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顾跃进他娘却不是个傻子,上前就和柯月吵架,拦着不让离婚。为了这个,柯月和顾跃进他娘又掐了一架,最后打得顾跃进他娘趴屋里炕上呜呜呜哭,大骂自己儿子是个丧尽天良的。

谁知道她那“丧尽天良”的儿子反过来劝她:“娘,柯月进了城,咱俊明也就是城里人了!”

顾跃进他娘反手给了顾跃进一个耳刮子:“放你娘的屁,俊明是城里人,就不是咱老顾家的人了,咱老顾家就绝后了!”

“娘,你这么说不对,那是我儿子,到了哪里都得姓顾,咋就不是我儿子了!我儿子以后跟着柯月进城,那就是飞上枝头便凤凰,就是城里吃供应粮的人了,以后天天吃白面馍馍。”

顾跃进的意思是,为了儿子能享福,当爹的离婚算啥?

他娘看他这样,更气得直接在炕上打滚了。

柯月可不管这些,反正她要离婚,她要回城,她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回去城里。

她的青春,她的梦想,她曾经所有的单纯和期望,全都在城市里。

她想抛弃这让她厌恶的一切,回到那个最美好最干净也是最幸福的年代,回去那个精致优雅舒适的城市!

所以柯月在最初的大发脾气后,晚上反而抱着顾跃进好一番付出。

她不喜欢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她甚至是厌恶的,可是那又如何,她就是要讨好他,让他高兴,让他干干脆脆地和自己离婚!

那一晚,柯跃进享受了结婚八年从未有过的爽利,他第一次知道一个女人要想伺候好他,那是怎么的滋味,简直是恨不得死在里面。

第二天一大早,他麻溜地跟着柯月,去了公社里,领了那深紫色的离婚证。

办完这些,柯月拿着离婚证蹭蹭蹭地回来,找陈胜利开介绍信出材料,她要拿着申请书材料交给公社里。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陈胜利说,介绍信已经开给莫暖暖了,莫暖暖正打算去公社里交材料。

柯月一下子疯了,她扑过来学校,直接掐上了莫暖暖。

第61章

莫暖暖正在学校, 猝不及防的,她哪里想到柯月会找上自己。柯月问她的时候,她是说过, 如果她没结婚,这个指标按理说柯月的机会也很大, 可是当时也就是感叹着说下而已。她当然又怎么可能想到,柯月这生了两女一儿的人了,竟然为了这么一句话就离婚了。

所以莫暖暖一个怔楞,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柯月扑上来了。

柯月一把揪住了莫暖暖的衣袖子, 悲愤地大骂:“莫暖暖你还要不要脸?你不是说,我这些年不容易, 如果我没结婚, 这个机会有可能就是我的?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你转眼就去陈胜利那要了介绍信要去公社交材料,你还要不要脸?”

莫暖暖一看也是急了;“柯月, 把话说明白,你啥意思?你这不是结婚了么, 你结婚了, 我当然捡起这机会了!”

刘瑞华也从旁边劝:“柯月你别急, 有事咱慢慢说, 这是学校, 一群孩子呢, 你别吓到孩子!”

柯月一跺脚:“呸, 这里有孩子关我屁事儿!不就是仗着你当个老师嘛,还用学生来吓唬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几斤几两重?你以为我怕你啊!”

说着,直接揪扯住莫暖暖:“走,你跟着我去陈胜利面前说去,说说你当时怎么和我说的来着,你有脸拿那介绍信啊你?”

莫暖暖也不是那好惹的性子,顿时急了:“柯月你给我放开!”

刘瑞华也扑过来救莫暖暖:“你先放开有话好好说!”

柯月怀里的孩子俊明还小,一看这样顿时吓得瞪大眼睛,之后哇的一下子张开嘴巴哭嚎起来。

于是这形势,在众多目瞪口呆的小学生那里就成了:顾晓莉娘过来打老师,两个老师一起上对付顾晓莉娘。

顾晓莉一看这样子,急了,她赶紧跑过来大喊;“娘,娘,你干嘛呢,你别打我老师啊!”

她也不是傻子,当然看出她娘跟个泼妇一样冲到学校就要找茬,这丢人丢大了,丢大了!

她虽然穷,虽然不如蜜芽儿学习好,可是她是顾晓莉,顾晓莉有属于顾晓莉的尊严!

柯月正被刘瑞华拉着拦下,根本够不着莫暖暖,怀里的孩子又哇哇哇的哭,她这个时候听到自己女儿竟然说“打我老师”,一下子崩溃了,气得冲着顾晓莉大骂起来。

“你这赔钱臭丫头片子,人家欺负你娘你不知道帮忙啊,你还说我打你老师,以后你不用喊我娘,去喊你老师娘吧!你就眼看着别人把你娘打死吧!”

她骂得实在是太声嘶力竭,以至于这声音几乎冲破顾晓莉的耳膜,冲到顾晓莉心里去。

她顿时心如刀割,泪落下来,扑簌着往下嘀嗒。

“娘!”说着,她冲了过去,去撞向刘瑞华。

那是她娘啊,怎么也不能让老师欺负她娘。

别看顾晓莉才七岁,可她平时干农活多,又天天背着弟弟,力气大,所以她这一冲过来,差点就把刘瑞华撞到地上一个趔趄。

这个时候,不光正屋里的一年级二年级小团子们看呆了,东边西边里屋的三年级四年级学生也都扒着头往外瞅。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看傻眼了。

这个时候蜜芽儿从旁,看不下去了,她见自家老师刘瑞华险些摔倒在地上,便想把刘瑞华扶起来。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来了一句:“有人打老师!”

是啊,有人打老师了!

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所有的小孩子们都冲了过来,大声喊着:“不许打我们老师!”

“同志们冲啊,保护老师,人人有责!”

“同志们,捍卫我们的理想,捍卫我们的信仰!”

——鬼知道这是哪门子的口号,反正所有的小朋友们都一拥而上,冲了过去。

“敢打我们老师,我揍得你趴下!”

“放开我们老师!”

而就在这些口号中,有一个女孩尖细地大喊:“你们放开我娘,别打我娘,别打我娘!”

那是顾晓莉,她冲在人群中,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那么多同学面前,试图保护柯月。

可是柯月却是恼了这个女儿的。

她恼了这大北庄的一切,厌恶着下乡后的所有,当然也包括这个让她遭受过痛苦和鄙视的丫头片子!

丫头片子,根本不顶用的,外向,早晚是别人的,这些话,经过多年的叨叨,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曾经并不执着的价值观,七年后的她,生了大胖小子的她,重男轻女既得利益的她,是彻底地信奉了这些话,并成为了这些话语的捍卫者和执行者。

于是她嫌弃地瞥了那顾晓莉一眼,看着身后汹涌扑过来的小学生们,直接一推,就把顾晓莉给推出去了。

顾晓莉原本是要护着她娘的,谁知道猛不丁被她娘一推,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这群小学生冲过来本就是毫无章法,乱七八糟一拥而上,现在猛然间见顾晓莉倒那里,一时收不住,就这么要踩踏上去。

蜜芽儿喊了那一嗓子后,她也没想到竟然出来这效果,所有的小学生都扑过去要保护老师了。

她站在那里没动弹,想着这可怎么办,她得赶紧去叫人,叫大人,来阻止这一场骚乱。

而就在她打算往外跑喊人的时候,就看到顾晓莉倒在了自己旁边。

倒下的顾晓莉,清澈的眸子空洞茫然。

身后,一群小伙伴的脚就这么要踩上顾晓莉。

蜜芽儿看着这一幕,血液直涌向头皮,如果真踩上,那顾晓莉怕是有性命危险!

在她自己还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就冲过去:“同学们,停下,你们小心脚下!”

一边撕声喊着,一边拼命地攥着顾晓莉的胳膊往外拽。

她这么一来,和大家伙一起冲向柯月的黑蛋猪毛和牙狗等人顿时吓到了。

那是他们妹妹啊,他们唯一的妹妹啊!他们娇滴滴的妹妹啊!

他们唯一的妹妹如果出了事那可怎么办?

这三个男孩子,顿时扑过去,有志一同地冲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蜜芽儿。蜜芽儿就在这个功夫,拽着顾晓莉逃出去了。

到底是男孩子,在小学生们的冲击下,踉跄了几步,也只是摔了一脚,或者被剐蹭了下,倒是没啥大事儿。

蜜芽儿这边气喘吁吁地拽着顾晓莉的胳膊,抬眼看过去时,只见小学生们已经围住了柯月,开始上拳头并撕扯。

而莫暖暖和刘瑞华吓傻了,反而转身开始护着柯月:“别打,不能打人!不能随便打人!”

可是小孩子们这个时候冲劲上来了,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他们就看到这个柯月像疯子一样冲过来打老师,还把顾晓莉也推倒了,他们已经红了眼。

这一刻,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也许是十年的震荡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残存着些什么,也许是小孩子们天生的野性使然,当然也可能是在群体冲动中单个小孩子早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总之,别人在冲,我也冲;别人要打,我也要打。

顾家几个小子倒是不冲了,他们谨记他们奶的嘱咐,不能让人欺负了妹。

他们妹在旁边呢,他们怕别人冲过来伤到妹,就干脆一边护着了。

蜜芽儿看着这情况,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自己力量单薄,肯定不能阻止这一场混乱;“哥,你们赶紧的——”

匆忙之中,她在三个哥哥中选择了攥住猪毛哥哥的胳膊:“哥,你赶紧去找人,找大人,找胜利叔,不能这么打下去,会出事的!你赶紧过去喊人!”

猪毛犹豫了下,看看牙狗和黑蛋:“你们护着蜜芽儿,我过去报信。”

说完这个,猪毛赶紧撒丫子跑出学校报信去了。

而脚下的顾晓莉,在被蜜芽儿硬从那群小孩子脚下拽出来,双眼中便是一片空茫茫的,她怔怔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很多人,都是她的同学,她的同学冲过去,挥舞着拳头,要打她娘。

她娘抱着哇哇大哭的弟弟,气得在那里撕扯着莫暖暖和刘瑞华大骂。

莫暖暖拼命地要挣脱她娘,又要阻拦那群学生。

刘瑞华则是喊得脸都通红了,喊着大家伙停下,不要打,要讲理。

顾晓莉望着这一切,声音远去,她听不到那些人的动静,只能看到那些影子,一晃一晃地就在眼前,拖着很长的虚影,在眼前晃啊晃,犹如秋日里的狗尾巴草晃动着那散软的毛絮。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脑子里一片虚无,浑身都是麻木的。

她冲过去,要护着她娘,可是她娘,把她推开了。

她娘把她推开了,推倒在那里,她同学的脚就踩在了她身上。

踩得好痛。

其实蜜芽儿已经渐渐意识到,顾晓莉也许并没有把她当成好朋友,她也不可能和顾晓莉成为交心的朋友了,可是到底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认识了这么多年,彼此那么熟,她不可能眼睁睁带看着她被踩踏。

所以她拖她出来。

现在看着她那仿佛傻了的样子,蜜芽儿攥着她的胳膊问:“你伤到了吗?哪里觉得疼?”

哪里疼?

顾晓莉麻木地抬起手,捂住了心口。

这里疼……她的心口疼。

蜜芽儿捋开袖子,见她那白细的袖子上一片淤青红肿了,真是触目惊心。

纵然平时有些小间隙,可看到这样也实在是不忍心:“先去我家抹红药水!刘燕儿,刘燕儿,你过来,带顾晓莉去我家抹红药水!萧树礼,你也别闹了,过来这边!”

这边乱糟糟的,小孩子们简直是疯了,在陈胜利来到之前,她担心刘燕儿也出什么意外。

谁知道顾晓莉却忽然抬起头,一把推开了蜜芽儿。

“你走,我才不用你管!我娘,我娘——”

她抬起头,望向她娘,她娘已经被小学生们围上了。

蜜芽儿被推了一个趔趄,简直是不敢相信,不过看看顾晓莉那备受打击的样子,也说不得她。

再看看现在小院里乱作一团,却见猪毛还没把陈胜利叫来,再这么闹下去了不得,当下腾地起来,正好看到旁边的刘燕儿在人群中险些跌倒,她直接拽起刘燕儿,招呼着自己身边的哼哈二将——两个哥哥过来。

“牙狗哥哥,你嗓门大,来,大声喊,胜利叔叔来了!”

牙狗一愣,想了想后,终于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喊:“胜利叔叔来了,带着人来了,抓打架的小孩了!!”

这一声喊,可以说是惊天动地。

一时之间,所有的小孩子都停止了动作,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望向牙狗这边,也有的人担心地翘头看向院墙外面。

虽然只是暂时地被蒙住了,可是风一吹,想起陈胜利,再想起家里的父母,他们的冲动顿时消散了。

刘瑞华赶紧扶起来倒在那里的柯月,莫暖暖抱起了孩子。

“同学们,现在全都回教室去!”

刘瑞华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理智回笼的小孩子看看倒在地上的柯月,再看看刘瑞华,忐忑地进屋了。

第62章

大北子庄生产大队的这场小学生冲撞大人并发生踩踏的事件,让陈胜利很是头疼。你说别人是大队长, 他也是大队长, 怎么他这大队里整天都是这事儿那事儿, 就不能消停下啊?

他把刘瑞华莫暖暖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柯月都请过去了, 好好地进行了语重心长的教育。

后来他又请顾老太重新出山,对这群不懂读书事的毛孩子进行思想品德教育。

顾老太问了问, 最后纳闷了:“教育啥,这不挺好的吗?”

陈胜利:“啥?”

顾老太很不在意地说:“我觉得尊师重道, 这是一项优良的品德,胜利啊,你觉得呢?”

陈胜利能说啥, 他只能点头。

顾老太又说:“我们要学习雷锋同志‘爱僧分明的阶级立场、言行一致的革命精神、公而忘私的共产主义风格、奋不顾身的无产阶级斗志’, 你说,这不就是爱僧分明的阶级立场,和奋不顾身的无产阶级斗志吗?”

陈胜利一脸懵, 这啥跟啥?

不过他还能说啥,他只能点头。

顾老太:“这群孩子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老师,勇于出手, 不畏强暴,这一点, 应该提出表扬。”

陈胜利脑门都要冒汗了, 这啥, 这还要表扬?那柯月都被打了一个满脸花, 这还得表扬那群孩子?

顾老太看陈胜利傻儿吧唧地盯着自己,不由无奈地摇头叹息:“胜利呀,这是怎么了,没想明白?你啊你,你说你当了这么多年生产大队长,怎么还是稀里糊涂的。”

陈胜利确实脑袋成浆糊了,他很无奈,毕竟生产大队里出现了这么严重的群殴事件,他这是上报呢还是不上报呢,他上报了,那些孩子怎么办,会不会受处分?孩子们还小,那里面还有他家大侄子,这可咋办啊?

顾老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说你,你让我怎么说你呢!”

陈胜利赶紧虚心求教:“婶,你说,这事儿可咋办,我都听你的。”

顾老太招招手,让陈胜利近前,她开始给陈胜利指点了。

“首先,我问你,你小时候我教你写作文,写作文六要素是啥?”

陈胜利更加懵了,咋和作文扯关系了,不过作为顾老太当年的学生,他还是赶紧回忆了一番,然后像小学生一样认真作答:“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尾。”

顾老太满意点头:“这就对了。这件事的时间是上课时间,地点是学校,人物是老师学生和外来社会人员,起因是外来社会人员到学校来打老师,经过是孩子们一拥而上救了老师制服了社会人员,结尾是社会人员被打趴下。”

陈胜利听着顾老太这一分析,顿时乐了。

顾老太这一说,不就是学生们见义勇为不畏社会人员奋起反抗保护老师?

“妥了!”陈胜利拍大腿:“我明白了,这就写报告去!”

顾老太又拽住了陈胜利:“当然了,我们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都是社员,我们没必要非得逼人太甚,你看那个社会人员,她不是受了伤吗,她家一周岁的娃听说摔地上也摔伤了,这也是惨。她都这么惨了,我们也没必要非得把她怎么着。所以吧,这件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不追究。当然了,如果她非要闹腾,那就上报,谁怕谁啊!不过呢,孩子们这次也确实是太闹腾了,过分了,还是得好好教育,可以请各家家长过来,开个家长会,然后把小孩子们也吓唬下,省的以后没轻没重的!”

陈胜利连连点头:“婶,还是你有见识有文化,高屋建瓴,让我听了后提葫芦灌顶!”

顾老太无奈地用手指戳了下陈胜利的脑门:“醍醐灌顶!”

陈胜利忙笑:“对,醍醐灌顶。我这就去,这就找那柯月聊聊去。”

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谈谈她这泼妇到底要闹腾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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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月这次被打得确实不轻,她那宝贝儿子也摔到了,当时哇哇大哭,后来还喷出来几口白汤水。顾跃进和顾跃进娘自然吓得不轻,又请了个人来叫魂,折腾了好几天才算罢休。

好不容易这孩子看着消停了,没啥问题了,顾跃进娘自然是没完,跑到生产大队大闹一场。陈胜利只好把这其中利害关系给她讲了,把顾跃进娘吓唬了一通,最后顾跃进娘溜溜地回家去了。

不过柯月就没那么好吓唬了,她也是豁出去了。

她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办公处外面的台阶上,披头散发大哭大闹,哭嚷着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哭嚷着说全生产大队的人都欺凌她,又哭嚷着下乡十年吃了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