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就瞬间出手,匕首掠起银光一片,直朝我心脏刺来。这一剑的速度、力度,都已可算完美,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武功!

我连忙后跃,凌空翻身,堪堪避过,手指抿拢,本想弹出毒烟,但忽然间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改变了主意。我自靴中也拔出防身匕首,两把匕首空中交错,竟是各不相让。

要知我这把匕首乃是师父所赠,吹毛断发,锋利异常,而他的匕首竟不逊色于我。我一惊之下,再出手便更加小心。他招式怪异,速度极快,倾刻间,已过了二十招。

萧诺突然出声道:“小酒仙,你究竟意欲何为?”

他一震,趁他分神之际,我挥袖格去他的匕首,左手不停,对着他的脸弹了一弹,然后急速退回到萧诺身边。

小酒仙怔立当地,嘶哑着声音道:“你认得小酒仙?”

萧诺勾起唇角,悠然一笑:“我不但认得,而且还知道,其实你并不是真的小酒仙。”

那人眯起眼睛:“哦?”

“你为什么不摸摸自己的脸?”

那人狐疑的摸上自己的脸,手指到处,皮肤碎裂,片片随风飘落。这下他可是真的怔住了,讶异的朝我望来:“人道风纤素是当今武林第一的施毒名家,却不想她的弟子也有这样的本事。你的手根本没碰到我的脸,竟然就能无形中用毒毁去我的面具,好,很好,很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反而更不明白,于是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小酒仙?又为什么要拦住我们的去路?”

“我只想看看你本领如何。”

我皱眉,这理由很荒唐,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在开玩笑。“那么现在你看到了。”

他点头道:“不错,你观察入微,心思细密,而你身后那两位,虽然我没交手,但我看的出,武功也都相当了得。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

“放心?放什么心?”

他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低叹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我盯着他手中的匕首,边思索边道:“你剑走偏锋,与寻常武功不同,应该非中原人士。”

“不错。”他抬起头,一字一字道,“我来自长白山,发财谷中排行老三,人称齐老三。”

“什么?”我和萧诺、财伯同时出声,又是一个天大的意外——

这个谜团兜兜转转,竟然重新扯回到发财谷身上来了!

惊讶过后,萧诺首先出声问道:“你说你是发财谷的人,可据我所知,发财谷门下无一人是好手,而你的武功却足可排进当今武林前四十名,这是何故?”

“发财谷门下无好手……”齐老三喃喃重复着他的话,目中涌现一丝悲愤,忽然反问道:“你可知发财谷的名字从何而来?”

不待萧诺回答,他就自己说出了答案:“只因三十年前,本派始创时,占据了长白山一带最最富饶的地方。那地方,虽长年积雪冰封,却胜产人参、鹿茸……”

萧诺打断他道:“恐怕还有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雷菌吧?”

“是的。”齐老三承认道,“不过雷菌一物长势甚为缓慢,我派定帮在那里十年,也不过得了十两。幸好此物一旦长成便积年不坏,是以一直做为本派镇帮之宝,非遇大事不用。”

萧诺和风晨曦对视一眼,心上均是一跳——雷菌果然是发财谷带来的,那么萧渐的嫌疑不就可以洗脱了?

他们四处奔波、多次履险,终于即将抵达这件离奇复杂的案子的真相了!

正兴奋难当,忽听财伯问齐老三道:“十年得十两?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发财谷已成立三十年了么?”

“不错。”齐老三脸上又出现了那股悲愤的神情,一字字道,“但是,因为那里太过富饶,我派中人生活富足,终日享乐疏于练武,终于在十年后引来强敌。一番撕杀后,我派几遭灭门,被敌人占据了定帮宝地。而我们师兄弟十人,二十年来苟且偷生,拼命练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夺回我派地盘。”

“怪不得!”萧诺恍然道,“你等逃生时,想必也将雷菌带了出来吧?”

齐老三见他总对雷菌念念不忘,略带诧异道:“张公子何故对雷菌如此上心?”

风晨曦笑道:“他哪里是对雷菌上心,他只是关心他二哥的清白罢了。”

见齐老三懵懂,她又是一笑,探手入怀,拿出一个小纸包扔给萧诺道:“服下解药,还你真面目吧。”

此药极神奇,萧诺干吞服下后,片刻便已全身肿消恢复了原貌。齐老三看着他,更是迷惘:“阁下是……”

萧诺笑道:“在下萧诺,萧三公子是也。”

“萧三公子!”齐老三失声叫道,“你是萧家人?”

萧诺搔搔脑袋:“是啊,你不用叫的这么大声。此事说来话长,我可以慢慢解释……”

话未说完,就见齐老三对他一抱拳,道:“不用了。再见。”

他说走就走,身形一拔,一飞冲天。然而他快,萧诺却比他还快,脚尖一点,快若鹰隼的赶上前,在半空中与齐老三身形交错,不知说了句什么,等齐老三落地时,神色已平静许多,凝视萧诺半晌,道:“你真想这样做?”

萧诺淡定的回道:“若不想,何必假扮张先放?”

“就算幕后主使人是……他?”

萧诺毫不犹豫道:“是!”

齐老三却犹豫了:“可他是……”

“不管他是谁。”萧诺斩钉截铁道。

齐老三松了口气,道:“如此,我真可放心了。”

萧诺笑道:“你本就可以放心。”

他们两个在那一问一答,风晨曦听的一头雾水,插口道:“你们在说什么?他是谁?”

萧诺转向她,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如此犹豫了几次,终于道:“姐姐,你可知七哥是谁?”

风晨曦摇头。

萧诺道:“关于此人,最早和他接触的应该是齐老三,还是让他说吧。”

齐老三便道:“三个月前,我接到一封信,写信之人自称七哥,不但对我派遭灭门的事一清二楚,还许诺会助我夺回定帮宝地,条件是以雷菌交换。”

风晨曦道:“发财谷地处偏僻,且在江湖中无甚名气,七哥却对你们如此了解,真是个厉害角色。”

“我当时也是这种想法。”齐老三道,“而且,几次书信往来后,我们师兄弟十人均确信此人手段高超,绝对能助我们夺回失去的地盘。”

“于是你们就同意了?”风晨曦挑着眉问。

齐老三沉声道:“我们根本就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他们一行十人在八月初九来到百里镇,当晚即按约定在镇外竹林与七哥会面。交出雷菌后,七哥给了他们一大笔钱,数目远甚于雷菌的价值。

想夺回地盘,首先要具备的一个条件就是资金充足,这也是齐老三等最头疼的难题——七哥一出手便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自然加深了彼此的信任。

接着,七哥说他手上另有要事,要他们先去百里城观看试剑大会,静待他的安排。试剑大会进行不久,他们便接到七哥口讯,半途离开。待到了约定地点,等来的却是萧渐,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没想到名冠江湖的寒鸦居然只一招便晕厥在地。之后,小酒仙带着十几个人出现了,自称他乃七哥心腹,齐老三闯了大祸,应速速出城。

齐老三等慑于萧左之威,本也就想溜之大吉,便随小酒仙出了城。谁知,在百里镇外的竹林内,小酒仙突然反目,硬说他们杀了萧府二公子,要他们以命赔命。

齐老三等人本已措手不及,加上小酒仙带来的那些人又都是一流好手,刚一动手,老大、老二相继折损。

齐老三等人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二十年来师兄弟齐心齐力,比亲兄弟还亲,一见兄弟陨命,剩下七人也豁出命去,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虽又死了几人,却渐占上风。

小酒仙看势头不妙,转身欲逃,被齐老三暗器击中,倒地毙命。

此战终了,小酒仙一方固然无一幸免,发财谷一方却也仅有齐老三一人生还。

可怜发财谷一行十人来百里镇,本以为能夺回地盘、重震帮威,不想竟遭这等巨变。

齐老三这时才知是中了七哥的圈套,发誓此仇不报非人也。当下仔细掩埋了现场,又扮成小酒仙的模样回到百里镇,只望能见着七哥,趁其不备一举杀之。不料待真见到了七哥,才知此人武功甚高,根本没有偷袭的机会。而他的伪装却很成功,七哥竟没有觉察,干脆将错就错,跟在七哥身侧,慢慢收集证据,再想办法报仇……

“没想到,没过几天,你们便出现了。”齐老三说,“我见你们的武功计谋皆在我之上,便打定了主意与你们合作,早日为我兄弟报仇。”

萧诺和风晨曦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案子的背后,竟还隐藏着一件这般复杂曲折的事。

怔了半晌,风晨曦看向齐老三,问道:“那么,七哥究竟是谁?”

“他就是……”齐老三缓缓道,“顾子昂。”

是他!风晨曦愕然看向萧诺:“就是那天我们在春宵阁……”

“是的,就是他。”萧诺苦笑道,“那日他想必就是去观察我们的。可笑我们一心想找七哥,却和他相逢对面不相识。”

风晨曦也不禁苦笑,可转念一想,却忽觉不对劲,盯着萧诺道:“你老实说吧,你是何时知道的?别告诉我你也是刚知道,我不会信!”

“我的确比你知道的早一点,但还不够早。”萧诺淡淡道,“在红袖的手腕上看见那条刻着‘顾’字的金链子时,我只是怀疑而已。”

“就是在后厢房第一次与七哥见面的那晚?”

“是的。”萧诺道,“那晚的灯光很暗,她想必以为我是看不见的,可是我看见了。”

他看见了,他从那时起就怀疑顾子昂,可他却什么也不表示出来!这家伙!这家伙!风晨曦被他气的直跳脚:“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因为……”萧诺因为了半天,忽长叹一声道,“财伯也早知道七哥就是顾子昂了,只要你想想他为何不揭穿他,也就知道我为什么不说了。”

风晨曦静下心来,把整件事情的细枝末节仔细过滤一遍,再联系方才萧诺和齐老三的对话,眼睛忽然一亮,冲口而出道:“原来是因为……他!”

“姑娘果然聪明,正是为了他。”齐老三道,“想那顾子昂不过是百里城内一个多情才子,如何有那么多资金人手做此大事?毫无疑问,他身后定然另有策划主使者,而这个人……就是他。”

“不错。当我知道七哥就是顾子昂时,我便确定七哥身后定然还有主使者。”萧诺接口道,“我在地牢里故意放顾子昂走,就是为了钓他出来。”

可是现在,真相终于即将大白天下,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之色。

奇怪的是,齐老三的脸色好象比他还难看。

“你说什么?”他脸色阴寒的看着萧诺,一字字道,“你说你在地牢里见过顾子昂,还放走了他?”

他没有陪同七哥下地牢,是以并不知道发生的事。

萧诺只道他是怀疑自己有心放走顾子昂以便保护“他”,忙安慰道:“我说了这是为了引‘他’上钩,你莫多心……”

“我多个屁心!是你太不小心了!”齐老三粗声吼了起来,“你也不想想,他是什么人?朋友对他来说就是利用的,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了……唉!”

他跺了跺脚,转身便跑,边跑边叫:“还不快走?现在恐怕已经迟了!”

齐老三没有说错,他们的确来迟了。

一进百里城的城门,他们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高高挂在城墙之上的人头——顾子昂的人头!

一张告示贴在城下的布告栏内,言道顾子昂多年来化名七哥,纠集了一帮乌合之众,不但大量贩卖寒服散,还欺行霸市、为祸乡里,经代城主查实多项罪名无误,判以死罪,以慰民心。

百里城由百里闻名秘密而创,官府根本就不知管辖区内有这么一个城的存在,地方志里也没有相关记载,数百年来一直自主自治,由城主执掌赏罚刑囚生死大权,所以布告里说此举乃代城主之决定,城众便均不以为怪,有的还拍手称好,只道是除去了一个恶霸。

只有风晨曦一行人,口中发苦,心里更苦,面面相觑,真真怄的连半个字都说不出。

尤其是萧诺,两眼直勾勾的瞪着那贴告示,心里一阵阵气血翻腾,差点就被气晕了过去。

要知道,放走顾子昂是他的主意,本想一来能引“他”上钩,二来也算留个人证。岂能料到,“他”说杀就杀,丝毫不念几十年的旧情!如此一来,他和风晨曦,还有财伯和齐老三,他们在这些日子里,受伤的受伤、坐牢的坐牢,忍辱负重、奔波劳累,受了这么多罪,再加上他爹爹萧左的煞费苦心,竟然全都白挨白受白费了!

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这一切就发生在距离真相大白仅有一步之差的时候!

什么叫功亏一篑?这才是真正的功亏一篑!

萧诺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这世上怎会有做事这般滴水不漏之人?齐老三!”他忽的一把拽住齐老三的衣襟,“你假扮小酒仙跟在顾子昂身侧那么些时日,一定有所发现的对不对?对不对?”

齐老三任由他抓着,也不挣扎,苦笑着道:“算你说着了,他做事,当真滴水不漏!这些日子以来,但凡有什么事,他只与顾子昂一人联系,书信一经看毕便以火烧尽,我也是隐约知道顾子昂身后有他的存在。至于他的身份,却只有顾子昂一人能证实……或许真正的小酒仙也是知道的,可是他已经死了,我毕竟是个假的。”

萧诺长长吸了一口气,却半晌也不呼出来,一张脸憋的通红通红,双眼更是红得有若一团烈火在焚烧。

风晨曦看了,心下不忍,上前劝道:“萧诺,这事其实怪不得你。你想想,他根本是有意让自己与外界的联系只系于顾子昂一人身上的,这样一来,一旦情况不妙,他只消切断顾子昂这条线,便是线索全断,可保他安全无虞。而且,就算你不放走顾子昂,当面对质的时候,他也可以推个一干二净,毕竟口说无凭,我们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证据,是不是?”她顿了顿,幽幽叹道:“他当真算得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狡猾最聪明的人,莫说是我们,恐怕就是令尊,也拿他无可奈何……否则的话,他又为何要一走了之?”

“不是这样的,风姑娘。”财伯在旁边听着,忍不住道,“其实城主离开,为的是让……”

“让我接手,是么?”萧诺终于呼出那口气来,嗓音却变的又沙又哑,“我爹一心想逼我现出原形,他知道他这一走,我不能眼看二哥受冤枉,定然会接手此案,是么?”

财伯犹豫着,点了点头。

萧诺突然跳起来叫道:“但他以为我是神仙么?他以为我会装傻便等于我会破案么?事实已经证明了,我破不了案!我就是个傻子!我斗不过‘他’!”

财伯束手道:“三少,三少你莫急,城主说过,你若真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他自有办法。要不,老奴这就去请城主?”

“用不着!”萧诺冷笑着道,“反正已死了这么多人,索性让我也死了算了!看我爹还能不能这样沉的住气!哼!”

财伯哭笑不得:“三少,你这是在生谁的气啊?”

“你错了,我没生气,”萧诺朝他笑了笑,“我在冒烟!”

说罢,转身就走。

风晨曦本欲追上,又顿住脚,对齐老三道:“事至此,你留下无益,还是快快离开百里城吧,望你日后少做些恶,好自为知。”

齐老三苦笑道:“经此一事,就算我想做恶,只怕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份量了——如果不能在事后全身而退,这恶,还是别去做的好。”

风晨曦的心沉了沉,全身而退,好一个全身而退……他,不正是做尽恶事,全身而退了么?

天道循环

财伯似是看出我的心思,便道:“由我送他一程,风姑娘去看看我家少爷吧,免得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点头,不再多想,转身去追萧诺。这一路行去,竟是笔直通往萧府。萧诺他不会是想……

追到主屋门外时,正好看见萧诺推门,我一个别字卡在喉中,这下,便是想拦阻也来不及了,心中暗叹,只得跟着走进去。

大堂的西窗上摆着一盆艳而多姿的海棠,在阳光下更显婀娜。一人手握小剪,正在为它修剪枝叶,叶子浓绿,而他的手纤长白皙,娇好如女子,一举一动间都优雅到了极点。

萧诺望着那人,就那样直直的盯着他,眸中千般情绪,纷纷绽现。

“喀”的一声轻响,最是娇美的那朵海棠被他生生剪下,不知道为什么,我整个人一悸,仿佛那一剪,剪的不是海棠,而是我的心。

那人反手,将那枝海棠插到一旁的水晶瓶中,这才转过头来微笑道:“三弟。”

他眉目儒雅气质高华,连说话的声音都又温润又满含感情,而我却不寒而栗。

萧陌。

被世人赞誉有佳的温文公子萧陌,这一刻,他站在窗前,阳光染上他的脸庞、头发,和衣衫,滋生出凝郁的一种疏离,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

“三弟,”他笑,笑如春风,“你来的正好,说到吃喝玩乐,整个百里城里属你最精,帮大哥看看,这瓶花插的如何?”

萧诺没有去看花,依旧盯着他的眼睛道:“花在盆里开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剪下来?同是赏花,盆里和瓶里,有什么区别?”

萧陌微笑道:“此言差矣,花在盆中,腐叶烂土,有何美感?插于瓶内,水晶剔透,花瓣晶莹,相得益彰,何其干净。”说着,还取过一旁的丝帕拭去手上微乎其微的泥土。

果然,好干净的一双手啊!我咬住下唇,心头一股怒火嗖的窜起,正待开口,萧诺已先我一步问道:“为何要杀顾子昂?”

萧陌扬起眉毛,显得很诧异:“三弟没有看我的告示?他为祸乡里,其罪当诛。”

“大哥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黑虎弃暗投明来报于我知的。”

“那黑虎呢?”

萧陌叹了口气道:“唉,方才我让他下去吃饭,不想他服食寒服散过量,竟然死了。善泳者死于溺;善武者死于剑,这话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