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送他到门口。他出去了又转过身来,两人隔着门相对而立。

  “有事的话去找哈维,他会联系我。”

  何岚氲扶着门,抬头看他:“你也小心点。”

  他往前跨了半步,俯下|身来。何岚氲以为他要吻她,但最终也只是在额头上轻轻一触:“我走了。”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关上门回到屋里。

  起床时动作太大,被子掀了一半在地上,她走过去把被子捡起来铺平。昨晚两人抢一个枕头,羽绒枕被他们两边各睡出了一个坑,中间挤压鼓起。

  这么小的床,怎么挤得下的?

  这好像是第一次,她跟岳凌霆同榻而眠,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睡觉。

  一点都不舒适,但居然睡得很好。

  离早餐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她不想再补觉了,把重要的证件物品收在随身手提包里,其他东西散着留在各处,保持还会长住的模样。她特地把昨天换下的脏衣服洗了,这样显得更自然。

  抱着脏衣服时戒指在线头上挂了一下,从她手指上掉了下去,滚进洗脸池里。

  她赶紧伸手去抄,视线被手里的衣服挡住,没能及时抓住戒指,它骨碌碌地滚进了下水口中。

  何岚氲盯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感觉……这好像一个不祥的预兆。

  她只停滞呆愣了两秒,扔掉手里的衣服,弯腰下去检查洗手台底下的管道。

  幸好洗手台是开放的,管道就在台下,从下水口直着下来经过一个S型的存水弯,戒指应该还在这里。存水管和直管是通过螺口拧上的,目测也不难拆。

  何岚氲双膝跪在地上,一手握住直管,一手抓螺纹接头。水管年久,有点锈住了,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螺口拧开,还因为用力过猛,溅了一身污水。

  下水道的气味和色状自然都不敢恭维,她顾不得怕脏,两根手指伸进存水弯里摸索了一会儿,在沉积的粘腻污垢中摸到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两指夹住拿了出来。

  戒指的蛇形缠绕纹路中嵌满了污垢,但露出的部分依然银光璀璨。

  这回是好兆头了,失而复得,重见天日。什么时候自己居然也变得这般迷信。

  揪着的那颗心终于放松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膝盖在坚硬的地砖上硌得生疼,双腿曲太久僵硬发麻。她就势一歪坐在地上,发现关节下方已经青了两块。

  她揉着膝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等腿不麻了,把下水管接回去。这回她小心了,合上下水口才打开水龙头冲洗戒指,唯恐手滑再把它掉下去。

  天气干燥手脚变细不是她的错觉,飞机上还卡得摘不下来的戒指,居然自己从手指上脱落。洗干净手皮肤湿润再戴回去,就卡住不掉了。

  浸透水的手指如枯木逢春,白皙润泽,与戒指相得益彰。她举着手翻来覆去欣赏了好一会儿,重又把戒指摘下来,收进手提包里放首饰的小丝绒布袋中。

  袋子里是她和穆辽远的订婚钻戒。今晚去见他,她应该戴这个。

  她把两枚戒指并排捏在手里比了比,最后哪个也没戴,一起收在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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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订婚之后,何岚氲并没有觉得她和穆辽远的关系因此拉近;相反,他好像又回到大学那段时间的状态,对她戒备疏离。一整年两人都见不了几次面,即使见面也是客气礼貌,仿佛只是一般关系的熟人。

  她记得很清楚,二十五岁那年春节回家,她买了一盒小包装的安全套揣在兜里,但是没找到机会用。每次他和她见面,都必有家长在场,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半年没碰到一起了。一直到他们闹翻分手,那盒东西都没拆封。

  这三个字简直要成她的心理阴影。

  不过那时她还天真地认为,都怪他们在一起时年纪太小,回忆并不美好,互相都有负担,所以才会原地踏步不前。贺兰韫已经替她解决了绿夭,一劳永逸,接下来她只需要耐心地用时间慢慢弥补他们之间那些不够默契的小裂缝即可。

  谁叫他们不是命中注定的有缘人呢。世上大部分夫妻都不是,所以才需要迁就磨合。

  春节时他们的婚事再一次被提起,因为在母亲眼中,过了二十五岁,四舍五入就是三十,这个年龄还没结婚的全都是大龄剩男剩女。

  母亲觉得就不该订婚,要么不办,要办就直接办婚礼。现在结婚证也没有,法律上跟男女朋友没区别,万一分手名声还更难听。

  没想到被她一语成谶。

  过了很久母亲还一直念叨,说春节谈婚事时她就看出苗头,穆辽远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肯定是早就骑驴找马、脚踩两条船,真看不出来他是这样的人。

  但是何岚氲知道,他没有说谎。

  他就是在他们准备结婚的前一个月,喜帖都发出去、定好婚庆酒店、宾客拭目以待的情况下,遇到了吕瑶。

  一听到那个名字,不需要任何解释,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发过脾气后她冷静下来,连夜买了车票回老家。只有在家里、在她最熟悉的地方,她才能安稳入梦,和贺兰韫见面。

  怕自己精神状态太差睡不着,她还买了一盒安眠药。

  她猜想得没错,每一次发生影响她人生的大事,她和贺兰韫就必然会有交集。她们的生命进程不是靠对等的时间,而是由这些事件连接交织在一起。

  贺兰韫正在试那件接任祭司时要穿的礼服,下摆太长曳地,她站在凳子上,由奴婢服侍她更衣。

  万幸时间还留有余量,她这边才过去半年,距离沐漻渊和绿夭的婚礼还有好几个月。

  “你的办法行不通,”何岚氲直接告诉她,“穆辽远遇到了绿夭的转世,他跟我分手了。”

  贺兰韫从凳子上跳下来,踩皱了礼服下摆。婢女小声提醒她,想去提衣角,被她怒目呵斥:“滚!”

  婢女似乎早就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立刻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被天雷劈死……还能转世在一起?”

  “对,”何岚氲冷声说,面色阴寒,“因为他们是命中注定的爱侣,有生生世世不尽的缘分。”

  穆辽远亲口告诉她的,他见过吕瑶之后,梦到上辈子她死在自己怀里,说来世再续前缘。

  前世终成眷属,恩爱不舍,再许来生;前世被拆散了,心有不甘,寄望于来世。总之就是要在一起,谁也分不开。

  贺兰韫早就愤怒过了,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她意外。她探过脸来看何岚氲:“你现在的样子……终于有点像我了呢。”

  何岚氲用淬毒刀锋似的目光瞪她。

  “这么看我干什么,我是你的同盟,不是敌人。”贺兰韫踮起脚跟,把踩在脚下的衣角抽出,“有功夫恨,不如冷静下来,和我一起想想怎么办才好。”

  她提着繁冗的衣摆走到窗边,抬头看天上繁星。

  “这么一来我倒更有兴趣了。倘若随随便便杀了他们,命运就能改变,那岂不是太容易了?”她歪着头,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对策,“生也不行,死也不行,难道还能让她不生也不死吗?”

  何岚氲站在她背后的暗影里,沉默半晌,开口说:“暂停你的计划,给我一点时间,我来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好友[姨妈神的奴隶·不屈的日更党·冷文阵地守护者·坚·时久]还在战斗。

第42章

  车子从祭坛下经过时,何岚氲忍不住又贴着车窗玻璃抬头仰视塔顶。

  “很壮观吧?”哈维得意地说, “不算上面毁掉的部分, 这座高台一直到近代都是整个巴林乃至全国最高的建筑, 要知道它可是九百年前建的呀!有人说是学的汉人技术, 有人说是他们鲜卑人自创的,一说起来就吵, 到现在还没有定论呢。”

  没有定论说明找不到有力的证据, 看来上一世的自己精通建筑史, 巧妙地避开了有可能改变历史进程的地方。

  转弯时她注意到祭坛背面有一根细细的钢丝,一直通到地下,连接顶上的避雷针, 这就是后人手笔了。

  计划变更,但贺兰韫还是把这座祭坛修建完成了。它没有成为绿夭的殒命之地,却为方圆数里之内的人阻挡了天灾。人们大概不会想到, 建造它的初衷是为了害人吧?

  贺兰韫当然不是一个好人, 但是从那些尊崇信奉她、受到她庇佑者的角度来看,好像又不能这么一棒子打死。

  哈维开车把何岚氲接到博物馆, 问她:“您要不要去办公室等岳先生回来, 顺便休息一下?”

  何岚氲说:“我还是在馆里转转吧。”没事坐着干等太煎熬了。

  不过说到办公室, 她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你们原本找我过来是做什么的?我还没听说过考古需要什么生物技术支持。”

  哈维停顿了一下, 笑笑说:“我只是个跑腿的, 技术上的事还真不清楚。好像是冰川底下挖出来一些种子,还是活的,需要生物学家鉴定吧。”

  看得出来, 这个理由是他现编的。

  何岚氲没有刨根究底盯着哈维追问,向他致谢道别,自己留在展馆内。

  看完祭坛,她忐忑的心绪平静下来。那样的事情她都跟贺兰韫一起做过了,现在帮偷东西的穆辽远躲开追捕偷|渡出境,实在算不了什么。

  唯一让她拿不准的是,博物馆里怎么会有特|警。他们和门口那些只配备警棍、少数警督才配手|枪的普通警|察不同,装备和战斗力都不在一个量级。现在她有点相信,游客不小心误入敏感区域被当场击毙或许不是道听途说。

  逛博物馆的途中,她又去昨天碰巧撞见的楼梯口看了一眼,已经补上警戒标志禁止通行了。

  一上午安然无事。下午不知道岳凌霆什么时候会来,她特地在比较显眼的几个位置来回溜达。

  没等到岳凌霆,倒被吴教授看见了,过来找她寒暄搭话。何岚氲觉得偷|渡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吴教授知道比较好,只说还没有消息,让他别担心。

  两人站在展厅里借文物打掩护说话,跟着吴教授的便|衣腰上的对讲机忽然传来几声嘈杂语音,似乎是集合的命令。便|衣拿起应了一句,撇下他俩跑出大厅。

  何岚氲没听清,吴教授却敏锐地听到了,顿时变了脸色:“刚才对讲机里好像说……他们发现辽远了。”

  何岚氲扶着吴教授赶到大厅外,只见院内院外的警|察便|衣果然都动员起来,分批坐上警车出发。不但他俩,博物馆的其他工作人员也听到动静,赶出来观望。

  一位警督从他们不远处快步经过,对着对讲机发号施令。这回吴教授全听清了,翻译给何岚氲听:“312国道榆林收费站附近发现穆辽远和目标踪迹,即刻前往目的区域协助抓捕。”

  吴教授慌了神,着急跺脚:“上回是在市区城中村,人多地方乱好躲;出了城国道旁边就是草原,他往哪里躲呀!”

  何岚氲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昨晚穆辽远和他们通电话,说步行到六十公里外的湖边别墅需要一整天多,现在过去十几个小时,他至少已经走出去三四十公里了,于是安慰吴教授道:“榆林收费站在哪儿?离市区不近吧。等这些人赶过去,他肯定已经离开了。”

  吴教授稍稍安定:“是不近,有四十多公里。唉!希望他这回也能化险为夷。”

  除了看守博物馆外围的警|察,地下室的特|警也随之出动。吴教授显然没见过这些特|警,吃惊道:“他们也是去抓辽远的吗,怎么还带着冲|锋|枪?那个大卡车又是干什么的?”

  与警|察开轿车、越野车不同,这队特|警的交通工具非常特别,是一辆拖着集装箱的大卡车,所以机动性反而不如警|察,落在最后。特|警人数不多,大约是一支行动小队,一共五个人,卡车驾驶室正好坐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