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怔怔地充满疑虑地看着他。这里所有的人都明白他的脾气,只是,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陈策接过茶盅,道:“先生,看情形这手术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你还是先回去歇着罢。”

他缓缓地道:“我没事。”过了一会,好象想起了什么,他又道:“陈大夫,劳驾你把这杯茶给楚姑娘送过去。”

诊门的“呀”的一下打开了。荷衣抬起头来,看着陈策走出来。

“楚姑娘,先生吩咐我给你送杯茶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恭敬地将茶递到她的手上。便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荷衣笑了笑,道:“多谢。”

“姑娘坐了半天,有些闷罢?”他含着笑道。

“嗯。”荷衣点了点头。

他随手掀开身旁一个书架上的布帘,取出一本书来,道:“这本王摩诘的诗集先生一向很喜欢。你若实在很闷,不妨读一读。这里还有很多别的书呢。 放心,绝对不是闷死人的药书。”

荷衣接过书来一看,封皮上她就只认得一个“王”字。便有些脸红地道:“我认得的字不多,这书里的字我只怕多半不认得。”

陈策的心中不禁有些替吴悠叫屈。这女孩子看上去个子瘦小,却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长相倒还顺眼,但比起吴悠的惊才绝艳却是相去甚远。居然还不识字,他简直不明白吴悠有哪一点比不上她的。

“要不要我把吴大夫叫出来,陪你说说话儿?看这情景,先生只怕还要再呆一个时辰。”他只好道。

荷衣道:“那…那麻烦你替我转告谷主,我在竹梧院里等着他好了。”

果然是小孩子,没有耐性。只坐了一个时辰便坐不住了。陈策不由得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也好。”

……*荷衣从澄明馆里走出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里面的人书卷气太浓,早已让她难受得要命。喝过茶后她就只想逃出来。

天上飘着大雪,天地之间早已是纯白的一片。万物的踪迹和差异都似已被它掩没。

她踩着雪走进竹梧院,走进慕容无风的书房。

那一天,他就坐在火盆的旁边。看见他时,他正在喝着茶。

他的手指修长纤细,白皙干净,而且十分稳定。他不是江湖上的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杀气或霸气。看人的样子虽冷,却很少有敌意。多数时候他只是漠不关心而已。

那个时候,她喜欢看他的手,喜欢听他说话,喜欢他的神态。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地喜欢上一个人。

她知道自己喜欢的他的寂寞。为着这一份寂寞,他宁肯冒着生命危险独自住在这个宁静的院子里。也许有一天他就在这种寂寞中宁静地死去,那也是他的愿望之一。

她闭上眼。也许每天晚上独自在院子里读读书,或者到湖心亭中散散步,或者在竹边花园里给花儿浇浇水,再数一数新长出来的花苞儿,也是一种美好的生活。

荷衣又坐了近一个时辰,无竟间脚一踢,踢到了一个酒瓶子。

原来他的书案下藏着酒。

拔开瓶塞嗅了嗅。是陈年的竹叶青。只剩下了半瓶。他这身子,也能喝酒?

她一仰头,灌下去一大口。浑身忽然大火烧了一般地热起来。

果然是好酒。非旦酒香浓冽,劲道也足。一喝下去,人就好象在空中飘浮了起来。

好象突然间所有的痛苦都已成了虚的,只有酒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难怪他的桌下会有一瓶酒,一瓶烈酒。

他能醉,为什么我不能?她一口接着一口地喝了下去,喝得一滴也不剩。

然后她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随手将酒瓶往门外一扔。却没听见“咣铛”一声。

转过头时,却看见陈策推着慕容无风走了进来。

“楚姑娘,你…”陈策皱起了眉头。

她喝了酒,满身都是酒气。一屋子都是酒气。

“你先回去。”慕容无风淡淡地对陈策道。

“是,学生一送先生上床就走。”她醉成这样子,当然不能服侍慕容无风更衣上床。

“你先回去。”慕容无风又说了一遍。

“是。”陈策迟疑着,终于退出门外。

第十章

他看着她。她的脸红得好象桃花一般。冲着他一个劲儿地笑。

“慕容无风,你终于…回来了。”她打着招呼道。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荷衣,你喝多了。”

“你还有没有酒?我还…还要喝。你的酒真…真好喝。”

“荷衣,你醉了。”他无奈地看着她。不得不承认,她醉的时候,样子很好看。

“醉了有什么不好。你快…快找些酒,我们…一起喝。”

他看着她,有些忧伤地道:“荷衣,我知道你难过,你…你不开心。是我对不起你。”

“我恨你。”她笑着道:“我恨死你了。”笑完了,又呜呜地哭了起来“你杀死了她,是你杀死了她。你是骗子…你真狠心啊。”

她不再理他,一个人扒在桌上伤心得哭着。

他推着轮椅走近她身旁,撩开她被泪水浸湿了的长发。

“荷衣。”他轻轻抬起她的头,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她的泪水一会儿就打湿了他的肩膀。

“你累了。”他叹了一声,将她抱了起来,放了自己的腿上,转动轮椅,把她放到床上。替她拉上了被子。

这一用力,他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不已。却看见她在床上已熟熟地睡了过去。

她睡着的样子好象一个孩子,全身弯曲着,紧紧地抱着一个枕头。

他掏出小瓶,一口吞下好几粒药丸。那种窒息的感觉又开始攫住他,他靠在椅背上,开始吃力地呼吸着。

这种时候他通常会用最后一点气力拉铃,会叫人来帮他。现在他却只想让自己多看看她,宁肯为此而死去。

他僵直地坐在她身旁,感到浑身逐渐冰凉。好象自己正坐在一潭深水当中,正慢慢地,慢慢地沉下去。 在最后那一瞬间,他几乎要失知觉,却不由得伸出了手,摸了摸她的脸。

她的脸光滑得好象缎子,睫毛里还有一滴未干的泪水。他的手很轻很轻,好象一片羽毛拂过她的脸颊。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的浑身便好象是放松了一样,他笑了笑,已没有了气力说话,却强自清醒着。

她居然也笑了,轻轻地道:“别动,让我来。”她把他放在床上,舒展开他的四肢。然后按住了他的玉枕穴,一股真气缓缓地注入他的体内。

他吃力地看着她,吃力地呼吸着。

“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她跪在床头,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胸口。用一种奇特的掌法助他呼吸。然后他的上身渐渐地暖和了起来,渐渐地手指不再冰冷。

“睡吧,你累了。”那只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直到他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停云端着药走进竹梧院时,已过了晌午。慕容无风却才刚刚醒来。环眼四周,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荷衣已经走了。

难以捉摸的女人。他苦笑地坐起身来。被子很暖和,他的身子也很暖和。大多数时候,他总是下身冰冷,上身却极易发热出汗。多年以来,这几乎是第一次他全身上下“统一”地到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温度。一个人在这种温度之下,总是比较舒适。

所以他坐起来的时候,竟也不象往常那晕眩。

看着他好象饮茶一样地把药慢慢地喝了下去,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种少见的红晕和血色,谢停云高兴地道:“谷主,你今天的气色好多了!”。

慕容无风倚在床上,淡淡地道:“是么?”思绪不知怎么,却飘出了很远。

“昨天晚上楚姑娘来过,我按照你的吩咐,没让她进来。”谢停云道。

“嗯。”他开始转移话题,“冯大夫的情况如何?”

“说是暂时脱了险。已转到了陈大夫的屋子。蔡大夫一夜都没有合眼。”

“他们两个都累了。你去把病人搬到我的诊室。由我看着就行了。”虽然还是很虚弱,他觉得一切都在好转当中。每年冬季他都会病,今年最严重,却似乎好得很快。他明白,这是因为他体内有荷衣的真气。那是一种至阴至柔的真气,可以暂时贯通了他原本气血阻滞的上身经脉。当然,任何真气都无法作用到他的下身。所以他的腿是他自己早已放弃了的部分。放弃了,却还有无究无尽的麻烦。比如腿上的风痹最严重,而且完全不听使唤。以至于无论什么时候,他必须先得用手将腿“搬”到某一位置,然后才能顺利地挪动身子。为此他常常要花好几倍的时间,去做很多常人轻易就能做得到的事情。

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与生俱来的不方便。任何事情,只要一个人能习惯,就不会再觉得是一种痛苦,或是一种困难。一旦成了习惯,习惯就会自动着推着你往前走。

“谷主,这一个月你只能躺着休息,什么事也不能干。不然我们就要去请舅爷过来。”谢停云搬出了杀手锏。

舅爷是他外祖母的大哥,又是他外祖父的好友。一个嗓门大脾气也大的老头子。骂人的时候谁都想不到他居然还是个退了休的翰林。他每年只来谷里一次,只要看见慕容无风生病,便会把谷里所有的总管都叫过来痛骂一顿。骂完他们,他又柱着拐杖到竹梧院骂慕容无风。

“病成这个样子你还跟我老头子逞能!还不跟我乖乖地躺着!你那些个总管,连这点子事都劝不了你,个个都是草苞!”

然后他就住在竹梧院里,一直等到慕容无风病好了才会走。一到这个时候,慕容无风就只想自己的病马上好起来。他实在没法子跟这个老头多呆一刻。

“那就把他交给王大夫罢。”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让了步。这一病折腾的人已够多了,还是让别人少操些心罢。

天已放睛,院子里的雪却还没有化。窗子旁边种的梅花却早就开了。随着冰凉的空气点点飘浮过来的,是一股沁人的幽香。房子里却很温暖。谢停云早已离去,临走时,终于在他的命令下,搬来了这些天因病耽搁下来的所有医案,满满地放在床上。床侧的矮几里,放着沾好朱砂的笔。他开始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

看了将近一个时辰,他忽然感到有一股寒气从书房里传了过来。没有声音,却好象有人轻轻掀开了门帘。

他皱了皱眉。

有人进来了。却肯定不是荷衣。自从他生病之后,荷衣走路总是故意地显出自己脚步声,不想惊了他。这个人却完全没有脚步声。当然也不会是谷里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进来的时候一定会先敲门。他暗暗了拉了拉手中的绳铃,却听见一个声音冷冷地道:“它不会响的。因为我已经割断了它了。”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然后卧室的门口出现了一个穿著白衣的男人。

陌生人披着一头长发,很冷,很俊,身材也很魁梧。他的衣裳是纯白的,白得一尘不染,他的肌肤也很白,白得很健康。好象他是一个很会保养自己的人。他的身后,斜插着一柄形式极古的剑。

四目相视,陌生人道:“拿你的兵器。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慕容无风怀疑他走错了地方,在床上冷冷地道:“阁下要找的人是我?”

白衣人道:“我从不会找错人。除非你不是慕容无风。”

“阁下是谁?”

白衣人一言不发,走上前去,揭开了他的被子。

“唐门的人怎么会要我来抓一个残废?”白衣人看着他的腿,皱了皱眉,不屑地道。他的腿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残废的。

然后他看见了摆一旁的轮椅。这个人的腿显然完全不能走路。他把慕容无风从床上抓起来,一只胳膊夹住他的腰,就把他好象是拎一罐水似地拎了起来。

白衣人并没怎么用力,但对于慕容无风来说,动作还是太猛,他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白衣人又皱了皱眉,道:“你有病?”当然是病着,因为屋子的药味实在太重。他找了一件狐袭将慕容无风一裹,便带着他出了门,轻轻一纵,上了屋脊。

速度。

慕容无风从没有享受过这种飘飘乎如凭虚御空般的速度。白衣人长着一双仙鹤般的长腿,优雅地在空中跨越着,触地时只用脚尖轻轻一点,身子便又如风中之羽,向前飘去。若不是因为正被劫持,这种感觉完全可以称作是一种享受。

陌生人一上屋顶便向南疾掠。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另外两个白衣人。显然是他的同伙。其中一人的白衣不能说是白的,而是以白布为底色画满了某种令人费解的图案。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无声无息地从谷口大门的斜侧悄悄纵落。那里停着一辆马车。实际上,谷口大门经常停满了运送病人的马车,今天似乎格外地拥挤。吵吵嚷嚷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其中的一辆只是在大门口略作停留便调头离去。赶车的白衣人戴着帷帽,在大雪天气里也是常见。

马车是最平凡的式样,显然是从车行里租来的。里面并不干净。慕容无风靠在车壁上,略略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作出了长途旅行的准备。两个白衣人坐在他的对面,一个脸色淡黑,留着微髯,手指上戴着一枚黄灿灿,沉淀淀的戒指。另一个人的眼睛总是眯缝着,露出懒洋洋的目光。打量人的时候,显出一幅与已无关的审视态度。慕容无风很快注意到他身上的图案是手绘上去的,色彩也很纷乱,好象是一个人喝醉了酒之后的涂鸦之作。

“唐家要的人,就是他?”一上车,留着微髯的人便将慕容无风左右打量,那神态好象是自己做了一件很吃亏的买卖。

“老大抓的人会有错?”同伴冷哼了一声,“只是实在是犯不着叫上我们。他一个人来就可以了。”

“你发觉了没有?老三。这小子好象不会武功。” 微髯人道。

“你现在才发现?”被称作“老三”的人又哼了一声。冲他翻了一个白眼,不再理睬他,而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飞驰。慕容无风勉强地按奈着一阵阵作呕的冲动。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头上开始冒冷汗。胃部开始一阵一阵地翻涌。正在他张口欲吐的一刹那,老三一把拎起他,把他的头伸向车外,他就冲着奔驰的马道呕吐了起来。

吐了半晌,老三道:“你吐完了没有?”

慕容无风点点头。老三又把他拉回车座。他精疲力竭地靠在车厢上。

无意间,扫了一眼白衣上的手绘,慕容无风轻轻咳嗽了一声,淡淡地道:“好名字”。

“什么好名字?”老三一怔。

“山水。”

老三心头一震,竟有些失色:“你看得懂我的画?和我的字?”

他的画实在是乱得一塌糊涂。充满了各式各样古怪的线条。仔细一看,线条只是线条,并没有组成什么有意义的图案。倒好象是一堆被猫儿扯乱的线团。

“你画的是一条船。下着小雨。里面坐着一个人,打着伞。落款是山水。所以你姓山。”慕容无风眯着眼睛道。

“你还看见了什么?”

“打伞人的脸和他的表情。”

“什么表情?”

“哀伤。淡淡的怀念。忆旧。惆怅。悔恨。无奈。…”慕容无风神色迷离地读着图案:“这个人裸着身子,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而倒影里却是一个穿著衣裳的他。”

山水的眼中忽然间有了一种奇异的光彩。他忽然问:“为什么人和倒影,会不一样?”

“因为他不认识他自己。”慕容无风道。

目中又复现迷茫,山水沉吟片刻,抬起头,道:“贵姓?”

“慕容无风。”

“幸会。”他居然道。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外一片嘈杂。神农镇到了。

老二站起身来,准备下车。他将慕容无风的衣领一抓,准备把他抓到手中。山水却在一旁冷冷地道:“你别碰他,让我来。”

他居然小心翼翼地将慕容无风抱起来,抱着他走进客栈。放到客房里的一张床上。

“抱歉,床单不是很干净。”仿佛知道他有洁癖,把人放下时,山水竟用袖子拂了拂床单。

房间很小,并没有火盆,所以很冷。慕容无风只好把自己裹在并不怎么干净的毯子里。三个人围在桌上商量着对策。

“他的人追过来了?”山水问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这里会很不安全。我们要尽快离开。”老大道。

“不用担心。我们有人质在手中。可以走得很从容。老三,你说呢?”老二道。

山水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还没有回过神来,客房的门突然“砰”的一声碎了,两个人影闪电般地冲了进来,直奔慕容无风的卧榻!

人影快白衣人更快,就在来人的手几乎就要搭到慕容无风的手上时,白衣人的剑也搭到了慕容无风的颈上。

那手刹时间一惊,仿佛被火烫了一般地缩了回去。

白衣人冷冷地看着来人,道:“谢停云?”

来人收回剑,点点头,道:“白星?云梦谷真是天大的脸面,竟引得诸位从西北连袂而来!”三个白衣人人称“三星三煞”,是江湖上要价最高,信用最好的杀手。出道以来从未失手。但他们一向是单干,绝少连手合作。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的名字。

白星道:“不敢当。生意所至,不敢怠慢。”

谢停云道:“既然是生意,一切都好说。床上这个人,别人给你什么价,我们加倍。”

白星淡淡地道:“阁下应当明白,对做生意的人而言,钱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信誉。阁下如果不往后退三步,床上的人就会立时没命。”

投鼠忌器,谢停云不得不往后退了三步,道:“阁下想把他怎么样?”

“带走。”

谢停云道:“家主正在重病当中。各位若想把他活着带到唐家,沿途非旦不能让他辛苦劳累,还要保暖得当,定时服药。不然…只要他有三长两短,各位当然明白,云梦谷对三星,对唐门,都不会再有顾忌!”说着,他抛过去一个玉瓶。转身带着随从离去。

白星一手接住。唐门要的是活口,不是死人。

一行人又回到了马车之上。三星三煞断定这一带是云梦谷的地盘所在,不宜久留,又怀疑连长江水路上只怕也有他们的同伙,过了江之后便放弃了水路,居然冒险沿着江边森林往西行走。

这原本是鄂西群山中最为蛮荒的一带,传说中野人出没的地方。却有一道狭窄的车道弯弯曲曲地通过全境。那还是一百年前一个大将征西时为了行军运粮开辟出来的道路。道路的尽头,再翻过几座山,就是唐门。

马车不分昼夜地走了一天,三个白衣人轮流赶着车。

出了客栈之后,山水又换了一件衣裳。依然是白为底色,上面却只用毛刷子画了红、绿、蓝三条硬生生的直线。换衣裳的目的,当然是想让慕容无风看一看他的杰作。

慕容无风心中暗笑,却不想拂了他的心意。他的身旁放着一个红泥小茶炉,是山水怕他受不得冷,不顾白星的脸色,特意添置的。美其名曰“烹茶”。“这么冷的天气,走这么长的路,我们总要喝一点热茶罢!”他振振有辞地道。蓝星表示同意,因为他是爱享受的人。虽然愿意为杀人或别的生意吃吃苦,如果能有不吃苦的时候,他当然更加高兴。

“这一幅画,你怎么看?”山水坐到他面前道。

“三条线?”慕容无风挪了挪身子,扶着桌子坐了起来。“仅仅是三条直线?”

“是。”他有些得意。前一幅画,因为线条复杂,固然难以看懂,这一幅却是过分简单,简单得让人无话可说,难度更大。

“生活。”慕容无风想了一想,道:“你说的是生活。”

“愿闻其详。”

“生活原本简单,不必跳到三界之外去寻求意义。就好象这种三种最常见的颜色,处处都是。”

山水的脸兴奋得发了红,高声道:“对,对,这就是我要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