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却并不太兴奋,他们留恋着清水县一中,留恋着清水县的乡音,也留恋着和蜜芽儿一起成长的时光。

他们并不太想离开。

而就在猪毛和牙狗纠结着要不要回北京的时候,陆奎真却要离开清水县了。

对于陆奎真离开这件事,蜜芽儿倒是没啥大感觉,也许她唯一需要烦恼的就是又要有一个新的男生做广播了,不知道对方是否好合作。

其实陆奎真这个人虽然有点太傲娇,不过最近和她合作的时候竟然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君子风度,啥事儿都挺尊重她的想法。如果她有什么主意,他也是积极配合的。

于是当听说陆奎真走的时候,蜜芽儿想了想,竟然多少有点小小的遗憾。

当然了,也只是一点点烦恼而已。

如果换个其他的男生当广播主持人,她也未必不能说服对方,怎么着她也是有经验老人。

谁知道这天放学,当她和李树桃背着书包说笑着走出校门的时候,就看到陆奎真等在前方。

李树桃现在越来越明白事儿了,来月经了,顿时觉得自己是大人了,是大人了,心态就不太同。这人的心态一变,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儿,以前看不透的事儿,忽然就明白了。

这个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

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李树桃,一眼就看明白了,知道陆奎真这是特意等着蜜芽儿的。

她暧昧地笑了笑,冲蜜芽儿挤眼睛:“陆奎真过来找你,你先和他说话!”

说完这个,李树桃径自跑了。

于是马路边只剩下了蜜芽儿和陆奎真。

“恭喜你,可以回去北京了。”

蜜芽儿虽然有点遗憾陆奎真的离开将为自己的“广播员事业”带来变故,不过总体来说,陆奎真离开了,她觉得还是不错的——无论于陆奎真还是于自己。毕竟有陆奎真在,林红这种人物会时不时给自己脸色。

这一句话堵得陆奎真啊,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我离开,你还蛮高兴的?”陆奎真挑眉,定定地凝视着蜜芽儿。

“你别误会,我是真心为你高兴,毕竟北京是个好地方,在北京参加高考,你更容易实现你的梦想。”

蜜芽儿望着陆奎真,既然从此要分开了,她还是愿意说点好听的话让人心里舒坦的。

然而她这句话,陆奎真听着只觉得不舒服。

他在来找蜜芽儿之前,甚至还想过,假如说蜜芽儿哭天抹泪不希望自己走……不,不可能的,她不会因为自己离开哭天抹泪。

他是想,假如蜜芽儿对自己的离开表现出一点点的难过和不舍,那他就不走了。

依他的能力,在哪里高考不一样,在这小小的清水县,他也一样能考上清华考上北大,一样能杀回北京去。

只要蜜芽儿一句话,一个眼神,他是可以考虑留在清水县,继续和她合作校广播主持人工作,继续配合她所有的一切主张和想法。

然而一夜的翻来覆去,现实就是如此的无情,他盯着蜜芽儿眼眸中那跃动着的真诚的笑意,看得出蜜芽儿真得是丝毫没有希望自己留下的意思。

默了好半响,他昂起头,唇边泛起一个自嘲的笑来。

“我要离开了,也许我们以后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他的声音听着上去透着哀伤,这让蜜芽儿原本的那点笑意也没了,她看得出,陆奎真是真得难过了。

“不会的……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我也应该会去北京上学,到了北京,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再说了我肯定去看我姥姥姥爷的,你爷爷和我姥姥姥爷又是好朋友……”

这么俊美帅气的少年,曾经傲气的眼神中透出了清澈可见的哀伤,任何女性看到,怕是都会产生不忍心了。

这一刻,蜜芽儿忘记了过去她和陆奎真的种种不愉快,她真心诚意地想安慰陆奎真。

然而这些话,依然不能安慰陆奎真。

陆奎真的难过,其实并不是因为他要离开,他的难过在于,他离开,蜜芽儿丝毫不为所动。

这说明从头到尾,蜜芽儿对他真得是毫无兴趣。

“对不起,蜜芽儿,最开始我见到你的时候,确实很不礼貌。”陆奎真为过去的那些事道歉:“我那天本来心情就不太好,烦,做公交车恰好碰到你们,我就表现出了自己最恶劣的一面。”

他想了想,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心情,也许当时他完全可以不是那样的。

“这也没啥……”蜜芽儿其实未必因为这个怪了陆奎真,毕竟他就是生长在良好的城市家庭,他也就没什么心眼,不喜欢的,就表现出厌烦了。

“后来咱们吃全聚德那一次,我也不是故意针对你,只是大家都夸你,我心里不舒坦,又想起之前我在你们面前说的话,不太自在,就更别扭起来了。”陆奎真回忆小时候,才发现自己真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子。

“也没啥……全聚德烤鸭挺好吃的,我挺感激你爷爷的。再说了,我也踩了你的脚。”她当时用的力气估计不小。

听到这话,陆奎真勉强扯出一点笑来:“你当时用了很大的力气,我的脚趾头回到家里还疼。”

“额……对不起。”她确实也欺负过别人。

“后来我来到了清水县,那是我心情最低落的时候。”心情能好吗,从大城市来到了这小县城,周围啥都没有,买个酱油还得跑供销社,公交车从来不准点,百货商场了永远就那点东西,新华书店里的书都是好几年前出版的早过时了。

“咱们那天一起吃饭,我也不是故意要让你父母难堪的,我就是觉得,小香槟那个不好,小孩子最好不要喝,我妈一直这么告诉我的。”

其实从那天开始,他才猛然间发现,蜜芽儿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他之前从来没太关注过周围的女孩子,他也不太关心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在他看来,女孩子爱穿裙子爱扎小辫子,其他的都差不多一个样儿。

可是那一天,当蜜芽儿一身清爽仿佛夏天池塘里的荷花一般,带着晨间的露珠,走进了那个包间,也走进了他的心里。

也许是十五岁的他恰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也许是当时的她实在是太美好,也许是他来到了这偏僻的清水县实在是太寂寞,反正那一天,蜜芽儿脑袋后头晃荡着的马尾辫,就那么一荡一荡的,在他平静的心里拨动起了涟漪。

他再次行为失当,竟然非要阻止她去喝小香槟。

他本是好意,可是她显然不可能领情,而这行为在顾建国夫妇看来,也实在是不知好歹。

他太傻,不知道看清场合,以至于父母也跟着没了面子。

再后来,开学了,他其实一直有意无意地注意着蜜芽儿。所以当她报了学校广播主持人的时候,他也赶紧报了。

广播间一起当小主持人的日子,他痛定思痛,凡事都是很注意忍让,哪怕他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意见,他也让着她。

毕竟过去犯浑多了,现在得注意收敛。

此时的蜜芽儿,听着陆奎真坦诚真心地解释过去的事儿,也有点感动了。

小香槟这个,于她来说,是可有可无,但是陆奎真毫不在乎场合,非要劝阻自己,虽然行为略显失当,可是也真心为自己好。

他是真觉得自己喝小香槟不合适啊!

蜜芽儿感激地望着陆奎真:“谢谢你,我过去可能对你也有一些误解,包括在当广播主持人的时候,我时常对你摆脸色,态度也不好,实在不应该,我向你道歉。”

陆奎真低头定定地凝视着蜜芽儿,看她那净白的小脸,看她那晶亮清澈的眸子。

他知道,她现在说谢谢是真心的,道歉也是真心的。

只是,他还是不需要。

他要的不是这个。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他垂下了眼:“我明天就要随着我父母离开清水县了,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

说完这个,他转身慢慢地离开了。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马路上自行车流穿梭不息,蜜芽儿静静地立在路旁,看着那个越来越远去的背影。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以前她就看出,陆奎真是有点喜欢自己,但是怎么说呢,那种喜欢,她估摸着就是小男生喜欢小女生的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故意欺负,所以故意去揪辫子贬低说损话什么的。

她没在意过,也不当回事,觉得这事儿太幼稚。

因为陆奎真的事,惹来了林红这么一个麻烦,更是让蜜芽儿对陆奎真没有丝毫进一步成为朋友的念头了。

可是现在,陆奎真的话,沉甸甸地扔过来,让她觉得有点小小的遗憾了。

其实遗憾啥呢,毕竟就算陆奎真喜欢她,她也不可能为了回报这种喜欢就说那咱两谈朋友吧,不可能的事儿。

但是,一个人知道其他人因为自己而抱着悲伤的心情离开,多少会不舒服吧,这就是人类的同理心。

蜜芽儿背着书包,耷拉着脑袋,往家走。

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忽然间,前面窜出来一个人,恨恨地望着她。

她抬起头,来人是林红。

林红的眼圈都是红的,咬着下嘴唇,愤恨委屈百般负面情绪迎面而来。

“你这个狐狸精,勾搭陆奎真,害得他这么难过,我恨你!”林红低声吼蜜芽儿。

“你忘记你的承诺了吗,我们打架,你输了,我和陆奎真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蜜芽儿扫了林红一眼,迈步就要从林红身旁走过去。

林红却身子一动,直接拦住了蜜芽儿:“是,我们打架我输了,我没资格管你们之间的事,可是我替陆奎真难过,我替陆奎真难过我就要说!”

蜜芽儿:“行,你说吧。说完了请让开。”

林红恨声道:“为了你,陆奎真做了那么多事,你竟然丝毫不知道感激!”

蜜芽儿:“他做了啥?”

林红:“他为了你,去单挑我哥,和我哥打架!”

蜜芽儿拧眉。

林红又吼道:“除了我哥,他还和别人打架了!”

蜜芽儿这个时候,突然想起,当时那些信,被陆奎真拿走了,他确实说是要去找那些人麻烦的。不过后续没听说过什么,她也就没在意。

但是现在想想,自从那天后,好像她收到的信渐渐少了。当时恰好赶上要准备一个考试,她还以为是大家专心考试,不再动这种花花心思,就没多想。

没想到竟然是陆奎真。

“他把所有给你写信的人都打趴下了,他哪里是打架的人啊,结果他为了你,一个个去打架了!结果你呢,你一点不领情,不不不,你甚至毫不知情!他不告诉你,难道你就不会自己查查?难道你就不能看看,人家陆奎真为了你干了啥?他那么好的人,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这么狠心,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他都要离开了,你就不能留留他?”

说到这里,林红的眼睛简直是要哭了:“我刚才看到他了,他一个人,很难过的样子,我好想安慰他,可是他可能根本不想看到我!”

“好,你说完了是吧,那麻烦让开吧。”

蜜芽儿平静地这么说。

林红一听,气得差点跳脚:“我说了这么多,你竟然一点不感动?难道你就不能去找他,说句话,好歹安慰安慰他?难道他为了你做了这么多,就不能让你多去和他说句话?”

蜜芽儿冷静地道:“不能。”

林红气炸了,当场就要扑过来。

谁知道这个时候,旁边一个身影闪过来,把林红硬生生拽住了。

拽住林红的是林红的哥哥林东。

林红撕打他哥哥:“我要揍死她,别拦着我!”

林东气了:“我呸,你在这里发什么疯,你心疼那臭小子你去啊,干嘛来找人家蜜芽儿麻烦!”

林红比他更气:“蜜芽儿?蜜芽儿?你叫得够亲的啊,你和她啥关系你叫这么亲!”

林东:“你管不着!”

林红:“我就要管我就要管,你等着,我要回家告诉咱妈去!”

于是这两兄妹当场骂了起来。

蜜芽儿瞅了他们一眼,直接从旁边走人了。

回到家里,蜜芽儿依然如往常一样,帮着打下手做饭,吃饭,事后收拾桌子洗碗,一切忙完了,回屋里写作业,开始今天的学习计划。

一直学到了深夜十点,她忙完了,翻出来了信纸。

她想给萧竞越写信。

陆奎真这件事,尽管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别人对她好,她就应该对别人好吗?

弄得她多少心里不痛快,她想和萧竞越说说这件事。

自从她和萧竞越拉钩发誓以后一定都去北京后,两个人关系倒是比以前亲密了许多,她时常会给萧竞越写信,萧竞越也给她回信,几乎平均一周,两个人就有一次书信往来。

以至于她渐渐养成了习惯,有事没事喜欢和萧竞越说说。

她先提起了陆奎真这个人,要说起来,那就得从最初去北京说了,接着说起陆奎真是怎么怎么出现在他们清水县的,接着说了陆奎真这个人的优点缺点,已经最后发生的这件事,最后说的这些话。

“对于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我打算在初二结束的时候完成从初中到高中所有的课程,直接参加初中升高中的考试。然后在高中和大家复习一年后,直接参加高考。”

在这个时候,高考的时间并没有那么严格的限制,特别是他们清水县这种偏僻小地方,关于学籍以及高考的管理更是很不严格。

一些优秀的学生在高二的时候提前一年参加高考的,比比皆是。反正给自己一个机会,考上了就走,考不上的话就重新上高三。参加一次高考,算是给自己有了个锻炼的机会。从学校角度,他们会把关提前参加高考的学生,专门会允许那些学习好的来提前参加高考。一个高二的优秀学生,往往比大部分高三普通学生要考分高,这么一来,其实这也是给学校提高了当年的高考平均分,所以学校也是很鼓励大家提前参加高考来试炼试炼的。

“也许是我太心急了,可是我现在很想到北京去。前些天,我姥姥姥爷来信,还说特别想念我,我小舅舅也说,这几年我姥姥身体不如以前了,只可惜他一时调不回北京去,心里着急。”

“我脑子里光想着我自己的事儿了,根本没想过这么小的年纪就如何,再说了,我周围都是一些小男生,我觉得他们特别幼稚。这个陆奎真也是,之前他就算表现出对我有什么好感,我也觉得特别好笑,根本没当回事。”

“今天陆奎真要离开,跑过来对我说了那些话,我心里是有点难过,这一刻我深切地意识到,他对我的好感可能比我以为的那种幼稚可笑要深刻一些,尽管我还是觉得这所谓的好感来得莫名其妙。”

“林红说他去挨个找那些给我写信的人单挑了,这也是我疏忽了,我只以为大家因为考试没这个心思了,谁知道背后还有这事。”

“不过我还是没有继续搭理陆奎真。他都要走了,我还搭理他干嘛,难道我过去安慰他,告诉他说,虽然我不喜欢你,可是我还是很感激你的,你是一个好人?”

“我还有我的一大串计划要实现,总不能因为他对我好,我就和他谈对象吧?我也没有那么高的牺牲奉献精神啊!”

她写完后,已经快十一点了,揉揉眼睛,看看这信,觉得好像自己写得也是幼稚可笑——竟然不比陆奎真成熟多少。

不过她也懒得多想了,反正萧竞越不会笑话她的。

第二天,她买了邮票,把这封信寄出去了。

而在安徽合肥的中科大实验室里,萧竞越正和同学们一起围着千辛万苦采购过来的一台英特尔8088处理器而兴奋不已。

这时候,他收到了蜜芽儿的信。

就有同学打趣他说:“竞越啊,这是谁啊?男的女的?”

萧竞越瞥了同学一眼:“我妹。”

同学起哄:“得得得,你要是说是同学,我也就认了,你说是你妹,你不是只有个姐姐根本没妹妹吗?你哪里来的妹妹啊!”

萧竞越扔下一句:“我邻居家的妹妹。”

之后便匆忙离开了实验室。

旁边有个小点的同学看着他那背影,目瞪口呆:“这到底是啥妹妹,竟然比咱们的英特尔8088还要有魅力!”

旁边一个比萧竞越大一岁的,十九岁了,拍了拍那同学的肩膀:“小柯啊,你还小呢,不懂,这妹妹和妹妹之间的差别,可大了去!”

那同学是十二岁就进入中科大少年班的,现在也才十五岁。十五岁这年纪搁外头正常学校估计都得起花花心思了,可是搁这少年班里,柯同学的情商和感情方面明显晚熟。

柯同学一脸茫然:“不就是妹妹嘛,我也有!”

萧竞越可没管他那些同学在那里叨叨啥,他现在每周都很期待收到蜜芽儿的来信。

每当读到蜜芽儿的来信,他都好像看到蜜芽儿扎着一个小辫子,背着书包,迎着朝阳走去学校的样子。

小姑娘的信,总给人一种八九点钟太阳的朝气蓬勃感。

可是这次打开信,萧竞越读下去,越读越不对劲,越读越皱眉头,读到最后,简直是脸色铁青,不敢置信。

之前蜜芽儿的信都是关于跑步啊比赛啊,学习啊期中测试啊,最近学了啥啥啥,最近打算学学啥啥啥,最近听戏匣子听到个啥啥啥,最近爹娘带着她和猪毛牙狗去吃了啥啥啥,当然偶尔也有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不玩了的鸡零狗碎事儿。

可是,可是却从来没有“谈对象”,“谈朋友”,“喜欢”这种话题。

他盯着那封信,半天没有反应。

在他心里,蜜芽儿就像是个小芽儿小苗儿,是需要细心呵护的,是需要捧在手心里的,是需要全世界的人用所有的心血来宠爱的。

甚至他读着她的信,偶尔间会想起过去,比如那时候她还是个胖娃娃,抱着一个水蜜桃愣是要让她吃,她笑呵呵地,哈喇子从小红嘴巴里往外流。

比如后来她在山路旁边捡麦穗,捡得汗水打湿了刘海,他把甜瓜给她吃,她抬起手摸着自己的酒窝儿,说自己的酒窝儿真好看,还调皮地嘿嘿笑着,假装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鸡蛋来塞给自己吃。

到了后来,雪崩了,他回去,她端来了红糖姜水,亲自喂给他喝,安静地从旁注视着他。

她慢慢长大了,陪着童昭过来找自己,一脸好奇地追着自己问,问自己是不是谈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