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他二人早就认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余晚沉默的站在旁边,想着沈家两父子的交代,心里悄悄琢磨。

季迦叶浅浅微笑,他只是说:“早就该来拜访您的。”说着,季迦叶转过身,对着余晚,无比自然的介绍道:“小余,这是张书记。”

小余…

说来奇怪,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余晚。从季迦叶口中说出来,余晚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变成了汪洋大海里的一条“小鱼”。

无力的,只能随之浮沉。

愣了愣,余晚旋即十分配合,她微笑的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张书记,你好,我是余晚。”

“余小姐,你好。”那位张书记握住余晚的手,并没有立刻松开,而是转头对季迦叶打趣:“季先生,你的秘书这么漂亮?”

这人手心有汗,握的力道有些大,还很疼。余晚并不舒服。阵阵恶心从胃里往上涌,她勉强克制着,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

拂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季迦叶淡淡的说:“您说笑了,小余不是我的秘书,而是凌睿的总裁助理。”他一边说,一边引对方坐下。

如此一来,张书记只能松开手。

手中突然松开,没有了滑腻腻的汗,余晚悄悄舒了一口气。

望着前面男人的背影,余晚默了默,跟着过去。

桌上有一柄竹节茶壶,先前那个小和尚留下来的。余晚提在手里掂了一掂,里面没水了。她提着茶壶,出去添茶——这儿三个人,她的地位最低。余晚不跟工作过不去,姿态该低的时候,还得低,不然回去也没法在老爷子那儿交代。

外面有几个工作人员,刘业铭陪着在聊天,余晚经过他们,去找后面厨房的小和尚添茶水。

经过寺庙后来兴建的小花园时,眼角余光里,似乎有灰色雨衣一闪而过。

余晚一怔,抬头望过去。

远远的一个人穿着灰色雨衣,站在高高的亭子里。

哪怕隔着远,可余晚依然能感受到,他正注视着她,只怕嘴角还带着得意的笑意!

这一刻,余晚胃里突然泛起许许多多的恶心,她一时忍不住,蹲在旁边干呕起来…

余晚沉默的回到房间。季迦叶和那位张书记还在寒暄。余晚安静的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季迦叶顺势将话题引到项目上面,他说:“小余,你说说吧。”

余晚低头,默然。

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季迦叶稍稍提高声音唤她:“小余!”

余晚怔了怔,抬起头,对上季迦叶的视线,男人眸子冷冷的——余晚一瞬反应过来,她连忙将提前准备好的材料递给张书记。

这人果然没有仔细看,随手翻了一翻,对季迦叶说:“当初还是季先生推荐我们利用滩涂,考虑发展新能源。如果季先生觉得合适,我们政。府自然愿意合作。”

余晚愣愣站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

看了看她,季迦叶说:“当初您到美国来考察项目,我也不过随口提了一句,招标这事牵扯太多,还得领导亲自把关。”

张书记哈哈笑,说“也对,那我听听”,他偏头看向余晚:“那就请余小姐说说吧。”

余晚蜷了蜷手,试图努力定下心神,可脑子里就是乱糟糟的。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胃里的阵阵干呕,她实在没有办法。

余晚望向季迦叶。

眼睛有点红。

季迦叶默了默,转头对张书记说:“还是我先来简单介绍下吧。”

他的声音清朗,萦绕在静谧的房间里,像极了夏天凉凉的风。

随着熟悉的内容从他口中徐徐而谈,余晚一点点被拉回理智,眼底的红意渐渐消失,又变成那个冷静的余晚,面色如常,连身姿都直了一些。

察觉到余晚的变化,张书记笑得和煦。遇到不明白的,他也不问季迦叶,转头饶有兴趣的问起余晚。这人坐着说话,余晚不得不稍稍弯下腰。

她这么一低下身,领口就会微微垂下来。哪怕有微卷的长发挡着,仍然能隐约看到延伸到深处的白皙,深深的沟壑,还有藏得很好的丰满雪峰…

季迦叶淡淡拂了她一眼。

这人视线似乎总是有温度,还很强势,又带了点提醒。这一秒,余晚居然瞬间会意,她的手背在身后悄悄往后扯了扯衣服领口。

撇开视线,季迦叶望向外面。

满室安静,唯独余晚解答的声音轻轻的,是完全不同于在他面前的戒备与抗拒,有些女性天生独有的软糯。

她也不是没有女人味的。

季迦叶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茶。

凉薄的唇上沾着水意,勾勒出好看的唇形,略略抿着,越发显出禁欲和冷冽。

旁边,那两人终于说完,余晚赶紧直起身。季迦叶这才偏头,他还是寒暄:“张书记什么时候有空,我正好请你吃个饭。”

那位叹气:“最近实在忙,就连来这儿都是忙里抽闲,待会儿还要赶去海堤那边,等忙完这几天吧。”

“那行,”季迦叶说,“我等您的安排。”

那人笑呵呵的说“好”,起身要走,季迦叶和他握了握手。这位又对着余晚。余晚勉强笑了一下,伸出手来。

他握着说:“余小姐,吃饭你也来啊。”

这人还是不松手,余晚僵硬着应下:“好的。”

满意的点点头,他拍了拍余晚的手,亲切的说:“那下次再见。”

男人的手不轻不重,拂过她的手背,余晚瞬间毛骨悚然。压抑着心底的惊悚,她点点头,笑道:“张书记再见。”

送走这尊佛,余晚轻舒一口气。

可面前还有一尊佛。

季迦叶终于沉下脸来,质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余小姐,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居然还要他替她收拾烂摊子!

直戳重点,果然是季迦叶的风格。

余晚沉默片刻,只是说:“季先生,对不起。”

“和我道歉有什么用?”季迦叶不耐烦的点了支烟。

余晚顿了顿,又改口说:“那今天谢谢你。”

季迦叶还是呛她:“我要你道谢能做什么?”不满从他的字里行间溢出来,季迦叶按着性子,说:“我是在问你,‘刚才到底怎么了,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余晚,你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么?”

话到最后,他的暴躁难耐,忍无可忍。

余晚一怔,眼前又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道灰色的雨衣,还有蹲在那儿不停干呕的自己。

这一回,她低下头,不说话了。

每当她沉默不语的时候,都是这种防御的姿势。

所有的刺张向外,守护着最中间那个她。

余晚再度将她隔绝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能走进,江成就是这样被挫败的,最后离开了她。

留下余晚一个人。

如今,她又是这样,拒绝所有的人。

哪怕季迦叶再度替她解了围!

半燃的烟在指间狠狠捻了捻,季迦叶再没有看她,他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他就不该闲得发慌,理会这个女人!

余晚低着头站在那儿,顿了好久,她提着包,步履沉重的走出禅室。

男人身高腿长,走得很快,不多时就没了踪影。

入目是灰蒙蒙的天空,余晚慢慢往寺庙外走去。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骨子里最深处的那股孤寂的声音,余晚沉默着。

忽的,身后有人喊她:“小晚。”

那刺耳的两个字飘过来,余晚停住脚步,转过身去。

灰色的雨衣,满是皱纹的一张脸,他就站在那儿,脸上带着无比坦然的笑。他说:“小晚,我等你很久了。”

那笑意格外刺眼,余晚面无表情:“你还来做什么?”

他说:“找你要点钱。”

余晚又被他逗乐了,她轻轻一笑,旋即冷眉:“去死。”——这是她能骂出最恶毒的词汇。

那人龇着牙,满不在乎的威胁:“小晚,我不找你,难道要去找余波啊?你还想他出事?”

这一瞬,余晚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她忽然很好奇,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余晚偏头,望向旁边的大殿。

大殿正中央供奉着释迦摩尼,两侧分立着他的弟子,还有罗汉。

全是凶神恶煞,只有正中间的佛祖端坐垂眸,那双眼里是对世人的怜悯。

余晚定定看着,旁若无人的走过去。

“小晚!”那人锲而不舍,紧随其后。

余晚却没有搭理他,她只身跨进大殿。

双手合十,余晚虔诚的跪在蒲团上,拜了一拜。

眼前的烛火轻轻跳了跳。

许是畏惧神灵,那人没有进殿,只是在外面继续念叨:“我要的也不多。”又保证说,拿到钱后再也不出现。

余晚没吱声。

这人便开始有些急,一只脚就要跨进来,蓦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挡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路,“你谁啊?”要钱男人不客气的问。

“我还没问你谁呢!”

这道尖锐而刻薄的声音传进殿,绕在耳畔,余晚怔了怔。季迦叶原本已经走开,这会儿不知为何,却又突然回来…

仰面看着佛祖,余晚起身。

另一边,季迦叶面容沉峻,极能震慑住人。

要钱的男人心下发虚,梗着脖子回道:“我是余晚爸爸!”

“姓陈的,你也配?”身后,传来余晚咬牙切齿的声音。

陈春华一愣,讪笑着改口:“继父,继父。”又对余晚说:“小晚,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找你了。你看我现在都这样了…”

“要钱是么?”

余晚面无表情、不客气的反问,经过季迦叶时,她的脚步并不停,只朝着陈春华走过去。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支烛台,那上面的蜡烛已经被她拔掉,只剩下尖锐的烛签,烛台上面还滴满厚厚的蜡。

拂过一眼,季迦叶瞬间反应过来,他眼疾手快连忙攥住余晚那只手腕!

“余晚!”他喊她。

男人力道大,余晚根本挣不开,她转过头,目光赤红的望着他,嘴唇不住颤抖。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你松开。”真的是要找人拼命。

“你冷静点!”季迦叶说。

他攥的用力,试图抱住她,余晚胳膊用力一抡,猝不及防的,杵在最前面的那尖尖的烛签直接划破了季迦叶的胳膊。

衬衫袖子撕裂开,不到三秒,殷红的鲜血从口子里渗出来。

那些血瞬间染红了男人大半个袖口。

满目皆是苍夷的红,余晚站在那儿,愣愣看着。下一瞬,她颓唐的松开手里的烛台。

转身对着陈春华,余晚抬手指着外面,恨道:“你给我滚!”

仗着有其他的人在,陈华春还是笑:“你给我钱。”他反正也没什么脸面了。

余晚浑身都在不住战栗,她拿出钱包。里面是一沓人民币,余晚根本没数,直接拿出来,丢在地上!

“滚!”她厌恶的皱眉。

那些钱通通掼在地上,沾上了肮脏的泥水,陈春华也不在意,他蹲下去,用仅有的一只手,一张一张捡起来。

季迦叶去卫生间清洗伤口,余晚跟进来。

瞥了她一眼,季迦叶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余晚不说话,只是替他将衬衫袖子卷上去。她比他矮,穿着高跟鞋将将到他下巴那儿。男人胳膊垂在身侧,她卷的仔细,很怕碰到他的伤口。

季迦叶垂眸,面前的女人还是没什么表情,纤长的眼睫轻轻眨着,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静。想到刚才不一样的余晚,他不禁蹙了蹙眉。

被余晚划破的这道伤口很深,还很长。

血不停涌出来,季迦叶冲了两分钟,仍旧没有止血。旁边,余晚从包里找到一条黑色的发带,扯过他的胳膊,替他紧紧扎在伤口上方。

有些疼,季迦叶面色不虞的嘶了一声,英俊的眉眼硬忍着怒意。

余晚解释说:“这样止血快一点。”

“你又知道?”季迦叶不高兴了,就想狠狠凌虐她。

余晚低着眼,没再说话,只是手里加快动作。

一切安静,有人要进来上厕所,突然见他们俩在里面,一怔,又讪讪退了出去。

余晚包扎好,对季迦叶说:“得去医院,要打破伤风,恐怕还得缝针。”

季迦叶冷笑一声,却不动。他俯视余晚,“你和那人到底什么关系?你今天就是因为他,心神不宁的?”他问得直白。

余晚避而不答,只是说:“我们快去医院。”

她转身要走,季迦叶突然又攥住她的手腕!

“余晚!”他真的忍无可忍,“我帮了你,又成了这样,你说句实话很难么?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余晚默了默,硬邦邦的拒绝说:“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

又是这样!

冷冰冰的语气,最是让人讨厌,季迦叶气结,低低骂了一声,铁青着脸走出寺庙。

这种鬼天气医院里的人居然还不少,季迦叶面容阴鸷的坐在单人病房里,支着腿,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儿都是不耐烦、不高兴!

这会儿胳膊上的血凝结住了,结成痂,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刘业铭去付钱、拿药,余晚难得安静的陪在他旁边。

清洗完伤口,医生准备开始缝针。

“你这伤太深了,得先打麻药…”医生照例知会。

没想到季迦叶漠然拒绝:“不用。”

余晚立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弯勾的针扯着线扎进男人的肉里,真的是血肉模糊…眼皮跳了跳,她忽然有些不忍看。余晚撇开眼。

季迦叶冷哼:“你都有胆子杀人了,还不敢看这些?”

余晚沉默着,由他说。

没有打麻药,终究是疼的,季迦叶额头上渗出汗,脖子里也是,汗晶晶的,沁湿了男人身上的衬衫。

他坐在那儿,冷汗涔涔的转过脸,薄唇紧抿,视线正好对着余晚的手。

季迦叶握住她的手。

余晚望着前面,又抽了出来。

缝完针后,余晚说:“季先生,你应该打麻药的。”

季迦叶:“我不想自己的神经系统被麻醉得和你一样蠢!”

他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又受了伤…余晚默然。

单人病房里忽然就安静下来,季迦叶停了一停,说:“你到现在还不愿意跟我说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