情…不是——哪有什么威胁,嘿嘿!”

“沈大哥,心儿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对任何人都抱着三分戒心,只除了哥哥和你…如今连你也要骗心儿么?”心儿说着,一对水盈盈的眸子望住沈碧唐,直把沈碧唐望得心神荡漾,喃喃地道了声:“心儿…我永远不会骗你…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沈大哥。所以请你如实告诉我,我哥他究竟有没有去喝过花酒?”心儿走近了两步,眼睛里满是信任地望着沈碧唐,而后又补了一句,“用内力传声告诉我罢。”

明月夜在外间一听这句不由跳起脚来:这小丫头越来越狡猾了!居然知道他在外面抻着耳朵听着!便内力传声进去给沈碧唐道:“你给我想好了再说!”

听得心儿又在里面道:“沈大哥,你知道我是最信你说的话的,所以请莫要骗我,倘若心儿知道自己被最信任的人骗了…就会一辈子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

明月夜又好笑又好气:这个臭丫头——居然也开始威胁沈大公子了!割老二和一辈子不见面比起来哪个更可怕?

沈大公子选择的是——宁可被割了命根子也不能一辈子不见心儿。

过了好半晌才见心儿从房里出来,明月夜立刻瞪向随后出来的沈碧唐,沈碧唐仍不看他,听得心儿道:“天色不早了,沈大哥你休息罢,我这就回去了。”

沈碧唐乖乖儿地“嗳”了一声,看着心儿脸色什么也不敢多说,直把兄妹两个送到了巷子口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明月夜跟在心儿身后往客栈走,见这丫头一路头也不回声也不吱,又是好笑又是忐忑,眼看到了人少的暗影处,两步跨上前去一把将心儿扯在怀里,低了头笑道:“怎么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心儿低着头不看他,“说来说去都是假话,这样说着有意思么?”

“哪里有假话了?老沈怎么跟你说的?”明月夜笑着扳起心儿下巴强令她看着他。

“我只能从别人的口中才能知道真相么?”心儿面无表情地道,“既然有些事情没必要对我说,那我以后也不问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绝不干涉。”

“嗳呀嗳呀,看把我家心儿气的,”明月夜嘻嘻笑着去捏心儿脸蛋儿,“我爱这么干,你也不许干涉。”

心儿想要从他怀里挣出来,却被他拥得紧紧,气得忽然掉下泪来:“你学功夫为了挣银子,挣银子就为了喝花酒是么?那些女人虽然低贱,却也是被世道所逼,我们小时候还不如她们,如今你有钱了你就去作践她们,难道忘记了你我过去是怎么被人作践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怎么能变得同那些恶人一个样儿呢?若你是这么贪图享乐的人,我宁可被毒死也不愿再接活儿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明月夜一边替心儿擦泪一边暗骂沈碧唐,“我那时候不是还年小么,觉得新奇就去了…只喝了点酒,绝没上女人的床!再说…人家我还被女人吃了豆腐呢,哪里作践了她们了?!”

“你——”心儿带着泪花瞪住他,“你当真去喝花酒了?!”

“嗳?”明月夜一怔,“老沈刚才没告诉你?”

“没有。”心儿冷冷看着他,“他没有把你招出来。”

明月夜抽了抽唇角,一把攫住心儿下巴,低下头来咬着牙笑:“好你个臭丫头,敢诈我?!”

“你放手!”心儿拼命推他,“你还瞒着我!你瞒着我!”

“我这不是怕你乱生气么,本来就没什么事儿,一同你说了你又该胡思乱想了,什么怕我会变坏了、怕我怎么着的,我哪儿敢说啊!”明月夜好笑地硬是把心儿牢牢箍在怀里,埋下头贴住她的脸颊,“放心,傻丫头,你就是镇妖宝塔,我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你的手心儿去啊。”

心儿挣扎不过,只好由他箍着,眼泪全蹭到他的颊上,赌气地道:“若是我哪天不在你身边儿了呢?你就可以放心地折腾了是么?”

“胡说八道,你敢不在我身边儿试试?!”明月夜用自己的鼻尖蹭着心儿的鼻尖,“我就杀光天下人,让这世间只剩下你和我,如此你就是身在天涯海角也一样等同于只在我的身边!”

“你这才是胡说八道呢…”心儿忍不住伸臂将明月夜的健腰搂住,“…臭男人!”

“臭丫头!”明月夜轻笑。

被陈捕头硬拉着去逛夜集的冷落实在受不了那满街的喧闹,抽了个冷子抹脚开溜,撇下陈默和高兴两个大小子结伴逛街,独自回往下榻的客栈。眼看到了客栈门口,却见暗影里避人处一对儿情侣正在那里甜蜜相拥,不由得翘了翘唇角。

爱情真是个好东西,冷落仰起头来对上那轮明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越来越大的缘故,他竟然也产生了是否该成个家了的念头,然后脑海里就诡异地出现了月光大盗的那张小脸儿,大大的眼睛,温暖的微笑,有一种天生的家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依恋之情…这样的女子,大约对于无家无亲的浪子和他们这样常年在外当差的人来说,会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罢?

冷落忍不住又瞟了眼那对儿情侣,见女孩子素白的小手温柔地抚在男人结实修美的背上,笑了一笑,大步进了客栈。

第102章 抓捕归案

次日上午,沈碧唐早早就等在了自家门口,不一刻果见心儿和明月夜从巷子口转过来,明月夜怀里还抱着从集市上买来的各样的菜,喜得沈碧唐连忙迎过去,却不帮着明月夜接手里的东西,只管冲着心儿笑:“心儿辛苦了,为兄实是过意不去…”

明月夜没好气地抬腿踢在他屁股上:“快滚去开门!老子拿不住了!”

心儿一进院子就直奔了厨房,放那两个家伙留在堂屋斗嘴斗招,忙了一阵,置办了一桌家常菜上来,沈碧唐还拎出几坛子陈年佳酿,拉着明月夜拼酒,约好了谁也不许用内力把酒逼出体外,拼的是真酒量。

一顿饭还未吃完,一向没什么酒量的明月夜便先醉了,搂着沈碧唐就要亲嘴儿,直吓得沈碧唐跳到了房梁上去。心儿在旁看得掩口直乐,眼见明月夜又要过来缠她,也吓得连忙起身逃到厨房煮醒酒汤去了。

两个家伙都喝了个八分醉,缠闹了一阵双双倒上床去睡了,心儿便将桌上的菜收了,见沈碧唐这个家到处脏乎乎、破烂烂,忍不住挽了袖子拿过扫帚抹布打扫起来,连同沈碧唐藏在床下的十几件脏衣服也翻了出来扔进盆子里泡上,洗洗涮涮的就到了下午,把衣服晾在院子里后就忙忙地进厨房准备晚饭去了。

沈碧唐一觉醒来觉得胸闷,睁眼一看却见是明月夜的脑袋正枕在他胸上睡得口水直流,前襟被濡湿了一片,便一把推开,翻身下床去小解。小解完方才略略清醒了些,想起心儿还在,连忙出了卧房,却见堂屋里窗明几净宛如换了个天地,再步入院中,见绳子上搭的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他的衣衫,不由心中暖意汹涌。

他沈碧唐也是个自小没爹没娘的,明月夜至少还有心儿,可他却只有自己一个人,从小到大没人疼没人爱,就算后来跟了老爷子,银子也挣了不少,可他就是觉得生命里还缺少些什么,直到遇见了心儿。

尽管与心儿聚少离多,可那份思念却从未因此而转淡,心儿就是他的家,他的窝,他的归宿,所以他从不在乎自己住的这间屋有多破多脏,心儿在他的心里,他的心里就全是美好纯净。

沈碧唐用力地吸着鼻子,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心儿身上的香味儿,一阵风从落日的方向夹着初冬的微凉吹过,什么东西便从晾衣绳上飘下来盖在了他的脸上。

——天!他的亵裤!怎么心儿——心儿连这个都帮他洗了?!丢人了丢人了!这、这裤子的裆还破着呢!心儿不会多想罢?!不会误会他什么罢!老天…

沈碧唐把这亵裤团在手里,原地乱转着想找一个暂时能处理掉它的地方,却听见心儿从厨房里出来道:“嗳!沈大哥,衣服还没干呢,先别收,上面破了洞,等晾干了我帮你补补!”

“不…不用…我再买条新的就是了,”沈碧唐顺手把那亵裤塞进自己怀里,尴尬地笑着挠头,“心儿…你歇歇多好,何必忙这些…”

“沈大哥自己一个人住,大男人家做不来这些细致活儿,我能帮的自然要帮帮啊,”心儿笑着走过来,“沈大哥就没考虑过给心儿添个嫂嫂么?总这样凑合着过日子不是个办法呢。”

“嫂嫂?我没哥哥啊,怎么给你添…啊!”沈碧唐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原来心儿是在指他,连忙摇手道,“不、不急,我还早、早呢!倒是心儿你…今年十六岁了罢?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可有了意中人没有?”问到这句时沈碧唐的脸红了——这可是他自己演习过千百遍的问题了,今儿终于逮到机会可以装作随意地问出口了。

“还没有喔!沈大哥若是有好的人选替小妹想着些就是了。”心儿落落大方地开着玩笑——在沈碧唐面前她似乎从来也紧张不起来、拘束不起来,因为这个人太有意思了,说话时常颠三倒四,做事也常常莫名其妙,同他在一起很能让人开心,很舒服,很自在。

沈碧唐一听这话,心中的希望小火苗瞬间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舔了舔嘴唇,大脑一热,鼓起勇气道:“那…心儿…你看…你看我…”嗫嚅着说到此处,突然又胆怯了,“…我的邻居怎么样?”

“嗳?”心儿一怔,“我没见过沈大哥的邻居呢。”

“哦,啊,那个,他带儿子回老家去了…”沈碧唐心里暗骂自己临阵怯场。

心儿见他又有些颠三倒四,抿嘴儿笑起来:“沈大哥稍待,晚饭马上就好。”说着重新回厨房去了。

沈碧唐恋恋不舍地目送心儿进去,摇着头转身往堂屋走,见明月夜一手揩着唇角迷迷糊糊地从卧房出来,冲着他憨憨一乐:“老沈,我没找着你家厕室在哪儿,方才借用了一下你的夜壶…你不介意罢?”

夜壶?我这儿哪儿来的夜壶啊?沈碧唐纳闷儿地挠着头进了卧房,一时听得他在里面一声大吼:“明月夜你个王八蛋!那是商周时的‘青铜螭虎双纹酒壶’!世上仅此一件啊!我还要拿给老爷子交差呢!”

“我说那夜壶嘴儿怎么那么小呢,还得从上头伸进去…”明月夜了悟般地自个儿笑了两声。

吃罢晚饭,明月夜和沈碧唐两个要去金风玉露阁找纤云交东西,明月夜不放心让心儿一个人在家,原是想带着她一起去的,心儿却说什么也不肯,明月夜便道这丫头还记着沈碧唐那厮混说的什么他把纤云“那什么”摸肿的事儿,心下暗笑不已,也就作罢了,毕竟那地方不是正经女人能去的。

千叮咛万嘱咐地令心儿好生在沈碧唐这儿待着,不得跨出院门半步,这才同沈碧唐一起出得门去。心儿烧了壶水泡上茶,好等两人回来喝。在堂屋里坐了一阵,估摸着外面晾的衣服差不多干了,便出来收拾。

冷落他们今日早起并未走成,原来是昨晚逛夜集时陈默硬逼着高兴吃了几串现从油锅里炸出来的小酥鱼,结果高兴对海鲜过敏,早上起来生了满身的疹子,又痒又难受。陈默连忙去请郎中,开了方子熬了药,行程却因此耽搁下来。

冷落在自己房中打坐,修了一阵子内功,而后起身踱步至窗边,推开窗扇,仰头去赏今晚月色。差不多又要到十五了,不知那个月光大盗这一回又选在了谁家动手…冷落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暗下决心:这一次一旦遇见月光大盗,不论她有没有动手,都二话不说地直接将其抓捕!

想到那双明亮温暖、带着几丝慧黠的双眸,冷落轻轻地吁了口气,目光望向月光下华灯初上的街巷和民居,突然地——他看见正对着自己这扇窗的那条巷子的尽头处的一所院子里,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在晾衣绳间穿梭,双手拈住绳上衣衫,灵巧地抻起、折叠、搭上臂弯,然后抬起脸来,陌生的面孔上是一对熟悉的眸。

——月光大盗!

冷落永远不会忘记这双眼睛,他早已将这双眼睛牢牢地烙起了心里,月光大盗——是她!就是她!绝对是她!

顾不得细想为什么事情会有这么巧,居然让他在这里又遇见了她——冷落一掀衣摆,飞身跃起,足尖一点窗台,流星赶月般直直掠向那院子。

心儿收好衣服才要进屋,突然间便觉得手腕一麻,眼前一花,再定下神来时却发现眼前早已多了一个人,一个熟悉的、绝不想见到的人——冷落。心儿情知不妙,面上却装作受惊匪浅的样子惊呼了一声,张嘴就要喊“有贼”,却被冷落一指点住了哑穴。

“姑娘,好久不见。”冷落似笑非笑地望住她。

心儿摇头,想要从他手中挣扎出来,无奈脉门被他捏着,一点力气都使不出。见冷落望着她悠悠地道:“还望姑娘莫要怪冷某点了姑娘的哑穴,姑娘嘴上功夫了得,冷某已经见识过了,为免这一次再度败于姑娘唇下,还请姑娘暂且委屈片刻。”

心儿心知要糟,这冷落点住她的哑穴,分明是不打算给她任何申辩的机会,铁了心的要先将她押解归案,不由心中急切万分,料得明月夜和沈碧唐一时半刻还不能回来,却是连给他们留下线索的机会都没有了。

冷落也不打算再多说,伸指又封住心儿几处穴道——他一直认为心儿是身负武功的,这几处穴道正能制住其功力。接着便将心儿扛上肩去,沿来路返回了客栈房间。

心儿心中万般焦急,怕明月夜回去后不见了她而着急担心,无奈此刻说不得话也动不得身,只好带了泪光地望着冷落。冷落将心儿放到当屋椅上坐好,看了她的脸一眼,转过头去,又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心下暗骂自己:平时面对多大的场面多凶的犯人都眨也不眨一下眼,如今怎么倒不敢去看这女孩子泪意盈睫的双眸了呢?怕自己心软?笑话!他冷落可是出了名的冷心冷面啊!更何况这个连续做下多起大案的飞天大盗怎么可能会真的向他示弱呢?这眼中撩人的泪光只怕是她的美人计…不,苦肉计罢!

想至此,冷落硬下心肠:不能再心软了,他已经放跑了她一回,绝不能再重蹈覆辙。于是内力传声给隔壁间的陈默和高兴,令二人火速到他房中来。陈默和高兴很快便推门进来了,高兴的脸上和颈子上还残留着疹子尚未褪尽的浅浅红印,那情形倒有点像吻痕,再加上陈默总是腻着他,走到哪里都勾肩搭背的,惹得几个店小二在私下里对这二人产生了一些暧昧的猜测。

两个当事人此刻却根本顾不上这些,一进了冷落房门便齐齐怔了一怔,陈默甚至还吓了一跳:头儿…头儿这是要干什么?怎么挟持了一位姑娘在房里?看把姑娘吓得眼泪在眶子里直打转!头儿啊头儿!早让你赶紧娶个媳妇罢,就是不肯!如今又想在外面打野食…打就打罢,还把他和高兴两个叫来干嘛呢?莫非冷头儿不懂“那个”?要他两人过来帮忙的?

不等陈默这厢暇思完毕,冷落指着心儿淡淡道:“月光大盗已经抓捕,即刻动身上路返京,小陈备马,小高收拾行李,一柱香后客栈门口集合。”

陈默吓了第二跳——这个是月光大盗?他知道月光大盗是个女人没错,也知道月光大盗擅长易容没错,可——可头儿是从哪里抓到她的?怎么抓到她的?她不是应该在河东么?!怎么感觉头儿像随手一捞就把这条狡猾的小鱼儿给捞着了一般?这事儿也太神奇了罢…

高兴的一双眼睛死死盯在这女孩子的脸上:她就是月光大盗?她就是那个轻功绝顶的月光大盗?她就是那个把他扔到妓女床上好好羞辱了他一番的月光大盗?天知道自从那一次之后他的心中有多么的痛恨和纠结!他痛恨自己学艺不精,曾以为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已是独步天下,却不料竟在那温府中被这个大盗的功夫折辱,她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把他从云端打回了泥沼,她让他的自尊心土崩瓦解,她让他在同僚面前那点小小的骄傲顿时变成了天下最可笑的事!

月光大盗——很快,很快便能知道你的真面目了!

第103章 官盗同行

客栈门口一共三骑,陈默高兴各一骑,冷落将心儿用绦子缚在自己身后共乘一骑,三人出了望舒城后一路向北放马飞奔。从望舒城到京都,就算乘快马日夜兼程也要半月左右,次日天亮的时候也才不过刚抵临城。

马儿奔了一夜有些疲了,冷落三人便在城外路边的食摊儿前勒马停下,准备用些早饭后再上路。待冷落去解身上绦子时才发现…这个月光大盗居然在他的背后睡着了。一时间还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怎样,只好小心翼翼地将她从马上抱下来,待要叫醒她罢,可看着这张宛如婴儿般无邪的睡颜却又怎么都不忍心,无奈只得牵马进城,找了家客栈临时落脚。

陈默负责外出买早点,硬是拉着高兴一起出了门,走出一段路后才突然意有所指地坏笑了一声,道:“小高,我看咱们头儿对那个大盗似乎有些不同于其他犯人呢。”

“有何不同?”高兴一听提起月光大盗,脸上就冷得很。

陈默坏笑着道:“你没发现头儿看她的眼神都…啧啧,打个比方,头儿看别人的眼神是冰锥子,看她的眼神就是热汤面…”

高兴忍不住笑出来:“怎么打比方的?!热汤就热汤,怎么还有面在里面呢?”

“那缠缠绕绕的可不就像是面条么!”陈默挤眉弄眼,“你说,咱头儿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罢?方才明明把她叫醒就是了,还非得一路小心抱着找了家客栈,难不成还要等那妮子睡醒了咱们才能重新上路?”

高兴垂了垂眸,没有说什么,那日在温府时月光大盗在他耳边的那一声轻笑重新回响在脑海里,一声又一声,一次又一次,怎么也挥不散。

冷落立在窗前,回首望着床上仍自酣睡着的月光大盗沉静的小脸儿,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疑惑。照理来说,她被他抓住了只有死路一条不是么?她应该会焦急、会拼命地想对策不是么?可——可她却这么无忧无虑地睡了,睡得放心大胆从容不迫,简直让人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月光大盗!

不——她当然是,她肯定是,冷落不容自己再被她制造出的种种假象所迷惑,但她的镇定冷静确确实实让他惊讶到了,以至于他入职以来第一次感到对一名犯人难以捉摸无从下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她有着一种怎样的生活呢?她的家人会是什么样的呢?她的过去,她的童年,她身边的一切,他…他都想知道,很想知道。

冷落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得浑身一震,才要细想,却见床上人儿抖了抖睫毛,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哑穴仍然被点着,身上的几处穴道只能制住其施展内力,倒是不妨碍平常的行动,便见她揉了揉眼睛,缓缓坐起身,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睫毛又是一抖,眼里泪水一下溢了满眶。

…这丫头又在演戏,冷落如是作想,索性立着不动,冷冷看着她继续演下去。见她站起身,向着厕室的方向走过去,临近门前时突然猛地向前一冲,一头就撞在了墙上。饶是冷落提防万千,也只来得及在后面拉了她一把,虽卸去了不少的力道,但她仍然撞破了额角,顿时鲜血直流。

冷落点了她的软麻穴,将她重新抱回床上去,而后转身出门,很快就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个药箱,这是每家客栈都必备的东西。

坐到床边后打开药箱找出药来,伸手轻轻捋开这丫头覆额的留海,先用巾子擦去血迹,然后涂药膏。

心儿盯着冷落,事实上她方才并不是真的想自尽,她还有明月夜,她怎么可能会自寻死路呢。她只是在同这个冷落打心理战,她要吓他一吓,让他动摇,让他内疚,总会让他出现疏忽的,那时她的机会就来了,虽然不太可能逃跑,但总得想办法给明月夜留下暗号才是。

一时上好了药,冷落取出绷带来给心儿包扎,包扎完毕却不急着收拾,只管冷冷盯着心儿,半晌方道:“一个识宝懂宝的盗宝者,居然不知道护宝惜宝么?你的命对你来说原来并不宝贵,轻易便想舍弃?”

心儿眸中又溢出泪光来,冷落伸指在她身上点了一点,心儿咳了一声,发觉自己已能开口,便哑着嗓子哭道:“这位公子,求你放了小女子罢…小女子家中并不富裕,你若要银子也要不来几多,何必耽误这些功夫呢…”

冷落并不理会她的话,仍旧冷着声道:“生命可贵,朝廷不会滥杀无辜,你随我回去交待清楚,朝廷会给你个公道判决,也许不必以身正法,至多几年牢狱之灾后就能放出来也说不定,何必做如此得不偿失的事?”

“公子…小女子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求求你放了我罢…”心儿啜泣着道。

冷落起身收拾药箱,淡淡道:“劝你莫再做方才的傻事,否则冷某只好一直点着你的穴道,你也不会喜欢如此的对么?”

心儿还真怕他一直点着她,上一回的尴尬事她可没忘,心里骂了冷落一声“大混蛋”,面上只好服软,惶恐地道:“公子请放开小女子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冷落闻言反而笑了:“我倒想同你好好说话,奈何你却不肯同我好好说——请问‘小女子’可装得够了?”

心儿摇头:“小女子着实不懂公子说的是什么,请公子放了我罢。”

冷落又是一笑:“你若一直如此下去,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切只待回得京都,咱们衙门大堂里见。”

陈默和高兴买了早点回来的时候,见自己的头儿正冷冰冰地对着床上那月光大盗的一张泪湿的小脸儿一言不发,陈默有些看不过去了:这头儿也真是的,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个女孩子啊,也是个…看上去很可怜的女孩子,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地对待人家呢?于是摇摇头,冲那月光大盗道:“你饿不饿?”

心儿眨了眨眼代替点头,她必须要保存体力和这个冷大混蛋对抗下去,陈默便过来替她解了穴道——反正她的功力已经被冷头儿制住,再说自己三人的功夫合起来在江湖中已可说是罕人能敌,所以并不怕她趁机跑了。把早点递给这个月光大盗,看着她缩在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吃着,陈默一时竟有种三个大男人合力欺负个小姑娘的负罪感。

吃罢饭要继续上路,任凭心儿怎样“哀求”三人将她放了,冷落就是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从房里出来经过柜台时,心儿眼泪汪汪地望了立在柜台后的掌柜的一眼——倘若明月夜追查到这家客栈来的话,掌柜的一定会对她有所印象。

心儿当然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哭闹起来,因为她知道这样非但不会阻挠住冷落,反而还会令他点住她的穴道,这样的话她就更没有机会想法子给明月夜留下线索了。于是只作吓怕了的样子跟着冷落他们出了客栈,重新上马,仍然被冷落缚在身后,一路打马飞奔。

中午的时候进得一座小城,在一家小酒馆里用了午饭,略事休息后又继续上路,一直到了晚间,仍旧在小酒馆里吃了晚饭,冷落三人起身才要上路,心儿一把扯住了冷落的袖子:“公子…求你了,歇歇罢,小女子实在受不得了,在马上奔了一天,小女子撑不住了…”

冷落想了想也是,无论这个月光大盗功夫有多高,现在她被制住了内力,就等同于一个普通的人,自然禁受不住这长途的奔波,然而自己三人又急于赶回京都复命,这…

思量之下,冷落还是决定改马为车,叫陈默去直接买了一辆四人乘的马车来,如此既不会让毫无内力的月光大盗太过难撑也可日夜兼程赶往京都,之所以买车而不是雇车,也就是因为要昼夜不停赶路,一来车夫受不了,二来这车只能乘四个人,休息的时候总不能让车夫也挤进车厢来。于是冷落令陈默先负责驾车,让高兴在车厢内养精蓄锐,待陈默累了就换高兴驾车,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往京都赶。

心儿坐在车厢内,琢磨着明月夜一旦发现自己失踪只怕短时内还不会想到是冷落抓走了自己——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冷落居然也会出现在望舒城。明月夜也许会认为她被什么坏人劫走了,但以他的聪明用不了多久就会想到她的失踪八成和冷落撇不开关系,那么他肯定会离开望舒城一路往京都追,只要不走岔路,依他的轻功很快就能追上这辆马车。

现在心儿惟盼明月夜不要与这辆车错过,所以一路上她总会以下车小解为借口,背着冷落三人用地上的石头摆出个只有她和明月夜两人才能看得懂的暗号指引方向。

如此这般行了两天的路程,这一日进入了乌梦山山区,放眼一望,群山连绵千里,在仲冬肃冷的天空下显得阴森晦暗。陈默驾着车行驶于半山腰的羊肠小道上,因这道只有一个车身宽,遂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行,头上脚下皆是直棱棱的峭壁,尤其是脚下,低头看去黝黑深旷,根本就看不到底,黑压压的仿佛聚着一团乌云。

车厢里,高兴打坐运功,冷落闭目养神,心儿则蜷缩在毯子上醒一阵睡一阵。正朦胧间,忽听冷落道了一句:“小高,到前面去看看,一里之外,山壁上有不下百十人。”

高兴闻言应了,推开车门飞身掠了出去。冷落偏头看了看蜷在那里的心儿,那么小小地缩成个团儿,心下便觉一软:时已入冬,山中气温比别处更低,这个柔弱的小姑娘看似有些抵御不了这股子寒冷,也怪他们三个大男人急于赶路,没有多想,连毯子都没能多备一条,如今看她这么瑟瑟着微微发抖,他还真是有些于心不忍。

冷落看着心儿似是又睡了过去,便脱去自己的外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事实上这两天每到晚上等她睡着后他都是这么做的,并且估算着她快醒来时又将衫子穿回去——这做法还惹得陈默偷偷地笑过。

不过陈默也不比冷落坚定到哪里去,每每看着这个月光大盗纯净无邪的睡颜他就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生怕把她给吵醒了——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犯人产生这样的心理,反正…嗳,她是个女人嘛,男人就该对女人多讲些礼数不是么?

陈默方才在车厢外听到了冷落的话,因而赶起车来也越发小心了些:前方有百十来个人?这事不寻常。这乌梦山区山况凶险,若非它是从望舒城至京都的必经之路,平时是绝少有人进山的,山民们也只住在山区外围的山脚下,柴夫上山打柴也只在山区外围的两座山上来往,轻易不肯往山区的深处去,所以这条唯一能通过山区的羊肠小道除了往来客商之外几乎人迹罕至。

那么,那百十来号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是所为何来呢?

过了半晌方见高兴从前面打探回来,带着一身冷风进得车厢,冷落下意识地偏了偏身,把那月光大盗挡在身后,免得她被风吹着。听得高兴道:“头儿,那些人似乎是山匪!”

冷落挑了挑眉:“他们等在那里只怕是要劫持往来客商的。咱们有要务在身,不宜耽搁,先想法子出了这山区,我再去信给当地知府令其尽快铲除这伙山匪。一会儿狭路相逢,先以脱身为要,莫要缠斗。”高兴应了,敲了敲车门,便听得陈默也在外头道了声“知道了”。

马车在小道上行了一阵,忽觉一阵山风夹着杀气刮来,山壁上便出现了黑压压一片手持钢刀之人,目露凶光地齐齐盯在冷落他们这辆马车上。

第104章 山匪凶猛

前方的路上并排立着两个人,将刀向着马车一指,其中一个喝道:“停车!”

陈默不动声色地将车停下,双手一抱拳:“敢问好汉有何指教?”

便听那人道:“废话少说!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爷放你平安过山,否则一刀砍死!”

陈默虽然平日性格大大咧咧,但在正经事上向来沉稳,因而也不急不恼,又一抱拳:“好汉,实不相瞒,我等身上除了几两散碎银子之外并无多余钱财,愿将这些银子全部孝敬了好汉,还请好汉高抬贵手放我等过山。”说着便从身上摸出几两银子来抛手扔在了那山匪脚边。

那山匪却是一声狞笑:“少他妈的唬弄爷!从这条山上过的都是要往京都去的客商,再瞅你小子身上这条绶带,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还敢冒充身上没钱?!爷看你是想找死呢?!”

陈默腰上的绶带是这次临行前陈婉婉给他的,料子当然是好料子,陈家本来在皎城就是富户,却不成想反因此而添了麻烦。

不待陈默找借口解释,就听得崖壁上一个人向着下面喝道:“老四,少跟他废话!爷们儿们好几天没开张了,直接砍人,拿钱回去吃酒!”

下面这两个山匪听了便也不再多言,挥刀就向着马车冲了过来,陈默暗道了一声“麻烦”,知道这一回是没法儿按原计划简单过山了,当下双掌连拍,不待那两名山匪近前便将二人拍飞了三丈远,摔在地上一动不能再动。

崖壁上众山匪一看情形不对,立时一片哗然,一下子跳下来十几名,挥刀向着马车砍来。高兴从车厢内出来给陈默帮手,便见他纵起轻功直接飞上崖去,一阵风扫过,还不待众匪反应过来便已经有十几个被点住了穴道不能动弹。

方才向着老四喊话那山匪大约是个头目,见状情之不妙,却也不急,只放声喊了一句:“点子大!放家伙!”话音落时便见匪众们训练有素地由背上取下弓箭来,齐齐将箭头瞄准了陈默和高兴,刷刷刷,一时间乱箭齐飞,铺天盖地的向着两人射来。

陈默和高兴能进得六扇门里当捕头,那功夫自然不低,但见乱箭阵中两人一阵腾挪跳闪,硬是连片衣角都没让箭碰着。偏偏这伙山匪却是极有经验的,遇见此等高手丝毫不慌,听那头目又喊道:“撒网,放烟!”便见两名山匪扛出一只腿粗的长木筒来瞄准陈默和高兴,不知怎么拨动了一下机簧,但听得“砰”地一声由那筒内喷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射在半空中豁地散开来,竟是一张偌大的网子,兜头罩脸地向着陈默两人网了下来。

“闪!”陈默喝了一声提醒高兴,两人疾运轻功掠开,却又见十数名山匪人人手里拿着个半臂长的竹筒,对着嘴猛力一吹,里面便喷出浓浓的黄烟来,因陈默两人正在下风口处,那烟便迅速地向着两人飘了过来,与此同时,又是一团黑网由半空罩下来,正是双管齐下,铺天盖地不啻天罗地网!

“头儿!有毒烟!”陈默向着马车内喊了一声。

冷落原道区区数百名山匪凭陈默和高兴二人之力即便硬碰硬也必能安然解决,却不成想这伙山匪居然已经成了气候,自有一套作战方法,便也不能再坐视,向着已经被吵醒了的心儿道了一声:“外头有山匪,你在车里莫要乱动。”说着开了车门掠了出去。

见那黄烟滚滚向着马车这边飘来,冷落双掌齐挥,掌风扫过,浓烟硬是被逼得逆风退了回去,扑在几个冲过来的山匪脸上,却是丝毫无事,想来这帮山匪已经提前服下了解药,因而并不怕这毒烟逆袭。

冷落在马车门前站定,不断扫出掌风防着毒烟近前,那毒烟便只在马车周围和上空形成了一道烟墙将冷落和马车团团围住。因这烟太过浓厚,使得冷落三人无法看清崖壁上山匪的情况,一时间忽见乱箭再度射来,配合着浓烟和大网,倒也颇具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