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芽儿没想到她竟然直接来这一串,本就不痛快了,恰好再看到旁边白雪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当下更是皱眉。

本来她对于在班级里争个光彩荣耀啥的并没兴趣,毕竟别人也才刚学习,还处于“what's your name I am Lily”的阶段,她仗着上辈子的技能,就算是比赢了这个有啥意思,也平白是欺负人家初学者而已。

可是现在没想到竟然被这么说。

蜜芽儿扫了范老师一眼:“老师,课文我是会背的,刚才我走神是我不对,可是咱们一码归一码,请你直接告诉我,你要我背什么,我现在就背,好吗?”

她的语气凉淡却充满力道,一时之间,教室里安静下来,所有的同学都看向蜜芽儿,刘燕儿也为蜜芽儿捏了一把汗。

旁边的白雪没想到这位总是一脸笑意的同桌,竟然还有这脾气,不免多瞥了她一眼。她蹙了一下眉,不过很快心中涌起了笃定。

她从来没见过蜜芽儿开口说英语,英语这个东西,你不开口说,是不可能会的。

所以她约莫明白,蜜芽儿不太可能背出来这课文。

范老师听她这样说话,脸色就更难看了,不过到底是老师,又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她还是勉强忍下:“你从头开始背吧。”

蜜芽儿听了后,便开始背了。

“……My father is a teacher. He is a teacher of English. My mother is a nurse. They work hard. My little brother’s name is Jack. He is only four. We all like Jack.”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发音精准,语句流畅,咬字清晰,是地地道道的英式英语。

尽管在场的大部分孩子都完全达不到蜜芽儿这种英文水准,可是他们还是被震撼到了。这种发音,听起来就很动听很婉转,不像白雪那样声音地在一个个蹦词儿,而是仿佛流水一样,又好像他们日常在说话一样,抑扬顿挫有缓有重。

旁边的白雪也呆了,她不敢相信地望向蜜芽儿,完全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英语。

她说的英语,和范老师说的英语根本不是一码事!

在她的嘴里,英语不是一门学习,她也不是在背书,她就是日常在说话,很随意也很专业!

蜜芽儿背完了后,发现教室里寂静得能听到外面蝇子在飞翔的声音,全场小伙伴都呆在那里了,就连范老师,也一句话不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她在心里轻叹了口气,是不是这效果太过了?

可是如果她不照常发挥,总不能故意扭曲着语气说话吧?那样伪装得太累了。

“范老师,请问还需要我背什么吗?”她轻声问道。

“没,没,没……”范老师愣了半晌,终于发出了几个没,之后含糊地说:“坐下吧,我们现在开始继续讲课。”

接下来整节课,范老师好像都不太在状态,旁边的白雪也时不时地望向自己这边。

那目光满是打量和怀疑。

蜜芽儿挑挑眉,淡定地坐在那里,挺直背认真听讲。

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她现在也大了,到了该干嘛干嘛的时候了。太优秀就推说戏匣子功劳,好像也算是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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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后,范老师看了眼蜜芽儿,匆忙离开了。

而接下来蜜芽儿就被团团包围了。

“蜜芽儿,你这英语咋学的啊?竟然这么好!我听着你这英语太好听了,要是咱们老师能说你这么好听我也学!”

“你家是不是买了那种英语磁带啊?你是不是每天都听啊?我怎么就学不会啊?”

“蜜芽儿,你赶紧给我们讲讲吧!”

“蜜芽儿,我觉得你比我们学校任何一个老师英语都讲得好!”

大家伙开始是叫她顾绯的,后来陆续知道她小名,觉得小名好听,也都纷纷叫她小名了。

而就在小伙伴们围上蜜芽儿的时候,白雪受不了了。

她和蜜芽儿是同桌,蜜芽儿在里面,白雪在外头,现在一群人围着蜜芽儿,就等于把白雪围起来了,白雪自然就不痛快。

能痛快吗,她本以为自己初中能够稳居第一,至少英语肯定是名列前茅,结果呢,才开学没几周,就来了这么一个沉重打击。

她从幼儿园开始,凡事都是头一份,从上台给英雄献花,到儿童节主持节目,再到诗歌朗诵,没有一样别人能比得过她的!

结果现在,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她备受打击还没恢复过来,一群同学就围上了蜜芽儿。

他们所有的人都华丽丽地忽略了还有个白雪,就这么去找蜜芽儿询问。

白雪终于受不了,冷冷地来了一句:“麻烦能让开下吗,我要出去!”

她这一说,小伙伴们愣了下,之后赶紧给她让开道。

白雪起身,出去,一身白裙子在风中飘飘欲仙。

尽管刚才那段背英语课文的对比已经为白雪“学习超级好”的完美人设上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可是大家对她依然是很敬仰的,就这么目送着她离开。

目送她离开后,他们继续围上了蜜芽儿。

“蜜芽儿,传授下呗!”

蜜芽儿当然没什么隐瞒的,便把自己平时听戏匣子的事都说了。

“除了我刚才说的The Man from Vancouver和Modern Office Limited外,还有一些入门级别的,也相对适合我们的,比如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就有一位陈琳先生,她主持的《业余英语广播讲座》就非常棒,里面就请了一些专家比如张冠林、奚宝芬、朱鑫茂,那可都是英式发音很棒的!另外,最近中央台还新出了一个《星期日广播英语》,周末的时候你们在家可以认真听听。”

她这一番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

一箩筐的问题扑来。

“啥叫The Man from Vancouver??”

——有听没有懂啊!这些词汇已经完全超出他们的理解范畴!

“啥叫英式英语啊?”

——英语还分几种??不懂啊不懂啊!

“你说的张冠林还有什么朱鑫茂的,你怎么认识他们的啊?”

——自己怎么完全不知道啊啊啊!!

看着大家伙热情求知的眼神,蜜芽儿少不得继续科普。

“词汇量需要慢慢积累的,我们现在还处于初期阶段,其实我也有很多听不懂的,但是听不懂也要听,慢慢地听多了,听力和语感就上来了。”

“世界上不只是英国说英语,还有其他国家,比如美国。英国英语和美国英语绝大部分相同的,但是也有少部分词汇不太一样。我们现在学的主要是英式英语。”

讲完了这些后,小伙伴们又有其他问题,蜜芽儿都本着一个初中生能够知道的范畴,尽量给大家伙解答了。

当叮铃铃的上课铃声响起,数学老师走进教室时,蜜芽儿在小伙伴心中,已经是比教英语的老师还厉害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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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放了学,刘燕儿终于在众多同学羡慕的目光中,成功牵着蜜芽儿的胳膊去食堂领饭,牙狗也很快追上来了。

牙狗很快从刘燕儿口中听说了蜜芽儿的丰功伟绩,也是吓了一跳。

“蜜芽儿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刘燕儿白了牙狗一眼:“蜜芽儿啥时候不厉害过?她天天抱着戏匣子听,知道的事比我们多多了!”

牙狗想了想也是,服气了:“回头你教教我们吧,让我们也能英语厉害起来。”

蜜芽儿自然满口答应,她之前还因为操心着怎么让他们英语水平提高而走神,就这么被老师当场抓住呢。

这么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食堂外面。

现在这时候的食堂是不提供饭菜的,他们虽然也做饭,可是只负责给老师提供需要粮票的饭菜。对于学生,他们只负责帮着热饭。

简单地说就是,学生们一般周一来上学会带着一个尼龙网兜,尼龙网兜里挂着一周的口粮,条件差的是红薯面窝窝头,条件好的是玉米面窝窝头,再好的甚至可能是白面馒头,顺便里面再放点咸菜疙瘩萝卜条啥的。

蜜芽儿一个月十块钱零花钱,是打算偶尔不带饭时用的,现在她是带着饭的,是两个玉米面和白面混合的馍馍。

早上的时候,他们来到学校第一件事是把自己的馒头或者窝窝头用网兜绑好了,做上记号,之后交到食堂。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伙一拥而上,去寻找自己的网兜。

他们几个来到了食堂后,很快就碰上了上初三的猪毛。

猪毛让两个女孩子在外面等着,又询问了她们网兜的特点,之后带着牙狗冲进去,在热气腾腾的蒸笼中很快拿出来三个网兜。

网兜有新有旧,猪毛和牙狗的粮食是在同一个网兜里的,是玉米面馍馍四个。

刘燕儿用一个陈旧的网兜,里面是两个红薯面窝窝头。

大家拎着湿热的网兜,往食堂外面走,打算找一个安静地方一起吃饭。

正走着,蜜芽儿看到了一个背影,有点熟悉。

短发,穿着晦暗的衣裳,身形萧条。

蜜芽儿认出这是以前和萧竞越说过话的女生。

不知道这个女生是不是萧竞越当时的同学,如果是,按理说也应该高中毕业了吧,怎么还没离开学校?

猪毛一向细心,看到蜜芽儿在瞅着那个女生,便说道:“这个人学习挺好的,可惜今年没考上。”

蜜芽儿一听猪毛认识,不由问道:“咋回事,你讲讲呗!”

猪毛:“这个说来就长了。”

说话间,大家伙已经走到了操场旁边的树荫底下,蹲在那里,大家伙开始准备吃干粮了。

蜜芽儿把自己的馍馍直接拿出来一个,要掰成三瓣给他们三个:“我吃一个就够了,这个你们分了吧。”

刘燕儿自然不要,毕竟大家家境条件不同,能做朋友不容易,总是贪朋友便宜,最后朋友也做不成的,她年纪小,还是懂这个道理的,于是便啃着红薯面窝窝头说:“我这个挺好吃的!”

蜜芽儿见了,也不强求,把那个馍馍给猪毛和牙狗了。

猪毛牙狗倒是没客气,一人一半分了——他们知道蜜芽儿肯定吃不了两个。

坐在那里,一边就着咸菜吃馍馍,一边说着话,猪毛讲起了那位短发女生的故事。

原来这个短发女生叫何美芹,和萧竞越同年,都是1963年生的,不过她比萧竞越低一年级,也没有萧竞越那个直接被中科院少年班录取走的机会,所以今年才参考高考。

她以前和萧竞越走得比较近,现在矢志要追随萧竞越的脚步,争取考到中科大去。

不能上中科大少年班,那就走常规路子去考上中科大吧。

可是谁知道,她很不幸,以三分之差没有被中科大录取。

“挺可惜的,其实她学习特别好,之前一直年级第一的,很优秀的一个女生,如果说她报考清华北大,凭她的字数就考上了,谁知道她非要考中科大,中科大多难考啊。”

蜜芽儿听到这话,心里是明白的,在这个年月,还没有因为城市经济发展差异以及其他各种原因导致后面一些大学发展的差距,所以这个时候各大学录取分数线和在学生中的影响力,和后来大家所知道的略有些不同。

那个时候中国科技大学,也就是大家简称的中科大,是最牛最牛的,录取分数线最高,比清华北大还厉害呢。

中国科技大学后面是中国人民大学,人民大学后面才是北大清华。

而值得一提的是,北大清华后面,就是复旦大学和南开大学了。

后来随着城市经济发展差别,地域不好的学校吃了大亏,比如中科大位于安徽合肥,南开大学位于天津,以至于渐渐地不复往日的辉煌了。

非要考中科大,这就是自己给自己挑战高难度了。毕竟那是全国第一高校,多少人盯着呢。

“她为啥非要考中科大?”蜜芽儿啃了一口干粮,随口问道。

问完后,她忽然明白了。

……是因为萧竞越吗?

果然,猪毛叹了口气:“你还小,自然不明白了,她和萧竞越关系挺要好的,萧竞越去了合肥的中科大,她也非要去。”

猪毛已经初三了,开始懂一些男女之情了。

“这样啊……”蜜芽儿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之前明明说是他和这个女生没有谈对象,为什么人家女生还非要考去他所在的学校?总不能是那个女生剃头担子一头热吧?

很快,猪毛就解答了她的疑问。

“我听说哈,这个何美芹和萧竞越谈对象呢,两个人定时通信,我有同学看到过她去收发室拿萧竞越写给她的信,挺厚的,里面估计写了不少东西!”

“啊?”蜜芽儿的干粮咬不下去了。

“反正每一两周她就收到萧竞越的信,听说他们的信都老大一摞了,没办法,为了追求爱情,她一定要去中科大!”

蜜芽儿这下子是真得吃不下去饭了。

她开学那天才把一封信寄给了萧竞越,花了她一分钱的信封,两分钱的信纸,八分钱的邮票,总成本一毛一分钱!

寄出去那封信后,她就没收到萧竞越的回信。

她没多想,以为他学习忙,或者说这邮政系统工作效率太差,信还没能走一个来回。

可是没想到,他竟然频繁地在给何美芹写信。

按说他给别人写信也不关自己的事,可是心里咋就那么不舒坦呢?

蜜芽儿味如嚼蜡地吃完了手里的干粮,之后大家伙去旁边的自来水管那里,拧开自然水管口对口喝了个痛快。

喝完后,又商量了一会儿学英语的事。

猪毛现在已经听牙狗说了蜜芽儿英语口语好的事,打算听她讲讲,牙狗和刘燕儿则是打算跟着蜜芽儿学英语。

本来蜜芽儿计划好了要让他们一起跟着自己读来提高英语口感,可是现在她意兴阑珊,只好推说有点累,约好了明天继续,自己便先回教室了。

蜜芽儿坐回座位后,白雪在那里联系写英文句子呢,写的是“My name is White Snow”。

蜜芽儿见了,拿来了笔,也开始闷头练习,比较庆幸的是,或许是脑中还残留着上辈子的手感,她写出来的英文字母字形饱满,弧度流畅,虽略显生涩,但是比起上辈子并不差。

她又试着开始写了几个花式字母,自己觉得挺好看的。

不过鉴于她那口英语口语已经引起人注意了,并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竟然还这么会写,也就赶紧用橡皮擦给擦掉。

正擦着,就见白雪往这边看过来,那目光直瞅向自己的练习本子。

蜜芽儿抬起右边的手微微挡住最后一点,擦拭干净了,然后自然地放下了手。

白雪嘴唇轻轻勾了下,似嘲非嘲,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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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放学回到家后,父母还没回来,蜜芽儿先去淘米把粥给熬上,又把菜都切好了,这样等到父母回来,炒几下就能吃饭了。

然后她就钻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拿出来了那厚厚一摞子的信封。

这些都是萧竞越写给她的信,以前收到信后,她总是满怀期待地收起来,等到没人的时候才打开来细细地读,读他的信,真是满满的幸福感。

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变了味。

他其实并不是只给自己写信,他还给别人写信,而且也许给别人写信写得更多。

蜜芽儿攥着那一摞子信,一封封打开,看他给自己说起他的生活种种,心里不免纳闷。

他给那位何美芹也会说这些话吗,会把自己的各种事都告诉何美芹吗?除了这些,他们还会说什么?

既然他曾经说过自己没有和何美芹谈朋友,那自己应该是相信他的。

可是如果这样,为什么误会?

蜜芽儿想到了一种可能,也许萧竞越没有向何美芹表达过谈对象的意思,一切只是何美芹自作多情,他给何美芹写信只是鼓励安慰曾经的同学。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问题就麻烦大了。

为啥呢?

因为这样的误会,无论对萧竞越还是何美芹,都是很不利的。

对于何美芹而言,真是徒徒增加高考负担。

毕竟复读这种操作,对于中低水平的学生来说,确实很有帮助,复读一年可以提高分数。

可是对于在比较高层面竞争的高考生来说,因为基本功全都非常扎实,而且各方面思维能力本来就很强,复读并不能保证一定提高分数。因为这种高水平的学生,高考其实考的是心理素质,是发挥状态,甚至是运气了。

万一何美芹明年发挥失常,或者说依然保持现在的成绩,那么她怎么办,继续下去,一年比一年压力大。

而对于萧竞越而言,现在关于萧竞越鼓励何美芹考中科大的事已经传开了。如果何美芹考上,他不和人家谈朋友,那他就是陈世美,如果何美芹没考上,他不和人家谈了,那名声就更不好听了。

在这个年代,男女关系这种事,无论是男女,惹上后,总归是没好事的。一个弄不好,萧竞越在家乡的名声将给毁掉。毕竟他太有名了,少年中科大天才,上过报纸的,人人都知道。

想了想去,蜜芽儿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