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荧只能抓住这截浮木,她只能抓住这个人。

因为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她的世界只剩这一点阳光了。

拜托。

拜托。

不要留我一人在黑暗里。

四点三十三, 薄荧的保姆车开进了举办慈善晚会的大厦附近,在刷了脸之后,组办方的安保人员把薄荧的保姆车放进了外门。

大厦正门前铺着鲜红的红毯, 无数载着明星的保姆车按照出场顺序在大门前排成一条长龙,红毯两边围着数不清的记者,俏皮可爱的金薇玲正在摆POSE配合记者拍照,闪光灯的亮光让红毯亮如白昼。

程娟探着身子从前视玻璃里寻找时守桐的保姆车,“时守桐应该排在金薇玲后面,要不我给汤俊哥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别让汤俊惹时守桐生气了。”薄荧把车窗按下一条缝,仔细听着司仪的声音。

金薇玲之后,又有七八个艺人走过红毯。

“接下来这位虽然是新生代,但早已创下多项记录,你们一定知道我说的是谁,因为你们的手机里一定有他的歌!让我们欢迎红到发紫,红到爆炸的流行小天王——”

终于,薄荧听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

“时守桐!”

薄荧脸上跃起一抹微笑,她打开车门,提着裙摆下车朝红毯起点走去。

她已经一眼看见了人群中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他面色冷冷,眉眼凌厉,那抹少年的青涩正在从他脸上褪去,让他板着脸的时候越发令人生畏。但是薄荧不怕,她看见时守桐,想起的永远是他在阳光下仿佛在发光的笑容。

时守桐以为是自己摘下了星星。

却不知是蜘蛛的蛛网先一步拥抱了他。

从第一次在谢静嫣的办公室外看见他时,从他对她露出笑容的那一刻起,薄荧就决定抓住那抹盛在梨涡里的阳光。

时守桐让她想起白手套。

那只对他人总是冷漠,却会用身体轻轻摩挲她裤脚的白脚黑猫。

白手套在它的世界里最喜欢薄荧。

时守桐在他的世界里,最喜欢薄荧。

每次时守桐看着她,眼里那份全神贯注的认真和爱意都会满得像要随时溢出来。

他是如此喜欢薄荧,薄荧是如此喜欢那么喜欢薄荧的他。

就算是假的也好,让她抓住这抹假的阳光在黑暗里活下去吧。

薄荧扬起笑脸,加快脚步朝人群簇拥中的时守桐走去。

“看看时守桐身边是谁?这可真是令人惊喜——欢迎时守桐——还有我们的超人气偶像安安!”司仪的声音让薄荧的脚步停在原地。

她看着笑意盈盈站在时守桐身边的安安,觉得身上的温度被什么阴冷的东西慢慢吸走了。

她站在聚光灯外,忽然觉得发冷。

“那是薄荧!薄荧来了!”

红毯边的一个记者忽然发现了不远处的薄荧,猛地大叫起来,先是一个闪光灯打在薄荧身上,接着就连成了一片。

这些记者都知道安安的正牌男友白泽和远赴日本拍摄杂志封面了,而时守桐的正牌女友薄荧又忙着拍戏,那么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走个红毯也不是什么好惊奇的事,毕竟两人合作过LL ,遇上篮球赛季的时候安安还会时不时在微博上@时守桐一下,看得出两人私底下也是朋友。

不是大新闻,这是建立在双方的男女朋友都知情且同意的情况下。

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薄荧单独出现在了会场!时守桐却和安安搭档走红毯!

这可是大新闻啊!记者和狗仔们疯狂地对着不同方向的三人狂杀菲林,还管什么慈善晚会,拍完这一条就回去写稿!接下来除非是有人气艺人在红毯上裸奔,否则谁也阻挡不了这三人登上今晚和明天的新闻头条了!

时守桐在听到记者的第一声呼喊时就停下脚步朝她看了过来。

听到她出现在现场,时守桐的心里除了惊诧外,还有一股慌乱,但是那股慌乱不过一霎就被镇压了下去。

他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遥望着薄荧,眼里再没有其他人。

她穿着刺绣的乳白色长裙,一头乌发被蛇形的金色发箍拢在耳后,露出白皙的耳垂和毫无瑕疵的美丽脸庞,在那张让人忘了言语的脸前,花朵太俗,月亮太木,她的眼睫轻轻一眨,就让世间所有失了颜色。

时守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要将她的任何一抹表情变化都收入眼中。

她嫉妒吗?

她受伤吗?

她有没有感受到被欺骗的痛苦?有没有感受到被背叛的愤怒?

有没有一分一毫,感受到他当日所受的仿佛世界覆灭一般的绝望?

只要有那么一丝表现在她脸上,时守桐都会毫不犹豫地丢下安安大步朝她走去。他只是想让薄荧也感受,那天他踉跄着走出扁舟台时,仿佛被无数恶鬼抓挠、撕咬、咀嚼心脏的那股疼痛。

他等待着,等待着,在漫长到仿佛时间停止的那么两三秒内,他看见薄荧慢慢扬起了微笑。

保姆车内等着出场的林淮看着窗外不远处的两人,深深皱起了眉。

他伸出手,拉开了保姆车的车门。

“哎呀,这难道是要三人一起走红毯吗?让我们掌声有请薄——”

司仪的声音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忽然中断了。

“久等了。”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在薄荧身边响起,薄荧抬起头,看见了一张按理来说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脸。

程遐下巴微抬,神色平静,那张不输任何模特演员的脸上露着一如既往,睥睨众生的冷漠。他穿着一套量身剪裁的定制西服,勾勒出宽肩窄腰和两条颀长笔直的双腿,在异样的寂静和众目睽睽之中,他平静自若地解开双排扣西装上的第一颗扣子,朝薄荧勾起了手臂:“走?”

也许是几秒,也许一秒不到,薄荧伸出了手,抓住了这块浮木——

“好。”

“这……程总不是素来不在媒体面前曝光的吗?”几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相隔不远的一栋建筑下,神色各异地看着处于闪光灯中心的程遐。

“我请他压轴走红毯都被拒绝了……这又是闹哪一出?”主办了这次慈善晚会的扶贫基金会会长面露疑惑。

“算了,看来人家也不需要我们来接了,还是先回会场吧。”时尚芭莎 的主编摇了摇头。

即使没有肢体接触,安安也能感觉到时守桐身上那股紧绷的气势。

她原本想借着这次机会和时守桐关系更进一步,顺便再刷个头条,结果薄荧出现了,凭着她对时守桐的了解,她毫不怀疑时守桐会撇下她走向薄荧,虽然不甘心,虽然愤恨,但是她也只能忍着吃到狗屎的心情走个三人红毯。

至少刷到一个头条,安安想,顺便还能看个薄荧失魂落魄的表情,就算只有一秒钟,那也是好的。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薄荧不仅没有失魂落魄,她还笑了!笑?她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她难道是在嘲笑自己吗?!最可恶的是,安安还没看够薄荧孤独一人站在外面的惨样呢,一个让她险些失了理智的人就出现在了薄荧身边,还对她勾起了手臂!

那可是程遐!秦焱的哥哥程遐!逸博集团董事长秦昭远的长子——程遐!

安安嫉妒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旁边的时守桐动了动,安安想也不想地挽住时守桐,如同铁钳一样紧紧箍在他的手臂上。

“难道你想输给那个男人吗?!”安安保持微笑,却用恶狠狠的声音低声说道。

时守桐顿住脚步,安安暗暗用力,将他拉向了红毯。

“接下来有请主演了众多脍炙人口的影视作品、拥有非同凡响人气的国民小仙女和他的男伴——逸博集团执行总裁——程遐!”

薄荧脚步一顿,抬头往身边看去,对方目不斜视,神色平静到仿佛刚刚司仪念的不是他的名字。

旁观了一切的其他人是什么心情?

悲痛欲绝。

因为菲林没带够。

红毯两边的记者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繁忙过,他们慌慌忙忙地刚拍几张前面的时守桐和安安,就又忙不迭地转头去拍落后数十步走上红毯的程遐和薄荧,一边痛心疾首自己今天怎么没带个几十卷出来,一边又痛并快乐着拼命按着快门。

足以翻来覆去写上一年的年度大戏啊,现在就算是薛洋安出来裸奔,也撼动不了这年度大戏霸占头条的未来了。

第213章

“我真是看错时守桐了!”程娟在保姆车里气得直锤方向盘。

程娟放在一旁手机座里的手机冷不丁地响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 拿起来一看发现亮着梁平的名字, 瞬间她就蔫了下去。

“哈哈, 梁哥……?”

梁平的怒吼差点没把程娟耳膜震破, 她苦着脸把手机拿远, 可怜兮兮地说:“梁哥……我错了……”

“你现在知道错了?!你看看现在网络上, 全炸翻天了!慈善夜的直播网页都被你们挤跨了!”梁平怒气冲冲地说。

“这也不是我们的错啊, 明明是时守桐……”程娟想辩解,梁平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你闭嘴!现在给我老老实实为你惹出来的事擦屁股吧!”

梁平命令了几句后, 啪地挂断了电话。

程娟撇撇嘴, 按照梁平所说的打开了微博, 用她自己的个人账号发了一条新微博:

“呵呵,你把我们小荧当什么了, 小荧在连续三十小时的拍摄后又巴巴地坐了四个小时长途回上京,图什么?不就是想要陪你走红毯,结果呢?要不是遇见了朋友,我们小荧就成了今晚最大的笑话!敬告某些女人, 白泽和喜欢戴绿色高礼帽我管不着, 你想给我们小荧加冕,不好意思, 我们小荧不约!”

她看着这条新微博下开始慢慢增加的评论数和转发量, 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到过了二十分钟后,程娟在八卦小组和兔区转了一圈。

都截图了吧?都保存了吧?

发现已经有人开楼贴出她的微博截图后, 她回到微博,满意地删除了刚刚发的微博。

走完红毯后,薄荧松开了程遐的手臂:“……谢谢。”

程遐面无波澜地看着她:“你最好不要让我帮太多忙,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你欠得多了,总有一天要拿东西来还。”

他理了理领结,留下薄荧一人站在玄关处,独自走进了晚会大厅。

薄荧转身走进一旁的紧急通道,给程娟打了个电话让她来地下停车场接人后,一步未停地走下了步行楼梯。

另一边,程遐走进宴会大厅后,立即就被来势不善的时守桐堵住了。

“她在哪儿?”时守桐盯着程遐身后。

程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了。”

时守桐刚要冲出大厅,程遐在他身后说道:“如果你不知道怎么保护,就趁早放手。”

时守桐猛地停下脚步,脸色阴沉地转过身来: “……你什么意思?”

“酒量尚且有大有小,更不要说人心对伤害的承受能力。”面对时守桐神色里危险的怒意,程遐那双冷峻的眼睛没有丝毫变化,他看着时守桐,声音一如既往的从容冷漠:“因为生长环境的不同,有的人养成了健康强健的心灵,有的人却养成了单薄孱弱的心灵,在你眼中不算什么的一击,落在单薄孱弱的心灵上却有可能会成为致命一击。”

“如果你秉着这样‘有借有还’的态度继续下去,”程遐看着他:“你会亲手杀死她。”

“你以为自己是谁?!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不需要外人在旁边指手画脚!”时守桐额头的青筋迸露,他紧握着拳头,目露凶光,仿佛一只随时会暴起攻击的野狼。

程遐没有说话,仿佛是认为他不再值得他说话,程遐冷漠的眼神从他脸上移走,转身走向了厅内。

薄荧坐上保姆车时,时守桐正正从步行楼梯里冲出。

“熄火。”薄荧命令道。

程娟忙取了车钥匙。保姆车静静地呆在车海里,伪装一辆平凡无奇的无人车辆。

薄荧隔着一层灰黑色的贴膜静静看着时守桐疯了似的在停车场车道里奔走四顾,她的心情也像这灰黑色的视野一样,缓慢、粘稠、平静。

她和时守桐之间的那种脆弱的联系,在一开始裂出丝丝细纹后,终于在今天彻底断裂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懦弱呢?

因为她的每一次勇敢,最后得到的都是伤害。

小白鼠如果在进食的时候每次都遭受电击,那么即使把它放进粮仓,它也会饿死在粮食上面。

薄荧就是那只被困在牢笼里,时不时被命运电击一下的白鼠。

薄荧以为会受到梁平的斥责,毕竟这场风波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从前因为CP粉而凝聚起来的人气,很有可能在分手后如同手捧的流沙,一个眨眼就从指缝里尽数流走。

然而梁平来到扁舟台的时候,不仅脸色和缓,甚至还给她带了日料外卖。

“我猜你没吃晚饭?”梁平坐到了沙发上,把日料盒子放到了茶几上。

薄荧拿着盒子去厨房,把吃食腾出来装在了干净的碗碟里,再用托盘带出。

她坐到了梁平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递了一套碗筷给他:“现在舆论是什么情况?”

“有说你攀高枝甩了时守桐的,有说时守桐先出轨的……不管怎么样,那个安安已经被打成第三者了,你去她的微博下看看应该会心情好一点。”梁平幸灾乐祸地说:“她把评论都关了,没办法呀,下面全是谩骂。”

“今天晚上还有一个叫熊凯的独立狗仔忽然爆料安安被Q姓富二代包养了两年,证据确凿,安安这回翻不了身了,从玉女变**,不知道她现在心情如何。”梁平说。他审视地看着薄荧,“这料是你放的?”

“你有意见?”薄荧抬眸静静看着他。

“不,我只是在吃惊你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个人才。”梁平夹起一块寿司,嚼了几下就吞入了腹中:“什么双龙戏珠、仙女插花……这些词在网上已经变成热词了,从今往后安安只要被人提起,那都是和性经大典联系在一起的。”

薄荧夹起一块玉子寿司,机械地咀嚼着。

“你是打算和时守桐分手了?”梁平问。

薄荧没说话。

“我就当你默认了。公关的事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梁平说。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梁平一直看着她木然地进食,半晌后忽然说道:“程遐就是钟娴宁的儿子。”

薄荧进食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来,手中的筷子不知不觉放下了。

“……为什么告诉我?”薄荧问。

梁平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你总会知道的。”

“他为什么不姓秦?”

“十二岁之前都是姓秦的,为什么改姓……你得去问本人了。”梁平说:“钟娴宁的原名是程娴宁,钟娴宁只是艺名。”

薄荧没说话了。

“你的两部戏下个月都能杀青,拍完了我给你放半个月的假。”梁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别想太多,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我不难过。”薄荧说。

梁平已经走到了门口,这时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希望你也骗得了自己。”

梁平走后,薄荧打开了微博。刚刚才因为地震而爆炸过一次的网络,因为这次慈善夜红毯的关系,又一次流量爆炸了。

“果然男人劈不劈腿和对象的颜值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微笑]”

“某宇宙第一美的粉丝别急着往别人身上盖劈腿的帽子,地震那时候宇宙第一美可是和今天同她一起走红毯的总裁先生在一起啊,洗地之前不如先帮你们偶像找个合适的遮羞布?”

“在全国人民的眼前给时守桐戴了顶绿帽子,现在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时守桐劈腿,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时守桐那么爱你!你怎么能伤害他?!坏女人你去死吧![匕首]”

“时守桐的粉丝都活在上世纪吧?[微笑]发言之前不知道先搜索一下吗?程遐的真身都被万能的八卦er扒出来了,要是地震那天他出现在影迷会不合适,那全天下就没人会合适了。”

“什么?我只是一个小时没上网啊![二哈]谁来告诉我程遐的真身是什么?不就是逸博集团的总裁吗?还有比这更吓人的身份吗?”

“科科,落下课程的吃瓜群众请去搜’秦遐’,保管惊呆你。”

薄荧进入自己的微博主页,底下的留言一半是“相信你”、“支持你”,一半是“贱女人”、“去死吧”。

薄荧下拉的动作因为一条评论停了下来,在数不清的谩骂和鼓励中,唯有这条失望的留言刺破了她的防御,□□她的胸腔。

“不管谁对谁错,守荧恋最终破灭了,我还记得时守桐在雨中深情告白的场景,也记得薄荧特意召开记者招待会,一脸自豪地说时守桐是自己的理想型的画面,他们的甜蜜点滴我如数家珍、历历在目,这两人却已经忘了。”

一滴水珠打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屏幕上的文字。

薄荧握紧了手机,在沙发上蜷起双腿,慢慢抱紧了自己。她的脸埋在膝盖上,谁也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薄荧平静得如同一尊雕像,然而X知道,她的心脏已经被浸泡在了无尽的泪水中。薄荧已经长大了,她不会再动不动就流泪,那个曾被她嘲笑为眼泪包的人类幼崽,已经成长为将所有情绪都内敛地藏了起来,不动声色的大人。

如果这时蛊惑她许愿,或许她会被迷惑吧,X想。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别哭了,我快被你吵死了。”

久到她都以为薄荧会无视她到底的时候,薄荧冷冷地说:“我没有哭。”

“你的心里,”X双手抱在头后,往沙发上靠去,她身上繁琐的饰物们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很吵。”

“我不会再去喜欢别人了。”薄荧抱着双膝,抬起头来,水光盈盈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空无一物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