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X拿起左手,摩挲着食指和拇指,观赏着自己黑色的指甲。

“我努力地去对别人好,却总也做不好。”薄荧呆呆地说:“没有人教过我,应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二十二年了……没有人教过我应该怎么去爱人。”她仿佛很冷似的,神情恍惚地收紧了抱在双膝上的手,“我生身父母的爱是不负责任的冲动,孟上秋的爱是偏执和极端,戚容的爱是盲从,傅沛令的爱是占有欲,时守桐的爱是自我幻想……到底什么样的爱是正确的呢?我不知道,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试,但是最后总会使我受伤,使对方受伤……”

“X……”她茫然地望着虚空,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弱:“我只是想要被爱,为什么会这么难?”

X沉默地望着自己的手。

第214章

第二天, 薄荧回到坏男人 剧组的时候, 发现组内气氛很不寻常, 无论是谁从她身边走过, 都低垂双眼避免和她实现对视, 一开始薄荧以为这只是他们因为昨晚慈善夜的事而不知如何和她相处, 直到她看见了安坐在边毓不远处, 被众星捧月的傅沛令, 才明白了剧组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氛从何而来。

薄荧不知道傅沛令打的什么主意,但显然, 来者不善。

薄荧换好装束后, 尽量无视傅沛令的存在开始了第一场拍摄, 随着拍摄时间的增长,她对陆咏茜的了解越来越深, 入戏也越来越快,有的时候,她感觉陆咏茜就在她的体内,代替了她控制这副躯壳, 在镜头下表现出关于陆咏茜的一切。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体型日益臃肿的陆咏茜望着成熟俊雅的季宏绍, 恍惚喃喃道。

季宏绍捧起她的脸,那张水肿又精神恍惚的脸上已然不复美丽, 但是他却觉得眼前这张只属于他的脸比从前更加令他动情。

“因为我爱你啊。”季宏绍深情地注视着她黝黑的眼眸, 声音低沉迷离,胜过最令人沉沦的毒品:“因为我比世上任何人都爱你啊。”

“我已经不是那个千金大小姐了……我没有家了……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抛弃我了……”陆咏茜忽然在他怀里挣扎起来,眼泪一涌而出, 被小山般丑陋的肥肉阻拦,蜿蜒着流过她的脸庞:“就连我自己,都放弃我自己了……”

季宏绍抱紧她挣扎的身体,亲吻她流泪的面颊:“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抛弃了你,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人们如今都叫我季爷,但他们不知道季爷也是从下三滥的混混爬上来的,季爷也曾挨过追杀、和乞丐抢过桥洞……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你让陆总收留了我,既然你都不曾嫌弃那个一无所有的小混混,我又怎么会嫌弃如今的你呢?更何况,在我眼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美丽善良……”季宏绍亲吻着怀中渐渐停止挣扎,因啜泣而颤抖不已的陆咏茜:“陆小姐,你记住,世上有一个叫季宏绍的人,永远为你生……为你死,世上所有人都可能离开你,他绝不可能。”

“这一生……这一世,他都决心要和你纠缠在一起。”

薄荧泪眼朦胧地正要说出台词,一个冰冷突兀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拍摄:“卡。”

所有人都朝傅沛令看了过去。

傅沛令双腿交叠在一起,左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右手拿着手机在膝盖上缓缓转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薄荧,冷冷地说:“女主演发挥不好,重拍。”

薄荧朝边毓看去,对方避开了她的视线。

薄荧竟然笑了出来,她擦干眼泪,笑道:“好。”

第二遍。

“卡,女主演太僵硬。”

第四遍。

“卡,既然女主演一直不过,那就单独拍女主演的画面。彭峰先下场休息。”

第六遍。

“你就是靠这样的演技在圈子里生存下来的吗?”

第八遍。

“这不是在拍偶像剧,再来。”

到后来,傅沛令都不屑去寻找借口了,他用一个卡字,让薄荧一直演到第三十五遍。

终于,他先忍不下去,傅沛令从导演椅上站了起来,对逆来顺受的薄荧怒声说道:“你跟我过来!”

薄荧微笑着看着他,眼中不知是她自己的泪还是陆咏茜的泪,傅沛令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痛苦,她宁愿忍受羞辱,也不愿向他低头的事实像一只无情的野兽,蚕食了他的灵魂。

“傅总不满意,我还可以再演。”薄荧微笑道。

“你跟我过来!”傅沛令再次重申,这次声音里已经带了难以掩饰的愤怒。

薄荧接过程娟递来的纸巾,擦掉了眼中的泪,对担忧不安的程娟摇了摇头,抬脚走向了傅沛令。

傅沛令把薄荧带到了离拍摄中心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他转过身看着薄荧:“你和程遐是怎么回事?”

“这和傅总没有关系吧。”薄荧漫不经心地看着地面。

“和我没有关系?那么和谁有关系?程遐吗?薄荧,你从前就是这样……”傅沛令冷冷地笑了,难言的愤怒和痛苦在他的胸腔里左冲右撞,将他折磨得奄奄一息,他在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语时,那些伤人的话语也同样将他割得鲜血淋漓:“你也是像从前接近我一样,去接近程遐的吗?是不是你也告诉他,他是你最好、唯一的朋友?”

“随你怎么想。”薄荧低声说,转身朝拍摄场地走去。

“薄荧!”傅沛令低声怒吼,拉住薄荧的手腕:“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我想要的……谁也给不了我。”薄荧垂下眼,用宛若自言自语的音量说道。她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朝担忧地站在外围观望他俩的程娟走去。

再美好的感情也经不起日常的锤炼,那么非日常的呢?那些站在舞台外的阴影里,远远地喜欢她的影迷粉丝们呢?

如果一开始就不曾接近,他们的眼里也就只有近乎完美的自己。

只有留在天上的,才叫仙女。

只有不曾得到的,才会一直美好如初。

从那天起,傅沛令三天两头就来片场找薄荧的茬,给本就疲惫不堪的薄荧身上再加重压,因为傅沛令的缘故,本来就快杀青的电影,生生拖慢了半个月进度。

半个月后,坏男人 的拍摄进入了最后一幕,拍摄场景是法庭,这一天傅沛令没来片场,所有人都卵足了劲,希望借此机会赶快拍完。

“a!”在最后确认了一遍准备工作无误后,边毓喊道。

彭峰饰演的男主角季宏绍被两名狱警一左一右禁锢着走了出来,他抬起目光在旁听席上扫了几遍,没有见到那抹期待的身影,他的脸上既有意料之中的释然,也有希望落空的失望。

季宏绍被动地站到了审判庭中央的被告席前,身前是几名穿着白衬衫的记者,两名狱警一左一右桎梏着他的手臂,上百名普通民众站在旁听席上,一齐见证着香港一代黑帮大佬的陨落。

“被告人季宏绍,犯走私武器、弹药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绑架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处罚金十万元;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个月……”

审判长冰冷的声音伴随着咔嚓咔嚓响个不停的快门声响彻在宽阔的大厅里。在念诵判决的时候,季宏绍面无表情。

“现判决如下:被告人季宏绍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五个记者站在季宏绍的正前方狂拍着这位大佬被宣判死刑的表情,他们想要一张或悲痛或癫狂的特写好登上当晚头条,但是他们失望了,季宏绍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珠黑沉沉地,像是最深的夜,也像是大火肆意烧尽后的灰烬,有的只是死寂。

审判长宣读完判决后,两名警察羁押着季宏绍退庭,季宏绍顺从地转过身,跟着他们往出口走去,他走了两步,抬起的视线在触到站在旁听席出口前的女人时,那双眼睛里盛满的灰烬,忽然被一根看不见的钩子勾了一下,炽热的火苗瞬间从灰烬底部窜出,来势汹汹地燃遍他整个人。

“陆小姐。”他低语出声。

片场安静得落针可闻,彭峰的表演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震,但是随即,他们更加期待地看向薄荧,薄荧在剧组里飞速进步的演技大家都看在心里,这次她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2号机按照拍摄计划向薄荧推进,她已经取下了那些硅胶仿真皮肤,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不堪,仿佛一张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纸片,那披散在面颊和双肩上的黑发凌乱而濡湿,白色雪纺衫的肩头也是濡湿的,看着她,所有人都会恍然大悟,啊,外面下雨了吧。

那一定是场悲凉而孤独的雨,就像是女人第一眼给人的感觉一样,这股悲凉感甚至压过了她的靡颜腻理,成为了人们最先感受到的东西。

边毓目不转睛地看着监视器里的薄荧,心里感到一阵惊喜。剧本里陆咏茜的衣服是没有湿的,自然也没有外界下雨的描写,薄荧自作主张加上这处细节,完全是神来之笔。

女人苍白的面容上露着一股诡异的平静,和季宏绍脸上死灰般没有威胁的平静比较起来,她的平静宛若一座喷发前颤抖的活火山,谁都能看出那平静下翻涌的岩浆。

所有人都注视着薄荧,而薄荧饰演的陆咏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中央的季宏绍。她苍白的嘴唇在喧宾夺主地颤动,嘴角几次都要扬起了,旋即却又被某种看不见的重物拉下。

在几次反复中,下一秒,仿佛有千钧重的嘴角终于完全提了起来,这是一个机械牵动嘴角,干硬僵硬的笑,她似乎想竭力表现自己的快慰,所以努力笑着,但是谁都能看到她撕裂胸膛似的痛苦在薄薄的面皮下左冲右撞。

眼前的人是害得她人生毁灭的罪魁祸首,他背叛她的父亲,使得陆父一夜之间背上亿万巨债,被迫逃亡海外,他引诱她的母亲染上毒瘾,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成为寄生在她身上的一只吸血虫,他陷害于她,让她背着剽窃的罪名从大学退学,他投毒于她,让她因为日益臃肿的身材而不愿出门,自愿沦为他笼中一只丑陋的鸟雀。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季宏绍让她从娉娉婷婷的陆咏茜变为浮肿丑陋的陆咏茜,失去一切的陆咏茜,人人厌恶的陆咏茜。

这场恶毒的、炽烈的、引人**而不自知的爱情之火,用了八年时间预谋,换得三个月的尽情燃烧。

季宏绍看着陆咏茜,“陆小姐,你来看我了。”他说,黑亮的眼睛微微弯起。

他再次朝陆咏茜走了一步,走到了法庭的扶栏前,没有人敢制止这个曾经的黑道大佬,即使他今日已经被判死刑,但是他留下的势力还活着,没有人会为了这几分钟时间担上事后被黑道报复的危险。

“陆小姐,你别哭,我不怪你。”他带着微微的笑意说道:“我也对你做了许多坏事,如今拿命来抵,能不能平?”

陆咏茜脸上的那股古怪笑容消失了,她轻轻地说,“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了。”她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圆珠滚盘,轻盈清脆,落在冰冷的空气中。她神情木然,眼底沉积着破碎的灵魂。

“季宏绍,你是天底下最坏的男人。”陆咏茜说完,转身朝出口走去。

“陆小姐,外面下雨了,记得打伞。”季宏绍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陆咏茜头也不回,季宏绍看不见背对着他的陆咏茜绷紧了面皮,把堵塞在紧咬的牙齿后的呜咽硬生生咽了下去,她面无表情地大步朝前走去,眼泪大颗大颗地离开了眼睛,快速地冲过脸颊。

季宏绍看着身姿笔直的陆咏茜消失在了眼前,他低下头,又恢复了那死灰般沉寂的眼神,顺从地在狱警的推搡中走了。

“CUT!”边毓满意地喊道,随着他的出声,周围众人才从那种玄妙的气氛中回过神来,这两人的情绪感染力太可怕,就连他们这些旁观的工作人员都被不由自主地带了进去,他们毫不怀疑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会在影片上映后的权威电影节上捧回一个最佳男主角或女主角奖项。

程娟小跑着过来,一脸高兴地递了瓶矿泉水给她:“太好了,小荧!这部戏终于杀青了,以后你不用再两边跑了!”

过了片刻后,薄荧脸上那股属于陆咏茜的悲怮才渐渐褪去,她接过程娟递来的水,小口抿了几口后就再也喝不下去了,情绪的激烈起伏让她疲惫不已。

“小荧,晚上的杀青宴你要去吗?”程娟问。

薄荧摇了摇头:“替我和边导说一声,我还要赶去另一个片场,抱歉了。”

“行,那你先回车上休息吧,我去和边导说。”程娟说着,朝一旁被众人包围着的边毓跑去。

薄荧正要朝保姆车走去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她转过头来,看见彭峰微笑着看着她。

“你刚刚演得很不错,我完全被你带入那个情景了。”

“谢谢。”薄荧谦虚地回应:“你才是那个表现最出色的,我差点就被你压戏了。”

彭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个……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如果你不忙的话?”

薄荧略微吃惊地看向他的眼睛,她从中看到了一丝隐藏在黑色眼眸中的期待,她顿了顿,笑道:“抱歉,我还要赶去另一个剧组。”

“是吗。”彭峰脸上闪过一抹失望:“……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薄荧和他道了再见后,抬脚朝保姆车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有两件事说一下,一是关于更新,二是关于本章的戏中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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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更新:匹萨换新岗位了,新岗位工作多、要加班,还TM(电脑屏幕)对着大门口(先汪汪大哭一百遍),今后的更新时间不会日更了(理想更新情况是隔日更),迷人病预计完结的时间会推后,新坑的开更时间也会推后(我打算先存稿到一半才正式开更,因为现在的工作恐怕没法满足连载读者稳定更新的需求)大家可以每两天来逛一次,如果早上六点以后没有更新,那这一天就没有更新了。可以养肥,但是请不要留言告诉我,因为养肥的读者一般就是在说“我弃文了”,所以匹萨还是会有点受伤。尽量隔日更,还是那句话,早上六点以后没有更新, 那就是没有更新。

PPPPPS:星期一不用来看,铁定没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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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戏中戏:

由于最初的那段戏中戏隔了一段时间,我复制过来,给忘记了的读者看

开机后的第一场戏拍什么、谁来拍,都是一件有门道的事,通常统筹会安排演技派来做这个“开门红”,争取一次即过,象征一个好兆头,就像是地狱与玫瑰 中,孟上秋选了演技派的陈冕和老戏骨古妍霭来做开场演员一样,边毓选为开场演员的是彭峰和薄荧,也算是对他们的信任。

坏男人 的故事背景是香港连锁麻将馆大亨陆启明因经营不善欠下巨额欠款,抛下女儿和妻子,只带了婚外所生的四岁儿子仓皇逃往海外。陆启明的妻子姜茵受此打击病倒,留女儿陆咏茜一人面对眼前的乱摊子。边毓选做开场的就是电影中的第二幕,前来替债主讨债的流氓混混找上门来,威逼姜茵马上搬出已经不属于她的陆家,还要带走陆咏茜出卖身体挣钱还债,危急时刻,陆启明手下的得力干将季宏绍赶了过来英雄救美,收留了无处可去的陆咏茜和姜茵。

以上。

如果你没有看懂戏中戏,匹萨简单说一下,就是说,季宏绍这个心机婊在N年前对在最落魄时候帮助了他的陆小姐一见钟情,此后谋划了八年,终于把陆小姐的父亲搞破产,让陆父不得不逃亡海外,又诱惑陆母吸毒,让陆母成为不断勒索陆小姐的吸血虫,还给陆小姐下毒,让陆小姐激肥,三管齐下,让陆小姐不得不、并且只能依靠他一个人。

so,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坏男人卑劣的爱。

第215章 [修]

“今天的舞台表演后台所有人都在夸你出色, 辛苦小桐了, 接下来还有音乐无国界 的录制, 你休息一会, 我给你说说之后的安排。五点十五的时候我们有一场封面拍摄, 之后有一个十分钟的访谈, 问题和回答都在这里了, 你抽时间看一看……我们坐六点半的飞机飞往韩国, 第二天要辗转几个城市举行专辑签售,晚上七点坐飞机前往日本……”

汤俊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歪坐在沙发上, 脸上依然画着舞台妆的时守桐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

“……她有打来电话吗?”

汤俊尴尬地看着时守桐。

时守桐已经知道答案, 他眼神一黯,什么也没说。

“你要手机吗?”汤俊说着要去包里拿他的手机, 时守桐打断了他:“……不用。”

与其拿着手机时时刻刻深陷在失望中,还不如让手机留在汤俊那里。

这样还能保有一丝期待。

“小桐,”汤俊斟酌着用语:“你和薄荧……现在是什么情况?虽然我们这里一直在驳斥那些分手传闻,但是薄荧那方不回应不配合, 这始终不是个办法, 要是真的分了,那就早点公布、澄清, 我们现在处于被动状态, 这对你的人气不利……”汤俊看着时守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的音量直接一出口就消散了。

“有什么好说的。”时守桐脸上闪过一丝暴戾:“我们没有分手。”

“小……”

“我们没有分手。”时守桐抬起头看向汤俊, 不容置疑地重复道。

汤俊收到他那狠厉的目光,不敢再提这件事了。

薄荧结束了坏男人 的拍摄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孟上秋的电影之中。

她不在那里 和坏男人 不同,不需要那么多情绪激烈的表演,女主人公是一个对生活丧失希望的人,她有丈夫,有父母,有朋友,但是她却和这些人格格不入,女主人公活着,却有一种“她不在那里”的痛苦,对薄荧来说,她只要释放自己心中的厌倦和疲惫就能完成大半表演了。

之前的拍摄都是在影视城里完成的,孟上秋把需要外出取景的十几场放到了最后,等薄荧在影视城里拍完最后的几幕后,孟上秋就带着整个剧组飞去了海南。

随着电影的趋近完成,孟上秋的精神越来越冷漠颓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吸走了孟上秋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每当薄荧被他那双波澜不惊的冰凉目光注视的时候,就仿佛被没有温度的毒蛇攀上了身体,背脊发寒。

在拍摄外景的某一天,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来,所有人都躲进了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躲雨,九月的海南正值雨季,窸窸窣窣的雨似乎总是在下,频频被打断工作,再有耐性的工作人员也开始浮躁了。

薄荧在临时搭建的厕所里方便时,外面排队的几个工作人员正聚在一起抱怨:“如果不是薄荧轧戏,我们根本不会拖到九月才来海南。”

“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还不是仗着和孟导是养父女的关系。”

这几人说话的速度比薄荧证明存在的速度更快,等薄荧推开门,她们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

对上她们尴尬惶恐的视线,薄荧一时有些恍惚,想起这个画面曾经相识。

同样是说人坏话被当事人撞破的尴尬,同样是浪花层叠的海边,同样是摇曳在微风中的椰树,她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一切都是这么熟悉,熟悉到她好像再走几步,就会有一个笑起来右脸颊上会出现梨涡的高挑少年朝她迎过来。

看着半天没回过神来的薄荧,那几个议论是非的工作人员怕被怪罪,连忙推搡着离开了。

薄荧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回到雨棚下后,一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说孟上秋找她。

薄荧下意识朝孟上秋看去,他坐在人群中心,被许多人众星捧月着,神情却依然冷漠厌倦,深陷的眼窝下有着一抹青黑。薄荧深呼吸一口,朝孟上秋走了过去。

孟上秋看到薄荧后,用冒出青黑色胡茬的下巴朝旁边的一把空椅上抬了抬,神色淡淡地说:“坐吧。”

薄荧依言坐下后,孟上秋坐在导演椅上,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对结局女主人公的选择怎么看?”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薄荧斟酌了片刻,说道。

剧中的女主人公选择了死亡,就文艺片来说,这种结局不算少见。孟上秋在电影中想要传达的是一种思想,人该不该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薄荧认为,人既然有选择活着的权利,那么就理应拥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一直以来,自杀都被看作是懦弱的象征,但是恰恰相反,自杀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薄荧低头笑了笑:“至少我不敢。”

孟上秋平静地看着她:“那是因为你还有想要活下去的理由,等到你失去所有活着的理由,你就会发现,死亡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他转过头,望向雨棚外的迷离细雨:“真正的可怕,是虚无,丧失了一切目标的虚无,你走在漫无边际的大雾里,无论你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都没有区别,甚至你停下脚步,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围在一旁等着合适时机插科打诨混个脸熟的小演员悻悻地走开了,名导就是名导,这么高深缥缈的话题他们实在是有心无力。

薄荧沉默,片刻后,孟上秋转回视线,再次说道:“看样子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了,把伞带上,我们出去走走。”

“去哪儿?”薄荧望着他,而他已经站了起来,俯视着薄荧。

那双阴沉的眼睛黑黝黝的,像是两个无底的黑洞,寂静地望着薄荧。

“狼牙礁。”孟上秋说。

那是女主人公最后选择自杀的地方。

薄荧的心里颤了颤,那一瞬间,仿佛有很多东西从她心中穿过了,可是她一个都没抓住,或者说,她一个都没敢抓住。

“虽然已经试过景了,但我还是想自己去看看。”孟上秋看着她:“你知道,不是这次……也还有下次。总要去的。”

“既然是试景,那么就叫上副导演和摄影师吧。”薄荧说。

“如果你想的话。”孟上秋不在意地转过头,对一旁的副导演和摄像师说:“不用带设备,和我们一起去趟狼牙礁。”

一行人打着伞,慢慢走在蒙蒙细雨中。远处宛若狼牙的山崖伫立在海边,汹涌的浪花不断拍打着礁石,孟上秋和薄荧沉默无言地走在前方,副导演和摄影师落后好一段距离,时不时地谈论几句电影拍摄中的问题,那声音被海浪声覆盖,传到薄荧那里时已经模糊不清。

薄荧正在心烦意乱地猜测孟上秋此举的用意,对方就在她身旁开口了:“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为什么要到狼牙礁来?”薄荧问。

“因为这里有着其他地方没有的风景。”孟上秋望着沐浴在细雨中变得灰蒙蒙的狼牙礁,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