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僰昭还在泣不成声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这三个字比任何恶毒的话语都更能刺中薄荧的心,每一声对不起,都深深地刺进了她干涸紧缩成核的心房,刺穿了一年复一年、结痂又撕开的伤疤,疏通了凝结堵塞的血管,鲜红的血液从她的胸腔深处喷涌而出,带着酸涩的暖流滚滚流过她的四肢百骸,融化了她经年累月压抑冻结起来的痛苦,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真正渴求的是什么。

“别说了!”薄荧猛地踩下刹车,汽车就这么在山路的中央停了下来,薄荧像在承受着某种快要压垮她的重担,不堪重负地叫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你明明什么都——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担负着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这么坦然真诚地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薄荧试着用闭眼去止住自己失控的泪水,但是眼泪紧接着就从她紧闭的眼睑下流了出来。

僰昭不说话了,只是泪流不止地望着薄荧,眼泪就像忘了关的水龙头一般,不断冲刷着她稚气未消的脸庞。

“我改变主意了,现在的我连一秒都不想和你多呆。”许久后,薄荧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泪光盈盈的双眼里只剩下冷意:“请你立即下车。”

僰昭满是泪水的脸上露着疑惑:“……你还没有报复我,还没有拿走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已经拿走了。”薄荧不看她,冷硬地说:“你走吧。”

僰昭茫然地被赶下车,看着薄荧的汽车在眼前绝尘而去。

薄荧已经拿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吗?

僰昭无法回答,她只知道,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薄荧的离去,一起永远的消失了,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大洞,空荡荡、孤零零地留在心脏中央。

在她品尝到成长的苦涩滋味那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了薄荧从她身上拿走的东西是什么,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是无愧于心的坦然,薄荧打破了将她保护起来的玻璃花房,将真实丑陋的现实不由分说摆在了她的面前,拉扯着她的灵魂,强迫她在这一夜成长。

在冰冷的夜风中无所适从地站了十几分钟后,僰昭擦干脸上的泪水正欲往回走,一辆亮着绿色顶灯的的士在她眼前停下了。

“小妹妹,是你叫的出租吗?”慈眉善目的司机阿姨从车里笑着问道。

僰昭刚想否认,对方就念出了她的手机号尾数,再次确认道:“这个号码是你的吗?”

“是我的,可是我没有叫出租……”僰昭话音未落,忽然想到什么,一双眼睛立即亮起光辉,她猛地转头看向薄荧离开的方向,那里自然没有了白色保时捷的踪影。

薄荧踏上的前路,尽数湮没在车灯照不到的黑暗里。

尽管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僰昭依旧没来由地觉得心中那个空洞被堵上了,她好像没那么冷了,但是心中依然充满茫然。

在司机的再三催促下,僰昭坐上了出租。司机阿姨一边说着快要下雨的闲话,一边发动汽车往来时的路开去,僰昭坐在汽车后座,望着才窗外怔怔出神。

从头到尾,僰昭都没能真正理解过薄荧的所思所想。

唯独一点僰昭很确定,她很孤独,她很悲伤,这两股压抑的情绪不仅压倒了她,也几乎压倒了在她身旁的僰昭。

“对不起……”僰昭在心中默默呢喃。

“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对我说对不起?”薄荧的质问响彻在她脑海里。

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同样感到强烈的羞耻和愧疚。

温热的眼泪再次从眼眶流下,僰昭望着窗外越来越深的夜色,压抑着涌到喉头的哭声,为她的父母,为她的舅舅,为她自己,为整个僰家——为世界,在心中不断地向一个听不到她说话的人泣不成声地反复道歉。

光线昏暗、夜色浓重的盘山公路上,僰安秋心情烦躁地驾驶着黑色的轿车飞驰着。

放在手机卡座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僰安秋看了两眼,不耐烦地接了起来:

“喂?”话筒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僰安秋听了片刻,脸上烦躁神色更重:“僰昭可是姓僰——用不着你耳提面命,我也会把她安全接回来——这是谁的电话?你怎么没用自己的号码给我打?”

在天空中酝酿多时的雨滴终于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了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僰安秋随手打开了自动雨刷的开关,不快地提高音调:“行了——我知道这次是我疏忽,没有下次,没有下次——行了吧?!”他正欲挂断电话,对方又说了什么,让他止住挂断电话的动作,狐疑地扬起眉毛:“什么窃听器?薄荧说的?”

他用肩膀夹住手机,弯下腰,左手仍掌着方向盘,右手却伸向了副驾驶仪表台下方四处摸索。

“没摸到啊……”僰安秋嘟囔着,更加压下上身,往仪表台更深处摸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辆满载着混泥土的砼车正拐过弯道。

随着砼车刺耳高昂的喇叭声割破宁静的夜色,僰安秋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在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前,黑色的轿车就和砼车的搅拌筒狠狠撞在了一起。

事情发生在短短一霎之间,砼车的司机连忙把车熄火,冒雨下车查看,他胆战心惊地走到完全翻车、变形的黑色轿车前,往破碎的车窗里看了一眼后,随即就一边拨打报警电话一边脸色苍白地往有人家的山下跑去了。

寂静的山路上只剩下相撞的两辆车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伤者。

雨越下越大。

黑沉沉的雨夜,不时有电光一闪,那都是黯淡的、沉默的闪电,伴随着雷光闪耀,绵密有力的雨滴如同断线的银珠,用力敲击在冰冷粗糙的沥青路面上。

在僰安秋模糊的视线中,一个阴影越走越近,最后在他面前慢慢蹲了下来。

僰安秋睁大被鲜血阻挡的眼睛,努力看清眼前的人:这是一个穿着黑色防水运动套装的年轻男人,他的脸对僰安秋来说毫无疑问是陌生的,他的头和脸都完全湿透了,从天空倾盆而下的雨水不断流过他锐利冷淡的五官,流过他眼下的一条小小伤疤。他定定地看着僰安秋,眼里露着一抹僰安秋无法理解的怜悯和悲哀。

“救……救我……”僰安秋费力地张嘴:“我能给你很多钱……”

“你已经用掉了最后的机会。”年轻男人轻声说,他的声音很小,小到轻易就被瓢泼的雨声淹没。

“救救我……”僰安秋还在不断重复,强烈的求生欲闪耀在他鲜血淋漓的脸上。

“你和我……都必须为自己过去的罪孽赎罪。”年轻男人那双曾充满不屈斗志的眼睛只剩下信念燃烧殚尽后残留的死灰。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两只乳胶手套慢慢戴上。

……谁也逃不了。

僰家大宅里,乍然得知消息的僰庭春当即就站不稳了。

她紧紧抓住郭恪的手臂,双眼发红地不断追问:“是不是医院搞错了?出事的真的是我哥哥吗?千真万确吗?”

“已经确认了,是他没错。”郭恪一脸沉重:“似乎是高速行驶中分了心,所以才会撞上运输水泥的砼车。”

“我要去医院。”僰庭春神色慌乱地松开郭恪,急促地高声呼唤佣人为她拿来外出的大衣。

然而无论她怎么喊,僰家大家安安静静,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在不断回响。

“庭春——”郭恪提高声音,双手按住僰庭春的肩头,强迫她的眼睛看着自己:“大哥的车撞上砼车的搅拌桶,桶内的水泥泄露,大哥当场就——”

“我不信!”僰庭春惊声尖叫起来,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瞪得又大又圆,瞳孔内充满惊恐,眼白里血丝遍布。

“庭春!”郭恪低喊。

“我不信……这一定是假的……是误会……”僰庭春喃喃自语:“哥哥一定在医院等我,他要做手术呢……我不在的话,谁给他的手术签字呢……我要去医院……哥哥正在等我……”

僰庭春挣脱开郭恪,跌跌撞撞地往玄关处走去,此时她的模样疯疯癫癫,哪里还有平日半分美丽的样子。

“庭春,你冷静下来听我说。”郭恪拉住她,严厉地对她说。

僰庭春含着眼泪,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来。

“这件事太蹊跷了,大哥怎么会偏偏在薄荧来了僰家之后就出事了呢?你仔细想想,大哥今晚出门是为了什么?去接僰昭。僰昭又是谁带走的?是薄荧。”

僰庭春涣散的双眼渐渐晃动起恐惧的神采。

“这是有预谋的谋杀。”郭恪沉声说。

“是——你说的对,一定是这样,是那个孽障杀了我的哥哥,她就是来报复我们一家的,我早该想到的……她怎么敢——她怎么可以杀掉自己的亲生父亲……”僰庭春泪如泉涌,死命地握住郭恪的手:“恪哥,帮帮我,我要让她的阴谋暴露,我要让她以命偿命——你这么厉害,一定知道怎么做,你一定要帮帮我——”

“你不要担心,我当然不会让她逍遥法外。”郭恪温柔地擦去僰庭春脸上的斑斑泪痕:“只是在这之前,我要先把你安排到一个薄荧找不到的地方保护起来。”

僰庭春愣了愣,没说话。

“在这个世上,你和小昭是我最珍贵的人,我不能失去你们。”郭恪柔声说。

“……我要去哪儿?”僰庭春犹豫地问。

“海外一家高级疗养院。”郭恪轻声安抚:“不会有什么不便的,只是短时间地避避,等一切结束,我就接你回来。”

“小昭和我一起去吗?”僰庭春说。

“我先把你安顿了,再安排小昭。”郭恪说。

僰庭春虽然哭哭啼啼、心有不甘,但在郭恪的安慰劝说下,总算是答应了。郭恪陪着她简单收拾了行李,在半小时后就让司机来接走了她。

僰庭春走后,僰家大宅更是寂静得像个坟墓,白日里穿梭在大宅里的佣人,此刻都像是无法捉摸的阴影一样,融进了黯淡的月光里。

郭恪走到客厅的推拉窗前站定,拿出手机拨出一个没有储存姓名的电话。

近一分钟后,电话才迟迟被接了起来。

“我已经送走僰庭春了。”郭恪开门见山地说,电话那端没有传来人声,只有清晰响亮的雨声回应他的话,郭恪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天边那块越来越近的浓黑乌云,“这场雨终于来了”,他漫不经心地想。

等了数秒,对方依然没有说话后,郭恪继续道:“等事件平息后,我会将疗养院转到你的名下,这本就是僰老爷子留给他素未谋面的孙女的东西,到你手里,也算物归原主了。”

“……郭书记果然手段高超。”电话那端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开口的是一个年轻女人,混合着密集的雨声,她的声音缥缈如烟,如珠如玉散落在银盘一般,在人心中勾勒出一副空灵的美人图。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她轻声说。

“彼此彼此。”郭恪说:“僰安秋在恐惧和绝望中被水泥慢慢覆面,窒息而死,僰庭春则会作为精神病人渡过接下来的余生——论手段、论狠心,你也不遑多让。”

“论手段、论狠心,你也不遑多让。”

郭恪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电话里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薄荧看也看不看,直接将被雨淋湿的手机放进了口袋。

她站在没有护栏的山路边,往前再走一步就是粉身碎骨。被雨淋湿的长发贴在她的脸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流在她脸上不断冲刷,她恍若未察,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山对面的盘山公路上一处被层层警示包围起来的区域。

许久后,她冻得僵硬的右手动了一下,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医院的亲子鉴定书。

纸质的鉴定书在倾盆大雨中迅速被打湿,纸上“僰安秋”、“僰昭”、“生物学父亲”几个字样渐渐模糊。薄荧看也不看,直接将鉴定书撕成碎片投进了路边最近的垃圾桶中。

一切都结束了。

即使没有像样的结局,但是一切依然结束了。

薄荧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和情绪,理智却还是在越来越盛的悲痛中节节败退。她好不容易走到车边,却连拉开车门的力气都失去了。

她背靠着车门,无力地慢慢滑坐下来,一如一个又一个孤寂又绝望的夜晚那样,紧紧地抱住蜷缩成茧的自己。

瓢泼的大雨遮盖了她悲怮的放声哭泣,掩去了她狼狈的泪痕。她脱下所有盔甲,任大雨洗刷着她遍体鳞伤的身体和黑色的灵魂。

她第一次在心中抱紧了那个一直哭泣的小女孩。

“我原谅你了。”她说。

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今后,请你为自己而活。

作者有话要说:不打算评论下剧情么?星星期待眼

第 261 章

僰安秋的车祸身亡就像是一颗石子, 在暗流涌动的政坛中激起一阵不小的涟漪, 但是在绝大多数连政坛的门槛都没有机会触及的普通人看来, “亚投行中国理事僰安秋于今日凌晨意外去世”的事件也不过是社会新闻上一块干巴巴的豆腐块罢了,在因薄荧主演的电影祸国 终于上映而沸腾的网络上, 网上寥寥无几的零星几句质疑就像是几滴雨水落进大海, 没有激起丝毫涟漪就被吞噬了。

祸国 作为大风演绎第一次踏入自制影视剧领域的试水之作,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剧组不断释出的美轮美奂的剧照和众主演互飚演技的数版预告片充满诚意, 成功让众多路人对这部电影产生了期待, 上映当天, 祸国 的话题就刷爆了各大社交媒体, 不仅当日票房迅速破5000万,首周票房更是取得了5亿的夺目成绩, 远远超过了许多电影人一开始预计的一亿总票房。不仅是票房大卖, 就连口碑也是赞不绝口,在豆瓣小组的电影页面里, 祸国 收获了大量好评,电影评分也逐渐稳定在了8.8的位置上。

作为近年来在市场上拍一部赔一部、让投资人谈虎色变的古代宫廷题材电影,大风演绎最开始的期望也就是赚个口碑,不赔就好, 现在电影一线长虹, 除开上乘的电影质量外,薄荧的票房号召力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重要。

在电影上映之前,网上有不少人唱衰薄荧, 认为经过前不久的丑闻风波后,薄荧已经没有实力担负起扛票房的重任了,现实给了这些人一个响亮的耳光,薄荧的票房号召力不降反增,连带着她的身价也跟着暴涨数倍,成为各大投资人心中最心仪的第一女主演。

在这段时间里,无论打开哪个社交媒体,看到的都是关于这部电影或其演员们的讨论:

Vackra:“电影的前五分之四接近完美,易雪不愧是老牌视后,控场能力满分,近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还像是三十出头的女人,感觉还能在娱乐圈打上几十年。在人物饰演上,薄荧的灼华比杨卓饰演的皇帝更加丰满,她的每一个镜头都美得令人窒息,薄荧作为演员最大的优点就是在每一部新作品里都能看到相较于上一部作品的明显进步,但在这部严格意义上她的第一部商业电影里,薄荧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演技忽然有了质的飞跃,可以这样说,祸国 的刘翊完全是在吊打恋恋星光 的俞静仪。”

万万没想到:“看完祸国 以后,我很期待薄荧在她不在这里 和坏男人 里的表现 。”

电子骑士:“时代风云,宫廷情仇,都在雨滴烟横、雪落灯斜处淡淡描出,本电影的美术和拍摄可以碾压大部分所谓的大制作电影,恭喜霍导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路,她太过精致的风格本就不适合肤浅的爆米花片。”

一朝一会:“薄荧在电影里真是美得能杀人了,我能理解皇帝为了她愿意自毁王朝。”

八卦囧姨:“薄荧的台词功底可以说是圈内三十岁以下女星中的第一人,希望现在的小花们能够多向她们的前辈学习,连比你美比你聪明的人都这么努力,你还有什么底气滥用抠图和配音?”

护着我的大脸:“祸国 是薄荧证明自己票房号召力的标志性作品,当然,也有角色魅力爆表,电影质量精良、同档期没有同类竞争作品等偶然因素的影响在内,但毋庸置疑,现在的薄荧就是娱乐圈内最有票房号召力的女演员——没有之一。上映首周就创下5个多亿的票房记录,薄荧一战证明了自己惊人的票房号召力!”

zzzzwxj_666:“省省吧,一个宣传活动一次都没参加的主演,连敬业的人设都要崩了,你强加一个票房担当尬不尬得慌?你敢加,你问问薄荧敢认吗?”

吾名昕昕:“有人说担起这部电影票房的演员不是薄荧,那请问是谁?是刚出道一部正儿八经作品都没有的杨卓?还是过气影后易雪?你要非说是拍一部就被骂一部的霍秋,或者是十八线剧本作者陈芳,那我和脑残没话可说。”

粉一个好看的偶像也会好看:“从灼华不由想到了现实中的薄荧,是不是美人都这么命途多舛?这部电影让我很感动,我知道自己的偶像一直在努力前进,这就足够了,希望薄荧在这一年里能如愿休息,不论是你走是停,荧火虫都会一直陪伴你。”

对于期待薄荧能够在演员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的人来说,祸国 让他们感到欣慰,而对于一些巴不得薄荧就此淹死在污水里永世不得翻身的人来说,祸国 的票房口碑双丰收则无异于天塌地陷。

安安这段时间以来丑闻频发,在这样的境况下,薄荧令人瞠目结舌的绝地反击、大破大立更加让她嫉恨难忍,趁着秦焱好不容易想起她来,在一番不同寻常的激烈运动后,安安趴在秦焱的胸上,试探地说着要把薄荧和程遐在一起的消息透给狗仔。

“这两人好的那么快,肯定是在薄荧还没和时守桐分手的时候就搞上了,如果我们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让人们知道程遐是个人模狗样的小三,虽然伤不了程遐的根本,但至少也能让他身上多几个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污点——过几年等你父亲退位的时候,他总不至于放着一个身家清白、名正言顺的你不用,非要扶一个被消费者讨厌的异姓人上位吧?”

秦焱裸身半靠在酒店蓬松柔和的枕头上,脸色红得像是快要燃烧的火柴头,右手握着一瓶开了的高档洋酒,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安安的话,安安讲得火热,他却一脸漠然。

安安娇声轻推了秦焱一把:“你好好想想我的话,这几次我在新闻上看到你父亲,他的脸色都不太好,头发也全白了。人再怎么不情愿,一旦意识到自己老了,始终会考虑继承人这个问题的,到时候……”

安安还欲再蛊惑,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对女人还算绅士的秦焱会突然暴躁,反手给了她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安安捂着脸,眼里满是惊诧和害怕,她死死地盯着秦焱,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秦焱摇摇晃晃地起身,薄薄的床单从他身上落下,露出青年精壮高挑的身躯。在安安又恨又惧的视线中,他仰头将剩下的一半烈酒一气饮尽,然后垂下拿着酒瓶的手,转头看向安安。

那是一双充血通红、充满狠厉的眼,就像是饿了数周的凶狼,眼里冒着嗜血的青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安安几近窒息,眼中的怨气尽数化为了恐惧。

秦焱的手指慢慢松开,印着俄文的大肚酒瓶轻轻落在光洁温暖的地面上,滚了两圈后,成为一地空酒瓶中平淡无奇的其中一个。

“你还没有资格对秦家的事指手画脚。”他狠绝地说:“我可以随意对付程遐,但你要是动他一根毫毛,我就让你在国内娱乐圈里消失。”

秦焱走后许久,安安才从那种恐惧中回过神来。她恼羞成怒地尖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愤怒地将触手可及的东西纷纷挥开、踢乱。

她恨吃干抹净后就翻脸不认人的秦焱,也恨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程遐青睐的薄荧,她想不通,明明薄荧缠上的是最为恶劣的乱伦加小三插足的丑闻,名声一度烂到人嫌狗厌,连港台的艳星都能借着踩她彰显自己的高洁,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丑闻得到澄清,出了这事的薄荧不死也得脱层皮才对,可是现在呢?薄荧的人气不但没受一点影响,反而还一路暴涨,不仅在今年一月圈中人 新出炉的四小花旦榜中挤下元玉光一举折桂,就连微博粉丝数,也在祸国 上映后不久超过拥有九千多万粉丝的元玉光,成为新一任的微博女王。

已经没有人再拿元玉光和薄荧比较了,因为不论是实力还是人气,薄荧都将元玉光远远抛在了身后。

薄荧已经走出了那么远,难道她甘心永远做一个宅男偶像,不上不下地卡在二线吗?安安一直以来犹豫不决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做出了决断,秦焱是一个完美的情人、年轻、俊美、大方、有情趣,但是再完美的情人,在关键时刻都比不上一个肥头大脑却愿意为了她动用关系的老男人。

她神色变化数次,在许久后捡起被扫落在地的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王总……”

上京市中心紧挨着中央公园的一间高档电梯公寓里,田雪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在前奏响起的一瞬间,田雪就抓起了手机。

她的手里还握着浇花的水壶,在按下接听键的一刹,她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水壶把手,即使是在僰安秋的葬礼上也没有一丝波澜的心脏,此刻却在听筒的沉默中,在胸腔里急速跳动着。

“秦焱……”她按捺不住心里的急切,率先打破缄默。

听筒那端还是沉默,只有断断续续、沉重的呼吸声证明另一端有人存在。

“你说话呀……你怎么了……”田雪低声央求。

“我在中央公园。”

在一句含糊不清,并且带着浓浓醉意的声音之后,电话里响起了无尽的忙音。

田雪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水壶,由于动作太急,水壶里的水甚至洒了一些出来,她视若未见,看也不看地就往卧室里冲去。在卧室里急匆匆地换好出门的衣物后,她坐在梳妆镜前习惯性地想为自己化一个淡妆,却在看见镜中素颜的自己时停下了手。

镜中的女人姿色中等,既不美丽,也不丑陋,有着一张泯然众人的脸,在这张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脸上,岁月的痕迹已经爬上了她的眼角和额头,细微但切实存在的纹路可悲地告诉她,她现在不仅是个平凡的女人,还是一个平凡的老女人了。

田雪从镜中的自己身上强行移开了视线,她压下心中那股几乎涌到眼眶的热流,严厉地告诉自己“不能花妆”,用快速且粗暴的动作完成了一个最基础的淡妆。接着,她抓起自己的手机和提包,快步往家门走去。

在路过一间紧闭的房间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她敲了两声后,主动打开了房门。

“我有急事,要出门一下。”她对里面的人轻声说:“有什么事就给妈妈打电话。”

刚上初中、因为爸爸的丧事而急匆匆从英国回国的僰燃木然地玩着电视游戏,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电视屏幕的光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幽幽地照在儿子红肿的双眼上,田雪心里一软,也仅仅是一瞬的一软,下一秒,她就果决地关上了门,快步朝玄关走去。

公寓大楼外夜雪飘飞,田雪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和围巾,连走带跑地往离公寓大楼只有十分钟徒步路程的中央公园跑去。

“太太,夜里出门小心一些,需要我陪您去打车吗?”巡夜的小区保安见到田雪,认出这个素日里和善温柔的女人,好心询问了一句,田雪头也不回,匆匆摇了摇头,一步不停地跑出了公寓大门。

冰冷的雪花夹杂着刺骨的夜风吹在田雪的脸上,吹走了她脸上的温度,却吹不灭她心里燃烧的那把火。

她连日的疲惫和麻木都在这冰冷的雪夜里被尽数吹走,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一点、再快一点,见到那个让她心脏复跳、血液复热的人。

田雪见到秦焱的时候,他正坐在中央公园偏僻的一张铁艺长椅上,天上的月光从稀稀疏疏的树冠上漏下,和飘扬的雪花一起,影影绰绰地掩映着青年高挑俊美的身影。秦焱穿着黑色的羊毛西服套装,墨绿色的铃兰刺绣栩栩如生地长在前胸,量身剪裁的西裤勾勒出两条紧实纤长的长腿,他失魂落魄地垂着头,总是被发油抹在脑后的黑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往日那双\飞扬跋扈的眼睛里只剩无所适从的茫然,那块被他注视着的雪地上什么都没有,他却执着地、呆呆地盯着那块洁白不放。

田雪热得发烫、烫得发疼的心,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用力揉在了一起,又狠狠撕碎了一样,疼得她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秦焱忽然呆呆地抬头,看见了屏住呼吸朝他小心翼翼走去的田雪。

“……雪姐。”他呆看片刻后,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

不同于平日带有风流和邪意的笑,秦焱的笑那么苦涩,那么勉强,他的脆弱藏在他苦涩的强笑里,统统化作孩子般的无助流露出来。

不论他的私生活有多么混乱不堪,不论他的风评在上流社会有多么一言难尽,在田雪眼里,他所做的一切离经叛道都不过是孩童为了引起大人注意的幼稚反抗,在他人眼里风流又狡诈的秦焱,在她眼中却可怜又幼稚。

她第一次见到秦焱的时候,他才十六岁,八年间,她看着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她嫉妒,却又从来没有真的嫉妒,因为她知道自己和那些更新换代极快的床伴不同,她和秦焱的关系不属于爱情、友情、亲情中的任何一种,却又比其中的任何一种都要沉重深刻。

她无数次的想要从这段扭曲阴暗的关系中逃脱,最后却还是回旋镖一样回到原地,而秦焱无数次地冷言冷语将她推开,又无数次地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和她耳鬓厮磨、十指相扣,就像秦焱是她枯燥绝望如死水的生活中的一抹亮光一样,她也一厢情愿地相信着,明明性情风流洒脱,明明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却连一个蜻蜓点水的吻都一反常态不肯给她的秦焱,在他心中,她也一定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