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见面时是在赵同谦的琴房。他当时刚刚被二伯接到他的住所,到的时候是漆黑的晚上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早上醒来时,在大屋内茫然走动,对所有的一切都感觉陌生。那么大栋的房子,每个房间都比曾经的家大得多,崭新的床铺,精致的点心,精美的花园——就像小说里写的天堂一样。

还没等他把这栋屋子上上下下都看一遍,先听到了二楼某房间传来的小提琴声。

他在门口站住了,看到七八岁、衣着华美的女孩子站在一尘不染的房内,拉着小提琴。琴弦颤抖着,迸发出轻盈跳跃的音符,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的那线阳光,在她身边旋转、舞蹈。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她放下琴弓,朝他看过来,那神态十足是一个高傲的公主。

他随后才知道,她正跟着赵同谦学琴。

赵同谦从来不收学生,她是唯一的例外。

“当大学生感觉怎么样?”

“还好。”赵初年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你们班上女生多不多?”

“三分之一。”

两人没什么中心地聊着赵初年的大学见闻,张纪琪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学校一定有很多美女吧,”她咬着吸管问他,“初年哥,你有没有找到女朋友?”

赵初年摇了摇头。

“那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呢?”

“没有。”

“哎,你真是……我表哥就说,他就打算在大学里谈个十场八场恋爱的。”

“我没有这种想法。”

张纪琪抿了抿唇角,明明酸得厉害还是感觉到了微薄的安慰,到底心有不甘,于是低低嘟囔了一句:“除了赵知予,你谁都看不上吧。”

赵初年眼神蓦然凌厉,刀子一样砍过去。张纪琪气息不稳,感觉有一柄箭射穿了她的心脏,那一瞬间,脑子里满是赵初年上一秒的可怕眼神。

她就知道,那三个字那是他的禁忌。

不论他是不是成年了,不论他是不是上了大学了,就算以后过了很多年,始终如此。

“哥哥,谁让你这么早出门的!”

店里客人不多,交谈声又压得极低,这忽然响起的清越少女声音就显得颇为突兀。

两人的位置恰恰可以看到门口的一举一动,刚刚进门的是三个年轻人落入视线。居中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修长清俊;他左手旁边的秀美少女挽着他的手臂,两人五官约有七分相似,从刚刚那句“哥哥”来判断大概是两兄妹;少年右手旁则是个胖得近乎圆滚滚的小姑娘,十二三岁的模样,脸和苹果一样圆。

少女拉着少年走向他们的邻座,她焦躁地用手扇着风,“哥,音乐会是晚上八点,现在才下午四点!为什么不等太阳落山了再出门啊,热死我了。”

少年凝着眉头,拉着小女孩在自己身边坐下,表情不豫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慢条斯理开口,“若声,分清楚主次,我没让你跟着来。一会我跟阿缇去自然博物馆,你就别再跟着了。”

说完也不再理她,接过服务员手里的单子,翻开放到问旁边的小女孩,“阿缇,要吃什么就点。”

那个叫阿缇的小女孩眼神闪着热切的光,目不转睛盯着点单上的冰激凌和甜点:“郑大哥,我点什么都可以?”

“当然。”少年的声音十分温和。

如此清俊的少年温柔起来很有杀伤力,张纪琪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又悄悄打量着面前的赵初年。

一个冷一个热,一时间真是难分伯仲。

小女孩用一双小胖手翻完了点单,“我要我要巧克力冰淇淋圣代,冰淇淋蛋糕、脆香蕉、珍珠奶茶。”

少年虽然让她随便点,但还是有吃惊:“阿缇,你吃得了那么多吗?”

“吃得了。”

“那好。”

少女审视地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女孩,“孟缇啊,现在都已经快分不清脑袋和脖子了。再吃下去,你就更胖了啊,非要变成羊脂球才开心啊,还是说,你在学校难道还没被人嘲笑够啊。”

一提到“嘲笑”两个字,小女孩看上去整个人都傻掉,脸涨的通红,期期艾艾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少年不做声地把点单还给服务员,说了句“就上这几种”,保护性地把小女孩揽到身边,对这自己妹妹脸一沉,“若声,不过是一张票,你就说话就不能好听一点?一个下午阴阳怪气。”

“你敢说不过是一张票?你宁可带孟缇来听音乐会也不愿意带我!”少女声音陡然尖锐。

这里到底是公共场合,少年不欲多谈,“你也已经来了。”

“你就没首先考虑到我!只有两张票的时候,你宁可带这颗球!”

少年冷下眉目,“我没让你跟着我,不愿意跟我们出来就滚回去!”

少女“哗啦”一声扯开椅子叫起来,眼圈都红了:“哥哥,你太偏心了!我才是你亲妹妹!”她愤愤地一把摔开凳子扬长而去。

妹妹虽然负气而去,但那少年完全没挽回的打算。他温柔地握住小女孩的手,帮她理了理鬓角的头发:“阿缇,胖不是病,嘲笑才是病,不用理你小声姐。你胖胖的也非常可爱。”

“嗯!”

小女孩飞快点了点头。

服务员送来圣代,两人开心地吃着冰淇淋,一幅“她走了正好可以清静”的样子,完全没被影响心情。

冷饮店一片寂静。

服务员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面面相觑,然后各自摇了摇头,又做自己的事情了。

张纪琪被这个意外事故搞得分了心,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起初对此事漠不关心的赵初年微微蹙着眉心,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同龄的少年和小女孩,眼中的鄙夷根本没藏。

张纪琪隐约猜到他在想什么,谨慎地开口:“虽然那妹妹说话是太过分了,不过那个当哥哥做事也的确偏心,也难怪会气走妹妹。”

赵初年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哪里知道——”

“什么?”

“妹妹永远是自家的好。”

第四十一章重逢

期中考试一过,期末就在寒冷中接踵而至。

学校的课程进入复习阶段,孟缇第一次发现自己西北的冬天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寒冷,尤其是连接的三天大雪后,气温很快的逼近零下十度,并且大大的超过了这个界限,眼看着就到了零下二十度。

她来北疆的时候,因为行李太多,没有带多少冬衣,只有一件羽绒服和一件大衣,羽绒服御寒尚可,大衣就完全不行,穿在身上走在雪地里,那股寒意就像恶魔一样的吞噬着她。她离家的时候,没有带走孟家的一分钱,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买大衣,为了避寒,她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基本上保持教室、办公室、宿舍里三点一线的生活,不出门,也就不会感觉到寒冷。

这样想来,冬天也不是太难过。

最难熬的一天是期末的前一周,屋子里的暖气供应不足,屋子里能勉强保持零度以上就很难的了。有的时候她会跟杨明菲挤一挤,但两个人睡姿都不太好,一个多动一个眠浅,在狭小的单人床挤了一晚上后谁都受不了谁,还是分开了。

这个时侯,收到行李的包裹简直就是救了她的命。两只大箱子,她一个人压根就拿不动,还是祝明帮她从邮局拿回住处的。地方太偏僻,没有快递,只有邮局了。

杨明菲缩在屋子里,一边改作业一边凑过头来看了看箱子上的标签,念出来:“郑宪文。”

孟缇“嗯”了一声。

自她来北疆这半年,从来也没有主动联系以前的人。而所有人都跟约好了一样也不联系她,这还是第一次郑宪文主动给她寄东西。除了两件她没有办法带走的旧衣服,剩下的都是簇新的保暖内衣毛衣大衣,都是在这个西北之地见不到的漂亮衣服,还有一床厚厚的电褥子。

“想得很周到,尺码也很合适,”杨明菲啧啧两声后笑了,“不愧是青梅竹马。”

孟缇扶额。郑宪文对她一直很周到,审美和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尤其是一件米色的半长大衣,做工细致,丝绒面料的触感,杨明菲试穿了一下,漂亮得简直耀眼,让人挪不开眼睛。一穿就舍不得脱下来。她不是不喜欢漂亮衣服,但到了北疆,终日普普通通习惯了,知道肯定穿不出去。

把两只箱子塞在床底,她给郑宪文打了个电话,诚挚地道谢。

郑宪文说:“还喜欢吗?我估摸着给你买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合身。”

她有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此时听到,还是一样的悦耳,带着年轻男人特有的低沉和节奏。

“很合身。谢谢你记挂着,郑大哥。”

顿了片刻后,郑宪文问她:“你声音不对,感冒了?我猜那边很冷。”

“很冷是真的,但是我没感冒,”孟缇说,“刚刚才下课,上课的时候声音太大了。”

郑宪文轻笑问她:“学生听话吗?”

“很听话的。”

“当老师的感觉怎么样?”

孟缇“哈哈“一笑,“很有成就感的。”

“晒黑了没有?”

“大概是黑了一点……”

两人于是在电话里聊着家常,都绝口不提这半年的不联系。郑宪文忽然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才说:“阿缇,我还以为你会把衣服寄回来,看都不看一眼。”

“不会的,郑大哥,谢谢你想得周到。”孟缇苦笑,“我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这样不知分寸,这么多年你照顾我,都不是假的。”

“我不知道你想起了多少……但我宁可你骂我们一顿。”

孟缇没吭声。她大脑的思路里,没有存放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过年回来吗?”

孟缇哑然了片刻,想到那个千万里之外的“家”,那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她想起那些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安静的林荫道,午后潮湿而清爽的风;她想起那间小巧精致的书房,想起她的扬琴是不是积了很多灰尘……可惜都不是她的,回去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

“不回来了。”

“孟缇。”

他很少直呼他姓名,孟缇肃然一惊,脊背一麻,下意识规规矩矩“嗯”了一声。

“我很想你。”

郑宪文可能是真的想她,不论起因是不是因为砸破她的头,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再没有感情也有了感情。

孟缇心里煎熬,费力而艰辛地回答:“郑大哥,对不起。我还是没办法。”

这话听得郑宪文苦笑,心结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

“阿缇,”他说,“你记住,我等你回来。”

期末考试和一月份终于来临,忙碌了一个学期后,学生们和老师们都等待着这个难得的假期。孟缇不是班主任,但恰好初一的班主任徐老师不耐严寒卧病在床一个星期,她就负担起大部分的事情——组织复习,答疑,监督早自习和晨跑,跟学生家长谈话等等。

她有点体会那种“两眼一睁,忙到熄灯”的感觉。孟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过任何苦,就像蒋也夫说的那样“养尊处优”。不过她性格也好强,做事认真,需要出八分力气她非要使出十分力气,很快的,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疲惫起来。人在压力和忙碌中,也就往往不会顾及到自己的身体,好容易等期末考试结束,头顶的大石顿时消失,她一个不注意,则患上了重感冒。

起初是咳嗽和咽喉红肿,却没有发烧,她很是高效迅速的批完了作业写完了评语;等到通知书发下去,真正的寒假开始时,则感冒病情恶化,开始发热发烧。

杨明菲在期末考试后回了家,她就蒙着被子在屋子里睡大觉,恨不得睡得人事不知。

没有课程的寒假,没有喧闹的冬天。冬天自有一种沉着的力量,偏僻的边疆小镇,生活寂静得好像屏住呼吸的美人,不动声色。天气不那么冷的时候,也能坚持出门,顶着发烧的头去祝明家吃烧烤。

人病了,胃口也就不好,东西吃的不多,更多的时候是睡觉。睡得太多,脑子烧得一塌糊涂。稀里糊涂的梦一个接着一个。日子过得昏天黑地,不知道睡了多久,不过饥饿是真实的。饿醒后看到窗帘后苍茫阴霾的天空,颇有今夕不知何夕的感觉。

程璟很担心她的状况,一有空就送吃的上门。

她的烧一直不退,程璟担心得很,每天都要看着她吃退烧药,早晚来监视她量体温。孟缇捧着他送来的拉面馕或者是炒饭拌饭等等,有时候就会觉得,原来寒冷也是一种温暖。

他们的考古工作进行了大半,前段时间因为下雪,进度变得缓慢。于是大家收了帐篷,不再去古城,在楼下腾空了一间屋子放各类文物和各种宝贵的文书。有时候施媛也会跟着程璟一起过来,自一两个月前的那次不愉快的事件后,两个人在几个星期后慢慢恢复到起先的关系,现在就相处像多年的好朋友一样。

施媛有时候跟她抱怨程璟,孟缇听着,也只是笑笑。程璟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尤其是感情上相当的后知后觉,一幅信息接收不良的样子,确实也不怪施媛无奈居多。

孟缇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问她,“你跟他表白过没有?”

施媛表情有点哀伤,还有些郁闷,“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他总是那样,照理说他从国外回来,应该更开放……其实我也不敢追问。”

孟缇无言,她不知道怎么劝慰。若是以往,她也许会兴致勃勃帮着牵线搭桥,而如今,所有的闲心都已经消磨殆尽,程璟要当木头,那就当好了。

施媛走后,她又睡了一个整天,睡得迷迷糊糊,最后被王熙如的电话吵醒。

两个人在电话里嘻嘻哈哈东扯西扯了一顿,挂上电话又是寂静。在独自一个人的寂静里,很多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也有了胆量。

她下了床,从床底拖出箱子,打开,翻出了《逆旅》。她一页页翻着枯槐的书,文字潮湿起来,变成流水从指间漫过。那是复印的版本,半年前她犹豫了很久才把书带走。看到了其中一句——“我跟我的梦境里相遇。我看到踟蹰于彼岸的我,孤单,没有同伴。可怜得我自己看着都心生厌倦。”

看着看着,人就心酸起来。她决定出去吃点热乎乎的东西,于是胡乱往身上罩了若干件保暖或臃肿的衣服,迷迷糊糊打开了门,打算下楼买吃的。

视线扫到门外,脸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屋外的寒风,却呆立当场。

门外那个男人似乎也没想到她忽然开了门,极其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呆住了一瞬。

那是张半年不曾见的脸,也是她曾经一辈子不再见的脸。

他轻轻叫她:“阿缇。”

孟缇看到屋外正在下雪。他低低的声音就像屋外正在飘扬浮动的雪花一样,那么温暖和轻柔。就像是最好的催化剂,那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那是攒了半年之久,从心脏里一滴一滴绞出来的眼泪。

他也没料到她会哭,连忙把搭在行李箱上的手收回来,手忙脚乱地就要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擦拭眼泪。他戴着厚厚的手套,于是又慌慌张张扯下手套。

“阿缇,别哭,别哭……都是我不好……我……”

在他的手指抚上脸颊的那一秒,被震惊冻住的身体终于解冻,她倒退一步回到屋内,“唰”一下带上了门。她用力很大,几乎用得上恶狠狠这个形容词了。

进屋后心情依然无法平静,头昏眼花。她疑心是高烧的热度烧得大脑不甚清晰,但面外白雪飞舞的景象却历历在目,她甚至能回忆起那些在空气中反光的碎片。他眉毛和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冰晶,些微的反射着一些亮光。

外面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雪的?是在她睡觉的时候吗?而他在屋外站了多久了?他睫毛上的那些冰晶是雪花融化又冻结起来的证据……外面全是雪,以前推门可见的几颗树都融化在那白茫茫一片中,这雪是真的下了很久了……他大老远的坐飞机来,还有那么长时间的汽车,这一路上一定很冷吧……他好像瘦了一点,是瘦了吗……

孟缇背靠着门,站立不稳。一缕一缕的冷风从门下钻进来,贴着她的裤子,难以抵挡的寒冷没过她的头顶。她想起昨天收到的提醒短信说,这几天昌河一带将大幅度降温,将保持零下二十度。

她咬了咬唇,扯过毛巾擦了擦脸和眼角;再一转身,拉开了门,自己径自走向屋内。

虽然她连眼神都吝于给他,赵初年依然下一秒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怔,没有多说什么,拉着行李箱就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带上了房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彻底隔断了屋外的风雪。

分别后的重逢跟去年何其相似,但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沉默的力量压倒了一切,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于谁都是巨大考验。

没有人开口说话,房间里静得可怕。那是一种微妙的和一触即破的平稳。

孟缇低着头,她还是有点冷,脱了鞋和外套就缩到被子里去,她很饿,也很想睡觉。

赵初年认认真真且不动声色打量这个小小的单人间。真是狭小,面积狭小,他个子高,觉得屋顶沉沉压在头顶。而他只要一抬手,就能摸到灯泡。屋子里光线不好,窗户紧闭,深蓝色的窗帘贴着玻璃和墙,几乎没有光线能逸到室内。

单人间可以说一塌糊涂。单人床上一团糟,被子没有叠,上面还搁着几件大衣,估计是被子不够用,拿大衣来凑数的;枕头歪歪斜斜贴着墙壁,下面压着的几本书露出了尖尖的角落;至于地上,看来也是有一段时日没有打扫,因为门窗紧闭,地上虽然不至于有灰尘,但废纸屑倒是特别多;而屋子里唯一一张书桌上则摆着一堆的书,乱七八糟的纸和笔,还有一个装着满满一盒的抓饭的饭盒,都已经放得硬了,看来她是一口都没吃。

赵初年一眼都不眨地看着她,那目光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贪婪了。

她比以前瘦得多了。大概是病得厉害,以前脸上自然而然的那种辉光消失殆尽,就像被尘埃掩盖的夜明珠;那白皙的肤色变成了不带血色的苍白,而手腕细的可以看到棱棱的骨头,是那么虚弱,看上去就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一种巨大的力量撕裂了他的胸膛,这半年,她就住在这种地方?

唯一好的,是暖气很足。就在他沉默打环顾这间屋子时,大衣和和头发里的雪慢慢融化了,他解下了围巾,脱下了大衣搭在书桌前的椅背上。他在行李箱前蹲下身,“咔嚓”一下打开锁,取出一个小药箱放到凳子上。

孟缇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得到赵初年的动作。

赵初年也不在乎她是不是看着过来,坐到她身边,伸手就要抚上她的额头,同时伴随着轻轻的音调,“阿缇,我听说你病了,正在发烧。我给你带了药过来,你吃一点。”

语调温柔,完全是在哄人。孟缇看着她手臂的阴影在被子上晃动,一侧身体躲开了。她不想跟他说话,也拒绝思考,痛苦是奇妙的一种感情,你越想它越痛;如果将其抛之脑后,那痛苦也就不复存在了。

赵初年的手尴尬地在空中停了一会,又默默收回去。

他说:“阿缇,你刚刚是准备出门?你有事情吗?”

孟缇直到现在才提起一点点力气,她抬头看着他,对上他关切的视线,“我,很好。没有什么事情。”

视线交错,孟缇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毫不留情的说“我恨你一辈子”,言犹在耳。

赵初年轻声说:“你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