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点医院里面的人还是很多,有焦急的,有面无表情的,大多是她这样茫然的,像是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只是不停的被各种人或事推着往前。静静看了会儿,余晚无处可去,还是只能回病房。

刚走开两步,余晚顿住。

骆明川来了。

他这两天去处理巡演延期的事,昨天刚走,今天居然又回来。

余晚客套:“这么早回来?”

摇了摇手里的电话,骆明川抱怨:“我这两天快被记者烦死,估计你也一样,所以不放心,早点赶回来。”又道歉:“我已经听阿姨说了,连她都被骚扰,真的特别抱歉。”

“没什么,”余晚淡淡微笑,宽慰道,“记者就喜欢捕风捉影。”又问:“Vi,这件事你要不要澄清一下?”

听到这话,骆明川觑了觑余晚,说:“关于这件事,我正好有话想和你说。”

余晚默了默,也说:“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她这么淡然,无波无澜的,骆明川反倒变得踌躇,他提议:“我们随便走走吧。”

“好。”

余晚身上有伤,走路不快。骆明川慢慢陪在身侧,他低头,看着前面的路。

黄昏余韵,柏油路上洒着最后一点的晕黄,将两人身影拉长。

他不说话,余晚也保持安静。

悄悄看了看身旁的人,骆明川忽然有个念头:就算离的这样近,他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碰触到她的内心深处。他们很多时候,都是他在说,而余晚一直是倾听者的角色。她用这样的倾听,来包容他。偏偏她自己封闭且排斥别人的靠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曾打开过她的心。

可是,骆明川想,追求女孩子不都这样吗?

“余晚。”终于他开口。

余晚也开口:“Vi,我…”

“你先听我说,好么?”

骆明川打断余晚。这一次,也不再等余晚,他说:“其实从那篇新闻到现在,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考虑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这是实话。

这几天不止余晚,骆明川也在不停被记者花式骚扰,这种骚扰甚至是成倍的。大家都好奇他和余晚的关系,网络议论更是没有断过。骆明川是有认真考虑,所以,他今天才马不停蹄,鼓起勇气过来。

“余晚。”骆明川停下来,认真的说,“我在这里,想再次请你,和我交往。”

依旧是无比正式。

依旧是他的一颗心。

依旧是他对余晚的尊重和看重。

真的,没有人这样对她。

他给她拉琴,带她做疯狂的事,不停鼓励她,并且依然尊重她…余晚楞在那儿。

骆明川恳求的说:“我知道你可能还不喜欢我,可能仍旧觉得我很烦,但余晚,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追求的机会,我就很高兴。‘绯闻’这事发生的突然,我特别抱歉给你添了麻烦。现在,我想和你一起面对,也请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来弥补。”

这人的眼依然干净而纯粹,和最初相识时一样,唯一不同的,多了一丝不安。

这种不安让人难受,就不该属于他的。

余晚别开脸,刚要开口,骆明川再度打断她:“余晚,其实我真的很不错。”

他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俏皮的眨眨眼,小可怜一样。

余晚莫名酸楚,却不得不狠心拒绝:“对不起,Vi。”

“为什么?”骆明川不解,“余晚,能不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理由?”

确切的理由…

这几个在舌尖上飘来荡去,余晚觉得有些苦涩。

骆明川继续不解:“我们那天明明还好好的,后来,是不是因为遇到我二叔,所以你不高兴?余晚,我并不是故意要带你去见我的家人,也并不是故意要逼你,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要让你多了解我一些。”

他极力替自己解释,白净的脸庞有些着急的红。

听着这些,看着这些,余晚很不好受。

她心里堆积着好多的话,可她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该怎么向骆明川解释这一切。

她自己就是乱的,乱成了麻,乱糟糟的,只恨不得一觉睡醒,什么都没遇到过。那些过去的事纠葛成团,混乱无比,还让她难堪。

她实在无法启齿。

“明川…”

余晚第一次喊他中文名字,有些话、有些事,有些人的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却又不得不吞咽下去。

她无论如何,还是说不出口。

这种感觉好糟糕,余晚难堪的低下头。

“余晚,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骆明川担忧的问。

黄昏渐渐暗了,那些余晖勾勒在她微垂的肩头,病号服宽大,余晚身影越发瘦了。动了动嘴唇,她努力的说:“明川,其实我…”

这样的纠结的安静之中,突然,旁边有人过来,径直问道:“骆先生,余小姐,能不能简单谈几句?”

这人举着手机。

余晚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阴魂不散的记者!

她蹙了蹙眉,骆明川已经拦在余晚面前,不客气道:“我们不接受采访。”他板着脸,难得发脾气。

“是这样的,骆先生,网上突然有爆料,说你和北川集团董事会主席季迦叶季先生是叔侄关系?”

这人语速极快,那串头衔从他嘴边说出来,带出一个可怕的名字,一个她不敢启齿的名字…余晚缓缓抬头,注视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她忽然有种不妙的慌乱。

她的心跳的很慌。

下一秒,那记者果然追问:“那骆先生,你是否知道早前曾有报道余小姐和季先生关系匪浅?”

余晚:“…”

生活常常喜欢和人开玩笑。

有些脓包,有些她拼命想要掩盖的过去,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刺破。

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

凉凉的风吹过,余晚嗓子发紧,脑袋眩晕。

“你胡说什么?”骆明川不高兴。

那记者诧异:“看来骆先生还不知道?”他还要继续说什么,骆明川已经在喊保安过来。

对方并不甘心,抓紧时间说:“余小姐,对于分别和他们叔侄交往的事,你怎么看?有人爆料你在和前男友订婚期间就和季先生有过交往,季先生还为你精心设局弄垮了对方工厂,这是事实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在余晚心上,同时,将那个脓包的口子划得更大,让里面所有一切都摊开。

让她无所遁形,让她彻底难堪。

余晚怔怔楞在那儿,眼睁睁看着这个记者被保安赶出医院。

她还是晕的。

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骆明川才转过身来,脸上迷迷茫茫,“余晚,你和我二叔…这是真的?”他皱着眉,实在不可思议,酒窝深深。

双肩微垂,耷拉着,余晚颓然而苦涩。那种涩意盈满了她的舌尖,就是不说话,都是苦的。她低着头,一时沉默。

骆明川渐渐反应过来什么,“所以,你那天见到我二叔,才会拒绝我?”这些事情像珠子似的陡然串起来,什么都清晰了,他忽而变得尴尬而窘迫,“我、我…”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匆匆说了声“对不起”,也不知道究竟对不起什么,骆明川转身离开。

余晚静静站在那儿。

除了难堪,剩给她的,好像还是难堪。

第58章 58

除了难堪,令余晚万万没想到的,还有许多让她措手不及的伤害和煎熬。以至于她在往后的日子里回忆起来,总觉得这几天很模糊。

所有一切都变得晦涩,时间过得缓慢极了,让她没有勇气再面对一次。

她和季迦叶的事情突然被爆之后,舆论朝着一个非常可怕的方向滑去。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是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向。

在这样一个信息高速传播、媒体无比发达的时代里,网络,真真切切显示着它存在的强大威力。

对,余晚成了众人口诛笔伐的荡妇,贱货。

“脚踩两只船?先勾搭叔叔,再勾引侄子?我天,这得多不要脸才能做的出来!”

“岂止不要脸,这根本就没有脸吧╮(╯▽╰)╭连羞耻心都没了。不知道上床的时候,会不会有乱伦的感觉?”

“据说这位余小姐在和前男友订婚期间,就主动勾引那个叔叔,是有多贱?”

“怜爱前男友。”

“同怜爱前男友,遇到这样的贱人,真是够恶心!”

有些伤害就这样来得猝不及防,来得又快又狠。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层出不穷的知情人,让余晚的许多私人信息被曝光,照片、地址、手机,就连和江成的那一段过往都被迫袒露在公众面前。

她第一次活在舆论的漩涡中心。

并不好受,很煎熬。

这些信息哪怕删得再快,也阻拦不住网络背后成千上万的手指通过这件事来达到高潮。

她像是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牢笼里,被人肆意的围观,被恶意的窥探。

任人鞭挞,任人讨伐,任人随便评价。

她不守妇道,她放浪形骸。

余晚彻底变成了不是她。

如果文字能伤人,这些不必负责的冷嘲热讽大概足够将她刺成筛子,将她刺死。

让她成为一场狂欢的祭品。

余晚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手机丢了。施胜男今天被吓得不轻。她的电话原本被余晚关掉了,后来再打开,瞬间被各路记者打爆掉。施胜男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形,她不得不再度关机。

惊弓之鸟,大约说得就是他们。

无权又无势,只能任人欺负。

黯然关掉网页,余晚阖上电脑。

病房里还留着一盏灯。施胜男陪床,已经先睡了,背对着余晚,呼吸沉沉。

黑夜寂静,笼罩下来,余晚觉得有些累,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睡一觉起来,可能都会好。

她是真的这么祈祷。

进入了秋天,这座城市的雨水总是特别多,昨天夜里又下雨了。梧桐悄悄泛黄,丹桂飘香,秋意渐浓。

余晚早早就醒了。

施胜男也起了,见到她,不免诧异:“这么早?”现在还不满早上五点。

“嗯,睡不着。”或者说,一夜未眠。余晚还是和施胜男商量:“妈,我想出院了。”她有一种不妙的直觉,这个地方不安全。昨天已经有记者在楼下,谁知那些靠新闻生存的人还会做出什么来?

施胜男叹了一声,说:“行,等余波过来,我们找医生问问。”

余波带了早饭进来,余晚只喝了两口粥。

她不饿,也吃不下。

余波和施胜男一起去找医生,咨询能不能出院的事,余晚独自留在病房里。

她的头发随意扎成马尾,面容淡淡的。

病房里太过安静,她还是打开电视,看每日的财经新闻。

这是多年工作养成的习惯,如今,似乎又多了分其他的意味。

电视里,主播波澜不惊的在报道:“凌睿掌权人刚刚经历更替,股价就随之跟着动荡下降,可见业界并不看好沈世康的接任。目前凌睿暂时还没有任何回应,也不知后续会不会有其他的利好消息刺激股民。”

看着电视上的沈世康,余晚稍稍有些失神,忽然,有人敲门。

是个陌生人。

她戒备起身。

也不理对方,余晚果断摁铃,呼叫保安过来。

对此,对方丝毫不在意,他直接开口,问道:“余小姐,对于网传被性侵一事,你怎么看?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性侵?”余晚慢慢蹙起眉,“什么性侵?”她的声音冷下来。

那记者告诉她:“网上有传你曾被继父性侵过…”

余晚怔怔愣在那儿。

面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她什么都听不清了,满脑子全是继父,性侵这样的字眼。来回撕扯着,像是要将她撕裂开。

立在凉凉秋意里,余晚忽然觉得好冷。

她好像又回到那一天,那天阳光明明很好,可为什么回忆起来,总是那么冷呢?那时她坐在那儿看书,身上穿着的确良的衬衫,里面是宽宽的白色运动文胸。有人推门进来,余晚回头,是刚下夜班的陈春华。

他反手关上门,问,余波呢?

余晚起来说,余波他踢球去了。

他走近一些,又问,在看什么呢?

余晚说,余波的书,随便看看。

我瞧瞧。他这样说着,走过来,走到她的面前,他伸出手,那双手干瘦而黑…

她不能再回忆了。

余晚簌簌眨眨眼,那种干呕顶在嗓子眼里,她难受极了。她浑身难受,她动弹不得,她被扼住了,又不能呼吸。

“余小姐,性侵这事是真的吗?”记者追问。

“你他妈在胡说什么?!”

外面有人暴怒,梆的一声——

余波操起走廊上的凳子直接砸过去!

“你怎么打人啊?”

“打得就是你!”

“余波!余波!”施胜男哭喊,“哎,余晚快出来看看啊…”

一切都是混乱的,余晚走出病房。

外面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那记者捂着头,指着余波骂:“你这个小瘪三,你等着!”

“等什么?”拉扯住盛怒的余波,余晚冷冷的,面无表情的警告说,“我先要告你骚扰。——还不滚?”

她瘦,站在余波面前,却也有一种坚韧的力量,从她瘦弱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那记者见捞不到好处,讪讪离开。

余晚还是站在那儿,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姐…”余波像是做错了事,担忧的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