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十是…”

“是堂姐。不过她现在已是个残废。她的手,据说是蒙姑娘之赐?”

“她杀的人已经不少。”

“姑娘杀的人好象也不少。我六哥的一双眼睛,十姐的一只手,二哥的一条命,还有七叔的脑袋…”

他每报一个名字,这个人便从荷衣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这几个人出现的时候,慕容无风都在她的身边。

“你们…能不能不谈这个?”秦雨梅拉着唐潜的手道:“荷衣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不要和她…争吵。”

荷衣冷冷地道:“我何止是要和他争吵。”

她转过头,盯着慕容无风,一字一字地道:“那一天…那一天唐门的人当中有没有他?”

慕容无风沉默。

事情已过去近两年,关于这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向荷衣说过任何细节。

一无所获,荷衣每次都气得要命。

“你不说我早晚也会弄明白的。这件事,我楚荷衣跟唐门绝不干休!”

“江湖脾气又来了?总之,不许你去唐门。”慕容无风扭头就走。

这一件事,也是两个人的争吵题目之一。

荷衣盯着面前的这个灰衣人,站了起来,慢慢地道:“你是武林中人,当然知道一人作事一人当。我相公不说,你可以告诉我。你以前见过慕容无风吗?”

她说话时垂着头,嗓音发涩,已带着杀气。

这是荷衣准备动剑时的习惯。准备动手之前她好象不肯再看站在她面前的对手,好象多看两眼会影响她的心情似的。

唐潜丝毫不为她的杀气所动,平静地道:“没见过。不过,我想我跟尊夫多少有点关系。何况,姑娘手上还欠着唐家好几条人命。”

荷衣点点头。道:“很好。在这里,还是在外面?”

唐潜道:“外面比较好。”

荷衣道:“请。”

唐潜道:“你先请。”

慕容无风一把拉住她的手,喝道:“荷衣,不要动手!”

“你别管我!”荷衣将他的手一甩。

他还想再说什么,两团衣影一掠十丈,早已消失在了门外。

桌子旁只剩下了秦雨梅与慕容无风。

沉默半晌,秦雨梅垂着头道:“对不起,他虽是唐门的人,其实却…却并不坏。”

他道:“你是你,荷衣是荷衣。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

“他是个…是个很温和的人。不会…不会随便伤害别人的。”她又道。

他淡淡道:“我相信…”

秦雨梅有些感激的着着他,吞吐了半晌,忽然又道:“你能不能…帮我劝劝荷衣?”

“当然可以。”他道:“我并不希望她和唐门的人结怨。”

“你的腿…受了伤?”她忽然看见他空空的右摆。

她明明记得他的腿只是瘫痪了而已,现在看上去却只剩下的一条,另一条好象被某种利器齐根斫断。

“我有风湿…是一次意外。”他表情平静地道。

“你们…已经结了婚?”

“不错。”他的眼中有了一丝笑意。

“荷衣一直跟我说她想嫁给你…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她也笑了起来,说了一大叠的“恭喜”。

过了一会儿,看着秦雨秦一直紧张地站着,慕容无风只好道:“我对武林中的事情不大懂。他们会打很久么?”

秦雨梅双眉蹙成一团,满脸都是担忧之色:“他们的轻功太好,我无法跟上。…想劝架都没法子。好在…你不要担心。荷衣是我的朋友,阿潜不会…不会伤害她的。”

慕容无风道:“我记得荷衣的武功好象很不错…”

秦雨梅踌躇了一会儿,道:“阿潜前天刚刚打败了‘破空刀’韩允。”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他只好问:“韩允是谁?”

“你可知道焚斋老人的《江湖快报》上有剑榜,也有刀榜?”

“愿闻其详。”

“韩允在刀榜上排名第一。”

他的心立即悬了起来。

还没等细想,眼前一花,那两团衣影又飞了回来。

荷衣与唐潜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了桌边各自的座位上。

“好快的刀。”荷衣道。

“多谢夸奖。”唐潜很客气地一笑。

他的气息平稳,样子好象才从外面闲逛了一圈似地。

“不知道比小傅如何。”荷衣又道。

“你明晚就可以知道答案。”唐潜淡淡道:“我们已约好子时在飞鸢谷一战。欢迎光临。”

“你以为你还可以活到明晚?”

“当然。你的剑一时还杀不了我。”

“我赶回来并不是想逃跑。只不过是担心你会不会在我们吃的菜里下毒。”荷衣冷笑。

“这个,慕容先生会不知道?”

“他这个人对于自己的事情一向比较糊涂。”荷衣瞪了慕容无风一眼。

“信否随你,我从不用毒。”唐潜微微一笑:“我一向以为用毒是没本事的人所为。”

他顿了顿,又道:“两位既是雨梅的朋友,看在她的份上,今天我不找你们的麻烦。雨梅,我们走罢。”

荷衣还要说话,慕容无风已然死死地拉住了她。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唐潜与秦雨梅离开了听风楼。

“你拉着我作什么?”荷衣气呼呼地道:“我…我跟他还没完呢。”

“你们怎么打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人家…担心你中毒嘛。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你打得赢他么?”他突然问。

“头七十招内还没有分出胜负。唐门几时冒出来一个这样的无名高手?”荷衣皱着眉道。她心里最忌惮的人原本是唐三,想不到唐十一也这么厉害。唐门这个百年大家族,果然还是有几个人物。

“你已经输了。”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为什么?”荷衣瞪大眼睛道。

“你难道没发现,他是一个瞎子?”

“什么?”荷衣吃惊地道。

她只是觉得唐潜的眼神有些过份专注,没想到…

她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个瞎子。

“你怎么知道?他一点也不象是个瞎子!”她瞪眼望着他,额头亮晶晶的。

“我是大夫。”

她哑然。她好象总是忘了慕容无风是个大夫。多数时候,他对她而言只是个病人而已。

“从他的刀法上你也看不出?”慕容无风又问。

“看不出…他的刀太快,跟他动手时我连想的功夫都没有。”她有些茫然。

他的刀非旦快,而且准。随她出去的时候,他步法优美,张弛有度,毫也不吃力与她保持着一段礼节性的距离。

这至少说明,他的轻功一点儿也不比她差。

他们穿越闹市,到一个山脚边大打了一番。其中两人身影穿梭,在嘈杂的人群中转来转去,他好象一点也没有迷路。

倘若他追踪时只凭听力,那他的听力也太近乎神奇。

不知为什么,荷衣的额头开始冒冷汗。

“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唐潜。”她坐下来,挟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嚼着。

那盘里的猪油已凝成了白色。

慕容无风道:“你可知道谁是韩允?”

“江湖上的人谁不知道韩允?”荷衣笑道:“他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快刀。”

慕容无风这个人有时连最基本的江湖常识都没有。

“唐潜前天刚胜了韩允。”

“哦!”

那块红烧肉几乎要咽住她的喉胧。

“他很少出门,所以他的名气并不大。”一个人迤迤然地走了过来,到慕容无风身边,不告而坐,随手拿了一双筷子,竟将鱼头夹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啃了起来。

“鱼头你们不要吃,鲈鱼的头并不好吃。”那人认真地道:“不过,我特别喜欢吃鱼头。”

他拿的是慕容无风的筷子和碟子。

因为方才一直和人说话,慕容无风还没有开始动筷。他冷冷地看着这个人,皱起了眉头。

“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鲈鱼汤已经冷成了这样。色、香、味均无,诸位还是不要勉强了。免得让我伤心。这鱼头我吃了,算是给我自己留个记念罢。”

那人顷刻之间已将鱼头化为一堆细小的鱼骨。

“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是鱼眼。两位下一次一定要尝一尝我的干煸鱼眼…味道很象豌豆。”

荷衣愣了愣,道:“你是…薛…大师?”

“是啊!”那人坐直了身子。

他也是个瘦高个子。眉清目秀,样子居然也不赖。

“你…秦雨梅…你们两个…”荷衣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提秦雨梅三字倒罢,一提,这七尺男人忽然间涕泗滂沱,号陶大哭了起来。

荷衣与慕容无风同时吓了一跳。

“别哭别哭!”荷衣连忙摸自己的手绢,哪里有?倒是慕容无风把手绢递了过去。薛钟离根本不接,眼泪哗哗地往下淌,见慕容无风穿了好几件衣裳,便往他身上一倒,好象多年的老友一般扒在他的肩上痛哭了起来。

慕容无风尴尬万状地朝荷衣使眼色,小声道:“你再不想办法,我可要昏过去了。”

荷衣将他一拉,从慕容无风身上拉开,将桌布扯下来塞进他的手里,道:“用这个用这个…他有风湿。你若弄湿他的肩,他的手臂可就要肿起来了。”

薛钟离将头埋在桌布里哭了半天,这才将脸一擦,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人,是不是看上去很差?”

“一点儿也不差。”荷衣连忙道。

“那雨梅为什么不要我?”他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你们…你们不是说好一起私…一起到云梦谷来的么?”

“是啊。我们俩个把长青镖局搅了个底朝天,梅儿义无反顾地带着我逃了出来…哪知到了这里,你们两个…当时人人都说你们已经双双死在唐门。梅儿还到你的墓地里去痛哭了一场呢。想不到…想不到还没过一年,她的心思就变了。我们于是就大吵了一顿,撂开了手。”

“她究竟嫌你什么?”荷衣不解。

“我也不知道!我既不傻也不丑更不穷…她说翻脸就翻脸。”

“唐潜你也认得?”

“这件事最好笑了。唐潜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梅儿对他…嘿嘿,一见钟情。”薛钟离苦笑:“最糟糕的是,我还要装大方。他们时时过来看我,还把我当成是他们的朋友。”

“其实我一看见那姓唐的,就恨不得立即拿把菜刀劈死他。”他又加了一句。

他拍了拍慕容无风的肩膀,道:“你说说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荷衣早听说薛钟离有一个外号叫“一见熟”,跟谁说不了两句话就把人家当作大哥。她倒不以为异。慕容无风却十分不习惯。

他慢吞吞地道:“我不知道,我从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扑!”荷衣一口茶喷了出来,觉得慕容无风的话逗死了。

“假设一下呢?”薛钟离穷追不舍。

慕容无风脸上却已摆出了不耐烦的样子。

“无风,说说嘛!人家这么可怜,你还不帮人家一下?”荷衣故意道。

他只好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生气,也不会发怒,那种咒人家死的话,我更是不会说…”

荷衣捂着肚子道:“两位慢聊,我出去一下。”

薛钟离道:“她不舒服?”

慕容无风道:“我不知道。她从来都是一想到什么,拔腿就走。”

薛钟离又拍了拍他的肩,道:“老慕,你得传授小弟一点经验,这种女人究竟该怎么对付?”

慕容无风道:“我从不对付女人。”

“哦?那你怎么办?”

“我毫无办法。”

听了这话,薛钟离愣了愣,随即道:“你晓不晓得,女人不能太抬举她们,更不能太听她们的话。”他嘿嘿地自嘲了起来:“否则就是我这样的下场。”

慕容无风将轮椅一退,淡淡地道:“抱歉,我有点累,告辞了。”

他是那种一句话不合扭头就走的人。

“常来哦!”薛钟离招呼道:“下次直接找我,可以打八折。喂,等等,你会钞了么?”

慕容无风已经到了大门之外。

翁樱堂远远地赶过来,将薛钟离的脑袋一拍,道:“你小子的脑子长到哪里去了?见了老板的老板还不客气一点。人家在这里吃饭从来不会钞。我们挣的钞有一半还要交给他。你这是跟谁套近乎呢?若不是你认得他夫人,他才懒得理你呢。还不炒菜去。”

慕容无风一出门,就看见荷衣在墙角里捂着肚子笑得死去活来。

“笑够了没有?”他一把将她拉起来。

“没有。你怎么这么逗呢?”她还在咯咯地笑。

“有这么好笑么?”他道。

“哈哈哈,笑死我啦…”她前仰后合。

他只好在一旁等着她笑完。

两人行至马车旁,慕容无风正准备拿出拐杖,腰忽然一紧,眼前一错,荷衣早已将他抱入车内。

翁樱堂追了出来。他已叫人将他们点的菜重做了一份,用漆盒装好,连着一张小几一起送了过来。

“我们就在马车上吃好了。”荷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