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迷局中

无边夜色中,萧诺和风晨曦就这样无声对视着,片刻,萧诺首先苦笑起来,道:“走吧。”

风晨曦也不问,跟着他就走。

夜风袭袭,沿湖而行,但见湖中水波流动、残荷摇曳,湖畔雾气迷离、竹影班驳,不远处似有亭台楼阁,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就连走在前面的萧诺,也仿佛就要溶入这浓如泼墨的夜色之中。

世人都道萧家三少爷天真单纯,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童。可是风晨曦却发现,只要他背过身去,不叫人看见他那满脸招牌似的天真笑容,这种感觉就完全变了,仿佛天真的只是他的笑容,而非他这个人……当然,也有可能这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人在一种非正常环境里时,通常都会变的多疑。

这时,萧诺顿住了脚步,指着一块大石道:“我们坐一会吧。”

石头临湖,月色湖光映射着他的脸,脸上没有笑容,如若刀削的脸部线条在夜色中勾勒出刚毅的轮廓。

他们三兄弟虽然性格迥异,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继承了萧左和宫翡翠的好容貌。

风晨曦在石上坐定,沉默了一会,道:“你有心事?”

萧诺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有一事很奇怪。”

风晨曦立刻问:“什么事?”

萧诺却不说话了,凝视着湖面半晌才说:“姐姐,你知道你师父和我爹娘的事么?”

他突然提起三十年前的旧事,风晨曦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回答道:“知道一点。”

“一点是多少?”

“大概六、七成吧。我师父……不是个喜欢回忆的人。”

萧诺道:“我知道全部。”他转头看向她,“我说给你听。”

风晨曦怔了怔,他说的是“我说给你听。”,而不是“我说给你听吧?”……显然,他并不在意她是否想听。

于是萧诺从三十年前的洛阳珍展开始说起,把那段往事娓娓道来,甚至包括一些很小的细节,一个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有的风晨曦很陌生,比如龙王;有的风晨曦却很熟悉,比如:百里晨风……时间缓缓流淌,月至中天时,他终于为她揭开了那段尘封往事的神秘面纱。

风晨曦完全被这个奇妙奇异奇特的故事震撼住了,也终于明白师父喃喃醉语“既生风,何生萧”的深意了……师父,她那可悲可叹可敬的师父啊!

揉了揉眼睛,又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风晨曦转头看向萧诺,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你真正想说的话了。”

他绝不是突然兴致所至才告诉她这个故事的,她确信。

萧诺笑了笑,道:“我只是想说,我娘,包括我爹,至今都没忘记你师父。而你师父,也一定忘不了他们。”

风晨曦承认,无论谁在那样的故事里经历过一回,都不会忘了故事里的那些人。

“我想我娘看见你时,心里一定很高兴。毕竟你师父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风晨曦想起那日在有竹有肉轩里宫翡翠看她的眼神,点头道:“应该是这样的。”

“而我爹呢……”萧诺笑道,“据我所知,只要是我娘在意的,他都会在意,更何况他一直跟我们说,你师父是他一生所见最有魄力最特别的女子。所以,我想他也应该很喜欢你。”

风晨曦略不自在的别过脸,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的口气不太好,而萧诺却浑然不在意,淡淡道:“于情,你是故人之徒;于理,你是远来之客。无论于情还是于理,我爹他都不该对你如此疏忽,甚至忘了对大哥交代一声要好生招待你。”

风晨曦心上没来由的一阵别扭,张口便道:“那你呢?你是他儿子,他不也一样连句话都没交代给你。”

萧诺也不恼,兀自笑道:“是啊,我爹他可真偏心,是不是?”

看他这样,风晨曦倒觉不好意思了,勉强笑道:“话倒也不是这样说的,你爹可能只是把心思都放在你娘身上,所以顾不上别人了。”

“嗯,一定是这样。”萧诺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要不怎么二哥都成杀人犯了,他也不管不顾了呢。”

风晨曦再度怔住,他的话虽然是在认可她的想法,可给她的感觉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而且……而且就像刚才他所说:一个是远道而来的故人之徒,一个是时时需人叮嘱的智障小儿子,再加上一个背负血案的二儿子,萧左怎么会就这样全都不管了?

“我爹他这人就是这样!”萧诺撇着嘴道,“只要他愿意,全天下的麻烦事一起来了也难不倒他。他要是想撒手,莫说我娘病了,就算我娘没病,他也会找个由头躲出去的……”

风晨曦狐疑道:“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你二哥要抵命的,你爹他就不怕?”

萧诺沉默片刻,脸上浮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他怕什么?他知道只要他撒了手,自然会有人……”

不知为何,他没把话说完便站起了身,眨着眼道:“我饿了,你饿不饿?”

饿了?风晨曦瞪着他,莫名其妙,刚才说没胃口的人是他,现在说饿了也是他。这个萧诺,究竟搞什么花样!

萧府规模宏大,由众多大小不等的院落组成。从大门而进,依次为前厅、后厅、两侧翼配有厢房,组成两个大的四合院。前厅是主要建筑,处在整个房舍的中部,两翼厢房之后是若干个院落。左右是作坊、仓库及仆役住宅;右面长廊后是戏台,再后面是花园。而厨房,就在花园后面的小院子里。

已过午夜,按理说各等仆役都已歇息,可厨房里却仍然亮着灯。

看见自窗户泻出的烛光,萧诺的眼中似掠过一丝笑意,一把拉住风晨曦的手,道:“快点……”

话未说完,手已被风晨曦用力挣脱开。他不禁愕然,扭头道:“怎么了?”

“我……”风晨曦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垂下睫毛,道,“没事。”

言罢忍不住对自己皱眉,她这是怎么了?自相识以来,他已不知拉过她的手多少次,她一直当他是个孩子,因而从未想过有什么与理不合。可是,刚才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她却没的一阵心乱,是因为他的手太温暖,还是他的手掌太宽大?她不知道……也许,她只是意识到:他,已不是个孩子了。

“姐姐?”见她自顾发着呆,萧诺忍不住伸出手到她眼前晃了晃,“你到底怎么了啊?”

风晨曦怔怔的抬起头,但见月色下他的眼神又清又亮,如一泓秋水,直欲照人影,心头不禁又是一跳,忙定了定神,道:“我没事,你不是饿了?那就是厨房么?”

“是啊,我们快去找东西吃吧!”

萧诺怕是真的饿了,几乎是一溜小跑着窜到厨房外,一推门连看都没看就叫道:“悠黎姐姐!”

风晨曦一看,厨房灶台边站着的,可不就是在萧渐门外见的那个红衣侍女悠黎吗……这个萧诺,眼睛也太尖了吧?

悠黎手上捧着个面筛,上面整齐的放着几排饺子,看样子正在等水开,见萧诺进来,先是一惊,随即便笑了:“三少,晚饭没吃,这会子饿了吧?”

“是啊。”萧诺晃晃悠悠的走进厨房,“二哥也没吃晚饭,我一猜悠黎姐姐就会在这给他弄消夜,嘻嘻。”

悠黎转头笑道:“所以你就来了,是不是?”

萧诺得意洋洋道:“当然。谁不知道悠黎姐姐的手艺比京城一品堂的大厨子还好。”突然眼睛一亮,盯着放在小桌上三屉食盒,道:“悠黎姐姐,这里面是什么?”

说着,便上前开盒。

悠黎脸色一变,急道:“三少,你别动那个……”

“哇!”萧诺猛的大叫了一声,原来食盒已被他打开了。

而让他惊叫的,不过是一盘蹄膀。

“江苏水晶肴蹄!”萧诺的口水好象都要流下来了,“我最喜欢吃了!”

“三少……”

萧诺又打开了食盒的第二层,这次他倒不叫了,而是长叹了一声,道:“葫芦鸭子,徽菜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葫芦鸭子了……”

叹息声中,他又打开了第三层,空气中骤然飘出一抹诱人的香味。

萧诺面无表情的盯着食盒,道:“哦,原来是冬瓜盅。老实说,我不喜欢广东菜……悠黎姐姐?”

“干吗?”悠黎警惕的盯着他。

萧诺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把脸一垮,道:“我不行了,你就让我吃一口吧,就吃一口好不好?”

“不行!”悠黎抢上前来,七手八脚的盖好食盒,语气生硬的拒绝道,“一口也不行!这是给二少爷的,谁也不能动!”

说完,见萧诺一脸委屈,又放柔了嗓音哄道:“水就快开了,三少你且忍一忍,一会我下饺子给你吃。”

萧诺用含恨的眼神瞅着她,幽幽道:“你给二哥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就让我吃饺子么?”

突然把嘴一撇,居然发起疯来,大喊着“我不吃我不吃”便跑出门去。

风晨曦与悠黎双双怔在当场,半天才回过味来,她冲悠黎笑了笑,摇头追了出去。

出门一看,四下漆黑,哪还见萧诺的人影,不禁又是一阵摇头,垂首走出小院,突觉眼前人影一晃,抬头一看,却是萧诺,顿时笑了:“原来你没被悠黎气死?”

“差一点点。”萧诺板着脸道,“那都是我最喜欢的菜,哼!”

风晨曦故意气他,道:“那是人家做给心上人吃的,若是我,也不给你。”

萧诺乜着她道:“你会做菜么?我倒不大相信……再说了,不给我吃我便吃不着了么?你瞧这是什么——”他神神秘秘的摊开手掌。

风晨曦定睛一看,差点爆笑起来——萧诺的手心,赫然躺着一块鸭子皮。

“天呐!”她虽强忍着笑,但是笑意还是自唇边泻出,“你要偷也偷一块大点的呀,这够干什么的?”

“填饱肚子自然是不够,不过……”萧诺悠悠然道,“做别的,却足够了。”

风晨曦听他话中有话,不自觉的便把笑收了,道:“你什么意思?”

萧诺拉起她的手,把鸭子皮放到她的掌心,认认真真的道:“姐姐,这块鸭子皮比你想象中珍贵许多,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你可要用别的东西来交换哦。”

“用什么?”

“一个答案。”

风晨曦锁眉:“什么答案?”

萧诺紧紧盯着她,缓缓道:“我二哥是怎么吃上寒服散的答案。”

ps:昨晚晋江坏了,无法更新,现补上。晚上应该会再发一章上来。

另外,对几位老朋友说两句话(两朵花、XP、小新、梅香淡淡、老读者等等):看见你们的ID,心中甚喜,希望这文能让你们如看风烟引时一样愉快,那俺就心满意足了。

最后,谢谢明媚(MM在风烟引中潜水多时,终于忍不住在这里冒头了么?捂着嘴笑……)、草木人、coco、微、多多、晕、小前、lisa、kill、糖糖、菲非菲……谢谢所有留言打分的朋友,谢谢你们赏脸捧场。ID太多,就不一一复制了,但是,真的感谢大家。

又现迷团

寒服散,又称“五石散”,唐代称“乳石散”。传为东汉时张仲景所发明,以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合成,并在三国魏时由驸马何晏广为提倡。服此药后,必须冷食、饮温酒、冷浴、散步、穿薄垢旧衣,如不散发,则须用药发之,因而称为“寒服散”。

何晏、晋衰帝司马丕和北魏献文帝拓拔弘等人都曾因服此药致羰而死,不想萧渐也会走上这条路。

那块鸭皮已被我分成数小份,光看表面,颜色气味并无怪异。如果要在里面掺和寒服散的话,应该是将石药磨成粉末,同八种配料揉在一起,再填入鸭肚,等鸭蒸好,药性也完全渗入肉中。这样一来,就毫无踪迹可寻了。

我站起来,观察书桌旁笼子里的老鼠。自昨夜起我每隔一个时辰给它喂一次寒服散,它现在正在笼子里到处乱窜,撞得头破血流。给它其他食物全都不屑一顾,但当我把鸭皮放到笼前时,它突然变得专注起来,不停伸出爪子企图拿到那块鸭皮。

虽然早先我已用了三种不同的办法测试鸭皮中的药物成分,但效果都不太明显,而今这只老鼠的表现,总算让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那道八宝葫芦鸭里的确放了寒服散,但是分量极少。

这么少的份量,必须经过长年累月的服食才会上瘾。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件事是萧渐吩咐悠黎做的,还是悠黎暗中做的手脚而萧渐并不知情?如果是悠黎陷害萧渐,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再回想昨夜看见她站在萧渐门外黯然神伤的样子,不像出于伪装,她分明对萧渐有情,一个女子会下手害自己的心上人么?

带着种种疑问我推开窗子,外面的阳光让我不禁眯了眯眼睛,原来不知不觉已近午时了。我回身将剩余的鸭皮用油纸包起来放入怀中。

——现在这半块鸭皮已成重要证据,还是随身携带较为安全。

这话听起来有点可笑,却是事实。

我正想出门找萧诺,刚一开门,便见一个人啪的随门倒了进来。

伸手扶住,正是萧诺。

他揉揉眼睛,边爬起来边说:“呀,我竟然睡过去了……姐姐你有结果了吗?”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毫无察觉!这个发现让我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我回去后想来想去觉得不太放心,也许有什么可以帮的上忙,为了方便你找我,所以昨夜起就在这里等着了。”他朝屋里望去道,“怎么样?查出来了吗?”

我盯了他几眼,侧身让路道:“进来再说吧。”

他走到鼠笼前面,只看得几眼,便皱起了眉头道:“它好象很痛苦。”

“毒瘾发作就是这样,人比起它来只会更痛苦更可怕,破坏力也就更大。”

“有办法医治么?”

“药物的作用很浅,这个还是得看各人的意志力。如果是萧二公子,我相信他可以戒掉。”

萧诺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缓缓道:“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猜的没错,悠黎给萧二公子准备的菜肴里,的确下了寒服散。不过分量很少,如果我估计的没错,以这样的分量起码要连续吃上三个月时间,才会上瘾。”

萧诺惊讶:“三个月?”

我点头,沉吟道:“问题是……这两个月内,萧二公子并不在百里城。所以我想,是不是因为悠黎身为你二哥的侍女,主子喜欢吃迷幻药,她只好听命将之放入菜中,以使味道更可口?”

“不可能。”萧诺立刻否决,“我二哥那种人,就算真想不开要靠吃这些迷幻药来舒解压力,也不会假手于人。”

他偏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会不会还有第二种可能?比如凡我二哥在家期间,悠黎都在他的食物里下了寒服散,但因为分量轻微,所以一直未被发觉。而他此趟回家后,悠黎突然将分量加重,引发了潜埋在他体内的毒瘾,导致他昨天晕阕?”

我静静的看了他一会,道:“如果你二哥真是无辜的,这种说法的确最有说服力。但是,这样必须要把分量拿捏的很准才行,一个不慎就会出错。”

这时笼子里的老鼠四肢突然一阵猛烈抽搐,非常痛苦的死去。

“看见了?”我瞥着死去的老鼠道,“稍有不慎,便会如此鼠。”

萧诺死死盯着那只老鼠,眼皮跳了几下,压低嗓音一字字道:“悠,黎。”

他的面上,有一种悲愤之色,这种悲愤,自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

他不再是不识愁滋味的无忧少年了,或者,他从来都不是。我转脸看向窗外,淡淡道:“你且莫如此生气,别忘了,你二哥还活着。”

“你什么意思?”

我回过头,慢慢道:“你二哥还活着,只是染上了毒瘾。这说明下毒者对剂量掌握的很有分寸,悠黎一介普通侍女,怎会知道这么多?”

萧诺目光一闪,道:“你还是怀疑悠黎是按我二哥的吩咐而往饭菜里放寒服散的?”

“可能是你二哥,但也有可以是别人。”我淡淡道。

萧诺沉默片刻,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道:“无论如何,我们至少应该先问问我二哥,看他是否知道自己的饭菜里有毒。”

我挑眉道:“如果真是你二哥,他又怎会承认?”

萧诺的脚步一顿,扭头道:“至少,我们也该给他一次机会吧?一次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穿过碎石小径,绕过碧湖,我和萧诺再度来到萧渐的住处。昨天夜色朦胧不曾看清,此刻阳光明媚,但见竹舍精巧,旁有清泉丁冬,门前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绿茵如毯,景致非常秀丽。

通常从一个人的住处就能反应出其主人的品格:无竹则俗,说明屋主是个雅人;花卉不加刻意栽植,天然自长,说明屋主为人随性,并无太多心眼;泉水明净,连绵不绝,更是说明屋主品性清绝,不容杂念……这样一个人,会吸毒、会杀人么?

我边走边想,臂上突然一紧,转过头去,看见萧诺冲我摇了摇头,暗示我不要再往前走。

同一时刻,我听见了水声——夹杂在泉水声中的一种轻微的、不规则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洗脸。

萧诺凑到我耳边低声道:“我们现在还是别进去了,我二哥屋里有女人。”

“你肯定是女人?”

“男人通常都不会在中午洗脸的,因为他们觉得一天洗一次脸已经很麻烦了,最好是一个月才洗一次。”

“可是,就算是女人,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