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人不注意,还对她做了个鬼脸。

气氛本来极为紧张,被他大着胆子这么一闹,风晨曦反倒觉得没什么了,此刻见他做了这么个鬼脸,差点笑出来,忙把头一低,快步走进门去。

大门离主屋尚有一段距离,萧诺走了一截,故做不经意状的一回头,见守门的那两人正好在附耳交谈,便猛的一拉风晨曦,风一般掠到主屋的侧面,等那两人再抬头时,已不见他们的身影,只当已进屋去见老大了,全未留意。

萧诺和风晨曦隐在屋子的阴影处,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一阵风吹过,两人均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片刻后,待呼吸稳定,二人又像初来时那样躲入屋边的几株大槐树的树荫中,等了约莫盏茶时分,便听屋里传出黑虎的声音道:“这么久没有动静,想必那两人不会回来了。”

然后便是那帐房先生的声音接口道:“此刻那两人想必正在绞尽脑汁猜想七哥究竟是谁呢。”

“你的戏也演得很不错。若不是你装出一副被他们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他们恐怕也不会轻易相信七哥的存在。”

“哈哈哈,那就让他们去找吧。整个百里镇上,不知有多少叫七哥的人呢。老大这一计当真厉害的很!”

“不是我厉害,是大哥手段高明,我和你都不过是在他手下讨口饭吃罢了。”

“说到这个,我还真不明白大哥他非要我们杜撰出七哥这个人来做什么。”

“你想啊,萧府的大丫鬟因为寒服散而死了,大公子刚接手家业,岂可善罢甘休?大哥一早便想到大公子肯定会派人来查探我们的虚实,而整个百里镇的人都知道,我黑虎如果没有靠山是绝做不了这么大的。大哥故意要我们搞出个七哥,一来是误导大公子,二来也可保护他自己的身份不被暴露。”

“哦,我明白了。大哥自知老大你的幕后支持者迟早得现身,索性弄出个七哥来掩人耳目……”

“不错,就是这样。而且,实在到了万不得以的地步,还能随便找个人冒充七哥出来顶罪。”

“唉,要我说大哥也忒小心了。他在百里城的身份向来未受人怀疑,而且又和大公子交情笃厚,何必这样费神的做这出戏?”

“大哥是要成大事的人,像他那样的人,就算再小的事上,也是极端小心谨慎的……好了,今日也折腾得够了,早点歇息,明日还要出一大批货呢。”

“是。”

随即便见帐房先生走了出来,径自出了主屋大门。又过了一会,主屋的烛光也全都熄灭了,看来黑虎已经歇下了。

风晨曦在萧诺耳边轻声道:“没了七哥,又来了个大哥,我们要不要再去找那个喜欢演戏的帐房先生,问问他大哥是谁?听他刚才所说,似乎还是知道一点那个大哥的情况的。”

说完话等了半天,却不见萧诺有所反应,侧目可去,只见他面色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又拉了拉他,道:“怎么了?”

萧诺转过脸,眼神闪烁道:“姐姐,你知道么,我家里有三个帐房先生。”

风晨曦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怔怔的道:“那又如何?”

萧诺摇摇头,又沉思了半晌,才喃喃道:“我从未见过我爹或是我娘和一个帐房先生说过这么多话。”

风晨曦道:“那个人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帐房先生啊,他有可能是黑虎的幕僚、军师什么的。”

“可是……”萧诺还是一个劲的摇头,“我看他还不及黑虎一半精明,难道猴子会请猪做军师么?”

他的比喻虽然很可笑,却非常贴切,风晨曦刚一听的时候很想笑,可是仔细一想,却不由把眉一敛,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在想,”萧诺打断了她,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既然我们能想到黑虎是故意让我们听见七哥这个名字的,那黑虎他有没有可能也想到了?而如果他想到了这一层,又或者是,这根本就是一个计中计——他知道我们会想到七哥这个人是假的,也知道我们会回来,因此等在这里和那个帐房先生演这一出戏给我们看,让我们以为第二次听见的对话才是真的,那么说明什么?”

风晨曦浑身一震,脱口而出道:“说明我们第一次听见的对话才是真的!”

也就是说,七哥,才是、的确是黑虎的幕后支持者。

易容为饵

人们的思维向来有种惯性,比如说有两道门,推开第一扇是空的,推开第二扇发现了线索后,就不会再回过头去查第一扇,这种思维上的盲点,恰恰是误导很多人上当的关键。

因此,黑虎的这套计中计的目的,并不仅仅在诱导我和萧诺按“萧家的某好友——大哥”这条线索查下去,还在于让我们永远不会怀疑到所谓“七哥”的身上。

看来他不但对人性摸的很透,而且对我和萧诺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知道我们必会质疑第一次对话的真实性,然后回头再来试探……可怕!这个黑虎果然极不简单。

然而,我瞥身旁的萧诺一眼——在最快时间内识穿这一切的他,岂非更加聪明?幸好我和他不是对手,或者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和他是对手。

我和萧诺按来时的方法走出去,跃出高墙时,明月在天,已近子时。木偶巷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门窗已闭,街上只有我和他两人,徐徐而行。

“你说如果我们直接去问面条张七哥是谁,会不会有答案?”

萧诺笑起来:“我敢打赌他不知道。如果他连七哥的身份都知道,他就离死不远了。而一个聪明人,是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的。”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面条张无疑是个很有办法的人,他卖出的情报都有个限度,在那个限度之下,被出卖的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一旦涉及极重要的私秘,那么不将他杀之灭口,是不会安心的。

“人海茫茫,我们如何去找七哥?”

萧诺沿途摘了片叶子放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如果一条蛇藏在很深的洞里,水灌不得,火烧不得,姐姐还有其他方法吗?”

我灵机一动,恍然大悟道:“抓只青蛙放在洞口引蛇出来。”

萧诺的眼睛闪闪发亮:“那么,对七哥来说,什么是青蛙呢?”

“重利。”我很干脆的回答道,“他既然栽培黑虎垄断寒服散,就是因为寒服散的利润大,有巨利可图。如果我们假扮成商人与他做笔大买卖的话,想必他不会拒绝。”

萧诺的眼睛更加明亮,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了,悠悠道:“那么什么才是能引得他心动的大买卖呢?”

“更巨大的货源、配制寒服散更简便的方法,以及……”

他把我的话接了下去:“取黑虎而代之。”

不错,经过悠黎事件,虽然萧陌未对黑虎有所追究,但他终归算是曝了光,这颗棋子不再安全。如果我是七哥,我一定会寻觅更好的棋子,以保证计划的隐蔽性。

我望着萧诺,不禁再次暗叹他的聪明,这样聪明的人,为什么平时要装傻卖乖,莫非他也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当我正那么想时,却见他的目光闪了几下,横臂过来如哥俩好般的架在我肩上,凑到我耳边轻笑道:“啊,不知道一个英俊潇洒的江南贵胄公子带着他的美丽姬妾同来百里镇,要求和七哥见面谈生意,这个诱饵放的够不够分量?”

我顿时感觉耳根一片滚烫,好你个萧诺,竟然敢占我便宜!于是我转头,冲他盈盈一笑,柔声道:“当然好啊,初出茅庐的败家公子,又无主见又听话,的确是很不错的棋子。不过——”

萧诺扬着眉笑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是我扮公子你扮美姬!”话音未落,我啪的抓住他的胳膊,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出去。

却见他直飞出数丈后一个凌空翻身,燕子般轻盈的落到地上,冲我哈哈大笑,眉梢眼角尽是捉弄之色。

这个!这个!这个……可恶又可爱的孩子啊……

第二日,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我牵着毛驴走过长街,一路所到之处,人人纷纷注目乍舌,脸上的表情各有精彩,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则是捧腹大笑,更有个小孩,一看见我们,便丢掉了手里的糖葫芦哇的哭了起来,任凭他母亲怎么哄都哄不住。

我微微垂头,实在是自觉丢人。这个萧诺,非要搞得这么噱头,这下恐怕是整个百里镇都知道有我们这么两号人来了。

行至百里客栈门前,店伙计连忙殷勤招待道:“欢……”一个迎字还没出口,在看见驴背上的萧诺时怔了一下,不自然的挤出下面的话,“那个……两位客倌,是打尖呢,还是住店?”

“小晨晨,告诉他咱想吃什么。”萧诺在驴背上如是道。

听到那个称呼,我只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还是要恭声答道:“是。店小二,我们家少爷吃的可讲究了,你听好了,要一酿二果三鲜四素五秀六香七宝八珍九残。”

店伙计听的张大嘴巴,半天才道:“什么什么九残?”

萧诺翻个白眼,懒洋洋道:“小地方就是小地方,没见过世面。小晨晨,解释给他听。”

我忍笑,咳嗽一声道:“一酿是指椒柏酒,椒是‘玉衡’星精,柏是仙药,服之能长寿。”

店伙计的额头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二果是指金瓜、檇李;三鲜是天三鲜、地三鲜、海三鲜;四素指冬笋、薰干、口蘑、甜椒;五秀指泮塘五秀,莲藕、马蹄、菱角、茭笋和茨菇;六香是梅花香荷花香菊花香桃花香月季香和牡丹香;七宝是燕窝、海参、鱼翅、随鱼、海堰、乌鱼蛋和领黄;八珍是龙肝、凤髓、豹胎、鲤尾、鴞炙、猩唇、熊掌和酥酪蝉;九残就更简单了,醉虾、风干鸡、龙须凤爪、活叫驴、烤鸭掌、铁板甲鱼、浅驴肉、三吱儿和猴头。”

我报完这些菜名后,店伙计已汗如雨下,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回店里去了。

我抬头,驴背上的萧诺冲我竖起了大拇指。我白了他一眼,就见金一斗挺着个大肥肚一颠一颠的出来了。其实说他大肥肚实在是委屈了他,尤其是对比此时的萧诺而言……

金一斗满脸堆笑道:“两位贵客怠慢了怠慢了!快请进,您老点的菜太多了,要等做齐全,没个三五日是不够的,那可不得把您给等急了饿坏了?这样吧,不如尝尝小店的招牌菜?虽然简单了些,但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这个金老板,不说自己店做不出那些菜,反而说是时间不够,不愧是生意人。

萧诺不耐烦道:“小地方就是小地方,没见过世面。算了,那就随便来点好了。”说着朝他伸出一只手,金一斗一愕,明白过来,连忙上前相扶。

只见萧诺慢吞吞的搭住他的肩,慢吞吞的跨下另一条腿,然后慢吞吞的离开驴背……接着,惨剧发生了——

“砰——”一阵尘土飞扬,萧诺压着金一斗,两人都倒到了地上。我再也捱耐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金一斗被压的喘不过气来,直着嗓子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过来扶我们?”

几个店伙计连忙围拢,合四个人之力才先把萧诺拉起来,然后再是金一斗,可怜的金老板一边抹汗一边还得跟萧诺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刚手一滑没扶稳您……”

萧诺跺了下脚,又是一片尘土飞扬,恨声道:“小地方就是小地方,没见过世面,连扶个人都扶不住!”一边骂着一边进屋,结果就卡在了门框里。店伙计连忙打开另一侧门,才把他挤进去。

萧诺气的直骂道:“小地方就是小地方……”

“行啦,少爷,生气会瘦的,你最近已经瘦了很多了,再这样瘦下去可怎么得了?”我一边劝慰一边吩咐伙计换把结实的椅子来,耳旁听到门外一伙计小声嘀咕道:“这头驴也太厉害了,那么个大胖子骑它背上,它居然没被压死,奇迹!”

没错,萧诺此番装扮的就是一个胖子,并且胖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为了他这个形象我着实费了好一番心思。众所周知,阴山百鬼中的鬼斧神工精通易容,我身为风纤素的弟子,自然是从小跟他学了不少。但鬼斧神工曾告诉我,再精妙的人皮面具都有破绽,所以,我这次不但给萧诺戴了人皮面具,还让他服食了一种会令全身发肿,但对身体并无太大损害的毒药。如此一来,他连手指和脚趾都是肿的,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肥胖。

从一路上众人的反应来看,效果还不错,而金一斗,就是我们要实验的第一个对象。如果连他也认不出萧诺,那么证明这番易容是成功的。

萧诺无限伤感的叹了口气道:“小晨晨你也察觉出来了对不对?唉,我最近忧心的事情太多了,怎么会不瘦呢?别的不说,光是那头驴就一路上晕了四次,它要是死了,我可怎么跟我的祖先爷爷张果老交代……”

基本上此时客栈里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们,我配合着萧诺做戏,信心满满的回答道:“放心吧,少爷,只要给它继续服用灵丹,那头驴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店伙计陆续送上菜来,满满的摆了一桌,果然是色香味俱全。

萧诺懒洋洋的看了一眼,望向我道:“行啦,菜摆上来了,先来点开胃的。”

“是,少爷。”我解下背上背着的小包袱,平放到一旁的另一张空桌上,打开来,里面精致绝伦的瓶瓶罐罐顿时令得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

很好,这样的反应正是我们需要的。我微微一笑,先是从沉香木匣中取出几块似木非木的东西来,放入宝蓝镶珠翡翠炉中点燃,一股极其好闻的馨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大堂。

再从绘彩钧瓷瓶里倒出两颗绿色药丸,放在酒里,以翡翠炉上的小火慢慢加热,原本清净如水的酒渐渐变成碧色。

“少爷。”我将白玉杯双手奉至萧诺面前,萧诺接过浅呷一口,浑身忽然一个颤抖,使得旁观的人也不由自主的眼皮跟着跳了一跳。

然后便见他眉眼鼻口都舒展开,嘴里嗯嗯有声,显得说不出的舒坦。

“少爷,再来一杯?”

萧诺闭着眼睛摇头道:“这种神仙滋味不可多吃,浅尝即可。”说完提筷开始进食,一边吃一边挑三拣四,说这道鱼不新鲜,那道瓜又太老,小地方就是小地方,如此云云,周围伙计的脸各个变得有够难看。

我将包袱重新收拢背回背上,走到柜台前,拿出一锭金元宝道:“掌柜的,给我们两间清净的上房,这是定金。”

金一斗的目光从萧诺身上收回来,看了我一眼,笑道:“没问题没问题,天字二号、三号房都还空着呢。”忽又凑近,压低声音道,“那个……小哥,如果我没看错,你刚才给你们家少爷吃的可是寒服散?”

我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掌柜的倒是有点见识,不过那可不是一般的寒服散,而是经过我们张家独门改进后的秘方,更易入口,效果也更好。我们这次来百里镇为的就是推广这种配方,听说……”

刚说到这,萧诺在那边喊道:“小晨晨!”

我连忙噤声,回到他身旁低头道:“少爷……”

“你老毛病又犯了,就是多话,别忘了我们……”声音越来越小,下面的连我都听不到,而我只能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连连点头。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下午,吃到日头偏西,萧诺总算把桌上所有的菜都吃完了,他摸着肚子站起道:“小晨晨,听说这里有个春宵阁?”

“是,出了名的温柔乡、销金窟。”

萧诺昂头不屑道:“这种小地方,再好也好不到哪去,不过闲着也是闲着,过去看看也好。走吧。”

众伙计又是一番折腾,当萧诺再度骑上那头瘦骨嶙峋的毛驴时,他们脸上都露出一副“总算送走这尊菩萨”的释然表情来。但快活了没多久,又很快垮下了脸,因为萧诺派头十足的扭头对他们道:“我晚上要回来的,记得给我留门!”

一铢千金

走出百里客栈的大门,骑上那头再度惨遭蹂躏的可怜驴子,萧诺已累的气喘吁吁,用一只又白又胖的小手不停的擦着额头上的汗,道:“小晨晨,今儿个我这运动可过量了,快去打听打听往春宵阁怎么走,让我好好歇息歇息。”

风晨曦刚道了一声“是”,路边的众多摆摊人已经纷纷回答道:“你们顺着这条街往前走,再朝左一拐,就到了。”

萧诺正眼都不去瞧那些人,慢悠悠的说了句:“这小地方的人倒是热情的很,小晨晨啊,赏——”

“哎。”风晨曦拿出一大把散碎银子,朝半空一抛,众人顿时乱了套,哄抢而上。

萧诺见状,自然是少不了再度发出一两句“小地方就是小地方”的感慨,摇着头骑驴前行。

走至长街尽头,往左一拐,果然便是昨日曾造访过的那条青楼街。一看见萧诺和风晨曦的身影,那些原本立在各院门户前迎来送往的年轻女子们,俱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这个说“公子这边请”,那个说“公子快请进”,一时间莺声燕语不绝于耳,脂粉浓香熏的连那头驴子都受不住了,不停的打着喷嚏。

风晨曦好不容易逮了个空问萧诺道:“少爷,咱们去哪一家?”

萧诺翻着一双嵌在肥肉里的小眼睛,没好气道:“这些庸脂俗粉,本少爷可没兴趣。还是去春宵阁。”

众女子一听,纷纷嘟着嘴骂骂咧咧的退了回去。

风晨曦牵着那头饱受折磨的驴子继续前行,却见长街两边也不知有多少妓院,每个门前都站着两三个倚门卖笑的妓女,惟独尽头一扇大门,冷冷清清,只在檐前挂着两只灯笼,门下连一个迎客的都没有,走过去一看,却见门户紧闭,匾额上正写着“春宵阁”三个大字。

眼见这番冷清的气象,风晨曦不禁觉得有些失望,而萧诺的眼睛却亮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小晨晨,看来我们果然没有来错地方。”

风晨曦道:“可是少爷,看这阵仗,这个名声大噪的春宵阁还不如刚才那些地方有气派呢!”

“你不懂……”萧诺脸上露出一副色咪咪的表情,“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地方表面看上去越是冷清,越是说明它里头有‘好货’。”

说的就像他多有经验似的!风晨曦瞥了他一眼,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已从驴子上一跃而下,全然没了先前的臃肿之态,轻轻巧巧的上前一推门,但见门户洞开,入目一堵砖砌影壁,形式极其正规,下面是须弥座,顶上是筒瓦屋檐,屋脊、蝎子尾一应俱全,影壁中心雕刻着亭台楼阁的图案,整个影壁看上去俨然就是一座砖造建筑。

这种类型的影壁,向来只有官宦大家才用的,这春宵阁明明是妓院,却偏偏设了这么一个正经人家才有的影壁,也不知是想蒙骗世人还是蒙骗自己,真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萧诺一见之下,更是眉开眼笑,又一连高声叫了好几声“妙”。

“什么人在这里瞎嚷嚷!”一个尖利的嗓音传来,接着便看见一个油头粉面的锦袍中年男子自影壁后面绕了出来,板着脸骂道:“这才什么时辰就等不急了?想解火先去别家吧,我们姑娘可都还睡着呢……哟!”

他蓦的噤了声,上上下下的把萧诺打量一番,突然间就非常吓人的换上了一个大笑脸,迎上前道:“这位公子富态逼人,想必就是那位刚来我们这个小镇的贵人喽?快请进,快快请进。”

风晨曦和萧诺相视一笑,知道他们先前夸张的做派已经成功的令他们“扬名”百里镇,怪不得方才那些妓女一见他就全围了上来,想必是知道大金主驾临,谁都不愿意放过。

把驴子交给一名小厮,叮嘱他要好好照料,萧诺便在风晨曦的搀扶下随那名锦袍男子进了门,尚未拐过影壁,鼻中便觉清香缭绕,待拐过去,眼前豁然一亮,但见一座硕大的凹形建筑,正面一座大屋,琉璃瓦整齐地排列在屋脊之上,两端安置着吻兽,梁柱上饰以五彩花纹;两侧是二层小楼,曲折蜿蜒的回廊伸入后院深处……真真是雕梁画栋 碧瓦朱栏,华丽无比。

而那一阵阵清香的来源,却是凹形建筑中央空地上的成百上千株菊花。那纯洁硕大的白菊,妖艳俏丽的桃花菊,富贵逼人的金丝菊,还有翡翠般的绿菊,玉雕般的腊光菊,有的大如冰盘,有的小如茶盏,有的端庄,有的素雅,或矫健如惊龙腾空,或飘逸如翩然仙子,每一株单独看去已是美极,何况这么多株摆放在一起,又是经过精心修饰的,更是色、香、姿、韵皆备,千姿百态,变化无穷。

此景美则美矣,只不过菊花素来被称为“花中君子”,如今却被大量摆放在妓院里,多少叫人心里有点别扭。和那个影壁一样,两者都有婊子门前立牌坊之嫌。

看来,这家妓院的老板不但喜欢沾沾自喜,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显然必是个在百里镇很有份量的人物。

风晨曦脑中忽跳出一个想法:那个七哥能在三个月内把黑虎捧成一方恶霸,其本事之大可见一斑。而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这小小百里镇可能容下两个厉害人物?莫非,这家妓院的幕后老板,也正是那位七哥?

正想着,听身旁的萧诺细声细气的念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看见这些个菊花,我倒想起上回家里来的那个大内御厨来。小晨晨啊,他做的那个什么菊花宴,你还记得吧?不知这小地方的厨子,做不做的出。”

刚从百里客栈吃了饭出来,这么快又饿了,难道他外表变胖了,连肚子也变大了?风晨曦白了他一眼,还没来及说话,那锦袍男子已经抢着道:“做的出做的出。公子您有所不知,莫说在这百里镇,就是整个滇边,也要属我们家的厨子厨艺最高明,不是我自吹,只要是公子您说的出名的菜肴,他就一定能给您做出来。”

当即吩咐了厨房,又引萧诺到大厅。大厅内上悬琉璃垂花灯,下设云母屏风,门窗俱是绛红描金,也是一派富丽繁华的气势。

萧诺落了座,等不多会,菜陆陆续续的上来了,清一色菊花入肴:菊花豆腐、菊花肉卷、菊花里脊、菊花藕羹等等,居然还有“菊花蟹斗”和“菊花蛇羹”这两道淮扬菜和粤菜中的名肴,外配由菊花、芹菜、黄瓜、海带制成的小菜“腌菊香”。

萧诺每样只尝了一小口便停下筷子,对那锦袍男子道:“你倒果然没有撒谎,这厨子的手艺的确还不错。只不过……”

锦袍男子忙问:“公子觉得哪里不满意?”

萧诺拿眼睛瞟着他道:“只不过,这地方太嫌冷清了些。”

锦袍男子先是一怔,随即会意,赔笑道:“小的明白了,您且稍坐,小的这就去叫姑娘们起床。”飞奔而去。

以眼角瞥见他走远了,萧诺立刻拉住风晨曦的手,小声道:“姐姐,快坐下!都大半天了,你一口东西都没吃,饿了吧?”说着,塞了把筷子到她手中,连声催促:“快吃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