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每日见你所食甚少,想必不合口味。这回出来,到我们慕容家自己的酒楼去,想吃什么,便点什么,今日爹爹陪你吃个高兴!”慕容清枫抱起稍显疲惫的她,两人上得轿去,慕容襄也不拒绝,靠在爹爹身上,眯眼假寐。

早先听说,慕容家商业共有银庄、布庄、绣坊、茶坊、米行、药行、酒楼、客栈等诸多范畴,总行皆设在南棠,分行遍及天朝各大城池。经过几代人的创建、经营、发展和壮大,已颇具规模,成为天朝数一数二的商业旗舰,与那地处北锦的清平山庄并驾齐驱,各在整个天朝经济总产中占到将近三成。如此发展下去,恐怕不是好事,不管哪朝君王,都不能允许自己脚下有如此势力,足以支撑国计民生,甚至影响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功高震主,必无好果,那明朝巨富沈万三就是最好的例子,再有钱财,又哪里敌得过至高无上的皇权!这个事情,须适时调整,早作打算才是。

“宝儿,醒醒,我们到了。”迷糊中,有人在轻拍她的小脸,轻声唤道。哦,才一会儿功夫,她竟睡着了,看来这个小身子,难耐劳累,体力不济,还要多加锻炼才是。

慕容襄尚在迷茫之中,双眼半睁,手足无力,半天直不起身子来。慕容清枫见状,一阵好笑,将她揽在怀中,躬身出得轿来。

两人在前,后面跟了纪宣,以及各商行掌柜管事,一行人等,迳上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一路皆有小厮或驻足行礼,或指引带路,待进得一间装饰华美的临街阁房,翩然入座,背靠在柔软的椅垫上,慕容襄揉了揉眼睛,端起奉上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方才清醒。

“这是咱家自己的酒楼,可以尽情随意,不管规矩。”慕容清枫含笑说道,“宝儿,你看看单子,想吃什么,只管点来。”

慕容襄欢喜说道:“爹爹,这可是你说的,一切随我,我点什么,大家便吃什么罢?”天助我也,她前世最喜食辣,麻辣鲜香的味道,才是她心之最爱。

“不错,你拿主意就好。”慕容清枫见她高兴,心想你这孩儿,一顿午膳而已,难道还能点出什么古怪来,自然随了她去。

但见她眉开眼笑,在菜单上指指点点,一旁的小二一阵速记,并根据她所要求,吩咐厨房,对菜式工序口味稍作调整。

“好了,就是这些,调料要用足,口味要正宗。”她合上菜单,吩咐道,“先将冷菜传上,热荤要快,酒就不必了,只添些茶水,过后还有正事要办。”

东家吃饭,哪敢怠慢,不一会儿,慕容襄所点菜式便一一传上。

众人一看,麻辣鸡丁、鲜椒仔兔、干烧岩鲤、红油青菜,诸如此类,满满摆了一桌。

待得小二端上最后一个酸辣汤,慕容襄拍手笑道,“大家趁热,赶紧用膳吧!”说着,自己大快朵颐起来,众人应声答允,无数双筷子悬在空中,却不知该落在哪个盘里。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八章 小试锋芒]

慕容襄喝下一大口水,水足饭饱,摸了摸吃得溜圆的肚子,心想,好久不曾吃辣,今天真是高兴,只是这个小小身子不知是否承受得住,怕是要闹肚子,管他呢,活在当下,先过了瘾再说。

桌上的菜肴动得不多,其他人勉强动了几筷,均觉苦不堪言,须知那南棠城百姓的口味,就如同她前世的江南一般,哪里能吃得四川的麻辣,无奈之下,只好另叫了阳春面,每人捧一大碗猛吃起来,品着那咸鲜的味道,顿时热泪盈眶,还是这个味道入得口啊。

午膳过后,自有酒楼小二前来收拾,慕容清枫早已命那酒楼掌柜备好一间僻静的厢房,备了上好的茗茶,众人移师过去,慕容清枫居于首位,慕容襄位在其右,其余人等各寻了位置坐下。

待得坐定,各商行掌柜管事便将近期商行事务一一汇报,听罢,慕容襄端起茶杯,站起来说道:“今日襄随爹爹去了慕容家各处商行,大致看了,方才也听了大家汇报,十之八九皆有盈利,有劳叔叔伯伯们费心经营,襄与爹爹在此敬上清茶一杯,聊表谢意!”说着,双手举杯,环顾四周,一口饮尽。

一名资深管事站起,恭敬说道:“不敢,小公子客气了!”众人连声附和,一齐站起,端杯饮尽。

“此番召集诸位叔叔伯伯前来,是因为襄对于各商行之经营管理,有些自己的想法和建议,在此贸然提出,如考虑不周,还望诸位叔叔伯伯予以指点为谢!”

“好说,好说,小公子请讲。”众人言语如此,心中好笑,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儿,能讲出什么商场上的大道理来,先听他说,顶多最后假意称赞几句便是,还是要给少东家留足面子。

慕容襄看大家神态,知道心中不服,朗声说道:“其一,我慕容世家多年来一直与那清平山庄争夺这天朝商业龙头之位,甚至恶意竞争,得不偿失。襄以为,宜不做第一,只做第二,这天下第二的位子,才是最好,所谓枪打出头鸟,高处不胜寒。大树之下,方好乘凉,即使哪日天之将塌,也有高子替咱们撑着。从即日,咱们便将那老大的位置,让于他们罢,慕容家要学会甘在人后才是。”

“各商行产业众多,须及时作些调整,危难时方不至于被动挨打。好在现在还不曾涉及冶铁、马匹等敏感产业,今后也不管他利润高低,必须远离不沾。在我慕容世家现有产业中,首先,银庄生意,树大招风,须尽快由明处转为地下,不落他人口实。其次,布庄与绣坊生意,要大力发展,推陈出新,半数以上精力用于制造精品,供给王公贵族和官宦人家,打造品牌与口碑,亦要懂得拉拢关系,聚集人缘。再次,米行与药行生意,宜增加成本,全力经营,不求暴利,只需保持微薄利润,尤其在天灾或战争时期,更要不计成本,乐善好施,多多捐助,博个好名声,如若祸事降临,可在世人面前将功折罪。又如林业田产之类,虽投入巨大,收成久远,却真正韬光养晦,最是不显,襄建议要大力购置,多多益善。至于茶坊、酒楼、客栈之类,各行各业,人流频繁,消息众多,要一面尽心经营,一面注意收集消息情报,分类区别,查明是非,以供我用。此为其二。”

慕容襄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物事,手指在上面略一拨弄,那物事上的珠子啪啦作响:“之前看各商行算帐,虽也用珠算,但计算复杂,特别是稍新的帐房学徒,对这珠算运用不甚熟悉,影响算帐成效。我总结了一套珠算口诀表,已手写成册,随后就送至各处,令所有帐房人等背诵演练,以助算帐精准,事半功倍,此为其三。”

众人接过册子翻看,但见上面写着什么一下五去四,什么六上一去五进一,什么八退一还五去三,稍懂珠算之人,见后临空比划,皆是大喜,之前那珠算只有各处资深帐房先生,才能稍微熟练掌握,现时有了这样一本口诀表,这阳春白雪之物,便是可以到处普及啦!

慕容襄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又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襄看到各商行皆是以人管人,试想,以一人之力,管十人尚可,管百人千人又如何?因此,各商行须尽快定下行规店训,制度合理,奖惩分明,上下人等,一律照此做事。此为其四。”

“千里良驹,世上亦有,如无伯乐,终究难求。然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矣。襄看重人才,欲与诸位叔叔伯伯商议,平日注意举荐和培养人才,由总管事负责记录在案,根据相关情形,在各位告老还乡之时,除奉上丰厚退休金外,还赠予良田数百亩,牲畜数十头,房宅数处不等,以示感谢。此为其五。”

“襄愚钝,暂时只想到这些,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襄在此恭候指教。”慕容襄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知道众人是否听懂,端起杯子咕咕喝下一大口茶水。

慕容清枫看了看四周人等,但见个个神情呆滞,口不能言,含笑说道:“我看各位也无意见,便都按照小公子所说行事罢,半年之内,须初见成就。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都觉慕容襄所提,实在太过震撼,一时神往,不知能否依法达成,尚不敢妄言。

慕容襄轻轻一笑,安抚道:“方才襄只是说了个大体,具体细节,下来再与各位叔叔伯伯详细商议。”

众人闻言,心下一宽,皆喜道:“有小公子指点迷津,那我等就放心了,定当竭尽全力,照小公子吩咐行事。”

慕容襄见众人信服,很是得意,心想,以我二十一世纪现代人的知识与智慧,随便几言,便哄你们个团团转,今后我锦囊妙计还多的是,还怕你们不对我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却不知,这些人等在商场上呆得时间久了,习惯带张面具,想法心事不假于颜色,表面还算平静,实际心里对她,早已是如她所愿了。

正在此时,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一两声轻咳,似乎有人在询问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名小二进来报道:“禀告少东家,门外有位老丈想见一见小公子。”

慕容襄眉头一皱,看向慕容清枫,小声说道:“方才所议之事,多半给人听了去,看来这个安全保卫,还须加强才是。在自家产业,说话做事都如处在光天化日之下,那还了得!”

慕容清枫答道:“那是肯定,下来我会安排掌柜加以督促。只是,这突然而来的老丈,你见还是不见?”

慕容襄胸有成竹,答道:“见,当然要见。来者即是客,这礼节还是要有的。”

慕容清枫点了点头,吩咐道:“就请诸位先行退下,今日所说事项,切记全力进行。”众人得令,恭敬行了礼,一一告辞退了出去。

慕容清枫见房内只剩慕容襄与自己两人,便又高声唤道:“纪宣,请那位老丈进来。”

纪宣自门外答应着:“是,少爷。”话毕,带得一位青衣老者进得门。

但见来人相貌清瘦,长须垂胸,精神矍铄,神态祥和,一身青衣,质地精良,做工考究,慕容襄暗自喝彩,心道,这老者相貌不凡,应该不是这南棠城之人,只怕是来者不善。

“请问老丈欲见小儿,所为何事?”慕容清枫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

“呵呵,老夫从门口经过,偶然听到里间说话,大感意外,不禁想看看是哪家小公子,说话处事,如此厉害,比成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却原来是慕容世家的少爷与小公子,真是久仰了。无礼打搅,还请两位原谅则个。”那老者不卑不亢,开口说道,一进来,眼睛就盯着慕容襄上下打量,目光闪烁,半是疑惑半是研究。

慕容襄心中不悦,勉强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爷爷路途辛苦,请入座歇息,喝口茶水罢。”说着,吩咐小二砌了新茶,奉上前来。

“多谢小公子赐茶。敢问,小公子如何得知,老夫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远方?”那老者不动声色问道。

“随便猜的,老爷爷不必在意。”慕容襄心想,呵呵,这位老者不是本地口音,远观虽穿着阔绰,近看却是满面灰土,风尘仆仆;另外,老者风度气势卓越,以前也没听爹爹说过城内有如此人等,所以应是刚从外地而来,还误了午膳时辰,到处找饭吃呢。再说,若是本地人,哪个不知,慕容家酒楼盛名在外,一席难求,菜品过了晌午就不再出堂,晚来之人,那真是连口残汤都喝不到。想着,莞尔一笑,懒得解释。

老者看得有些发呆,心道:老夫在世数十年,竟未曾见过如此丰神俊秀的小娃儿,看他只多五六岁,却是神情冷静,气魄超然,尤其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莹彩若星,光芒如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姿态,难道,他就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之人?

慕容襄看他神态异常,一双眼睛滴溜溜在自己身上转个不停,不悦之感更为加深,说道:“老爷爷,看你也累了,还是请到外间,待我吩咐厨房,今日就破个例,弄些特色菜品,早些用膳吧。”

“不忙不忙,老夫不饿。”老者忙答道。

慕容襄冷冷说道:“老爷爷不饿,我却是困了。先行一步,就此别过。”说着,去牵慕容清枫的手,撒娇说道:“爹爹,宝儿困了,咱们回府吧。”这个老头老是盯着她看,实在有些无礼,却不知为何而来,干脆自己先行走人,惹不起,总躲得起罢。

慕容清枫好笑看着他们,心想这老丈看起来风度翩翩,也不象坏人,怎么就对宝儿兴趣大大,举止失礼,看来这个娃儿有点生气,快要发作了。

“小公子慢走!老夫有话相询!”老者见慕容襄向外跨去,急忙伸手拦住。

慕容襄扑到爹爹怀里,并不理他,慕容清枫抱起她,朝纪宣使个眼色,那纪宣心领神会,一把拉住老者的衣袖,说道:“老丈留步,随小人用膳去吧。”纪宣自幼进府,开始只是做个粗活小工,因其勤快懂事,也识得些字,才调配到慕容清枫身边做一书僮。到现在,虽成天铺纸磨墨,那以前干活的手劲还是保留了几分的,这一拉一扯,老者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慕容清枫抱着慕容襄远去,慕容襄探出身来,回头冷颜看他,但见他竟是大为焦急,汗自额下。

“慕容少爷,小公子,且留步,听老夫一言!”耳后传来那老者的呼声,慕容襄心里叹道,这个老者,如此执着,怕是还要遇到的!只盼不要惹上麻烦才是。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九章 铁鞋踏破]

天朝五十四年,国师神算老人在弥留之际,突然回光返照,高声颂道:“至尊天朝,誉满四野。群星璀璨,普照大地。中有双子,明月暧日。神灵光辉,名留青史。”

一旁垂首屏息的史官听得仔细,奋笔疾书,匆匆记下这神的旨意。

天朝皇帝轩辕无极闻声相望,只见得神算老人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欣慰的神情,唇边浮起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

“贺喜皇上,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老人喃喃说道。

“那人是谁?于我朝是福是祸?”轩辕帝抓住老人的手,急切问道。

老人再无言语,头垂于胸,含笑而逝。

话说自神算老人辞世,天朝皇帝轩辕无极派出忠臣暗卫无数,去寻访那老人口中所说的神子,花费了不少工夫,耗尽人力物力,到头来总是一无所获。

第一个半年过去。

“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轩辕帝喃喃念道:“漓水之南?对啊,朕一直派人在漓水之南数座城池查探,无半点消息,却是为何?是了,”他一拍龙椅,大笑说道:“对了,既然是神之子,那必是不落俗套,自然降临于绿野仙山,来人,传朕旨意,速去南方漫山遍野之中,寻找神子!”

第二个半年过去。

“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轩辕帝垂头低语:“漓水之南,山野乡间寻遍,渺无踪迹,怎的回事?难道,神算老人老眼昏花,意识不清,正好算反?那神子实际应是在漓水之北罢。”他又一次大笑,传道:“有人,传朕旨意,速去漓水之北各处查访,务必尽快找到神子下落!”

第三个半年过去。

“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轩辕帝有些丧气:“北方亦是寻遍,仍旧寻之不得,如何是好?难道朕与神子,竟无缘份相见!诸位卿家,你们说说,现时有谁能为朕分忧解难?”

底下几位心腹大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不敢言。

轩辕帝怒道:“朕平时予以高官厚禄,待诸位卿家不薄吧,现在朕有心事,却没有一人愿意挺身而出,朕真是白养你们!”说着,衣袖一挥,坐在龙椅上生着闷气。

群臣默不作声,心想天朝这么大的地方,茫茫人海,去找一个还不知道是否存在之所谓神子,那真如大海捞针啊。如此任务,确实是个烫手山芋,哪个敢去应承下来!

轩辕帝看着他们,怒极反笑,说道:“萧丞相,韦学士,何在?”

“臣在。”两人答道,双双步出行列,作辑行礼。

“你二人是朝廷重臣,如今寻找神子之事,关系国家社稷,他人不可靠,唯有尔等全力担当!”轩辕帝朗声说道:“传朕旨意,命大学士韦谦,此去漓水之南,查找神子;丞相萧桓,此去漓水之北,查找神子,各自以半年为限,明年初夏,即回朝复命。”

“这…”两臣尚有迟疑,心想这不可能之事,如何能够完成?

“如若不允,或行事不力,则削低俸禄,官降三级!两位爱卿,还有何异议?”轩辕帝沉声说道。

“臣遵旨!”两臣不敢多言,山呼万岁,领旨而返,双目相望,各自苦笑,这祸事从天降,圣旨已下,再无回旋余地,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大学士韦谦,也就是那青衣老者,带了些亲信家丁,随从侍卫,在漓水之南,各个城池市镇,乡野山林,一路微服寻访,查探天朝五十四年三月间出生的婴儿,有无不同于凡人之异常。他与那萧桓皆是文臣,为了查找神子的下落,终日爬山涉水,颠沛流离,苦不堪言。

眼看限期快到,寻访无果,韦谦急得衣带渐宽,人愈憔悴,整整瘦了一圈。

南棠,也就是这半年寻访的最后一站。其实此前轩辕帝的第一次查访,南棠就是目标之一,只是当时负责查访的户部尚书薛隆庆薛大人,命那南棠府尹,仔细将当年所有初生婴孩一一查找,都是未见异常,无功而返。所以韦谦也明白这次来南棠,只不过是顺路而行,不会有甚收获,呆上几日,便可取道回京了。

这一日,韦谦一行初到南棠,马困人饥日已高,辛苦多日,正想着好生犒劳一下,不觉到了慕容世家的酒楼前。

不料这酒楼规矩定得古怪,时辰一过,菜品便不再出堂,尽称客官改日请赶早。

“这是什么劳什子规矩?哪有客人到了酒楼,不拿饭菜来吃的道理!”他手下的随从也不是普通人,虽随大人微服出访,却也底气十足,在宽敞空旷的大厅与那酒楼管事争执起来。

韦谦原本是想趁着混乱,悄悄上得二楼,看看是否真如管事所言,早已打烊熄火,并无客人就餐,谁料正好在厢房门口听得众人聚在一起议事,慕容襄开口说话,一时惊为天人。

这个韦大学士年事虽高,却也不是迂腐之人,站在门口,刹那间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国师神算老人并未明示神子年龄,那转世投胎之说,只是后人揣测罢了。又或许,神子降临之际,已然小小金童,也是不无可能。

萧老弟啊萧老弟,如若真是如此,老夫可是离这任务完成,可就只差一步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夫的运气,真是太好了。这世上神子只有一个,我看限期到时,你去哪里再找一个神子,带去见皇上!

他看到女扮男装的慕容襄,但觉神子光辉,普照大地,心中更是笃定,这慕容世家的小公子,就是那神算老人口中的神子天降!

好不容易甩开了纪宣的纠缠,出了厢房,下得楼来,只见撇开自己随从不算,已是堂去人空,哪里还有慕容父子的踪影。

“王管家,今日先找一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去慕容府上递上片子,就说老夫韦谦拜会慕容小公子!”韦谦暗自镇定,实际却是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奔波半载有余,一路惶恐忐忑,今日总算放下心,能吃一顿安稳饭,睡一个安稳觉了。只怕是,美梦不断,做梦都是要笑醒吧!

第二日一早,韦谦带随从一行,整装出发,驾着马车,到得慕容府邸大门外。

叩门数下,府门打开,有一年轻仆人探头出来,问道:“请问来者何人?叩门何事?”

“这位小哥,这是我家大人的名片,请予通传,递交慕容少爷,就说我家大人求见贵府小公子。”王管家恭敬递上片子,依言答道。

求见小公子?慕容家哪来的小公子?这仆人训练有素,心中疑惑,也不多问,只说句:“请各位稍候。”便执了片子进去。

大约一炷香工夫,那人出来,回道:“很是不巧,小公子不在府中,外出游玩去了,慕容少爷也是不在,去了商行谈事。各位回吧,请明日再来。”说着,就将府门关上。

韦谦乘兴而来,一路兴致高涨,此时却吃了个闭门羹,不禁有些沉郁。

王管家见他如此神情,近身问道:“大人,先礼后兵,要不要让那南棠府尹带些官兵过来…”

韦谦挥挥手,道:“不必,不能对神子不敬,我们明日再来。”

又是一日,天色尚早,韦谦一行已在慕容世家大门外等候。

叩门半天,方有一老婆子开了府门,颤巍巍走出来,问道:“何人来叩我慕容家的大门啊?”

一名随从上前抱拳答道:“老婆婆,昨日我们大人已经来过了,请进去通传,就说是韦大人来了。”

那老婆子面露疑惑,大声问道:“你说什么?会打人?我又不曾招惹你们,你们还要欺负我一个孤老婆子,还要打我?来人啊,有强盗来了,要打人了啊,出人命了啊!”街上路人虽少,皆是驻足而视,弄得韦谦一行好不尴尬。

“不是会打人,是韦大人,老婆婆听错了。请问慕容少爷和小公子在家没有?”王管家忙阻止她的叫声,好脾气问道。

“再嫁?老婆子今年六十有八了,你还要让我再嫁?”那老婆子又尖声叫道:“我老婆子十八岁守寡,至今五十年了,可是立了贞节牌坊的,这南棠城中女子都以老婆子为榜样,你们,你们竟然要我再嫁!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天啦!老夫造了什么孽,今日竟落得此种地步!眼见街上众人议论纷纷,神情愤愤,韦谦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今日小公子还不想见老夫,我们走吧,老婆婆你也不要再喊了。”

待得第三日,有些微雨,天色刚亮,韦谦一行人又到了慕容府邸。

叩门之后,却是另外一名中年仆人打开大门,看着他们,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眼睛滴溜溜的,人前人后一阵乱转,板起脸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天色尚早,扰人清梦,竟不自知!”

“你这个下人,好生无礼!你可知我家大人的身份?”一名随从闻言,欲上前理论。

“算了,不要为难他。也怪老夫自己,前日一时激动,在小公子面前失了礼数,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公子教训的是。想必今日小公子也不愿见老夫,老夫明日再来罢!”韦谦说着,突然身子一软,脚下蹒跚,几欲跌倒。旁边几人赶紧将他扶住。

“恕小人直言,我家大人欲求见贵府小公子,一连两夜,不敢闭眼,每天天不亮就急急出门。小公子不仅不体谅大人年事已高,还如此怠慢,就连我个下人,都实在看不过去。还是请这位兄台帮我家大人通传一声罢。”那名随从递上名片,诚恳说道。

“我们走罢,老夫还撑得住,不要麻烦这位兄弟了。”韦谦咳了两声,不住喘息。

那中年家仆见韦谦如此,有些不忍,迟疑着唤道:“老人家请在此稍等,待下人进去通报一下。”

“有劳兄弟。”韦谦表面装出嬴弱模样,心中已是喜不自禁。

慕容襄又是一身男装,坐在烟波亭里,听完下人通报,笑着说了句:“真是个老狐狸!也罢,请他进来吧,瞧他一把年纪,我也不为难他了。”

前日看了他递上来的片子,自己倒不觉什么,祖母和爹爹识得此人名号,不禁大惊,原来他竟是当朝翰林大学士,朝廷重臣,两朝元老,还曾任过当今皇上的太傅,韦谦韦大人!却不知他不好好呆在临域,此来南棠又为何事?

韦谦的随从一行被带至前院喝水休息,他独自一人被那仆人带到烟波亭,但见一名孩儿背负双手,独立亭中,衣带飘飞,宛若仙童。

“来者可是韦大人?请坐。”那孩儿听得脚步,转过身来,正是他前日在酒楼上见过的慕容襄。

“小子见过韦大人,不知今日微雨,大人路上可安好?”慕容襄拱手行礼道。

“无妨,无妨。”韦谦回了一礼。

慕容襄拍下手,一旁有丫鬟在亭内石桌上摆上些精巧点心和清粥小菜:“今日韦大人来得早,襄刚起身不久,尚未用膳,大人如不嫌弃,一起用膳可好?”

“甚好,甚好。”韦谦早已饥渴,也不客气,端起碗来,取了筷子便用,两人也不言语,各自吃起来。虽只是些平常菜式,但因为腹饿,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用过早膳,慕容襄命人撤去桌上物事,收拾洁净之后,奉上茶来。

“韦大人,今日进府,这一招苦肉计用得不错啊!”慕容襄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笑得有些清冷。

“呵呵,老夫见小公子心切,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说着,韦谦站起来,深深一躬,道:“小公子,老夫有话相询,还望小公子实言以告!老夫自是感激不尽。”

慕容襄拱手还礼道:“韦大人客气了,但说无妨。”

韦谦看她一眼,正色说道:“敢问小公子,天朝五十四年三月初九,小公子身在何处?所做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