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衣,告诉我,昨天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他在她耳边悄悄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好久没有哭啦。无风,你会…你会对我不好么?”

“再也不会了。”他紧紧搂住她,喃喃地道。

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山腰。晨雾渐渐地从四面环了上来,渐渐地,漫过了山际,漫过了马背,两个人仿佛走在了雾中。

“这两个月你都干了些什么?”慕容无风继续问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武当山的老道,也不知叫什么名字。他教我武功来着。”她喜孜孜地道:“我跟他说,我有一位朋友身子不好,腿也不能动,不知有没有什么能让他练习的武功。”

“武当山的老道?”

“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他自己这么说的。他说,有一种太乙柔化功,是他们的秘传绝技,能助人打通大小周天,你的任督两脉虽不能通,但倘若能打通上身的经脉,身子会比平时好很多呢。这是一种打坐运气的功夫,躺在床上都能练。”

“胡诌罢。”慕容无风笑着道。

“他要我拜他为师,入武当派,这样他就可以将这门功夫传给我了。”

“你可别答应,他要你当道姑呢。”

“是啊。我就说,我和你比剑,如果我赢了,你就把功夫传给我,如果我输了,我就加入武当派。结果我赢了。他只好教了我两个月。他说如果教别人,怎么着也要两年,象我这样特别聪明的,两个月就够了。”她扬起头笑嘻嘻地道。

慕容无风摸了摸她的脑门子。

“这功夫一共有九级,你没有内力,最多学到第五级。学一级至少要两年。”

“我就这么糟糕么?”他笑了。

“嗯。我这还是按快的来算的。倘若你每天坚持练习,心脏和风痹之症都会缓解不少。”

“如果你肯老老实实地呆在我身边,我就练。”

“你不练,我可跟你急…”她拧了拧他的手。

山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前面不远处依稀可以看见山顶上矗立的小亭。

“该下来了,前面没有路了。”荷衣跳下马,解开包袱,将慕容无风扶下马来。他柱着双拐,勉强地走着。才走了两步,便已汗湿重衫,气喘吁吁。

余下的路他不得不扶着荷衣的肩膀。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狼狈。不过再狼狈也好过被一个比自己矮小得多的女人抱着走。

荷衣却是满不在乎地扶着他,一路上还咭咭呱呱地说着话。

她充满耐心地陪着他走完这一段她几乎只需轻轻一跃便可到顶的山路。

晨光曦微,清风徐徐,山雾迷漫。

天际中已现出一线署光。

两个人终于走到了山顶的亭子。慕容无风精疲力竭地坐在石凳上。荷衣突然指着远处道:“无风,快看,太阳快出来啦!”

果然,一轮明日冉冉升起,万道光华,仿佛刺穿了眼前的浓雾。

小亭的前方有一块平坦的巨石,直直伸出万丈悬崖之外,荷衣走到巨石的尽头,俯身一望,此时晨雾渐开,万里澄江似练,蜿蜒其下。

心中一喜,连忙跑回亭内道:“无风,那里的风景更好看!”不由分说,便拉他起来,扶着他慢慢地走到巨石之上。

山风凛冽,吹着衣襟翻飞,振振作响。

慕容无风感到自己在风中摇摇欲坠,几乎要跟衣裳飞了起来。

一只小手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

他低下头,荷衣长发扬起,在他的脸前拂来拂去。

他的脚虽触着地,却软绵绵地毫无感觉。他却知道脚的前方几寸便是万丈深渊。

他往前欠了欠身,居然把拐杖往前又移了两寸。那只手却猛然一惊,将他往后一拉。

“喂,你这人胆子怎么这么大呢?”荷衣惊魂未定地道。

“你说下面好看,可是我什么还没看见呢。”他扭过头来道。

荷衣将随身带着的一块皮褥铺在地上,拉着他坐了下来,两个人便趴着身子,把头伸出巨石,向悬崖下望去。

滚滚云涛,正无边无际地向四处散开。阳光便从云隙中直射了下去。最远处是依稀可辨的一线江水。

“好不好看?”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慕容无风。

他怔怔地望着山下点点飞鸥。几乎呆住。过了很久,才轻轻道:“荷衣,幸亏你带着我来了,这里真是美极了。”

她一笑,把他的手放入自己的怀里,道:“石头上太凉,咱们不能坐很久。”

他抬起头,撑起身子坐起来,望着她,道:“荷衣,还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和这座山有关,你一定听说过。”

“你说的是巫山云雨罢?”总算还不是太没有学问,荷衣连忙道:“我当然知道啦。”

说罢忽然猜出了他的意思,脸一红,道:“你…你…”话还没说完,慕容无风的口已经堵住了她。

两个人的身子忽又在巨石上纠缠了起来。

“我还说…趁着这个时候的气好,咱们一起练一练功呢。”她在他的怀里羞怯地道,有些怜惜地看着他颠倒着。

“练功?别煞风景了,荷衣。”他理了理她散乱开来的头发。一俯身,两个人的长发忽又搅结在了一起。

“小心些,无风,我们快要掉下去了!”

“那就掉下去好啦。”他淋漓尽致地继续着。

他的双臂力气很大,几乎要将她拧出水来。

而荷衣却发现自己学过的七十二式擒拿术,在这种场合下,一点用场也派不上。

她发现自己始终是软绵绵地,甚至连一丝想要挣脱的念头也没有。

恰恰相反,她发现自己还一个劲儿地缠着他。

良久,两人方满身大汗地停歇下来,仰身躺着,对着渐渐发白的天顶轻轻地喘着气。

几只鹰隼从他们的头顶匆匆掠过。

“无风,你刚才…疯了呢。”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吃吃地笑道:“不过,我…我好喜欢。”

他不说话,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咦,你听,悬崖下面好象有”呛呛“的声音。”荷衣指了指远处。

慕容无风却毫无察觉,怔怔地望着天顶出神。

“无风,你想什么呢?”

“我正在回味…”他喃喃地道。

她扑赤地笑出声来:“回味什么呀?”

“刚才…”

她在他的额头上拍了一下,道:“尽瞎想呢。”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道:“哪里有声音?”

两个人的头复又伸出石外,果见涯壁上一白一黑两个身影象两只蝴蝶一般地翩翩舞动着。手中的长剑挥舞,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荷衣的脚趾头顿时乱动了起来:“他们的轻功怎么能这么好呢?无风,赶快看,这是绝顶高手在比剑!”

慕容无风将身子一翻,又仰着头出神了起来。

“外行就是外行,怎么都不能让你感兴趣。”荷衣叹道。

“无风,他们朝着咱们这儿来了!”过了一会儿,荷衣叫道。

“没事儿。他们忙他们的,咱们忙咱们的。”他若有所思地道。

“你还在回味呢?”她看着他,道。

“嗯。”

“究竟有什么好回味的,说出来听听?”

“不告诉你。”他笑着道。

“哗!”两个剑客从山涯下飞了起来,跃过两个人的头顶,又在三丈见宽的小亭子顶上打了起来。身影飞动,如履平地。打了一半,两个人忽然同时住了手,双双跃到他们面前。

荷衣只好扶着慕容无风坐了起来。四目相视,那白衣人身材颀长,年岁大约在四十开外,虽然相貌甚是英俊,脸上却漠然毫无表情,一双眸子冷冰冰地盯着他们。身旁的黑衣人个子也不矮,正用一双窄而长的眼睛将他们上下打量。

荷衣连忙道:“我们只是观光客,绝不敢有半分打扰。两位前辈请继续。”

“我们来得这么早,这里怎么还会有两个人?”白衣人淡淡地道。

“把他们俩个扔下去不就没有人了?”黑衣人道。

慕容无风皱了皱眉。

荷衣勉强地笑了笑,道:“如果两位想我们快些走,就请把路让开。”她站起来,扶起了慕容无风。

两个人挡着他们的路,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

慕容无风拄着拐杖,走得极慢,两人磨蹭了半天,才走到陌生人的面前。

荷衣刚要张口,慕容无风却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走。

就在他的身子即将撞到白衣剑客的那一刹那,白衣人忽然一闪身,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他这一回没有扶着荷衣的肩膀,虽只走了两步,却居然走得很稳。

走到前面,他停下来,唤道:“荷衣。”

愣在一旁的荷衣连忙追上去,扶住他。

两人走入小亭,两个剑客立即跟了上来,偏偏又挡住了她们下山的路。

荷衣只好将皮褥垫在石凳上,扶着慕容无风坐了下来。

那两个陌生人便也坐在另外两个石凳上。

“小子,你这媳妇挺厉害啊。她也练剑,对不对?”黑衣人淡淡地笑道。

慕容无风“嗯”了一声。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倒是方才用力过度,触动宿疾,不禁轻轻咳嗽了起来。

“你们两个娃儿刚才在干什么呢?”黑衣人似笑非笑地道。

“看日出。”荷衣道。

“有你们这么看的么?”白衣人道。

荷衣的脸立即红了,慕容无风却道:“我们就是这么看,你管得着么。”

“两位骑马上来的时候,我们正坐在你们头顶上呢。”黑衣人道。

话音未落,荷衣的脸已涨得通红。

慕容无风冷冷地道:“我们骑马也碍了你们的事?若不是无聊,两位又何必坐在别人的头顶上偷看?”

黑衣人的脸变了变,道:“你小子敢这么说话,找死呢。”

他的剑摆在石桌上,剑身极窄,中间有一道暗红色的血槽。

荷衣道:“你对他说话请客气些。”

黑衣人一双寒冰也似的眸子精光暴涨,道:“对死人说话,不需客气。”

“呛”的一声,桌上的剑凭空飞了起来,他的眼睛动也没动,手指在空中一接,轻轻一弹,那剑寒光一闪,便如一柄飞刀一般地直飞了出去。

天空中传来一声哀鸣。

剑垂直地掉了下来,一只黑鸦横贯其中。黑鸦的血溅满了石桌。

就在剑快要落到桌面的一刹那,荷衣的身子已飞出了亭外。黑衣人也飞了出去。

桌上只剩下了那只还在垂死挣扎的鸟。

慕容无风眼疾手快,拾起黑鸦,掷到数丈之外的崖中。

然后他掏出手绢,开始仔细擦洗桌上的血迹。

他的身后传来击剑之声。

白衣人看着他,淡淡地道:“你的女人为了你和别人比剑,你居然不看?”

慕容无风苍白的脸上毫无笑容,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道:“不看。”

白衣人道:“如果她不小心被别人一剑刺死,你也不看?”

慕容无风冷冷地道:“如果她会被人刺死,我看和不看她都会被人刺死。”

白衣人尖刻地道:“你帮不上她,所以很难过,对不对?不然你的手何以会发抖。”

慕容无风看了他一眼,道:“你能不能闭嘴?”

他果真不说话了。

那打斗之声忽然停止,黑衣人面不改色地飞了回来,坐回到了自己的凳子上。

“呛”的一声,剑也回到桌上,剑脊上全是血。

慕容无风的脸色变了。

“她的人呢?”他厉声道。

“在林子里。她在吐,吐得很厉害。”黑衣人看着他,道。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扶着桌子,支着拐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陌生人吃惊地看着他。他走路原本一直是那小个子女人扶着的,失去了那个女人,他居然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两个人的眼又直直盯着他的腿。

他的腿隐现在衣袍里,象婴儿一般地纤弱,一看就知道根本不能走路。

他却扶着亭子的栏杆,一步拖着一步地向林子走了过去。

陌生人目送着他走出亭外。然后看见他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上。

他艰难地坐起身来,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他的身边只有两条拐杖,却没有别的凭依。他只好先将身子挪到一棵小树旁边。

白衣人叹了一口气,一掠而出,想要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他却推开他的手,冷冷地道:“别碰我。”

荷衣还在不停地吐。她的胃早已倒空,喉咙里却仍不断地作呕。

吐了半晌,身后一个声音淡淡地道:“你吐完了没有?”

她抬起头,看见那个陌生的白衣人站在她的身后。

“没有。”她懒得理他。

“如果你不想让你的男人爬着来见你,你最好快些吐完。”白衣人的话音未落,荷衣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扶着那棵小树,支着拐杖,他总算站了起来。

头却一阵一阵地发晕。

他只好将身子靠在小树上,心脏却咚咚地乱跳了起来。

药。

他的手在身上胡乱地摸索着。

“在这儿呢。”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将药丸递进他的嘴里。

他整个人突然松驰了下来。

“你没事吧?”他将她左看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