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

他在云山学艺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别?

一开始,就知道?

想到最初重逢的时候,她受伤昏迷之际,还不忘叮嘱他别脱自己的裤子;想到几回葵水来临,骗他说是旧疾未愈所致,而他,还将手贴在自己小腹之上,注入内力,帮她缓解痛楚…

跟他朝夕相处,对他全然信任,并且,为了这性别身份,千方百计隐瞒,煞费苦心,却原来他都知道,一开始就知道,却什么都不说,任她演戏,任她说谎,自是静静待在一旁,看尽风景!

原来,被蒙在鼓里的人,从来,只是她自己。

撅起樱唇,想要埋怨几句,无奈一见那深沉的眼,那满头的银白,刚刚硬起来的心思,瞬间瓦解。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害得我那样辛苦遮掩…”还是忍不住,软下了口气,低低说道,总觉得如此一来,女装的自己,对眼前的他,却是一点气势都没有了。

“我心里知道就行了,公子过的那样潇洒自在,我说出来,只会让公子心里有顾虑,瞻前顾后,反倒是坏了公子的大事!”他淡淡一笑。

咦,若尘转性了吗?

“还有一个问题,若尘,今晚的你,果真是你吗?”慕容襄疑惑问道。

他说了那么多话,还几次流露笑意,这哪里是昔日那个冷漠沉稳的青衣侍卫?整个一个话匣子,一个笑弥陀!又或者,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她家若尘,根本就是个闷骚男!

“公子在怀疑什么?”莫若尘又笑了笑,说道:“若尘等了三年,也憋了三年,巴不得把心里所有的话,一口气向公子说完!”

大手忽然伸过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朝那床榻走去。

“若尘,你做什么?”声音有一丝颤抖,最是含蓄无害的若尘,怎么会对她做出这样的动作?

可是,除了一丝诧异之外,一丝悸动之外,心中,却是一点不害怕。

跟若尘在一起,除了安心,还是安心,永远都不会担忧他的伤害,他的亵渎,他的背叛。

那些,永不可能!

“公子穿女装的样子,真的好美!从来都没想过,跟若尘进洞房的人,是公子…”他的声音温柔若水,眼中满蕴深情:“公子,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属于我与公子两个人的洞房花烛,若尘会铭记一辈子…”大手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温柔给她盖上喜被,凝视着那一张绝艳的娇颜,那是一种怎样的美丽啊,如云山顶上的雪莲,不畏风雪,全然怒放!

那样的美,越看,便是越是沉醉其中:“明日一早,我就带公子离开这里,今晚,请让我留在房中,守着公子,呆在公子身边…”

“若尘,你明知道,我爱的人是…”有些不忍,但还是要说,她不想伤害他,真的不想。

自以为,已经是给了他最好的,却原来,远远不够…

“我知道,公子爱的人,一直都只是风公子。“他很直接,帮她说出来。

“那,你又何必如此?何苦如此?”

“若尘能有这样一夜,今生今世,别无所求…”大着胆子,手指颤抖着,抚上她如墨一般的长发,温柔说道:“睡吧,公子,养足精神,等到明日天一亮,我们便出谷去…”

“睡吧,若尘会守着你,目不转睛守着你,不会再让公子离开了。”

听着他从未有过的软软细语,也许是迷药药性的关系,渐渐有了困意,朝他笑了笑,喃喃道:“谢谢你,若尘…”

眼皮合上,安心入睡。

男子安静看着她的睡颜,一夜无眠。

明日之后,一切都成为他最深刻的记忆,印在他的心上——与公子,只此一夜,与他,却是永恒。

第七章 为时不晚

第二日天蒙蒙亮,当村头的鸡鸣之声响起,两人已是收拾好一切,蹑手蹑脚推门出来。

不曾料到,屋里,几人坐在桌前,却是笑吟吟望着他们。

“大哥!嫂子!”铁牛首先站起,呵呵笑着,朝两人迎上去:“昨晚辛苦了,时辰还早,大哥怎么不多睡一会?”

“铁牛,休得胡说!”莫若尘瞪他一眼,想着那一声称呼,侧头看向身边垂头不语的女子,心里却是隐隐欢喜。

这边,秋菊几步过来,将慕容襄拉去一边,凑到她的耳畔,咯咯笑了一阵,压低声音道:“妹子,如何,姐没骗你吧,穆大哥是个好男人吧?昨晚,你们怎么没啥声响呢?穆大哥对你好不?害的姐在隔壁担心了一晚上,生怕妹子生姐的气…”退后一步,朝她端详一阵,看着她那柔嫩细致的脸庞,低低笑道:“做了新娘,妹妹这小脸更是水灵滋润了,看来大哥真是很疼你…”

“姐姐,别说了!”慕容襄面上一红,赶紧打断她,又朝那边的青衣男子望了一眼,这才握住她的手,欣然道:“姐姐说得对,他是个好男人,幸好姐姐把我留下来,要不就看不到他了…”

“来,来,快过来坐…”李婆婆在那边笑眯了眼。

“好,干娘。”莫若尘答应着,过来扶着慕容襄,一同坐上桌去。

好不容易,在众人欢喜而探究的眼光之下,用了简单的早膳。

正在收拾碗筷的时候,莫若尘便向一家人辞行,并言明要事在身,当即就要离开。

“不行,不行!”那行字直率,说话爽朗的秋菊急的跳起来,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娘,你来说说大哥,吃完了,高兴了,抬腿就要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隐含的意思,把慕容襄听的俏脸血红,知道这位姐姐的性子,埋下头去也懒得解释。

“你呀,少说几句吧。”李铁牛赶紧拉了她坐下,小声埋怨着:“大哥一直在找他家公子,每回都是来去匆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急着要走,自然有他的道理,家在这里,事情做完,自然就会回来…”看得出,他对这个媳妇,真是疼爱有加,说到后来,埋怨的话,都成了细声安慰。

尽管一家人苦苦挽留,他们两个,仍是坚决要离开。

临别时,见得几个不舍的神情,慕容襄终于还是不忍,只得许下承诺,待得心愿了却,再寻时日回来看望。

心愿了却…

重回异世,别的先不考虑,全然的笃定心思,就是寻回那个人,寻回心中那份不离不舍的爱。

现在,他们已经误会她与若尘做了夫妻,不知下回再见,她身边之人,换做另外的男子,这众人的脸色,怕是惊愕莫名吧?

另外的男子,风御庭…

这三年来,他过的好吗?

两人并骑一马,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又回到了当年她跌下悬崖的那个山涧处。

慕容襄背负双手,静静立在当初中箭的地方,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见云烟茫茫,不知所处。

转过身来,远远地,有一处杂草丛生的浅丘,依稀记得,当年就是在那草丛当中,有青光闪耀,飞箭袭来。

“若尘,那个暗箭伤我之人,是蒙傲人吧?”摸着光洁的下巴,想起那凌厉诡异的三箭,心中模糊想着,这箭箭都是旨在自己性命,这预置她于死地之人,应该不是蒙昊,会是谁呢?

“是蒙昊国师,地眼。”莫若尘想起当初那三箭连珠,让她与眼前之人分别了整整三年,面色却是骤然变冷:“等我与风公子在崖底寻了半日,一无所获回来,幽云十八骑已经生擒了这厮,不过很是奇怪,他似乎被人消去了武功和神力,成了一个废人…”

消去武功与神力?

慕容襄闻言暗自得意,这个为她报仇之人,不用说,一定是死神哥哥了!

唇边那丝淡淡的笑意刚一浮现,在看到那云雾笼罩之中的巍峨远山时,笑容便是渐渐隐去,悲怆之情,犹然而起。

君毅,我又回来了。

又一次,站到了你身边,茫茫天地间,与你并肩而立。

这一回,我不会再逃避,也不会再畏惧,我会担起属于我的责任,寻回属于我的幸福,我知道,那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你一直以来的祝福…

站立半晌,默默注视一阵之后,便是毅然转身,迎向那平静而立的青衣男子:“走吧,若尘,我们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公子…”莫若尘有丝诧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手中却不停歇,将她扶上马去,自己也一举跃上坐好,双腿一夹,策马而去。

两人一马在崇山峻岭间奔行着,大半日后,终于到了城镇之中。

莫若尘找了一间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房间,又叫来小二嘱咐一阵,给了些银两,那小二便欢喜去了。

不多时,两套略显清瘦的男子衣衫,内衫、腰带、头巾、男鞋,一并俱齐,还有一些柔软棉布,被那小二送到房里来了。

“若尘,真有你的!这蒲管家的能力,都被你学去了!”慕容襄惊喜过去,翻看着桌上的一大堆物事,在看到那些触感舒适的棉布之后,却是心有所悟,感动不已——这个若尘,竟是连自己束胸的布料都想到了。

“还有这个,还剩下两片,应该是够用的,”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摊在掌心,盒盖打开着,里面,是小巧的近期透明的薄片:“那晚,我守着公子,看见公子脖子上的那个东西已经掉了…”

是吕伯伯给她做的假喉结,自己都想不起丢在哪里了,没想到他竟然好好收着,一直留在身边。

“若尘,你好像什么都能想到,我真不知该说什么了!”甚至是那天早晨从新房里出去的时候,自己分明看到,他悄悄刺破自己的手指,将几滴嫣红的鲜血,滴在那床榻的白布之上——这样做的目的,也是想在李家人面前,不让自己难堪罢了,试想,若是新婚之夜没有落红,别人还不知怎么想她,怎么看她!

一边想,一边感慨着,这样的好男人,她真是无福消受了!

莫若尘淡淡一笑,又取了随身携带的包袱,在桌上解开:“公子,这些东西,我一直带在身边,现在,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那包袱之中,都是当初她的一些随身物事,因为到了麒麟关军营,怕有什么闪失,才放到若尘那里代为保管的——其他细小东西自不必说,但是那块轩辕无极御赐的金牌,静静躺在那里,却是依旧金光闪闪,璀璨耀目。

“皇上…他还好吗?”握住那金牌,不由自主,想到那个温润儒雅的年轻皇帝,心里有一些惆怅,有一些想念,淡淡而生,一如流水。

“应该是不好吧。公子失踪之后,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好,非常不好!”莫若尘坦诚答道。

每一个人?

也包括,包括他吗?

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狂跳起来。

回来之后,所有碰上的人和事,都不在她的预想之中。

那洞房花烛之夜,若尘那一头白发,带给她太大的震撼,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几日之中,对于那个人的名字,数次到了嘴边,竟是问不出口!

——若尘已是如此,他,又会是怎样?

这些年,他在那里?和谁一起?在做些什么?过的好与不好…

太多问题,纠结于心,却是乱了思绪。

明明想得发疯,明明一心为他才重回异世,但是,此时此刻,竟是连一句简单直接的询问,都说不出口。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想问,不敢问。

满腔的思念,藏在心底,已经快要爆发!

身子起伏着,呼吸急促间,却听见他声音低沉,继续道:“风公子,也是很不好,非常不好…“上一回见到他,就已经非常糟糕了,也不是没劝过,但他总是不听,还嘲笑自己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到底怎样,如何地不好?

“他…还活着吗?”咬了唇,终于问道。

“活着。”公子,怎么这样问?

“他…娶妻生子了吗?”又一个问题抛出来,同样的乱无章法。

“没有。”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那就好。”唇角牵动着,渐渐上翘,眉眼弯弯,却如春水流淌一般,舒畅动人,瞥见男子困惑的神情,不觉收起笑意,自动解惑道:“只要他未死,我便一切放心,只要他没有变心另娶,我也不会跟他躲躲藏藏,自然会想尽办法找他出来,早日相见。除此之外,其他,都不是问题!”

人在,青山子。

只要两人还相爱,那么,再大的困难,他们都将一起面对——当时,离开的那么突然,她没有来得及想通这一点;而现在,她已经回来,所有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欲想为时,幸而不晚…

就在出神之际,莫若尘已经悄然离去,留她一人在房中,面对着一堆物事。

看了看自己身上,那是秋菊做姑娘时的衣裙,略略显得宽大了一些,却仍旧是将自己的身子包裹的曼妙有致,风情毕露,尽管是乡村人家的普通服饰,仍是掩饰不住,那一身淡然而出的清艳风采。

想起今日刚随若尘走进这家客栈,那一大屋子人痴迷惊艳的目光,尽数黏在自己身上,若是自己紧拉住他的手,那个一向沉稳的青衣男子,只怕会冲过去,当场翻脸。

看来,这般的女子娇态,却是不能再出现于人前…

笑了笑,对着铜镜,取了水来贴好喉结,再用剪刀裁开布料,脱去衣物,一圈一圈裹好胸部,换上内衣,长裤,外衫,系了腰带,束上长发。

镜中,丰神俊秀的少年,幡然呈现。

推开门,轻咳两声,朝着那背对自己的青衣男子,低声唤道:“若尘…”

莫若尘闻声转过头来,眼镜一亮:“公子…欢迎归来…”

第八章 姑爷驾到

在取道东樾的路上,眼见奔马已经是劳累不堪,于是下了马来,牵去河边喝水吃草,两人在附近漫步而行,低低而谈。

与若尘,随意问起别后众人的情景。

过去的他,眼里只有她,整个心思全部都在她身上,连他自己都没有,却哪里装得下别人,更是不会过问天下事。

她其实也没指望能从他的口中知道什么,但是这絮絮叨叨,一个接一个琐碎问题,他居然也大致能够对答如流,倒是教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想到那山谷之中的干娘一家人,情不自禁抿起嘴笑,她家若尘真是变了,不再那样冰冷,变得关心身边的其他人,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公子笑什么?”不用回头,只听得那微微发颤的声音,就已经知道她的表情动作。

“我在想啊,我家若尘终于开窍了,以前我还担心,你以后的媳妇嫌你太冷清,现在看来,倒是…”

话未说完,已被他冷然打:“公子!”

“呃?”睁着一双漆黑大眼,无辜地望着他。

莫若尘咬了咬牙,恨恨地说:“若尘这辈子已经娶过亲了,也洞过房了,这个话题,公子以后不要再提了。”

“哦。”垂下头,暗自叹气,因为他的生气,心底也有着丝丝的委屈。

对他,已经给了最好的,那就是亲情,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

衷心希望他能够娶妻生子,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总不至于一辈子跟着自己,当个老处男吧?这样的结果,却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

脚步磨蹭着,越来越慢,渐渐落在后面。

一只大手伸过来,那青衣男子面色平静望着她:“走吧,改启程了。”

“我…”心中有愧,欲言又止。

“公子放心,若尘有分寸,不会让公子为难的。”

小手被温热包裹住,牵着前行,一路,都是默默无语。

东樾,是大汉以东最大的城池。

安然客栈,是东樾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也是南棠慕容世家的产业。

这一日午后,客栈里仍是如往常一般,厨房里掌灶的师傅已经收工,大堂零零星星有几桌散客,尚未结账离去,几个等着收拾的伙计在角落里唠嗑,掌柜的懒洋洋伏在柜台上有一下没一下拨拉着算盘,盘点着大半日的收支,时不时抬起一只手来,翻一下账本。

“掌柜的,住店!”马蹄之声刚刚停下,一个冷静的男声在大门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