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敢轻视,全神贯注闪避着由浓烟中倏然射出的乱箭,冷落内力传声给陈默和高兴道:“小高,你屏息冲出毒烟去把吹烟山匪放倒;小陈,你去摞倒撒网之人。这山区即便用轻功飞驰也须两三天才能出去,因而我们不能弃了马车——必要时只好下杀手。我就在车旁守着月光大盗,你们相机行事。”

陈默和高兴齐声应了,身形闪动消失在了浓烟之中。冷落劈手拿下几支飞来利箭,听声辨位,反手将箭掷出浓烟,但听得几声惨叫,几名山匪被他掷中,当场毙命。正要再夺下几支箭反掷回去,忽见浓烟中豁然出现一张大网,直向着马车罩了下来,冷落道声不妙:人能闪开可马车却是闪不开的,他若不闪只怕也要被一并罩在网里,只好身形一动掠了开去,便见马车被网套了个正着。

冷落正要上前将网解除,却又见半空接二连三地落下网来,把他用掌风在浓烟中辟出来的空当全都罩在了网子的范围之内,如此一来冷落不得不向外闪开,待那网子落下之后再重新回去车旁。

然而山匪这厢又出了新招,但听得轰隆隆的一阵巨响,竟是将山石从崖壁上推落,顿时漫天石雨,配上浓烟利箭和大网,饶是冷落功夫一等也不得不花去全部精力用来闪避。才刚避过一块磨盘大的巨石,便听得拉车的马儿一阵嘶鸣,却是腹部被箭射中,当场惊得扬起四蹄,紧接着便歪斜着向旁边冲了出去。

——旁边就是悬崖,那马疼得不管不顾,登时失足落空,带着马车便堕向了深渊!

冷落在那一刹间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像被一只手狠力地攥了一下子,想也不想地便追随着马车跃下崖去,半空中劈掌拍碎车厢壁,伸手将里面正不知所措的心儿拉了出来揽进怀中,紧接着足尖在车厢上一点,借力使力向上飞纵,纵起高高一截后力道消失,需要再找落脚处借力,才将足尖点在石壁上,忽觉脚上一疼,却不知是踩中了什么尖刺扎进了肉里,身上力道倏地卸去,想重新提气却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了,心道一声不妙,那刺上竟是有毒!身体顿时直直向下落去,想要伸手去攀崖壁,手上却因没了功力而根本阻止不了下坠的势头,很快,冷落同心儿便一齐掉进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茫茫然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心儿只觉浑身冷得厉害,一个激凌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睁眼看时,却见四周一片漆黑,冷风嗖嗖地透体而过,然而腰上却还有一根胳膊,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因此才使她不至在昏迷中被冷风直接冻死过去。摸摸身下,厚厚的约是一层落叶,再摸摸搂着自己的这个人,身上微温,却是一声不吭。

“喂…你还好么?”心儿挣了挣身子,却没能挣动,他将她搂得太紧了。

他没有吱声,心儿伸手摸索着找到了他的眼睛,却觉紧紧闭着,再往下摸到鼻子,呼吸十分微弱。

…这个叫冷落的家伙…没死么?

心儿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好罢,也许是方才,也许已经过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的时间,但是坠崖时的情形还清楚地印在脑中。她记得他想救她,但是天不从人愿,两个人一起往下掉,他把她搂得紧紧,在她耳畔说…他说:对不起。

一个官会向一个盗道歉,心儿还真是闻所未闻。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就算她坠了崖也不是他造成的,他也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救她而丢了自己的性命。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心儿在昏迷之前感觉到有无数的枝枝杈杈打在脸上和身上,他始终在她的下方替她挡着这些尖锐又危险的东西,哪怕是落地的时候他也是先着地而将她护在了他的身上。他们压断了几十根粗壮的树枝落进了这厚厚的落叶堆,心儿想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才卸去了两个人下坠的力道,所以他们才幸存了下来,可眼下这个冷落呼吸微弱,若不及时治疗只怕熬不了多久。

心儿费力地挣开冷落搂着她的胳膊,坐起身,浑身疼得厉害,到底还是摔得不轻。颤着手从怀里摸出火折子,背着风点亮,摸到落叶堆里的树枝子,拿过来燃起,而后趁着火苗没被风吹灭又找了十几根树枝子堆在一起凑成个火堆,幸好冬天干燥,这树枝子还不算太潮,勉强能够点燃。

火光将四周照得亮了些,心儿打眼望去,却见遮天蔽日的是参天古树,那厚厚的枝叶把顶上天空遮得密不透风,以至于一丝光亮也透不下来。再往远处仍是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心儿重新凑过去看那昏迷不醒的冷落,只见他脸上苍白得吓人,摸一摸手,也是冰凉得很,连忙把火堆移到他的身边,忍着身上疼痛去附近捡了更多的树枝过来,把火烧得更旺。火一旺光就亮了许多,心儿再看向冷落面色,这才发现他面上白中透着青气,竟是中毒的迹象,一把抓过他腕子把上脉去,却原来是中了一种叫做“山针”的毒草之毒。

山针多生于峭壁之上,外形似针,质地坚硬,甚至能穿透蛇的鳞甲,有剧毒,中者四肢绵软无力,真气不接,严重者动弹不得,若不及时服用解药,十二个时辰内便会毒发身亡。以前心儿和明月夜在山里生活时也中过山针之毒,好在这毒有药可解,通常毒药生长之处必也长有解药,因此这山针的附近定有能解它之毒的那种叫做“山帽儿”的草药。

心儿四下里看了一看,料得有火堆在这儿烧着,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野兽虫蛇的近前,便将冷落留在这里,忍着浑身疼痛举了个火把往山壁处寻去。走得近前,仰起头来往上看,却见仍然是黑枝压顶,什么也看不到,只好作罢。举着火把找了一阵,果然找到了几株山帽儿,小心翼翼地摘了,重新回到火堆处。

山帽儿既要内服又要外敷,心儿在冷落的脸上、颈上和手上几处露在衣外的地方细细找了一阵,却未发现有被山针扎过的伤口,不由犯了难:只怕这山针是扎在他身上某处了,这要怎么找呢?难道…难道还得让她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找么?

想来想去,心儿最终决定还是先喂他内服好了,但是…昏迷的人不会咽东西啊,就算把药塞进他的嘴里,他也只能含着,除非…除非她嘴对嘴地喂他,用舌头把药送到他的喉咙口,让他的身体本能地把药咽下去。

——讨厌,真是讨厌!心儿皱起眉头在冷落脸上盯了一阵,眼看着他脸上的青气越来越重,心儿也没法儿再耽搁了,只好将两棵山帽儿放在嘴里嚼了,然后…心一横牙一咬,红着脸俯下身去,双唇对住冷落紧抿的唇,启开牙关,用舌头把药送到了冷落的喉咙口,听得“咕嘟”一声,果然咽了下去。

第105章 你尴我尬

虽然内服了解药,外敷却也是不能省去的,心儿磨叽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始动手给冷落脱衣。先解开上边的外衫和中衣,在他的前胸上仔细找了一阵,没有发现伤口,然后便去检查后背。心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将躺着的冷落翻了个背朝天,却又发现衣襟被他压在身下怎么扯也扯不出来,只好再费力地翻回来,撩开衣襟,再翻过去,脱去上衣,细细查了一遍,仍未发现伤口。

难道伤处在腿上?心儿将上衣替冷落盖上,顾不得给他穿好,先去找伤口要紧。把裤腿儿从靴子里拽出来撸到膝上,检查了两根小腿,还是不见伤口,又继续往上撸,半截肌肉结实的大腿露出来,看得心儿脸上又是一红,仍然没有伤口,不由心里嘀咕起来:不会是好死不死地正好伤在屁股上罢?那可就真是…太讨厌了。

心儿咬着嘴唇在那里犹豫,全然忘了冷大公子还赤着上身光着两条腿躺在地上。犹豫半天的结果只能是送佛送到西——总不能因为不好意思检查他的屁股就让他送了命罢?!虽然他与她是冤家对头,但他毕竟连带着这一次已经救过她三回了,她没有那么狠的心肠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就这么死去。

又磨叽了许久,心儿终于红透着一张脸去脱冷落的裤子,因闭着眼睛不敢看,着实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才把他裤子脱至膝头,然而闭着眼睛是没有办法寻找伤口的,所以心儿只好略略睁开一道眼缝,别别扭扭地看过去。

…没有,还是没有伤口。老天,这个家伙究竟伤在哪里了?!心儿的脸都快喷出火来了,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虽然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清醒着。

——但是,心儿不知道的是,冷落在她给他检查腿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冷落虽然服了解药,但一时半刻体内的山针之毒还不能尽褪,所以尽管他恢复了意识,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任由这个小丫头对自己…上下其手。一开始他还真没弄明白这个小丫头扒他的裤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好色之徒啊,后来听她口中嘟嘟哝哝地说什么“伤口究竟在哪儿”的话,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在给他找伤口。

可惜,冷大公子这会子能觉不能动,眼也睁不开话也说不出,就只好这么姿势撩人地躺在这丫头的身旁任她那双软软的小手在身上捏来捏去。冷落一时间既好笑又紧张,好笑的是,因他感觉得出这丫头的小手在不停的颤抖,还真是难为她了,为了救他不得不看那些不能看的地方。紧张的是…他此刻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被这双小手在身上一捏,他还真怕他会不由自主地起反应,那可就太丢人了。

事实上…冷落发现自己对这个丫头的的确确没有什么过高的抵抗力,当她检查完他的后边、又颤抖着双手给他翻了个身去检查前边的时候,他…真的…有反应了。

…该死,他真是该死!他现在的表现简直就像个登徒子!可…任凭哪个男人在被女人这样又看又摸又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情况下都会有这样的反应罢?尤其,尤其这个女人本就让他很有感觉。

冷落某处的变化心儿也发现了,登时又羞又慌,一把扯过他的衣衫给他掩上,脸烫得比火堆还厉害几分,起身到风口上立了一阵,好容易重新冷下来,这才走回冷落身旁,看了看他脚上的大靴子,蹲下身去替他脱了下来。

这个男人很干净,即便日夜赶路,坠崖前又经历了一翻激战,他脚上的袜子依然一尘不染,没有任何的异味。心儿看见他左脚掌心有一处血迹,不由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早知如此就该先从脚部检查起,就不必搞出这么多尴尬事来了!

心儿替冷落脱去袜子,小心翼翼地把他伤口处的毒血挤出来,而后把剩下的山帽儿草嚼烂了敷在伤处,用他的袜子做绷带包扎好,再将靴子重新穿回去。接着心儿又去给冷落穿裤子——不得不穿,否则他醒了之后看见自己裤子被扒了,那得多尴尬呢!

然而脱衣容易穿衣难,心儿力气本就不大,再加上身上疼痛,根本没法儿抬动冷落分毫,直累得连汗都出来了也没能把裤子给他重新提上去,一时间是又急又慌又羞又窘,生怕冷落在这个当口给醒过来。

冷落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已然能动了,但他这会子却也不敢动,他要是一动只怕这小姑娘就没脸再面对他了,所以只好继续装着昏迷不醒,心里愈发好笑——这个小丫头快要把他折腾死了,这么推着他翻过来滚过去,死活提不上裤子,他都不忍心再“旁观”了,直恨不得自己当真昏过去才好。

十分不容易地——心儿终于把冷落的裤子给他提上了,但是她没有注意到连带着几片树叶子也一并让她给兜到了冷落的裤子里,这让冷落觉得很痒也更加好笑:小丫头是真慌了,否则不可能发现不了这几片树叶子,这要是他当真不知前情,醒过来发现屁股上贴着几片树叶,一样会想到发生了何事,那岂不是会让他误会了么?

穿好裤子,心儿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冷落穿上外衫,这才气喘吁吁地坐到火堆旁休息。冷落很觉得过意不去,抛去杂念躺在那里运功调息,发觉自己内腑受了严重的损伤,两三个月内甭想再提气动武。

躺了一阵,冷落睁开眼睛坐起身,顿觉全身骨头一阵剧痛,心道这一回伤得不轻,能保住命已是万幸。心儿看了他一眼,连忙低下头去盯住火堆,脸上不自觉地又泛了红。冷落在她的红脸蛋儿上看了看,道:“姑娘没事罢?”

“没事。”心儿低声答道,“你呢?”

“在下也还好…咳!”冷落没能压住胸腹中翻涌的气血,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

心儿抬眼看他:“你受内伤了,须尽快治疗才好。你且在这里歇歇,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出路…”

“姑娘,”冷落制止住心儿,“这崖底常年不见人踪,必然蛇兽出没频繁,你一个人太过危险,还是在下去找找看罢。”

心儿站起身:“你受了重伤,还是莫要乱动了,我也不走远,就在附近看看,若能找到草药治你的伤也是好的。”说着从火堆里抽出个火把来往上风口行去。

冷落还想再阻止,无奈自己伤得确实太重,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好牢牢盯着心儿手里的火光渐行渐远,一旦发现她遇到险情,他发誓就是死也要即刻赶过去救她。

眼见着心儿的火把在黑暗中只剩下了极小的一枚光点,良久也不见回来,冷落的眉头越皱越紧,强挣着站起身,踉跄着循着光源跟了去,还没走得几步,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待再次睁开眼时,却见心儿好端端地坐在火堆旁,那火上居然还架起了一口锅,锅里煮着水,心儿正将几味草药放进锅里用只长柄大勺子在水中搅动。

见冷落醒过来,心儿冲他瞪了一眼:“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乱走什么呢?”——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把火堆挪到了他的身旁,这个家伙真是让人不省心!

被心儿这么一嗔,冷落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声音有些虚弱地道:“这锅是怎么来的?”

心儿抄起个锅盖子将锅盖住:“我在崖脚下发现了一辆马车,车上的人早化为了枯骨,想来不是很久前失足落崖的就是被山匪害死的,幸好有树和落叶起了阻拦作用,那车厢倒是损伤不大,里面还有很多家常用物,这锅恰好挂在树枝上,让我给够了下来。除此之外还有药箱,油、盐什么的佐料,因密封得好,有些还能用,我都给拿了回来,另还在前面发现了一条小河。待会儿这药熬好了你再来喝罢。”

冷落应了一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被心儿轻轻拍醒,扶他坐起身来,用勺子从锅里直接舀了药汤吹温了喂他喝。喝罢药就又睡了过去,直到再次醒来时扑鼻闻到一股子烤肉香味儿。

定睛向着心儿看过去,却见她手里拿着的树枝子上豁然穿着一条胳膊长的蛇,正凑在火上烤它。不由吓了一跳:这丫头从哪里弄到的蛇?居然还敢烤来吃?换作别的女孩子只怕看都不敢看一眼罢?!

当然…如果她是月光大盗那就另当别论了。

心儿瞅见冷落醒来,晃了晃手中的烤蛇:“正好,再有一会儿就能烤好,蛇肉正有活血祛瘀、消肿止痛的功效,你不忌讳罢?”

冷落勉强坐起身,笑了一笑:“姑娘都不怕,在下就更不敢说怕了。这蛇是从何处来的?”

“刚才捉的,”心儿眨了眨眼,“它正要往你的脖领儿里钻呢。”

冷落摸了摸自己脖子:“你怎么捉住它的?”他没忘记自己已点了她的穴道制住功力了。

“直接捏住七寸就是了。”心儿没有多做解释,她明白冷落的心思,但是他不可能知道她和明月夜小时候曾经有多少次被蛇咬伤过,久而久之两个人自然练会了捉蛇的一套方法,就算心儿不会功夫,捉条这样的无毒小蛇也是不在话下的。

“你的胆量倒是不小。”冷落看着眼前这瘦弱的女孩子举着条狰狞的烤蛇,一时觉得这情形怪异得令人好笑——这个丫头总能带给他出人意料的感受呢,又安逸又…野性。

半晌将蛇烤得好了,心儿走过来坐到冷落身旁,用手撕了蛇肉喂他,冷落想自己动手,可把手伸出来一看,上面全是泥和草沫,只好作罢。而且…被这丫头这么细细地喂着也是一种无尚的享受…所以冷落还是厚着脸皮任她作为了。

吃罢蛇肉又喝了一回药,心儿将火堆重新挪了地方,原来的那块土地被烤得很热,心儿铺了些软软的草和落叶上去,扶冷落躺在上面,如此他在熟睡时就不至于冻僵了。冷落有些纳闷儿,看样子这个女孩子像是有极丰富的野外生活的经验,照理说她如果真的是月光大盗的话,所盗宝物换得的钱足可让她穿金戴银住深宅大院,又为什么会在野外生活呢?

心儿把火堆移在冷落旁边,又在他的脚头升起一堆小火,然后去脱他的靴子——要给他的伤口换药了,心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会儿的尴尬事,脸腾地红了起来,正巧冷落也想到了那事,看着心儿火光里红彤彤的脸蛋儿,心神俱是一晃。

咳…冷落记得蛇肉好像也有壮阳助“兴”的作用来着…索性将眼一闭:再睡!

昏昏沉沉地醒了睡、睡了醒,每每心儿不是在给他熬药就是在给他做吃的,冷落觉得很对不住这个丫头,照理说遇到现在这样的状况应该是他照顾她才对,不成想他反而成了她的拖累。如果他现在能运功的话,他早就解开了她的穴道让她用轻功自行离去了,是他害得她也身陷这深渊下,所以他不得不先委屈她辛苦一阵子,自己努力让身上的伤尽快恢复起来,这样才好反过来照顾她。

如是这般不知过了几天——在这黑暗无边的深崖下是看不到日光的,冷落终于觉得身上好了些,起码能够站起身自己行走了——之前他想如厕还得心儿扶着他走到暗处后再回避开才行,那还真是让他感到尴尬。

接下来,是时候去寻找离开崖底的出路了。

第106章 深林之家

心儿搀着冷落,他还不能走太远的路,两个人举着火把顺着风来的方向走,有风就必定有出口。然而走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却是一道横亘着的山壁,山壁上有一道两拳宽的裂缝,风就是从这裂缝里吹过来的。

冷落抬头向上看了看,顶上是仍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根本看不到这道山壁的顶端有多高,除非他此刻能恢复功力,否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翻过这道崖壁去。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折返头往下风处走,又是近一天的路程,两人的去路被一道更深的深谷隔断,这深谷少说也有上百丈宽,就算冷落的功力在巅峰状态也是不可能飞越过去。

如此一来两人都没了招,往前走是深谷,往后走是高崖,左右两边具是生满了山针的峭壁,几乎是没有了出路,唯有等上头的人来营救,或是待冷落恢复了功力再想办法。冷落有些担心陈默和高兴能不能躲过山匪这一劫,一个人功夫再高,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倘若两个小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冷落真不知道要怎么同他们的家人交待。

现在唯有希望他们二人能顺利躲过山匪之劫,尽快去当地府衙处调派人手将这拨山匪彻底铲除,而后再想法子下来救他和心儿——前提是,他们相信他还活着。

第二个办法就只有他自己尽快养好伤、恢复功力,再想法子从渊底攀上崖去,但他伤得实在太重,以他自己的估计,要想恢复个八成少说也得休养上两个月,那还是在有好药治疗的情况下,如今他们身在渊底,又能到哪里去寻好药呢?

莫可奈何,两个人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将那些心儿从崖底马车里发现的东西拿上,一直来到了她所说的那条小河边,就近安置下来。

心儿先用河边石块垒了个小灶,然后又垒了两道矮矮长长的石头堆,用来挡风,睡觉的时候就睡在石头堆的后面,后面是她用干燥的软草和树叶子铺成的,人躺上去除了有点扎之外倒也不觉得硌。

好在这里到处都是树,不愁没有柴烧,又因这树遮天蔽日的透不下阳光来,所以火堆就一直这么烧着,从不熄掉。要是冷得厉害了,心儿就索性生起四个火堆来围在四周,把旁边的空气都烘得热了,勉强也能撑得住。

而每天的伙食就是心儿抓来的蛇或者是从河里捕到的鱼,这不禁又让冷落吃惊了一下子,因为他总算是亲眼看到了心儿抓蛇捕鱼的本事,根本就用不到内功,一抓一个准儿,倒似是她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过许多年一般。看她的年纪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她从小就经历了这么严酷的环境呢?冷落不由自主地有了那么些心疼。

幸好有从那辆马车里找来的各种调料,否则两人只怕就要天天吃那除了腥味就没有别的味道的蛇肉和鱼肉了。心儿推测那辆马车的主人原也是做长途跋涉的,免不了在路上搭灶,所以车厢里才备了这么齐全的炊具。她又去那马车附近搜索了一遍,这一回不但拿回来几个侥幸没有摔碎的木头盘子木头碗筷之外还有两条毡毯。这毡毯是用来铺在车厢里的,正好可以给她和冷落垫在身下,如此那草和叶便扎不到身上了。

除了这些之外,心儿还找到了香胰子和洗头发用的香露,这让她着实欢欣了一阵,另还有梳子镜子巾子帕子并几套男式的衣衫——这是那车主的,可惜只有男装。心儿把毡毯和所有的衣服都用水好好儿地洗了一遍,而后搭在火堆旁烘干。衣服是春秋穿的,虽然不能御寒,但穿上总比不穿好些,心儿甚至还从车上找到了针线,把其中两套衣服改得小了几号,正好能让自己穿上,剩下的就给了冷落。

冷落看着心儿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飞到西来飞到东,没两天功夫就把他们落脚之处布置得有模有样,乍一看上去竟有点像个家的样子了,只除了没有四壁和房顶。

冷落觉得心里暖暖的:谁不想有个家呢?他虽然也有家,可常年在外奔波,在家的时候反而少之又少,何况…有夫有妻那才算得上是自己的家啊,他至今未娶,从来就没有体会过这种柴米油盐的真正意义上的“过日子”,然而此时此地,他却从他的犯人的身上找到了家的感觉,找到了一种令人汲之不尽享之不厌的温暖,这让他感到十分的惊异——一个泼天大盗怎会给人如此安逸的归宿感呢?她,她分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啊!她热爱生活,她向往平静,她甚至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在这样没有人烟没有阳光的苦寒之地还要每天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要每天照一照镜子,她真的——真的只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啊!

冷落再一次迷惑了,他再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她到底是不是月光大盗?如果是的话,她难道不是应该任他自生自灭而不是想法子给他找药治伤么?在崖底共处的这十几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暗暗观察着她,他从她的身上没有发现半分会武功的迹象——一个会功夫的人就算被制住了穴道,他的举手投足间也会显露出曾学过功夫的痕迹的,可她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冷落宁愿自己的判断错了,宁愿前面做的所有抓捕行动都是白费,宁愿从零开始重新去抓那真正的月光大盗…他也不希望这个女孩子真的是他要抓的人。她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尽管她时常故意给他的烤鱼上忘记放盐,或是给他脚上的伤口换药时“不小心”弄疼了他。她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的目光,手脚麻利地烧火做饭、温柔细心地缝补衣衫,甚至颇具风情的对镜梳头…

冷落叹了一声,他发觉形势逆转了:本该是他控制着她才对,现在却成了她控制着他,且人家还是无心的,无意的,就这么生生把他给攥在了手心儿里,连挣脱都不想挣。

“公子,感觉好些了么?”心儿挎着自己用山藤编的小篮子,举着火把从远处回来。冷落不允许她的火光离开他的视线之外,所以心儿每每也只在附近转上一转。

“好很多了。”冷落冲着她微微一笑,“篮子里是什么?”

“今儿给你改改口味,”心儿笑着把篮子里的东西掏出来给他看,“瞧,有蘑菇,有野地瓜,有野菜,有冬笋,成日吃鱼吃肉也是受罪,终于可以吃些清口的东西了呢。”冷落起身过去,将心儿手里的篮子接过来:“你歇歇,我去洗菜。”

“嗳,你身上有伤,最好莫要着凉水,还是我去罢。”心儿说着要拿回篮子,却被冷落偏了偏身闪过。“女儿家才要少着凉水,对身体不好,将来年纪大了容易落下病,还是我来罢,这些日子常常吃蛇,早补得一团火气,不怕凉。”冷落淡淡说着,直管往河边去了。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心儿已了解这个冷落的为人了,虽然脸也冷话也冷,但实则他还是很会关心人的,她知道他总会在半夜起来替她盖好身上用来蔽风的衣衫,也会在她到附近找食物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上的火光生怕她出了危险,他甚至会细心到趁她不在的时候把她留在梳子上的发丝清理干净,把她睡的那张毡子上被风吹上去的草渣子拈掉…

如果他不是总要抓她的话,他还当真可以算是一个很好的人,嗯,很好很好。

冷落洗菜回来,心儿就手脚利落地把菜切好下锅,炒菜的油用的是鱼油和蛇油,尽管味道有些腥,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饭桌是用石头堆起来后上面架一片马车上的碎木板做的,两个人对坐了吃罢饭,冷落便去洗碗,心儿收拾桌子,而后心儿就搀着冷落到附近走动。

这漆黑的树林里除了树就是草,并没有什么风景可看,然而冷落很喜欢这样的静谧安然,他甚至想,如果能有阳光照射下来,哪怕就是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也未必不是好事。心儿的心里也在想着同一件事,如果自己和明月夜不用非去盗宝不可的话,他们兄妹二人住在这样的地方,不问世事,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那她也就知足了。

走来走去,这附近已经被两人转得闭着眼都能打个来回,实在没了新鲜感,偶尔往远处去一些,哪儿哪儿也都是一样的树和草,根本没有看头,况且天气一日寒似一日,心儿身上衣单,冷落便不允她离火堆远了。

每天早上——大约是早上罢,这树林里没有光,只能凭感觉判断时间——每天早上,心儿会熬上一锅野菜汤,两个人热腾腾地吃了,接着是熬药,这崖底山林里因从没有人来过,倒是生满了各色的草药,虽然能用得上的不多,倒也真有些灵芝或是野参什么的东西,心儿酌量给冷落用水煎了,好歹对他身上的伤势恢复也有那么一丝儿帮助。

喝罢药之后就没了什么事做,冷落伤得太重,短时间内无法自己运气疗伤,好在从崖上掉下来时并没有摔断骨头,伤的都是内腑,只能靠药物调理和静养,所以初时的这段日子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火堆旁干坐。

心儿开始还能缝缝补补、改改从马车里搜到的衣服什么的,后来衣服全都改好了,她也就一样没了活儿干,和冷落两个人围在火旁大眼瞪小眼地待着。冷落如果不是那样咄咄逼人地质问她的话,其实是很沉默寡言的一个人,他就那么倚着树干坐着,盯着火堆,甚至可以整整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心儿原也是个喜静不喜动的,但那要看同谁比。同明月夜在一起她永远都是被烦到捂着耳朵抓狂的那一个,然而同这个冷冰冰的冷落在一起呢,她会觉得如果自己不弄点动静出来的话,终究会臣服于这男人不语自寒的强大气场之下。

是的,这男人的气场太强大了,哪怕他只是这么不言不语地倚在那里你都会被他骨子里散发出的那股子冷意震慑住,你会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参天古树脚下的蚍蜉,那么弱小那么不堪一击,甚至会心生自艾、会想去乞求他的垂怜。

心儿知道自己并不坚强也并不强大,她虽然从小就生长在野外,但基本上都是明月夜在保护她照顾她,她还不足以自立自强到可以独立地一个人过活、可以承受一切困难和险阻。所以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几近绝望的环境下对这个与她为敌的男人产生依赖之情,因此她必须要扛住他那无形的强大气场,她不能缴械投降,她不能臣服乞怜,她不能…把他当成明月夜那样天一般的存在。

——所以,心儿总会有意或无意地发出一些声音或是给自己硬找些事做,她找来很多又直又粗又长的树枝排成一排插在地上,然后就在这些树枝间用柔韧的藤和草编成厚厚的密不透风的围幕用以挡风,编到后来甚至可以做成一个围起三面的隔断来,并且在冷落的帮助下还编了个“房顶”罩在三面“墙”上,一个简易的草房居然就这么做成了。

心儿把冷落的毡毯铺在这小草房里,下面垫上厚厚的落叶和草,没有围墙的那一面冲着火堆,如此一来非但可以挡住风还能聚起热气,之后心儿在这草房的对面又花了数天的时间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小草房,把自己的毡毯也铺进去,两个人的“房间”面对着面,中间是火堆,火堆的旁边是石头砌的灶、马车车厢壁的木板搭的小桌子和长几案,长几案上放着锅碗瓢盆菜刀调料,有的是从马车上搜来的,有的是冷落和心儿用这树林里的材料现做的。长几案的旁边是各式的小筐子小篮子,这也是心儿巧手编的,里面放的是从林子里采摘来的野菜和草药。往稍远处走一段就是河,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几乎已经逮不到鱼了。

与灶台相反的方向、在火堆的另一边,又是一张小几案,上面摆着镜子和梳子,甚至还有一截竹筒做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长满小小红果实的山藤。

冷落觉得这里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家了,家中有男主人也有女主人,只是,还缺一样东西。

第107章 相处时光

是的,这里越来越像家了。

心儿找来很多生着鲜艳果实的山藤,将它们点缀在“房顶”和“门框”上,有过多年野外生活经验的她知道身处绝境时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态最为重要,所以她从来没有急过也没有怕过,能重见天日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见,见不到的话…急和怕也根本没用。

冷落又一次折服在心儿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处事态度之下,在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冷落还在昼夜苦思脱困之策,随着崖底的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随着同心儿一刻不离的这么相处,冷落渐渐被感染被改变,索性如心儿一样完全放开,坦然接受眼前的处境,一心一意地养伤休息,反倒比之前的恢复进度还要快了许多。

尘世岁月容易过,山中时光空荏苒。一个月的时间对身陷崖底的两人来说既短暂又漫长,冷落倚树立着,将熊熊火堆旁的那两间藤草屋收在眼底,心里满是暖意。火堆旁的枝杈上搭着几件才洗了的衣衫,在寒冬森冷的风中不住摇摆,若离近些看的话还能看清那衣衫上冒着的热腾腾的水气,那是他强令心儿必须用热水洗衣的结果——这么冷的天,他本是绝不同意心儿沾水洗衣的,奈何那个小丫头生性爱干净,三天不洗衣就别扭得睡不着觉,所以冷落只好由得她去,却必须以不沾冷水为前提。

而说到心儿的爱干净,有件事还真是让冷落又好笑又无奈:在崖底生活了一个月,心儿只能偶尔用热水擦身,连澡都洗不成,愁得小丫头好多天来坐立不安,前几天实在忍不住了,竟然跑去河边用冰水洗胳膊洗脚,被冷落发现硬是连拉带扯地揪回了草屋,气得小丫头连着三天没同他说一句话。

冷落想至此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休养了一个月,如今倒是能略略运上一成的功力了,只不过运功只能是在体内运转周天以用气自疗,而不可将真气外用,否则妄用一回伤重一分,说不定日后还会落下病根儿。

冷落趁心儿去远处采摘野菜,寻了棵最细的树——说是最细,这些参天古树也个个儿都得两人以上方能合抱得过来,而后运气于掌拍上树身,但见这树只晃了几晃,没有什么更大的动静。

冷落一咬牙,再度聚气于掌,运足全力拍上树身,倏地一口鲜血喷出来,踉跄着退了几步后跌在了地上。但见这树身“咔咔嚓嚓”一阵响,树干豁然断裂,轰地倒下了。冷落咳了两声,又吐出口血来,勉强压住胸中翻涌的气血,费力地起身,强行运功,再度全力拍出一掌打在树身上,这树便断为了一长一短的两截,短的有半人高,两人合抱粗。

冷落倚在旁边的树干上喘息了一阵,胸腔撕裂般疼得厉害,忍不住又咳出数口血来,小心地弓起身,以免血迹滴落在衣衫上被心儿发现。缓了许久才勉强能直起身,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估摸着心儿快要回去草屋旁了,便也强挣着往回走,直接进了自己那间坐下来盘膝调息,却发现一丝儿气也聚不起,半成功也运不得,几如废人。

冷落躺倒在毡毯上,重重地喘息,直到听见心儿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这才压下声来,听她在外面灶旁忙了一阵,而后走到草屋外向里道:“公子,用饭罢。”

冷落淡淡应道:“姑娘先吃,在下这会儿还无甚食欲。”

心儿在外面站了一站,道:“公子身上不舒服么?”

冷落暗叹心儿敏感细致,却愈发冷了声道:“没有,只是暂不想吃而已,姑娘自便,在下要运功调息了。”

心儿便道:“那好,我给公子在灶上温着饭,公子调息好了再来吃罢。”说着便离开了门口,自去坐到火堆旁用饭。

冷落硬是在草房里躺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心儿又去附近找晚饭的食材时才慢慢从草房里出来,见灶上的锅里还给他温着中午的饭,只是他这一回伤得极重,确确实实是一丝儿胃口也没有,又怕心儿回来起疑,只好从锅里倒出一碗来,走到附近就地倒掉埋好。

晚饭的时候冷落仍以运气调息为借口避过了与心儿面对面相处,心儿似也未疑有它,直管如平常一般收拾了睡下。

接连两三天,冷落便这般与心儿交错开来避免照面,直到估摸着自己脸色已经恢复了八成方才敢同心儿一起用饭。这一日趁心儿又去寻食材,他来到那天劈断树的地方,重新试着运起功力,尽管只有微乎其微的一丁点儿真气,也毫不吝惜地全力拍出,在那短的一截树干的树瓤子上震了一掌,虽不能如他所愿地将树瓤全部震碎,却也能震得松动不少。

冷落又喘了一阵,看了眼方才咳在地上的鲜血,又浓又暗,显然是伤得极重了,用脚拨了些树叶将那血盖住,而后踉跄着转身往回走。又是三四天的功夫没敢与心儿照面,直到再次恢复了些面色。

这天吃过晚饭,冷落邀心儿一起到四周走走,心儿便过来将他搀上——事实上在冷落运功断树之前已经能自行走动了,所以他也不知心儿这会子为何又忽然过来搀他,被她那双柔柔软软的小手一握,原想推拒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便由她这么轻轻搀扶着。

状似无意地把心儿带至那棵断树旁,只作忽地想起什么,一指那截短的树干,道:“这树干略略加工一下倒是可以做个浴桶。”

心儿闻言仔细看了看那树干,道:“这么粗的一棵树怎么会断了呢?”

“许是风大,又许是曾被什么大些的猛兽撼断的,且看这断口参差不齐,也只有以上这两种可能了。”冷落淡淡地道。

心儿似有不信,举着火把走上前查看,末了道:“公子说的许是对的,断口处的树瓤已经干了,想是我们来之前就在这里的。只是想做成浴桶还要费些力把这树瓤掏空,咱们没有工具,只怕不是易事,还是算了罢。”

冷落仍旧淡淡地道:“左右我也干不了什么活,不如就每天试着往外掏掏这树瓤罢。”

“公子有伤在身,不宜做这些费力的事,还是我来罢。”心儿说着便要搀着冷落往回走,冷落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在下还不至没用到那样的地步。”

心儿偏头瞪了他一眼:这个男人还真是…逞的什么强呢?!身体都虚成了这副样子还不肯老实歇着,没的让人替他操心!

冷落接收到心儿的瞪视,偏开脸淡淡避过,心头却是一片又暖又柔:不是每一种关心都需要软语温声好言劝慰,偶尔的霸道刁蛮反而更证明她在乎着你。

…她…当真是在乎的么?

事实证明冷落确有先见之明:心儿搀着他回去后便连哄带逼的让他回草房里睡下,没过一会儿他就听见心儿悄悄儿地往那树干的方向去了。

费不费力是一回事,能不能洗澡又是一回事,费力同洗澡相比显然就不能算是一回事了。心儿拿着从废马车上捡来的铁零件寻至那树干处,把火把插在旁边地上照着亮,而后便用那铁零件儿的尖锐部分去挖那树瓤,结果发现这树瓤比她想像中的要容易挖很多,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挖了个三四成,花了小半个晚上的功夫,心儿非但把这段树干挖成空桶了,还把边缘参差不齐的地方用石头打磨得光滑平整,而后轱辘着推回了草房旁。

老天——心儿简直要欢呼雀跃了:终于可以洗一个像样的澡了!天知道不能洗澡的这段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那真比杀了她还难受呢!

心儿已经等不到天亮了,当即就用锅从河里打上水来放在灶上烧,烧开了混上冷水兑入这新做成的浴桶中,躲在一株足可将她和桶都挡住的大树后痛痛快快地泡了个热水澡。

冷落躺在毡子上,听着不远处哗啦哗啦的水响和心儿忍不住轻轻地哼着的欢快的歌儿,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第二天早上起来,冷落看见心儿神清气爽地在灶旁忙碌着做早饭,那浴桶就放在她“房间”的旁边,显然已经成了她的宝贝。不动声色地过去,坐到桌旁,淡淡地道:“你做好浴桶了?怎不叫我呢?”

心儿转头冲着他嫣然而笑:“反正也没费什么事,这不是已经做好了么?吃过饭歇一歇我就烧水,公子也泡泡澡罢,我采了几种草药,待会儿一并泡进浴桶里,对伤势恢复很有帮助呢。”

冷落垂下眸子,将心儿脸上灿然的笑挡在视线之外…否则他会被这笑“晒”得浑身酥软的,只作平常地将头点了一点。

严冬降临,山崖下愈发冷得令人受不住了。冷落和心儿不得不烧起七八个火堆来分布在草房的周围以保持温度。然而心儿若是到远处去寻食材就实在太冷了,冷落把所有从废马车里搜到的衣服都给了心儿穿上,饶是如此仍然冻得心儿不住地哆嗦。

冷落本想由他负责去寻食材的,奈何心儿说什么也不肯,说他身上带着重伤,万一晕倒在半路上她还要费力拖他回来,倒不如她忍耐一时快去快回也就是了。冷落自己也不愿拖累心儿,便只好帮她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譬如烧洗澡水,譬如洗菜刷碗,再譬如每夜悄悄儿地起身替她盖上他用以御寒的衣衫,在她醒之前再收回去。

事实上,冷落身上没了功力又带着重伤,身体比常人要差了很多,加之每晚将自己盖身子的衣衫都给了心儿,终于没能顶住冬夜严寒的侵袭,半夜里上起热来。

心儿一早醒来发觉身上比平日要暖和些,睁眼看时却见正盖着冷落的几件衣服,不由皱了皱眉,飞快地爬起身,直接便去了冷落的草房,见他在毡毯上昏睡着,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一张脸红得吓人,伸手放上他的额头,烫得几乎不能碰触。

“大傻蛋!”心儿低声骂了一句,连忙回去自己的草房,把所有的衣衫抱上,重新回到冷落身边,替他严严地盖好,又出来移了四个火堆,把草房的前后左右都围住,而后忙忙地烧起水来,采了几株草药熬进去。

半晌药熬得好了,心儿端着药碗钻进草房去,跪坐在冷落身边轻声地唤他,然而冷落病得极重,几乎是处于昏厥之中,无论心儿怎么叫他摇他就是无法醒过来,无奈之下心儿只好自己口中含了药嘴对嘴地喂进他的口中,逼他自然咽下。

喂完了药,一时还不能起效,冷落的额头却已是愈发的烫了,心儿打来冷水用巾子沾湿了覆在上面给他降温,只一会儿功夫便连那湿巾子也一并热了起来。

冷落昏迷了整整一个白天,心儿喂了他三次药,换了无数回的湿巾,他却仍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到了夜里,气温愈发寒冷,冷落的身子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一双手僵冷如冰。

心儿有些急了,再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何况他身上还带着重伤?不烧死也要冻死。她实在不忍再看着他这样难受下去,她无法不去想他悄悄儿运功劈断树干的事,不去想他每晚替她盖衣御寒的事,不去想他故作冷淡却总在最细微之处给她以默默关心的事。

…是的,她知道,他为她做的一切,她全知道。

第108章 冷雨温情

心儿叹了叹气,咬了咬牙,颤抖着双手去脱自己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寸缕不剩。而后又去脱冷落身上的衣衫,解开襟子,露出赤裸冰冷的胸膛和腿,顿了一顿,豁出去地偎进了他的怀中,努力地让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他的,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打着寒战的身子,双臂抱住他的腰,双腿缠住他的腿,心儿这一次没有脸红,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有着怎样的一个前提——

她,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