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迦叶和他的助理谢佳。

他们应该在谈工作,这会儿齐齐抬头。

刺目阳光下,面容有些模糊,四目可能相对,也可能没有,总是滑过去。

站在门口,余晚默了默,她说:“打扰了,你们继续。”

余晚重新要掩上门。

那边,谢佳突然问了一句:“余小姐,昨天那个问题解决了么?我不想今天出事。”还是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

就好像理所当然。

余晚笑了笑,也强势的回道:“多谢贵公司关心,我们也不愿意出事。”

季迦叶转眸望过来,余晚已经将门阖上。

在门口站了两秒,余晚面无表情的沿走廊往外面的大厅去,蓦地,脚步又是一顿。只见潘菲和刘业铭恰好过来。见到她,一个喊“余小姐”,一个喊“小余姐姐”。

瞟了瞟潘菲,刘业铭没说话。

余晚点了点头,也看了看潘菲。

面前的小丫头穿着牛仔背带裙,里面搭了件简单的白T恤,青葱而活泼,和那天一样。

收回视线,安静片刻,余晚打量着他们手中提着的餐盒,开始客套的寒暄:“还没吃饭?”

“不是,”潘菲笑眯眯的解释,“这是我给季叔叔打包的,他没吃饭。”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笑起来,脸上满是明媚暖意,暖的人心里也会跟着舒坦,嘴巴也甜,难怪就会有人喜欢。

余晚看在眼里,抿着唇,淡淡听着,也不说话。

对面,潘菲又摇了摇餐盒,还在继续说:“就是隔壁街口的那家老字号,口碑很好的,季叔叔肯定喜欢。”

说话间,隐隐都是自豪与亲昵。

余晚望过去,餐盒里面隐约能看出来是浓油赤酱的本帮菜色,也许是锅烧河鳗,也许是红烧圈子…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了几秒钟,余晚还是多说一句:“潘小姐,季先生胳膊上好像还有伤,应该不太能吃这些。”

“是吗?”潘菲大惊。

余晚不再说其他的了,看了看刘业铭,又对潘菲说:“我先走了。”

余晚错身而过。

身后,传来潘菲着急的声音:“哎呀,这怎么办?要不要重新去买?”

刘业铭安慰道:“没什么,有暖汤也可以。”

“那怎么够?”潘菲跺脚,“我再打电话让他们做些清淡的来。”

那声音是真的着急,全是小丫头的赤诚心意。

余晚面色漠然的,走到外面的大厅。

大厅里人来人往,她安静的站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该给沈长宁打电话了。

沈长宁到的略晚,余晚一直在大厅坐着,哪儿也没去,直到等到他,才引沈长宁去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还是阖着。余晚脚步停了一停,再度没有表情的推开。

阳光跳入眼底,余晚下意识眯起眼,那里面,季迦叶和谢佳还在,连潘菲那个小丫头也在,正在叽叽喳喳不知说着什么。

一片欢快。

见他们来,季迦叶起身,迎了一迎。

他的个子高,走过来的时候,深色西装笔挺,肩背依旧平展。

像崇峻的山,又像参天的树。

那道影子浅浅投射下来,男人气息仍是若有似无。

余晚终不自在的低下眼。

他也不看她,也不和她说话,只是对沈长宁客套颔首:“沈先生。”

“迦叶兄。”沈长宁依旧自来熟。

二人在沙发坐定。

时间尚早,沈世康要在后面采访才会到,余晚便将今天的整体安排和他们二位再过一遍。

她侧坐着,一低头,就会露出一段白皙的颈子,白而纤瘦。

季迦叶只是翻看手里的资料。

“先是沈总您致辞,这是致辞稿。”余晚将打印好的稿子交给沈长宁,其实昨晚就给了,但是她担心沈长宁忘掉。

笔尖扫过下面一行的安排,顿了一顿,余晚提醒说:“季先生,后面是您致辞。”

没有人回应。

安静两秒,季迦叶才漠然“嗯”了一声,又是凉凉的。

再正常不过的对话,气氛却一时莫名有些怪异。旁边,潘菲突然好奇:“季叔叔,你要说些什么?”

再没有她的事,余晚望着手里的安排,握着笔,低着头,默默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做了个确认的五角星。

季迦叶在说:“这儿在工作,你去外面逛逛吧。”

声音斯斯文文的,满是男人的绅士风度。

余晚仍是垂眸,握着笔,将那确认的五角星又描了一遍。

潘菲离开,门阖上,休息室里再度安静下来。

看着日程安排,余晚只对着沈长宁说话,忽然,包里手机响了。

余晚一顿,说了声“抱歉”,将手机拿出来。看到号码的瞬间,她蹙了蹙眉,然后摁掉。

可不到半分钟,电话又来了。

季迦叶终于看了看她。

沈长宁示意余晚:“你先接吧。”

余晚拧着眉,有些为难的说:“行。”她起身去外面。

这两个电话都是江成打来的,非常奇怪。电话还没接通,走廊另一边就传来吵闹声。发布会快开始了,现在出现这种状况…余晚走过去几步一看,居然又是江成!

“晚晚。”

见到余晚,他连忙挣脱几个保安,急匆匆跑过来。

“余小姐!”保安也追过来,对余晚说明情况,“这人没有邀请函,就要闯进会场。”

江成忙说:“我认识余晚余小姐。”像抓到一个救命稻草。

保安一时无措,只尴尬站在那儿。

余晚厌恶的看着江成:“你来做什么?”

江成只是问:“你们公司今天是不是和北川集团在这儿有发布会?”

会场里面大部分媒体已经来了,这会儿听到外面的争执声,都走出来观望,看看有什么新闻可写。

余晚不愿意闹出什么新闻来,她耐着性子,将他引到走廊里面的角落里,再问了一遍:“你今天来做什么?”

江成说:“你带我去见北川的季迦叶。”

一听这名字,余晚还是戒备,她看着江成:“你找他做什么?”

被这么一问,江成突然满面赤红,攥着拳,骂道:“他欺人太甚!”

余晚一时怔楞,忽然反应过来:“那笔订单出了问题?”

江成没说话。

余晚亦沉默。

所有人都觉得江成发了财,都等着看她笑话呢,连江成也是,拿这些来取笑她,说她会眼红,说她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再想到那天,余晚不由冷笑:“这事我可帮不了你。”

“哎,晚晚!”江成急着要牵她的手。

余晚厌恶的往后一躲。

她一躲,直直撞到一个人身上。那身体冷硬而凉,余晚不用回头,都知道他是谁…身体一僵,余晚虚虚扶了扶旁边的墙壁,站直。

江成被逼急了,直接扯开嗓子叫“季迦叶”的名字,他今天是彻底豁出去了,非要要到钱不可,要不然厂子就要垮了!

那边,好事的记者已经再度循声过来。

余晚着急道:“江成!”

同时,身后那人淡漠的说:“我就是季迦叶。”

江成一滞:“你——?”

季迦叶也不看余晚,只望着江成,问他:“你要见我?”

这人眼神就算是藏在镜片后面,亦格外有压迫感,寒凉如深潭,声音很平,没有任何语调,这一瞬,仿佛他才成了主宰。

江成愣了一瞬,突然想起面前这个人是谁了,正是那天晚上拿所谓的两百一十万羞辱过他的男人!

他看看余晚,又看向季迦叶,质问道:“就是你要压我们的货价?”

“不错。”季迦叶冷冷的提醒他,“江先生,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欠我两百一十万,这次就当是给你一个教训。”双手插在兜里,季迦叶仍是不在乎的问他:“五成的价格你不同意?”

江成自然说:“不可能!那么大一笔单子!”

“那好,”季迦叶笑了笑,告诉他,“现在只有四成价格给你。”

江成面色一白,狠狠抽了一口气,不过一秒,季迦叶已经漫不经心的再度改口:“三成。”

他就是这样威胁他!

简单,直白,还很无耻!

江成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停了两秒,季迦叶说:“好了,我决定一分钱都不给你。如果江先生你愿意,我可以无条件接手你家的那个工厂,不至于让工人失业。但是,对于你——”季迦叶稍稍一停,漠然的,一字一顿重复道:“我一分钱都不会付给你。”

这样平淡的口吻,仿佛在说什么毫不相干的事。可他说了,也便说了,再不会改变。

这便是这个男人。

他也曾用那样喑哑而呢喃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说最无耻的话,同样是无耻的坦荡。

站在被他荫蔽着的角落里,余晚低着头,怔怔听着。

面前,江成又气又恼。

不过短短几分钟,他所有的尊严被踩碎,他突然之间就失去了一切,偏偏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的地方还击,只因为对手太过无耻,又太过强大!

他要碾碎他,简直轻而易举。

以至于江成只能瞪大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季迦叶,又看向余晚。

不知什么时候,余晚已经被那个人挡在了身后,他只看到她的半边身体,藏在男人阴影下,低着头。这个弧度,是余晚极其罕见流露的柔弱,她终于有那么一点像正常的女人了,可她对着他,从来不会这样!

从不会!

江成忽然恼羞成怒:“我早就应该猜到你们勾搭在一起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江成的声音很大,情绪激动,不远处,好多记者都在踮脚观望,这样的精彩好戏怎么能放过?

有工作人员在客气的请他们回会场。

江成已经彻底跳脚,指着季迦叶骂道:“什么狗屁订单!通通都是你们的圈套!你就是想要讹我家的厂子!”

季迦叶最不喜欢被人这样指着。

拂开江成的手,季迦叶下巴微抬,极其傲慢的告诉他:“对,你欠我两百一十万,所以我就是想弄你。”

这样的嚣张,又这样的可怕。

“你?”江成被他狠狠一噎,脸涨得愈发红,一时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季迦叶已经示意保安过来。他发脾气:“你们酒店怎么回事?随便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因为事发突然,酒店经理也已经赶来处理,这会儿连连对着季迦叶道歉:“季先生,实在对不起,是我们酒店的失误。”

季迦叶沉着脸,没说话。

前面是发布会的会场,江成只能被酒店工作人员从后面的消防楼梯“请走”。

他不忿,口中还在骂骂咧咧,而且骂得极其难听,什么黑心无良商人,什么臭不要脸、狼狈为奸之流。

季迦叶只当没听见,双手插在袋里,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往休息室去。

余晚仍站在那儿,她垂着眼,视野里能看到男人笔挺的深色西裤和皮鞋。

他的腿长,走起路来分外有气场。三两步就远了。没有丝毫停留。

余晚抬起头,顿了一下,终于喊他:“季先生。”

季迦叶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剪裁得体的手工西装下,他的身影笔直而修长,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像个永远冰冷的工作机器。

好像再不会有多余的情绪。

如今,他也只是停了两秒。下一瞬,季迦叶还是一言不发的离开。

皮鞋踩在地面,不知为何,还是没有声音。

他所有的动作都很轻,轻的宛如鬼魅。

余晚耳边安静了。

这种安静更像是被遗忘在时间荒原之外,只剩她一个人在。

浓浓倦意再度涌上来,余晚倚着墙,垂眸。

地砖明亮,倒映出她自己的身影。只是走廊的灯光太过白炽,映的她面容模糊,像被水漾开了似的,怎么都合不上。

静静站了一会儿,敛起所有情绪,余晚满面漠然的走回休息室。

休息室里,谢佳不在。她出去做媒体公关。刚刚发生那样的事,他们并不希望季迦叶初初回国,就因这种新闻见报。

沈长宁也没有多问,这人脸上带着笑,看了余晚一眼,转头和季迦叶一本正经的寒暄。

“迦叶兄,这周末有没有兴趣再去海钓?”

“最近工作太忙,没什么时间。”

“我知道有条游艇要转手,迦叶兄考不考虑入手?”

“哦?”

全是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余晚走过去,坐在沈长宁旁边。

她的笔记本上流程安排还没有核对完,刚刚核对过的那一条上面打了个五角星,被她自己用笔描了两次。

余晚怔怔看着,忽然觉得时间的罅隙阖上了,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

就像是一场错觉。

发布会两点半要准时开始,她和谢佳必须一个负责里面,一个在外面看着。

余晚主动提议说:“我在外面吧。”好像怕谢佳不同意似的,又多解释一句说:“我们沈董待会儿要来,我还要接他。”

既然这样,谢佳就没有反对:“行。”

会场外主要负责签到、接待,以及分发资料这些琐事,还有防止外面的突发事宜。

余晚来来回回忙完一圈,回到会场,里面的发布会已经开始好几分钟了。

迎宾的两个模特这会儿也偷懒,不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倚着后门那儿看呢。余晚走过去,才发现主席台最前面是季迦叶在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