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尊这才松些力气。

陌笙箫取来家用医药箱,里面有常备的几样药和酒精等东西,她用棉球小心翼翼擦拭聿尊的手背,绷紧的伤口裂开,能看到血肉模糊的惨状,聿尊张开的双眼望向天花板,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怎么会弄成这样?”

聿尊利眸扫了眼笙箫。

陌笙箫在他伤口处轻呼气,“难不成因为我?那我想,这一拳砸我脸上,我还能活吗?”

“笙箫,我答应过你,这件事过去,我会和你好好过日子。”

陌笙箫手里的动作顿住,听聿尊和爱丽丝的对话,她能揣测出男人为何会这般发狂,“好。”

聿尊面露讶异,“我还以为,你又会和我闹,为了你那泛滥的同情心。”

陌笙箫按住棉球的动作稍用力,男人咝的一声,他差点忘了,这女人惹不得,以牙还牙她最厉害。

“笙箫,我爸妈死了二十多年了。”

陌笙箫处理完伤口,她紧握聿尊的手,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我妈,叫夏初颜…”

“夏初颜?”陌笙箫扬起声,“她是当时享誉国内外的钢琴家,我看过一篇报道,她于二十几年前突然失踪,据说是出海游玩的时候遭到抢劫,同时失踪的还有她丈夫和五岁大的儿子…”

笙箫蓦然噤声,聿尊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她丈夫,是东南亚排名第一的财团掌权人,一夜间,一家三口却消失在茫茫大海中,警方经过一个月的打捞和排查,最后这案子,定为恶性抢劫案,至今未破。外界甚至有猜测,说她还活着,有谁能想到,他们早已葬身鱼腹,尸骨无存?”

陌笙箫捂住嘴,鼻子酸涩,眼泪忍不住淌落。

聿尊抬起手掌,覆住眼眶。

笙箫枕着男人的手臂躺在他旁边,她一早说过,聿尊身上有种介于王子和恶魔之间的气质,她猜测过他的身世,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他的父母,陌笙箫手臂伸过去揽住他的腰。难道,殷流钦的母亲也是罪魁祸首?

聿尊伸出手掌,食指的苍龙栩栩如生,“这个纹身,是爱丽丝给我弄的,她有一双巧手,我记得我爸喜欢画龙,他常说,他是苍龙转世。”基地培养出来的孩子大多数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子,可聿尊不一样,他时时刻刻记得那份刻骨铭心的仇恨。

陌笙箫握住聿尊的手,同他十指紧扣在一起。

“你早该告诉我。”

“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聿尊只是轻描淡写,那个过程的惨烈,却是他每回想起都要避开的。

城郊,一座未开放的仓库内。

为首的车子车身刮花,车头大灯也被撞坏,几辆车子歪歪斜斜停靠在院门外。

雷络拿起药箱走向单独坐着的男子,仓库很大,却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夜神。”

男人背对雷络坐着,米色休闲裤沾到不少血渍,他拿起手机正在看着里面存储的视频,雷络不敢多言,依稀能看到夫人张嘴说话的画面。

“夜神,我替你处理伤口。”

男人攥紧手机,他转过脸来,左侧半张脸被鲜血染得通红,雷络大惊,忙打开药箱。

夜神伸出手指,抚向伤口的位子,子弹擦过脸部,再偏几公分,就能直接取他的命。

“慌什么?毁个容而已。”

相较而已,他心里的恨越能令他疼痛百般。

155冤冤相报(精)

雷络取出棉球,干涸的血渍在刺激的酒精味道下被擦拭干净。

夜神的脸还在流血,这道伤口极深,贯穿颧骨,旁边的皮肤全都跟着红肿。

这样的伤,最好能及时去医院,但他们都明白,白沙市这会全城戒严,恐怕夜神连脱身都很难。

雷络替夜神包扎完伤口,男人颀长的身子站起来,位于仓库内的排气窗下,“我母亲的遗体,在哪?”

“还在别墅,我方才潜回去看过,我们安排在那的人都死了,这会守着夫人的是一名看护和保姆,惜风苑那设置了几个狙击点,要想抢回夫人的遗体,很难。”

夜神从兜内掏出烟盒,手指颤抖地拿起一根烟,却点了许久没有点燃。

雷络见状,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打火机。

忽明忽暗的火光犹如吐着红信的毒蛇一般,夜神深抿一口,火星亮起的时间延长,“无论如何,我要把母亲带回基地。”

“可是…”雷络后半句话咽回去,他明知夜神的性子,任何人的劝他都听不进去。

“你尽快联络那些潜伏在白沙市的人,”夜神眯起凤目,眼角下方的伤因这动作而骤然剧痛,他夹着烟的右手抬起,食指轻按那块白色的纱布,“我需要他们替我办件事。”

“好,”雷络点头,“您放心,我调集了基地最好的一批杀手过来,今天晚上,他们都能出现在白沙市。”

“还有,离开白沙市的路线不能出错,”夜神指间的香烟燃烧的很快,他手指的肌肤隐约能感觉到烟星的滚烫,“走的时候,除了母亲,我还要带走一个人。”

雷络向来平静冷漠的脸不由露出惊诧的神色,“夜神,这样太冒险。”

男人徒步来到仓库门前,他举目望去,拉起的帷幕遮挡住宽阔而一望无垠的天际,依稀能望见不远处的几盏车头大灯,夜神抿了最后一口烟,他动作自然地想要掐灭烟头,却发现他这会只是在逃亡的路上,不比舒适的家里头。

食指轻弹,烟头甩过一抹弧度,掉在男人脚边。

他抬起右腿,狠狠睬熄。“我若能成功带这人离开,赢的人便是我,无论生死,我和他赌这一把,看看谁的命大!”

雷络跟着他来到门口,“夜神,夫人的事,我想…”

“想说什么?”

“我相信,不可能是爱丽丝告密。”雷络咬紧牙,一鼓作气说道。

夜神修长的身影倚在铁皮大门上,“我谅她也没这胆子。”

夜神倒希望是爱丽丝,可偏偏不是。他不该相信陌笙箫,她在园内拍照的时候,他就该多留个心眼,他的大意,他唯一对她一人才有的信任,却使得他成为聿尊刀俎下的鱼肉,使得母亲无辜丧命!

夜神紧闭起眸子,“我让爱丽丝潜回白沙市,她除去成天喝酒玩乐还能做什么?这样的人,带回基地也是废物!”

雷络急忙求情,“爱丽丝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哪怕不插手聿尊的事,她还能为你所用,夜神,我求您。”

夜神转过身,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雷络,他现在需要雷络,而钳制他最好的方法,就是爱丽丝,“你想办法找她回来。”

“是。”

雷络瞅着夜神的脸色,心头的紧张豁然散去,他难以想象,夜神一旦给爱丽丝断药,她以后的日子如何捱?

午夜,12点。

惜风苑旁的别墅死寂沉沉,欧式风格的建筑笼罩在黑暗中,远望过去,像一座古老的城堡,神秘而阴森,每接近一步,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便加深一寸。

两名男子守在别墅门口,园子内分站着十几个人,客厅和二楼的灯全部打开,温暖和煦的灯光难以抚平彻骨阴寒。

一辆驶过的大巴车绕着惜风苑一圈,最后停靠在别墅后方。

一只大手抚开帘子,雷络事先来探过路,知道在哪才能看到近况。

窗子仍旧打开着,妇人的轮椅正对大巴车,夜神拿起望远镜,看到母亲前额和胸部的伤口,血渍染透她大半条真丝连衣裙,由于时间过长,血迹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连衣裙的上半身也凝结成一团。

看护和保姆反剪双手绑在椅子上,一左一右坐在妇人的旁边。

二人吓得魂飞魄散,保姆更是晕过去好几趟,看护的脸耷在一边,剧烈地呕吐令她面色苍白,嘴里苦的胆汁都差点呕出来。

夜神左手紧握成拳,腮帮子咬的死紧,“他们居然这样羞辱我母亲!”

这会的天是四季当中最为炎热的,夜神拿着望远镜的手止不住抖意,雷络坐在他身旁,眼里面也被点起一把怒火。

“夜神,我带人去把夫人抢回来!”

男子抿起嘴唇,一个字没有说。

母亲的眼睛紧闭,她哪怕是植物人的时候,至少还能听见他说话,还能睁着双眼。

遗体一日不夺回来,难道聿尊打算将她曝晒吗?

夜神喉间哽咽,放下望远镜。

棕褐色的眸子完全不见平日里的乖戾,雷络望见男人别过脸望向窗外,一颗眼泪淌过脸颊,滑落至受伤的枪口内。

两名男子来到大巴车前门处,夜神拉起帘子。

“喂,做什么的?”

司机装作看报纸的模样,他抬起头,“我是旅行社的车,12点半有业主过来,那门口不是张贴着组团出境游的海报吗?”

两人对望一眼,“吃饱撑的,出去玩还挑晚上?”

“嗨,这在飞机上睡一觉,睁开眼就到国外,多爽!”

“好吧,接了人赶快走!”

“好嘞!”

雷络右手探向腰际,夜神见状,手掌迅速按住他的动作,“你做什么?”

“我去抢回夫人的遗体!”

“想白白送死吗?”

“夜神,再拖几天的话,夫人…”

夜神收回手,目光如炬,眼里的湿意凝聚后,透出一种朦胧的残忍,“等人全部到齐,我自然会想办法,”他比任何人都想冲下车,“我敢断定,你倘若这会下去,你一枪还未打出,就会被几十管枪射中。”

两名男子睬了眼大巴车,见里头似乎没人,这才离开。

对面,十几名业主拉着行李正走来。

司机发动引擎,夜神拉开帘子,半只手掌宽的空隙足能看清楚母亲那张脸。

业主们逐一上车,为免惹来怀疑,司机只得按照时间开车,夜神攥住帘子,视眼内,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侧过头去,只看到窗户的玻璃一闪,未建造完的惜风苑,也消失在眼中。

夜神眼圈红肿,眸子内射出浓烈的恨意。

车子在半途停了下,夜神和雷络走下车。

“三天后的这个时侯,这辆车还会开进去,到时候,才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雷络闻言,语气略带犹豫,“可是这种天气,三天过后…”

夜神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但很快敛起,“那也比全死的好。”

东方升起的鱼肚白逐渐向西漂移,没过多久,朝阳露出半个脸,天亮的很快,陌笙箫洗漱好后走出浴室,她换上家居服,动作轻柔地拉开窗帘。

聿尊双眸紧阖,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侧卧,他向来浅眠,从昨晚到今早却睡得很沉,连陌笙箫起床的动静都未觉察到。笙箫拉开落地窗来到阳台,新闻几乎同步播放了昨晚的枪战,在现场传来的画面看,她没有见到殷流钦。

御景园里外都是防线,陌笙箫和奔奔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休想进来。

何姨去买菜也由专车接送,聿尊把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封死,整座花园别墅戒严,连周边的别墅群都被控制,严加防范。

陌笙箫不知这种日子要过到何时,依聿尊现在的打算来看,殷流钦一日不死,她和奔奔都别想出这个门。

笙箫来到楼下,奔奔还在陈姐房里睡着,陌笙箫打开电视。

“笙箫,怎么不多睡会?”何姨递给她一杯蜂蜜水。

“睡不着,早饭做好了吗?我来帮忙。”

“不用。”何姨笑着摇头,“菜都炒好了,小米粥在锅里煮着呢。”

陌笙箫在客厅内看了会电视,没有看到有关殷流钦的后续报道,约莫半小时后,陈姐抱着奔奔下楼,“小家伙今天起得特别早。”

陌笙箫伸出手,奔奔窝在陈姐怀里望了她一眼,不会做出扑过来的动作。

笙箫心里又是一酸,奔奔的孤独症至今无起色,不会喊爸爸妈妈,也不会主动和他们亲昵。陌笙箫搂过奔奔,“喂过奶了吗?”

“没呢,我这就去拿奶瓶下来。”

临到吃中饭的时间,聿尊才起床。

“笙箫,我待会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聿尊接过奔奔递给陈姐,他拉起陌笙箫的手回到卧室,从衣柜内取出一套黑色带蕾丝边的连衣裙递给笙箫,衣服的标签未揭,陌笙箫很少穿纯黑色的衣服,她望了眼旁边穿戴整齐的男人,一语未发,径自走进浴室去换上。

吃过中饭,聿尊开车带陌笙箫离开御景园。

前后都有如影随形的保镖,陌笙箫坐在副驾驶座内,车窗紧闭,越发有种窒闷难消的压迫感。

车子拐进一条小道,来到一座依山傍水的小型别墅内。

门口看守的是名老头,他关起大门走来,陌笙箫下车。

“少爷,少奶奶。”

“笙箫,这是吴伯。”

“吴伯,您好。”

“少爷,你们去吧,该准备的我都按照吩咐准备好了。”

聿尊牵起陌笙箫的手穿过林荫大道,两旁栽种着几十颗梧桐树,枝叶茂盛,大片阳光挡在外面,只有丝丝缕缕几抹光环,斑驳地洒向地面。

“吴伯是我家里的管家,我辗转几年间才找到他,我父母遇害之前,他正好辞职,后来知道家中出事,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便提出来帮我照顾这个园子。”

“那,这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家吗?”

“不是。”聿尊目光萧瑟,抬起的视线穿向远处,“家里的资产在我父母失踪后,全部被拍卖,这个地方是我来白沙市之后一眼看中的,我觉得,他们会喜欢这儿。”

别墅后面是一个人工湖,周围没有如陌笙箫想象的那般栽种满各式各样的花卉,相反,却是一排长势旺盛的垂柳,长的那几株,柳条能见地。

笙箫跟着聿尊顿足,在湖边,她看见一座墓地。

墓碑上,刻着夏初颜和丈夫的名字,旁边有爱子泣立四个小字,除此之外,日期和照片一样都没有。

吴伯每日都要换来新鲜的水果和百合花,聿尊蹲下身,手掌抚过碑面,“这是爸妈的衣冠冢。”

陌笙箫鼻尖酸涩难止,她手掌轻落在聿尊肩膀上,“这个地方真好,很安静,我相信他们会喜欢。”

“等奔奔会喊爷爷奶奶之后,我抱他过来,好吗?”

陌笙箫点头,“当然好。”

笙箫嗓音哑下去,差点哭出来。

聿尊并未再提已经报仇的事,他相信父母在天之灵都能看见,他今天就想带他们看看笙箫,也让陌笙箫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笙箫离开之前,给他们上一炷香。

转眼,三天过去。

同样的午夜,一辆大巴车悄然驶入别墅区内。

门口并未看见人影,雷络拨开车窗,“夜神,好像不对劲。”

狙击枪分站不同的点位,均没有发现目标。别墅内的那扇窗也紧闭,除了园内廊檐下的一盏灯之外,整座别墅沉浸在黑暗中。

“里头没人。”夜神收起枪,就算有,那么暗的地方,两边的狙击手都不可能有稳操胜券的把握。

雷络跟着他下车,“还是我先进去探探虚实。”

夜神抢先一步进入园子,雷络见状,忙令人加强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