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妆乱了,也许是……”萧诺贼忒兮兮的笑了笑,“也许是头发乱了,顺便洗个脸。”

我想象着那个场景,忽然间明白过来,双颊开始发烫。难道萧渐他是……再看一眼萧诺,之前因为他凑到我耳边说话的缘故,我们之间的距离,超乎想象的近。

我一慌,下意识的朝旁边移动,与他拉开距离,谁知刚那么做,他又突然抓住我的手,并冲我紧张的嘘了一声。

远远的长廊那头,悠黎提着食盒过来了。

我和萧诺连忙闪到树后,悠黎毫无觉察的自我们面前走过去,然后走到屋前,脚步骤然而停。

很显然,她也听到了那个水声。

“二少爷……”悠黎推门,门却不动,“我可以进去吗?”

“什么事?”屋里响起萧渐的声音,听起来已不复昨天的暗哑。

悠黎高兴道:“二少爷,你把我昨夜放在门外的消夜吃掉了吗?你听起来好象精神多了啊。我又做了几道清淡的开胃小菜,其中有味菊花脑做的汤,是你最喜欢的呢!”

“放下好了。”

悠黎一怔,迟疑半响,将食盒放下。

萧渐又道:“你可以走了。”

悠黎噢了一声,慢吞吞的转过身来,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躲到山泉旁的岩石后面。这个侍女,倒也是个鬼灵精。

我和萧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不动声色的表情,心里却在想,萧渐把昨天悠黎做的食物吃掉了?也就是说他又服食了寒服散,难怪没有再度毒发。

过了没多久,咯吱一声轻响,房门开了。萧渐走出来将食盒提了进去,一个娇柔婉约的声音就那样从屋里传出飘到了我耳中:“我不饿。”

——女人的声音!

被萧诺说中了,萧渐的屋里真的有个女人!

那女人会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萧渐房里?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找女人?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中涌现,还来不及深究,便见岩石后的悠黎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她紧盯着那扇关闭的房门,就那样泪流满面。

萧诺拉了拉我的手,我当即和他悄悄离开。

该问的没问到,不该见的却见到了,事情好象变得更复杂了。回到房间后,我先自幽幽一叹。萧诺趴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风景,倒显得兴致昂然,一改之前的紧张着急。

“你看起来似乎有点高兴?”

萧诺笑着扬头说:“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理由。”

“你认为悠黎是因为你二哥另有所爱,所以才在他的菜里下毒,故意陷害他?”

“你还有更好的解释么?”

我抿了抿唇,迟疑道:“不知道你信不信直觉?”

“直觉?”

“刚才看见悠黎姑娘脸上的表情时,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跟我们一样,都是第一次知道你二哥原来有个女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不可能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筹备害你二哥。”

萧诺拧着眉头不说话了。一时间我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觉一切都像团乱麻,到处是线索,但又都不能自圆其说。

就在我坐下准备倒杯茶来解渴时,我突然惊着站起,后退了几步。

萧诺立刻注意到了,扭头问道:“你怎么了?”

“有人来过我的房间,并动过这个笼子。”我指着装着死鼠的笼子道,“刚才我把一块鸭皮放在桌上诱惑老鼠,所以老鼠应该是朝着书桌的方向死的,可现在你看,它的头掉了个个。”

萧诺的眼眸由浅转浓,沉静了下来。

谁进的我的房间?为什么要动这只笼子?又为什么不动声色的把它放回原位了?他又从中发现了什么?

初露端倪

八月十三,破日,大事勿取。

对乔老三来说,就算不看黄历,他也知道今天绝不会是什么好日子。

因为,一大清早起床,他就和所有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人一样,得到了一个非常糟糕、糟糕非常的坏消息——由于萧夫人急病突发,萧城主已取消了亲自下场指点弟子武功的决定,更不要说什么当众施展归去来兮剑法了。

乔老三想到自己天不亮就在百里客栈外蹲守,还付了那么一大笔钱,好不容易才买到称心的位置,如今却全泡了汤,不禁捶胸顿足、欲哭无泪。

幸好,接管百里城事务的萧大公子知理晓义,不但公开张贴榜文向宾客致谦,还宣布在第三天的比武结束后,众人可去萧府领取全额退还的票金。

乔老三虽然仍以不能亲见当世第一名剑的风采为憾,但毕竟看了三日的比武,已经获益匪浅,且不花一文钱,又觉得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当下兴致勃勃的看完了比武,随众人一起去萧府拿票金,一路上所闻净是对萧大公子的夸赞之言。

等到了萧府,只见大门内仅有两名青衣家丁,背后一条石板路,路两边竹绿花红,一派清静雅致,丝毫不见想象中的人头攒动、排起长龙等候的情形。

人都哪儿去了?乔老三正疑惑,数个巧笑嫣然的紫衣侍女上前施了一礼道:“请诸位十人一组随奴婢们来。”

乔老三素好渔色,暗自找了个最具姿色的侍女跟了上去,一路分花拂柳,来到一有竹有泉的小院,在厢房里坐下了。

那紫衣侍女说了句“请诸位在此稍候。”便转身欲出,一青衫汉子急忙唤住她道:“姑娘请留步。敢问姑娘,这是何处?”

那侍女年纪虽不大,口齿却甚是伶俐,回道:“此处名为‘凤麟居’,是我家二少爷的院子。我家大少爷说,此次试剑大会屡生意外,叫诸位贵客失望而归,甚是失礼,因此决定亲自向诸位致歉并奉还票金。然而人数众多,只得先将宾客安排在各院厢房,再做分批接待。”

众人一听,纷纷赞叹萧陌行事宽厚为怀、以理服人,那青衫汉子更是大声道:“萧大公子太客气了。萧夫人急病,我等还来打扰府上清静,真真不该。”

紫衣侍女笑道:“我家城主已于昨夜带夫人前往别苑静养,此刻不在府上,诸位大可放心……”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唤道:“小挽?”

紫衣侍女出去一瞧,却是萧渐的贴身侍女悠黎,手上还托着个茶盘,忙上前道:“我来吧,悠黎姐姐,万一二少爷有事你却不在身前,可不太好。”

悠黎柔声道:“无妨,左右都在这个院子里,他喊一声便能听见。咱们家从未接待过这么多客人,人手怕是不够,你去别的院子帮忙吧。”

紫衣侍女犹豫一下,道:“也好。三少爷的院子里厢房最多,安排过去的宾客也最多,我这就过去。”

“去吧,这里有我。”悠黎朝她一笑,转身进得厢房,先向众人福了一福,抬脸道:“诸位请用茶。”

阳光投射在她娇好的面容上,虽不十分明艳,却别有一番温柔婉约的风致。

众宾客顿觉眼前一亮,尤其是乔老三,简直连眼珠子都瞪的快掉了出来,跳起来冲过去就道:“美人,老子总算找到你了!”

悠黎一怔,见他分明脸生的紧,便道:“阁下认错人了吧。”

“没有没有,我就算认错了妈也不会认错你啊!”乔老三色咪咪的盯着她,凑上前道,“美人,这三天我连做梦都想着你,四处打探你的下落,想不到在这里见面了,你我真是有缘分,啊?”

悠黎听他越说越不象话,不由把脸一沉,冷声道:“阁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萧府胡言乱语!莫非不想要脑袋了?”

说完,把茶盘往边上一放,摔帘子出门。

旁边人见了便笑话起来:“乔老三,你追女人的手段也太老套了点,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是啊,乔老三。你也太不自量力,人家是萧府的丫头,凭你也想吃上嘴?”

乔老三本来的确不敢在萧府太过放肆,可是被众人这样一通嘲笑,脸上便有点挂不住了,怒道:“老子的确见过那婆娘,当时她还慌慌张张的撞到老子怀里来了呢!”

“是——么?”一人拖长嗓音道,“温香软玉抱满怀,难怪你忘不掉了。只不过,为何人家一点都不记得你了呢?”

“老子怎么知道?奶奶的,老子犯的上为个臭婆娘撒谎么?”乔老三骂道,见众人脸上仍是一派讥嘲之色,咬咬牙发狠道:“你们不信?好,老子这就是去找她回来,叫你们这些龟孙子看看到底是谁说谎!”

“算了算了,这里是萧府,你惹急了人家,告到主子那里,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有人故意激他。

乔老三冷笑道:“老子好歹也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婆娘却不过是个奴才,萧大公子又是这么明事理的人,老子就不信他会为个奴才为难我!”

说罢,把门帘一掀,一眼就看见悠黎正在不远处的廊下喂鸟,当下直直冲了过去,一把拧住她的手腕,道:“你这婆娘,三天前我们在试剑台明明见过,你却装做不认识老子,成心让老子当众丢人,是不是?”

悠黎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追出来,想摔开他的手却被箍的死死的,又气又羞又恼,厉声道:“阁下请自重,我家二少爷就在那边房里休息,你若吵醒了他,可就活不成了!”

乔老三犹豫了一下,道:“老子只与你理论,你休抬出你主子来吓唬人。”

这样说着,手上到底还是松开了,悠黎立刻拧身就走,乔老三一急,却不敢再去抓她,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悠黎不胜其烦,扭头狠狠瞪着他道:“你到底想怎样?”

乔老三道:“只要你跟老子回去,当众承认曾与老子见过面,这事便就此作罢,否则,你到哪里老子就跟你到哪里。”

悠黎几曾见过如此死缠滥打之人,气的脸色发白,颤声道:“三天前我的确去过试剑台,可是我从没见过你,你再这样纠缠不清,我就带你去见大少爷了!”

“去就去!”乔老三豁出去了,大声道,“那天你急急忙忙的,还撞到老子怀里了呢!当时老子刚从茅房出来,身边还有其他人,可是都看见了!”

悠黎脸色顿时一变,抬起头仔细瞧了他几眼,目中渐渐露出惶恐之色。

乔老三冷笑道:“怎么样,想起来了么?”

悠黎呆了半晌,忽尔勉强一笑,放柔了嗓音道:“原、原来是大爷你啊,我、我才想起来,那天……”

“那天怎么样?”

“那天我的确是撞到了大爷,还是大爷扶起我的。”

乔老三哼了一声道:“真不容易,总算想起来了啊!房里那拨人可都等着看老子笑话呢!”

悠黎赔笑道:“大爷莫恼,我这就随大爷去解释,望大爷不要将此事伸张出去。”

乔老三瞟了她几眼:“这个不难,老子从来不喜欢跟女人计较,只要你承认曾见过我,这事就算过去了。”

悠黎忙道:“是是,我这便随你去。”

说着,二人一起朝厢房走去,乔老三满脸得色,悠黎却脸色苍白,谁都没注意到,就在两丈开外的大树后面,还藏着一人,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目露深思之色。

“你怎么看?”

风晨曦挽了挽被风吹乱的发丝,淡然望向身侧的萧诺。

因为所居的院子里安排了许多江湖人士,不复往日的幽静,他便带她来到萧左和宫翡翠的宅院。此刻整个萧府之内,只有这个院子没有安排宾客。登上小楼,凭栏远眺,只见山水如画,不闻尘世喧嚣,果然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萧诺揉了揉被风吹迷了的眼睛,道:“水下通道向来只在试剑大会期间使用,每次都会派侍女前去打扫,悠黎姐姐出现在试剑台,不足为怪嘛。”

风晨曦道:“如果真的不足为怪,她又何必满脸惊恐的求乔老三莫要伸张此事?”

萧诺眨眨眼,道:“可能是你看错了吧,她为什么要害怕?喏,每年被分派去打扫房间的侍女都有名单登记在册,悠黎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她再傻也该明白这事是瞒不住的。”

风晨曦淡淡一笑,道:“如果她去试剑台不是为了打扫房间呢?”

“那她去干什么?”萧诺想了想,叫道:“对了!她肯定是去看我二哥比武的。”

“嗯。”风晨曦表示赞同,“那时只有她一人知道你二哥吃寒服散,当然会担心他突发毒瘾而输给陆双。”

萧诺侧脸瞥着她道:“姐姐,你好象话里有话哦。”

“不是我话里有话……”风晨曦瞪了他一眼,“是你故意装听不懂。”

萧诺笑嘻嘻道:“我本来就听不懂。”

不知为何,风晨曦突然觉得他那副白痴似的笑容非常扎眼,板着脸道:“听不懂?好,我便说得清楚点——悠黎喜欢你二哥,而一个女人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事都干的出的。你二哥因为吃寒服散成瘾而担心自己会当众输给陆双,所以就指使悠黎借打扫之名放雷菌到陆双的熏香里面,不想因为慌张而撞到了乔老三……”

话还没说完,萧诺已经严严实实的捂起耳朵,闭着眼睛喊:“不对不对就是不对!我二哥是好人,他不会利用女人这么卑鄙!不会不会不会……”

这种时候他居然耍起无赖来,风晨曦真想一走了之算了,然而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自从萧左带宫翡翠去天水一线阁静养后,此案取得任何一点线索她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与萧诺商量。就拿今天来说罢,本来她去凤麟阁只是想探探萧渐的情况,不想却看见悠黎和乔老三争吵的那一幕,当下立即便去找萧诺,明知他反复无常,有时聪明有时呆傻,明知他不相信萧渐是真凶,和自己的立场相悖,可她还是来找他了……来都来了,难道现在又甩手走了么?

当然不!

于是,她就站在一边,一字不发的瞪着萧诺,直到他把手从耳朵上拿下来,并张开了眼睛,才冷冷的问了句:“你喊够了么?”

萧诺不说话,只从眼角瞟着她,突然叹口气,道:“你生气了,可是你没走。看来,你对自己的判断真的很有信心。”

风晨曦道:“我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

“我二哥也是。”萧诺道。

风晨曦明白他的意思——有自信的人通常都不会太卑鄙,因为他们总是不屑使诈。但是……她看着萧诺,缓缓道:“你不要忘了,有信心的人通常都怕输,因为输不起。寒服散不但能侵蚀一个人的意志,更能摧垮一个人的肉体。你二哥自出道起便未逢败绩,难道他就不怕输给陆双?

“怕。”萧诺道,“但前提是:他知道自己会输。”

风晨曦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萧诺抢着道:“我的意思是,我二哥并不知道会输给陆大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染上毒瘾。”

风晨曦摇头道:“那有可能只是他做给我们看的假象。”

“不是假象!”萧诺断然反驳道。

“何以见得?就因为他是你二哥?”风晨曦不赞同的看向他。

“不,因为他从未张口问我借过东西。”萧诺回答,“那天他毒发醒来问我要药粉,不定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开那个口的。”

“为什么?”风晨曦问。

萧诺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天天真真,欢欢喜喜,白痴似的笑容。

风晨曦赏了他一个白眼,转瞬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萧诺笑嘻嘻道:“你看,我是个出了名的白痴闯祸精,而我二哥却素来心高气傲,若非当真以为自己是被迷药放倒的,他恐怕死都不会跟我开这个口的。”

风晨曦止住笑,道:“你这个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点,你二哥那么聪明,怎知他不是故意这样做的呢?”

萧诺怔了怔,恍然道:“对啊!他可能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故意问我借药粉,好让我们相信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了毒瘾。”

风晨曦立刻接着道:“所以,雷菌也极有可能就是他指使悠黎放的。”

“嗯嗯。”萧诺把头点的就像鸡啄米,“然后,等人都已经死了,他才突然想到:不好!雷菌只产自长白山,而我正好是从那里回来的,这不是不打自招么……诶,我二哥可真是聪明啊。”

“萧诺!”风晨曦狠狠瞪着眼前这一脸贼笑的少年,明知他有心气她,却偏偏找不到话语来反驳,毕竟刚才是她说萧渐聪明的,可是真正聪明的人会做出这种事么?

萧诺见她脸色渐渐发白,知她真是有些生气了,忙道:“姐姐莫恼,我们虽然各执一辞,却都在证明一件事……”

风晨曦板着脸道:“什么事?”

“此案疑点众多。”

“废话。”

“不是废话。”萧诺正色道,“如果凶手已被找到,便不该再有这么多的疑点。”

无论多么曲折离奇的案件,只消真凶归案,一切疑点便能被解释,否则就极有可能是冤假错案。

这个道理,风晨曦自然是懂得的。

见她没有反驳,萧诺便又接着道:“而且,我们都疏忽了一点——案发后,我们只顾着寻找致陆大哥以死命的毒素,却没有细究这种毒素是怎么被放进熏香的。为防舞弊,比如私带致命暗器、服用某种能临时增强功力的药物等等,所有参加比武的人不仅本身要受到严格检查,所携带的一切物件也会受到检查,而且房间号也是通过抽签临时决定的,为的是避免有人事先在房间内藏好舞弊所用之物。”

风晨曦道:“也就是说,陆双所用的熏香在进房间前是无毒的?”

萧诺点头道:“肯定没有。”

“可是,萧城主明明问过守门的人,陆双进房间后并无第二人进去过啊。”

“姐姐,”萧诺似笑非笑的看着风晨曦,“你怀疑我二哥,怀疑悠黎姐姐,可独独没考虑过那两个人的话可不可疑,这却是为什么?”

风晨曦一愕,是啊,这是为什么?怔了半晌,她终于找到了原因:那只不过是因为……因为连萧左那样精明的人都没有对那两个人的话起疑心,她自然也就……

其实莫说是她,所有人中,除了萧诺,至今也无一人怀疑到守门人的头上,不全都是因为受到萧左深信不疑的态度的影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