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过去,慕容襄开始逐步适应这里的生活,每日过得极为悠闲,早上起床,有丫鬟伺候梳洗,待用过早膳,便随母亲去给祖母、爹爹和大娘二娘请安。这园中宽敞,各处走走停停,半日光景就过去了。回园用了午膳,小睡一会,下午听娘说些以前的事情,便又是半日。晚上也没啥娱乐,晚膳过后,就在园中散散步,赏会花,看下树,等到暮色降临,便又回园梳洗睡下。

她小嘴极甜,又乖巧懂事,给太夫人捶捶背,捏捏肩,那从前世带来的按摩手法,让老夫人觉得舒服又惬意,向来威严的老脸上,不觉总是堆满笑容,把她疼到了心坎里。慕容清枫对她,也是愈看愈是喜爱,没事就来园子,和她说一下话,逗几句笑,总觉这个小家伙,时而天真烂漫,时而聪颖过人,时而沉静老练,给他的生活添了许多的新奇与惊喜,与他此前的两个女儿,一个傲慢,一个内向,那是大大的不同。而大娘和二娘,以及两个姐姐,本也不是骄纵跋扈之人,只不过女人善妒,时常听得好事的下人怂恿几句,说得那三夫人和三小姐,近日在太夫人和少爷那里讨了不少好处,直觉面上无光,所以见了面,表面上点头招呼,心中对她们并不喜欢。

以曹管家为首的下人,本就是见风使舵的性子,又见丁显琴遇事不争,待人和蔼,那慕容襄长得可爱,小嘴又甜,也没小姐架子,这个喊“爷爷”,那个喊“伯伯”,年长的称“姨,”年轻的叫“姐”,没过几日,对她这个小主子,既是喜欢,又是尊敬。

她对如此状态,也还觉得比较满意,人与人之间,相处本身不难,全在沟通与交流,有时一个坦然的微笑,一句关心的话语,便足以收服人心,真诚二字,比什么都来得重要。那大娘二娘和两位姐姐,毕竟也是她的亲人,现在暂时也不多主动接触,相信假以时日,滴水穿石,定能慢慢改善关系。

不出一月,慕容襄便觉得自己长胖了不少,小小的脸上变得胖嘟嘟的,真正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儿。“心宽体胖”,此话一点不假。

她心中有了担忧,每日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娇生惯养,好吃懒做,长此下去,跟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小姐,有何区别?哥哥送她到这里来,并不是来度假的,存在即为合理,她自有她的家庭责任和社会价值。在这个历史上所不曾存在的朝代,她虽为女子,但也要成就一番事业,活出一段精彩人生,可不能让天上的哥哥小瞧了去。

这一日,慕容襄陪着母亲,出了自家园子,在府中随意闲逛。

“烟——波——亭”,她站在一处亭外,望着亭前一块黑底银字的牌匾,正中三个笔划繁多的大字,呐呐不能出声,一旁的丁显琴,张口替她将匾上的字念了出来。

慕容襄浑身一震,一下子呆住了。她,竟还不认识这里的文字!日子过得舒坦,竟差点将这等大事忘得一干二净!张口能言算什么,说得再好,也只是一个睁眼瞎!

她转过头来,对着母亲急急地说:“娘,我想读书,我要识字!”

“宝儿,别着急,娘过去念过几年书,也识得一些字,先让娘教你,好不?”丁显琴对她的话丝毫不感意外,最近对她怪异的言行,是见得多了。

慕容襄点了点头,说道:“谢谢娘了,我们这就回去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从那天开始,一待有空,慕容襄就取来纸笔,要娘教授文字。丁显琴拗不过她,只好从简到繁,将自己知道的文字,一一教与慕容襄认识。

一日午后,慕容襄用刚识得不久的字,在纸上写了一首诗: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慕容清枫正好过来碰上,便笑道:“宝儿,在写什么,让爹爹看看!”这一看之下,顿时呆若木鸡。

他早先听得丁显琴说过,宝儿在学着识字,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四岁的孩童,竟如此了得,不出十日,便将丁显琴所有教授的字,又能说,又能写,而且那稚嫩的小手,运腕沉着,下笔有力,起落收转,浑然流畅,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字体跃然纸上,竟是很有种凝练浑厚,纵横跌宕的韵味,若不是因为人小,力道稍显不足,他简直觉得定是当世哪位书法大家的真迹!

“宝儿,这、这个,真是你写的么?”他指着纸上未干的字迹,结结巴巴地问,几乎不能相信,天哪,他慕容家几辈子修来的福份,竟出了这样一个小小才子!

“是的,爹爹。”慕容襄暗自好笑,没想到这字,这诗,竟让爹爹目瞪口呆。殊不知,她前世一直学习书法,酷爱颜体,研习多年,已小有成就;而中文系毕业的她,对于唐诗宋词元曲,自是信手拈来,这首山水田园诗人王维的五言,实在是小儿科了。

趁爹爹还在出神之中,她慢吞吞说道:“爹爹,宝儿已将娘教授的字,都学会了。娘说,她也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爹爹给宝儿请一位先生可好?”好象慕容家也没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那精明能干的太夫人就是明证,这样的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不,不用请先生,”慕容清枫大笑出声:“从明日开始,就让爹爹来做你的老师罢。”

丁显琴闻言,欢喜说道:“宝儿,还不快谢谢爹爹,你爹爹是这南棠城里有名的才子,还中过会元,一心好文,并不喜从商,就是这个原因,才不愿接手家里的生意呢。有他做你的老师,教你读书识字,自然比外面的什么先生都强!”

说话算数,第二日一早,慕容襄用过早膳,把自己整理清爽了,便由爹爹的书僮纪宣带路,径直朝慕容清枫的书房——兰心阁行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爹爹的书房,这兰心阁在府内一处小山之上,一条曲曲折折的小道蜿蜒而上,四周青松翠柏围植,楼阁上下两层,呈型正方,下部架空,底层高悬,登高可望远,听山风鸟语;入座即歇息,闻墨味书香。这里,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进得其中,慕容襄更是吃了一惊,几间硕大的房间通透明亮,家具配饰,极为简单,除了书桌椅凳,其余全是大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藏书,多如繁星,不计其数。什么是汗牛充栋,今日算是见识了。

慕容清枫走过来,看到她立在书架前张大嘴巴的样子,不禁失笑道:“宝儿,这就是慕容家几代的藏书,咱们天朝恐怕只有皇宫里才能有一比,看看,你觉得如何啊?”

“实在太了不起了,处则充栋宇,出则汗牛马。”慕容襄叹道,“爹爹,快快教我识字,我已经等不及,要将这里的书统统读遍了。”

从此,她便在慕容清枫的亲自教导下,每日在兰心阁读书识字,早去晚归,从无间断。没过两月,对这天朝文字,已是应用自如。慕容清枫见她已识得文字,进步神速,便从书架上抽出些简单易懂的书,教她学习,但见她一目十行,翻开即诵,掩卷能背,不禁大呼“我儿真乃神童也”。

有时慕容清枫因事外出,她便自己取了书架低处的书,什么天文、地理、兵法、医学、农牧、诗词、野史、礼节、经文、占卜、古籍,管他什么,拿来就读,不说全部明白,也总能记个十之八九。

也是奇怪,她前世也勤奋好学,但从没象现在这样,心如明镜,智慧过人。哥哥在送她过来的时候,是否在她脑中植入些什么东西,比如古往今来哪位天才人物的脑细胞一类的,呵呵,倒是极有这个可能。

一年多过去,府中下人皆传,那三小姐多半又痴了,小小女童,也不见出来园中玩耍,整日呆在书房,对着一大堆书籍,时而发呆,时而惊喜,时而掩卷沉思,时而念念有词。

老夫人听得传言,携了其他家眷前来探看,只见那小人儿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站在房中,面对藏书,怔怔出神。慕容清枫坐在一旁,眼里放光,面上含笑,也是不予作声。

“宝儿,”老夫人唤了一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慕容襄愣愣地回头过来,面朝众人,慢慢说道:“宝儿将这间房子的书大致看了一遍,发觉其中错误百出,也不过如此。尽信书,不如无书,此话一点不假。”

众人大吃一惊,心想这间房子的书籍,成百上千,占到整个兰心阁藏书的两成有多,花费了慕容世家几代人不少精力,居然被她说得如此不堪。这些书,就算众人不吃不喝,也是几辈子都看不完。她怎么可能就大致看过了?这孩儿说话真是不知轻重,胡言乱语。

却听得慕容清枫正色问道:“那你意下如何?”

慕容襄蹙眉说道:“我须将脑中所记,多半忘去,才能再看其他。”众人一听,更是觉得头昏脑胀,几欲晕去。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六章 略通医理]

距上回老夫人带众人来兰心阁,又过了几月,已是秋末冬初时节,落叶纷飞,黄花飘零,气候转凉,府中人等纷纷添衣加被。

在这期间,慕容襄开始看另一间房子的藏书,并在慕容清枫的默许下,在读过的书页上批注心得评论。

起初,慕容清枫甚是疑虑,满心踌躇,生怕这孩儿大笔一挥,便坏了这宝贵藏书,后来细细一读,这空白之处的蝇头小字,有褒,有贬,有据,有论,真是字字珠玑,句句精辟,看得满心欢喜,也就随了她去。父女俩每日在兰心阁寻一房间各自看书,待读到精彩处,就聚在一起,欣赏一番;意见相左时,又各抒己见,争上半天。

慕容清枫只觉这孩儿年纪虽幼,思想言论却极为老成,古往今来,诸子百家,无一不晓,心想就算那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也不过如此罢。和她一起谈古论今,自己都觉视野顿时开阔,长了不少见识。

这一日,慕容襄照旧在兰心阁看书写字,慕容清枫在一旁帮她磨墨铺纸。

忽听得阁外有人声,不一会儿,书僮纪宣急匆匆奔进来,高声报道:“少爷,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旧疾犯了!”

慕容襄闻言,赶紧合了书页,问道:“祖母怎么啦?”心想在这个时代,人们寿命并不长久,祖母年事已高,不知生得什么疾病?近段时间一心学习,也少有前去探望,想到那老人对自己的日益疼爱,不觉心中焦急万分。

三人忙忙慌慌,到了意善园,进了正屋,入得卧房,便见屋里围了一大堆人,几位夫人小姐都在,旁边丫鬟仆人站了两排,神色皆是沉重,老夫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呼吸费力,偶尔干咳几声,喘息不断,床边坐着一位青布衣衫的清瘦老者,正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探那脉搏,仔细诊病。

慕容清枫一进屋,便向众人问道:“母亲这一两年保养尚可,已极少犯病,今日为何忽然不适?”

大夫人徐平君抹着眼泪,答道:“许是母亲近日为家中商铺经营和田地收成之事,劳累攻心,以致突然病倒。”其他人神情郁郁,点头称是。

慕容清枫连连悔道:“都怪我,不善经商,连累母亲!我真是枉为人子!”说着,眼眶一红,怔怔掉下泪来,身边的慕容襄见状,忙拉了拉他的手,轻拍数下,以示安慰。

李大夫直起身来,叹了口气,众人心中一沉,却听得他说道:“老夫人气息急促,咳嗽阵作,喉中哮鸣,老夫先开个方子,照此捡药,吃得几副,再观后效。只怕,只怕效用不会太好,毕竟这个是老毛病了。”说完,接过一旁纸笔,坐在桌前,略一思索,龙飞凤舞,一阵疾书,填了一张药方。

慕容清枫接过方子,正待谢过,却听得身边的慕容襄低低说了一句:“这个病,应是老年哮喘吧。”

那李大夫刚把曹管家奉上的一大锭银子收入怀中,闻言一惊,这个小女娃儿出口不凡,便问道:“慕容少爷,这位是令千金吧?小小年纪,竟也懂医理!”

慕容襄摇了摇头,道:“我并不太懂医理,只是多年以前见过这个病症而已。”

在旁之人甚觉好笑,这个小娃儿,她才多大年纪,怎么叫多年以前见过,难道她还在娘胎之中,就已能看见人事,听得人声?却不知,她并未胡说,乃是大大的实话。在前世的大学生涯里,有一位与她私交甚好的教授,家中老人也是这个毛病,她和同学经常前去看望。有一个假期,教授出国公干,她更是日日陪在老人身边,煲汤熬药,悉心照料,对所用药物和注意事项,自是了然于胸,熟记在心。

慕容清枫忙假意训道:“无知孩儿,李大夫是城中名医,长者面前,哪能容你这般胡言乱语!”

慕容襄看了爹爹一眼,低头称是,再不作声。

慕容清枫知她心意,命人送得李大夫出府,再让其他人等回园休息,只留下两个贴身丫鬟海棠和水仙照料,伺候老人睡下。安排妥当之后,一回头,却见她拿着李大夫所开药方,微微皱眉。

慕容清枫知道这个孩子十分神奇,便问道:“有何不妥?”

慕容襄仔细回忆下,当即答道:“李大夫所开药方也还不错,确是一位良医。如能在此中再加一味细辛,一味半夏,各自两钱,随其他药物一起,加水煎上两个时辰,便功效更加明显。只是…”

“只是什么?事关你祖母身体贵恙,不妨直说。”慕容清枫道。

慕容襄沉着答道:“这个病不易治愈,但若调养得当,也无大碍,不会常犯。”她看了看床上已经睡下的老夫人,继而说道,“爹爹如果愿意信我,一切听我安排,我自会想尽办法,让祖母逐渐好转。”

慕容清枫点头说道:“竟说这些,不管怎样,我自是信你不疑。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会让下人们尽力配合。”

慕容襄心中大喜,提笔在药方上添上之前所说药物,命人按照方子先去捡药煎制;再去除房中窗帘地毯,皮毛裘衣,尽数烫洗晾晒;又让拆去窗前台上的花草,抱走地上的猫狗,拿掉架上的鸟笼,言明今后不再摆放。

慕容清枫见得这些,心中不解,问道:“难道这些和你祖母发病有关?”

慕容襄点了点头,答道:“祖母是过敏体质,此为媒介,不能再留,恐孳生尘螨,再次引起犯病。”待一切做好,再吩咐道:“以后太夫人的房间,要经常清扫除尘,每日一小扫,每月一大扫,尽量做到一尘不染。”

慕容清枫暗自惊奇,心想这个孩儿懂得还真是多,不知这些道理从何而来。

慕容襄又说道:“方子上所写药物各有偏盛,常服无益;而食物多性情温和无毒,久用无害。所谓药食同源,祖母的病,还须在饮食上做些改善,秋冬季节,要多食些药膳才是。”

“何为药膳?”慕容清枫觉得这个词甚是新鲜,不禁问道。

“简单一点说,医者认为药补不如食补,因此适当把食物和药物组合在一起,经过适当烹饪,可以对某些疾病起到治疗和预防的作用,此种药食同用的食物即为药膳。”

“海棠姐姐,”慕容襄想了想,对身边的丫鬟说道,“请你吩咐厨房,取丝瓜数片,鸡蛋膜两张,粳米一两。做些丝瓜凤衣粳米粥来。嗯,那个详尽做法便是,用鸡蛋膜煎水取汁,煮粳米粥一碗,放入丝瓜煮熟,加盐和香油少许调味。每日一次,趁温热让老夫人服完。先服上一月,再观后效。”

“是。”那海棠跟随老夫人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此时听得有好法子能治得老夫人疾病,大喜过望,详细记下,欢喜去了。

“水仙姐姐,”慕容襄又对另一丫鬟说道,“记得每有天晴风小之日,多多开窗换气。还要注意,屋内不要放置麝香一类物事,以免香浓气味,引得老夫人咳嗽不适。”

水仙点头答道:“是,奴婢记下了。”

慕容襄又望向爹爹,说道:“爹爹放心,从明日起,我会经常过来探望祖母,尽心督促,祖母不会有事的。还有,祖母未曾痊愈之时,府内府外大小事务,不必烦她,请爹爹和大娘代为费心操劳罢。”

“好孩儿,你如何懂得这么多?”慕容清枫摸了摸她的头,抱她起来,将她按在胸前,又喜又悲,闷闷问道,“你真是爹爹的女儿么?还是上天派下凡的小仙女?爹爹真怕哪日眨眼之间,你就飞上天去,消失不见了。”

“我的傻爹爹,我哪是什么仙女,我只是你的宝儿啊。”慕容襄好不容易探出头来,使劲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呵呵笑道,“只要爹爹愿意,我这辈子,就只做爹爹的乖宝儿啦!”

转眼已是严冬,寒风摧木,严霜结庭,慕容家却是一片喜气,原来是老夫人的旧疾,竟一日一日,逐渐好转过来。使得家中上下人等,尽数咂咂称奇,若是以往冬日,老夫人一旦犯病,咳喘日久,体弱形瘦,终日苦痛不已,差不多一直要等到春末夏初,气候转暖,才有起色。而今,李大夫几副药下去,竟是效用神奇,就连医者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一日,李大夫受邀来府诊视,一番检查过后,笑着对慕容清枫说道:“恭喜慕容少爷,老夫人的病已经好了很多,上回所开药方要做些改变了。”

“有劳李大夫!”慕容清枫瞧见母亲一日日病症减轻,精神转好,亦是喜不自禁。

李大夫开了方子,留与曹管家,交代几句,便起身告辞。慕容清枫道声慢走,使个眼色,曹管家心下领会,拎了药箱,恭敬送出。

两人刚步出意善园,丫鬟海棠端了一盅补品急急过来,正好迎面碰上。

“李大夫好走。”海棠面带微笑,停住行礼,手中物事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李大夫闻得气味,有些诧异,不禁问道:“请问海棠姑娘,这是什么?可是老夫人要食用的膳食?”

海棠因为方才厨房已略有耽搁,怕误了时辰,不敢多言,看了看旁边曹管家,只简单答了一句:“回李大夫,是参苓粥。”

李大夫嗯了一声,与曹管家往外走去,一路蹙眉思索,连几时出府,如何回家,都不太清楚。参苓粥?党参和茯苓?待到突然想通,一下子从自家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又惊又喜,这党参和茯苓,一为益气,一为补肺,取两者适量,煮为粥食,则性质温和,固表止哮。想起慕容家老夫人近日病情明显好转,难道另有高人指点,并不是自己的医术所致?自己在南棠城中,已是公认的名医,难道还有比自己更加厉害的大夫不成?难道,难道竟会是他?

老夫人喝下参苓粥,与慕容清枫说道慕容襄精通医理之事,都是困惑不解。

但闻慕容清枫说道:“我好生奇怪,宝儿小小年纪,竟是懂得不少医理,此前母亲所服药物,所用膳食,尽是她在安排交代,其中效用,比之这几年来李大夫所开方子,真是好上太多,须知李大夫也是城中赫赫有名的医者,要说经验名气,南棠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这个娃儿甚是神奇,我也是想不出其中道理,只能说是祖先显灵了罢。你要切记,宝儿之事,还须再次严厉嘱咐上下人等,不予外传,我总觉哪里不妥,恐生事端。”

“母亲放心,府外人士只知慕容家有两位小姐,一直还不知道宝儿,更不清楚宝儿生来痴呆、现时聪慧之事。”慕容清枫说着。

最初宝儿出生,怕外人知道府中有一痴儿,坏了家族名声,便一律对外宣称孩儿出生即夭折,那产婆与自家也有些渊源,塞些银子便也守口如瓶,前年听说身体有恙,回了乡下女儿家休养,断了音讯;这几年来,府中上下人等对宝儿一事并不太知情,即便是知道的几人也是讳莫如深,生怕惹了太夫人不开心,就在自家园里都不敢多谈,还哪里敢去府外说三道四?所以这保密之事,做得倒也不错。想着,眼睛一亮,望向门口。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七章 稚子出府]

但见那个小小人儿,大踏步走进门来,纪宣跟在后面,手中抱着一大叠账本。

“祖母今日感觉可好?”慕容襄简单行礼后,关切问道。

老夫人说道:“还好,就是太多的补品,让我吃得有些腻味,很想尝尝新鲜的柑橘。”

慕容襄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能,祖母还是要顾及身体,生冷东西,尽量不吃。这个病症,只其一靠医,其二却是靠养。”

“那我这辈子不是没口福了?”老夫人叹了口气。

慕容襄见她郁闷,笑着安慰道:“祖母暂且忍耐几日,此时禁一下口,等春暖花开,天气转暖之时,这病大体痊愈了,便可逐渐解禁,蔬菜瓜果,可随意食用,但鱼虾一类,还是一直不食为好。”

老夫人翻看着之前送过来的帐本,这段日子她一直养病,府内事务由大夫人徐平君打理,府外来往帐目则让慕容清枫先行查阅,审核之后再交给她过目。这个儿子自幼好文,对生意上的事情毫不上心,一直推托,好在她还算老当益壮,性子要强,多年来坚持独自撑起家族的基业。这次大病,心力交瘁,只好让他打造磨练,但心里终究还是不放心。听说,宝儿一直在协助他处理帐目,这孩子的确不是一般的孩童,但是,慕容家族帐目确实繁杂,就凭他们一个书生,一个幼童,她还是好生担心。看来,等身子好些之后,是该考虑培养一名继承人了,毕竟,岁月不饶人,她是真的老了。

纪宣忙双手奉上,老夫人翻开其中一本,仔细看来,不住微微点头。她看着慕容襄,问道:“宝儿,这些帐目,多半是你理的吧?”

未等慕容襄说话,老夫人面露愁云,对着慕容清枫,长长吁了一声,说道:“枫儿,咱们慕容家几代单传,到你这一代,膝下无子,香火难续啊。你自己不善经商,又没个能干的儿子,就靠宝儿一个女孩子帮帮忙,有什么用?难道慕容家几代人打拼下来的基业,竟要断在你手里了?”

慕容清枫面上发热,想要分辨几句,又觉所言句句属实,心中惭愧不已。

“祖母莫急,”水仙倒了杯水奉上来,慕容襄赶紧给太夫人递上去,并说道:“爹爹没有儿子,却有女儿啊。宝儿虽也如爹爹一样,不喜从商,但宝儿还小,今后一定好生学习经商之道,再怎样,也能帮爹爹分担一些的。”

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慕容家的祖训是,家业传男不传女。当时你爹爹年幼,我从你祖父手中接过,都觉甚是勉强,只是替你爹爹代管,生怕坏了规矩。谁知道这一管,竟是二十几年,唉,不说也罢!”

慕容襄想着帐本的事,心中就觉烦闷,在前世对财务会计就一窍不通,此时查阅帐本,满目枯燥,甚是吃力。在这个朝代,帝王重农抑商,商贾地位十分低贱。商业被贬之曰末务,商人也曾被卑之曰市井,贱之曰市侩,不得与士大夫伍,四民明确定位为“士农工商”,商人即是排在最末位。关于论述商业经营的典籍,世上几乎没有。所以,这一年半载,她虽在兰心阁读过不少藏书,对于经商事宜,亦是知之甚少。

这日,父女两人又在整理帐本,偶尔互视一眼,都觉得心中沉闷,各怀所思。

“爹爹,宝儿觉得只看账目,不去商行现场查看,时日一长,难免出岔子。再说,宝儿心里有些关于记帐方式的想法,也想和各商行的管事当面商量。”慕容襄询问道,“宝儿想随爹爹出府,去各处看看,可好?”想想,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还从未出过家门,好在她一直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若是换了别人,怕早都憋坏了罢。

“这个不是问题,只是你祖母和我从未向外界透露你的事情,养在深闺,人皆不知,一旦出府,现于人前,你又如此特别,该如何遮掩你的身份出处?”慕容清枫说着,有些担心,一时拿不定主意。

慕容襄眼睛一转,有了想法:“爹爹不必担心,宝儿自有主意。”

当晚,慕容清枫留宿大夫人所居的镶玉园。次日清晨,还未起身,已有下人叩门来报,说那三小姐已经准备妥当,在烟波亭等他,准备一同出府了。

“这个孩儿,人小鬼大,神神秘秘的,不知要做些什么?”他好笑道,一边答应着起床,一边让丫鬟伺侯着洗漱更衣,简单用了早膳,略为整理,便镀出门去。

屋内,慕容晴揉了揉蓬松的眼睛,疑惑问道:“天色尚早,爹爹这是要去哪里?”

大夫人徐平君幽幽叹气,说道:“娘也不清楚,娘只知道,你爹对你那个宝儿妹妹,言听计从,百般宠爱,一大早便被她的事叫了去。真不知道那个古古怪怪的小娃儿,有什么好,把这府中上上下下的魂儿,都尽数勾了去了。”

严冬过去,已是初春,树木有情,日照渐生绿意;塘水无心,风过又起微澜。慕容清枫行至亭前,只看到纪宣一人站在亭内,环顾四周,并不见那小人儿的踪影。

“三小姐呢?哪里去了?”他见那纪宣神情扭捏,不甚自然,难道是宝儿有什么事?有些不安,不由得沉声问道。

纪宣老实答道:“三小姐,不,小少爷,那不就在少爷的身后。”

小少爷,府中哪里来的小少爷?慕容清枫转头过去,却看见一个俊秀的小男孩立于亭下,着深蓝衣裳,蹬羊皮小靴,总角发式,神情自若,笑嘻嘻地望着自己。那熟悉面容,不是慕容襄,还会是谁?

“宝儿,你这是做什么?这身衣服又是哪里来的?”他急急问道。

慕容襄进得亭来,拉着他的大手,得意笑道:“今日要出府,换上男装,自是方便许多。这个衣服嘛,是祖母默许,让海棠姐姐找来给我的。爹爹不知,祖母多年前就备了许多男儿服饰,从婴孩到幼童,再到少年,都齐了的,再不穿,可就放旧了啊。”祖母想孙子的心情,那真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就凭那满箱满柜的男孩衣物被服,各式玩耍物事,便可从中略见一斑。唉,这古代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实在是害人啊。

“你这孩子,自作主张,事前都不与爹爹商量,眼里还有我这个爹爹没有?”慕容清枫故意板起面孔说道。

慕容襄瞧他眼底只是笑意,心中明白,答道:“宝儿眼里没有爹爹,”不出意外地看见他眉头一皱,哈哈大笑,慢慢说道,“爹爹和娘亲是宝儿挚爱之人,那自然不是放在眼里,而是放在心里的!”说罢,两人大笑着,带了纪宣,往府外走去。

头回出府,慕容襄随爹爹共坐一轿,不时掀开帘子,瞧着外面的景色,但见出了府门,没走几步,便是一条宽阔大路,一路行来,只觉街道交织,商铺林立,铺内商品众多,琳琅满目;外挂布旗幌子,随风招展;时有小商小贩,沿街叫卖;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错,慕容襄暗道,这南棠城,还真是繁华。

慕容清枫见她看得兴起,心想这个娃儿从小就不曾好生玩耍,以前是有病在身,后来病好后,又是象个小大人似的,忙于读书写字和治病救人,这回难得出来,有意逗她开心,问道:“宝儿,南棠倒有几处稀奇地方,今日爹爹带你好好游玩一番。”

不曾想到,慕容襄却一口拒绝:“多谢爹爹好意,今日有正事在身,爹爹还是先带我去看看那各处商行,游玩之事,来日方长,以后多的是机会。”

慕容清枫没想到会讨了个没趣,看着她那一身男孩装扮,心想这个小娃儿,小小年纪,为人处事,已有大家风范,如若真是个儿子,必是能光宗耀祖,前程无量啊。

他依言带她在各处商行走了一遭,介绍管事掌柜与她认识,之前还担心如何说明她的身份来历,不曾想到这个娃儿,心中早有主意,每到人前,便大大方方自我介绍道:“小可是慕容家第三子,单名一个襄字,自幼多病,不曾出府,久闻各位叔叔伯伯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往后还请各位叔叔伯伯多加关照指导,慕容襄在此谢过!”把个慕容清枫听得既是惊奇,又觉意料之中,那纪宣知道内幕,在一旁使劲憋气,强自忍住笑意。

那些管事掌柜见她年纪虽幼,却是聪明伶俐,谦逊有礼,没半点小少爷的架子,心中自是对她十分喜爱。未曾听说少东家有一名小公子,此子想必是与外间女子所出,所以不曾向外人道也。今日却怎生带到商行店铺来?难道已在府中明确了身份,作为慕容世家的小公子,要向世人明示告知?众人暗自揣测,不敢妄言。

在各处查视一番,已是晌午,慕容襄叫声肚饿,便跟爹爹商量,先行用得午膳,并传令召集商行各自人等,于午膳过后聚众开会,将自己所辖所管作一详细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