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想到,这蜜芽儿竟然百无禁忌地提起来。

不但提起来,她还直截了当地说她爹说陆伯父如何如何……

大家先是心都收紧了,再之后看蜜芽儿那坦然的神情,那明亮的眼神,那仿佛根本不是事的语气,原本收紧的心又慢慢放开了。

童韵的女婿,就是那个顾建国,他真得并不忌讳这件事?他真得这么大度?

在场人心里那九曲十八回的,蜜芽儿当然是明白。

不过她还是直截了当地笑着说:“我爹说了,当初我娘好像还和陆伯父谈过对象,不过没成。陆伯父去新疆了,我娘下乡了,之后我娘遇到我爹,两个人就陷入了爱情,他们就在一起了,才有了我。”

她的话无异于一个炸雷,大家一时无言。

蜜芽儿继续笑道:“我爹还说,后来我娘还讲起她和陆伯父的一些故事,他特佩服陆伯父,为了咱们国家的和平安定,主动请缨前去驻守边疆,还说陆伯父是一个不拘泥于儿女之情的真正男子汉。他还说,如果有一天见到陆伯父,一定要好好和陆伯父聊聊。”

听到这里,童父突然松了口气。

这原本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儿,不过从蜜芽儿嘴里用那软软的语气说起来,把根本不在场的顾建国也带进来了,顿时那种尴尬感就烟消云散了。

童韵和陆振东之间的联系,仿佛瞬间转化为了陆振东和顾建国之间的联系。

蜜芽儿把一件不好直接说破的事解释得大方得体。

埋在深处的东西,扒拉出来,晒在太阳底下,也就光明正大了。

其实说来说去,本来就没什么啊,不就是当初朦朦胧胧谈过一段,后来没成,但是陆振东一直不结婚吗?

童韵自己也松了口气。

今天顾建国不在,陆振东来了,她并不好处置,太过亲近激动了,心里觉得对不起顾建国,太过冷淡镇静了,又觉得太装,也不太近人情。

可是蜜芽儿的话,让她压在心头的担子顿时没了。

“蜜芽儿说的是,等哪天建国来北京,我们一起聚聚。”童韵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对陆振东道:“当年你送过去的瑞士手表,一直不舍得用,太贵重了。不过这几年条件好了,倒是可以拿出来用了。”

以前穷,戴个瑞士手表不像样,现在衣服各方面都提高上去了,倒是能配那表了。

“这几年乡下条件都好了?”陆振东凝着童韵含笑的面庞,问出话的声音略低哑。

“是,好多了。”童韵在最初的那种不适感后,也慢慢地恢复了:“我们这几年已经不在乡下了,搬到了县城里,虽然是筒子楼,条件一般,不过孩子上学方便,我上班也近。这几年我在银行,建国自己承包了一个砖窑,日子好过了。”

童昭从旁,一直没怎么开口,此时听到这话,便插嘴说道:“我姐夫承包了那砖窑厂,现在都成万元户了。”

“万元户?”陆振东挑眉,这些距离他有些远,他在部队上待久了,不太能跟得上形势。

“是,一年收入一万元,被评为万元户,其实就是吹的吧,需要个指标,就把他拉上去了,还上报纸啥的。他也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赶上了!”

提起顾建国来,童韵明显有点谦虚。

而陆振东望着童韵那含笑贬低的语气,那里面的亲昵和回护,是不言而喻的,这让他心头一阵阵地刺痛。

他一直不觉得她嫁人了,哪怕现在有个和当年的童韵差不多的女孩子坐在旁边提醒着他,他也不觉得她嫁人了。

在他的心里,光阴停顿了,他还是当年的振东哥哥,而她还是当年精灵可爱的小童韵。

然而此时,当了妈妈的童韵用温柔含笑的语气说起她的那个男人,那种亲密和随意,是他永远得不到的待遇。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忽略那种刺痛,继续追问:“烧砖需要技术的吧?”

“是需要技术,不过他自己挺能钻研的,借了很多书,没日没夜地研究,最后研究出环形窑来。不过现在他也不满足只承包砖窑了,打算看看包下银行的家属宿舍楼的建设,现在正琢磨着写标书呢!”

蜜芽儿从旁也跟着附和:“我爹可疼我了,也疼我娘,要不是他忙着弄标书,才舍不得我们母女自己过来,肯定得跟着来,陪着我们!”

“这样啊……”

此时的陆振东还能说啥?

他满眼看到的都是人家的甜蜜,一家子的温馨。

童韵过得很好,很好,这下子他该……放心了。

这边童韵和陆振东说着话,那边陆老太太暗暗地叹了口气,之后对童母说:“他们当初就要好,现在这么多年不见了,还挺能谈得来,让他们多说说话。”

童母也是笑着点头:“是,这么多年不见了。十九年了吧?咱们变了,他们也变了!”

陆老太太:“老了,老了……只是我心里那个恨哪,咋就不知道结婚呢?我都到处找人给他介绍对象了!”

童母听到这个,顿时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我家的童昭也是,真是气死我了!”

而就在大家的说笑声中,蜜芽儿感到一道视线望向自己,转头看时,是陆奎真。

陆奎真挑挑眉,略带嘲讽地望向她。

蜜芽儿开始不懂,后来想明白了,一定是在笑自己刚刚的“表演”。

她没搭理他,别过脸去。

这事儿关系到她爹的尊严和利益,她当然得努力捍卫。

怎么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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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回去的路上,其他人也就罢了,童昭可是把蜜芽儿好一番啧啧啧地夸:“蜜芽儿越来越能耐了。”

蜜芽儿:“现在知道了,我可不是啥事儿不懂的小孩儿。”

童昭摸摸她的脑袋:“嗯,你是啥事儿都懂的小孩儿。”

蜜芽儿:“你才是小孩儿呢!”

她已经十五岁了,当啥小孩儿啊!

童昭突然想起了蜜芽儿说的那个秘密,长城的秘密,突然哈哈笑了:“还是个口无遮拦富有想象力的小孩!”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几年之后,在某一天他喝了一杯茶打开报纸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新闻,一个几年前蜜芽儿曾经预测过的新闻。

当时他就直接被热茶给烫到了脚面……

至于蜜芽儿,当然不知道几年后自己对小舅舅造成的“报复”后果,此时的她还一门心思记挂着陆振东,还有自己的奥数集训呢。

第二天是周日,童家一大家子出去逛了逛周围的公园。没办法,童父童母年纪大了,没法去远处旅游。

童韵看自己父母确实年纪不小,便开始念叨童昭,意思是让他想办法调回来。

童昭能说啥,只能是我尽量,我尽量。

蜜芽儿听着,倒是觉得不用太逼自己小舅舅,最近一两年自己就可以来北京上学了,到了北京,自己就可以照顾姥姥姥爷。

等自己毕业了,自己爹的事业如果能发展下,最好是鼓励他来北京发展房地产行业,那样的话,也许全家都有机会来北京了。

当然了,这只是美好的计划。

玩了一整天,第二天早早地去集训中心,开始新的一周的集训。

这已经是第三周集训了,令她没想到的是,经过一周的培训和选拔后,就在这个周六,培训老师突然公布了将要前去芬兰参加奥数竞赛的名单。

第一个当然就是蜜芽儿。

大家都有些震惊,选中的惊喜莫名,落选的失落至极。

那老师这才解释说,剩下最后一周了,要加紧对六名选手的培训,所以现在定下了名单,剩下一周不休息了,加紧马力培训。

不光是培训奥数竞赛,还要讲解前去芬兰的其他事项,以及办理护照等杂事。

这个时候护照还普遍叫做通行证,通行证不好办,需要两次签证,中国签发的允许离境许可和外国签发的入境许可,签证上还要一层层地找单位盖章。

“时间紧急,我们一周的时间要通过审批。”培训老师这么说。

不过这些事,当然不用蜜芽儿操心,她现在全身心地沉浸在即将前方芬兰的喜悦中。

周日只有半天的假,她赶紧回去,把这事儿告诉了家里人。

童家一大家子,高兴得那简直是仿佛蜜芽儿获得了诺贝尔奖!

童母特意烧了一大桌子菜庆祝。

当晚大家兴奋地讨论起了芬兰,芬兰是啥样,到底在哪里啊,距离这里多远啊,童父还拿出了世界地球,戴着老花镜在那里找呢。

蜜芽儿现在也是激动,整个人都是飘的,当天晚上都没太睡着。

“我要去芬兰了!”她忍不住握紧拳头,对自己这么鼓劲:“一定要拿冠军!”

第94章 芬兰之行

第二天, 倒是不用去集训中心, 集训中心老师休息一天, 也给学生放假。其他没被选中的学生就要准备离开等。

童昭对于蜜芽儿要去芬兰的事,自然也是激动,豪气地拿出钱来, 要给蜜芽儿买新衣服还有行李箱什么的。

“新衣服就算了,她不缺衣服,你就给她买个行李箱吧。”童韵想了想:“你现在还是注意攒钱,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最近童昭在北京大会, 趁着这个时间赶紧和芮一蕊约会,几乎每晚都要见面,现在算是在谈对象了, 双方相处得还行, 在很多事上看法都不谋而合。

童母这边也打探过芮母的意思,听那意思, 芮一蕊也觉得童昭合适,如果没什么意外,就这么相处下去, 估计就能成了。

“行李箱是吧?行, 我知道哪里有卖的, 走, 跟我去!”

童昭当即带着蜜芽儿出去准备买行李箱。

“小舅舅, 我随便买个就行了, 反正这次是公家包吃住, 住酒店,我自己也不需要准备啥,就几件衣服。”

这个时候芬兰的酒店应该准备洗漱之类的,也不需要啥厚衣服和被褥,就准备几套夏天衣服以及稍厚的衣服就行了。

“那可不行,这是咱中国的脸面,知道不?”童昭笑着道:“要不然别人一看,你们中国过来的选手,怎么这么寒碜,那样不好。这人哪,无论到了哪里,都得讲究个体面,别人看你,第一件事就看你的行头。”

蜜芽儿听到这个,忍不住瞅了下童昭这一身。

前些年,他还是呢子大衣,竖领子,乍一看跟港台片里面的许文强似的,可帅气了。可是这些年,他倒是越来越俭朴了,衣着上丝毫看不出特殊,普通中山装,放在人群里,要不是这张脸还算是俊帅,那真是丝毫没有惹眼的地方了。

童昭感觉到蜜芽儿的目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了:“丫头,我和你不一样,我现在升职,职位高点了,就得注意影响了,得学会艰苦朴素,不能太出格。”

说着,他还特意讲起了他们那边市委里的故事:“咱们有一位主任,天天上班提着一个尼龙篮子,对,你没想错,就是菜市场买菜的。”

尼龙篮子,蜜芽儿自然是知道的,就是那种两个把手,用尼龙编成的红白蓝相间的篮子,乡下常用那个,特便宜。

“那是为啥?”

“艰苦朴素呗!”

“噗!”

蜜芽儿忍不住笑了:“小舅舅,幸亏你没提个尼龙篮子,要不然人家芮阿姨肯定看不中你!”

她也看出来了,这个芮阿姨可不是普通女人,人家志向大着呢,而且眼光也毒得很。

在新中国成立的几十年里,开始的时候国际贸易很少,普通人也不了解这个。后来到了80年代,中国经济融入世界经济一体化,对外贸易开始增长。

不过蜜芽儿记得这个增长大概是在1985年到1990年开始逐渐扩大的。

现在才1984年,一般人还没醒过味来呢,芮一蕊就开始说要做国际贸易,这是高瞻远瞩的人。

如果能在这场中国对外开放的国际贸易中分一杯羹,那也算是抓住时代的浪潮了。

“看中不看中的,随缘吧。”毕竟才相处了一两周,彼此也都不是那黏糊性子,现在的童昭还是觉得这事儿可有可无,积极争取,不成也不会特难过。

“小舅舅,瞧你这样子,不够热情啊!难道对象不应该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你的心窝?”

这个时候费翔翻唱的《冬天里的一把火》还没有,不过市面上已经有台湾歌手高凌风翻唱的磁带了,大家暗地里偷偷地听。

童昭听到这个,顿时笑起来:“早给你说了,少听那些没用的!那都是哄小孩儿的!”

说着,他忽然想起来了:“对了,蜜芽儿,有件事,舅问你,你得老实回答。”

蜜芽儿一愣,怎么这么一本正经:“啥啊?”

童昭皱眉:“陆奎真那小子是不是追求你?”

蜜芽儿:“好像没有吧。”

童昭不信:“什么叫好像没有?那天自打你进门,他神情就不太对。”

蜜芽儿无奈:“反正我看不出来,他那天让我去看什么画,结果过去后,说话噎死人不偿命。我可看不出追求的意思。”

她估计陆奎真心里还傲娇着,不过她也没太在意。

她对人家陆奎真没啥意思,如果陆奎真不傲娇,她才难办呢。现在他继续傲娇,她就当没啥事儿,彼此如果万一因为长辈遇到了,就装傻呗。

毕竟人家也没对她说啥特别的话,现在她也不好自作多情地上前去说自己对他没意思。

童昭听了,颇为不悦地挑挑眉:“陆奎真那小子,你少搭理他。拽得二五八百的,以为他是谁啊!我看他以后找对象,就得找个捧着他的哄着他的,咱蜜芽儿可干不出这种事,千万远着他点吧。他如果敢找你麻烦,你告诉我,我来和那小子说!”

对于童昭来说,蜜芽儿可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苗苗,这才多大啊!十五岁,那还是个小孩子呢,小得不能再小了,想想有个臭小子竟然觊觎他的小蜜芽儿,就不爽。

特别是那么一个臭着脸的小子,以为自己姓啥啊!

此话正中蜜芽儿下怀,她直接抓住小舅舅的手重重地握了下:“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我一看到这个人就不太自在,原来是因为这个。”

两个人说说笑笑间,公交车到站了,童昭领着蜜芽儿下车,这里转弯那里绕路,最后来到了一个百货商场的后面巷子,里面有个不起眼的门店。

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大有乾坤,各种样式的皮具几乎应有尽有。

这年代还没拉杆箱呢,都是大皮箱子,也有带滚轮的皮箱子。

童昭带着蜜芽儿挑了半天,最后找到了一个红色皮箱子,是上海产的,纯牛皮的。

童昭检查了下拉链,特顺畅,一拉就是一圈毫无阻碍,又检查了皮箱子里头,最后说:“这个好看,又特能装东西,就这个了吧。”

蜜芽儿自己也很喜欢:“好!”

童昭笑望着蜜芽儿,抬起手,怜爱地摸了摸蜜芽儿的羊角辫:“蜜芽儿,舅舅这两天就得回去X市了,没法在这里看你去芬兰。回头到了芬兰,好好表现,为国争光,拍几个照片,回来给小舅舅看,知道吗?”

蜜芽儿其实是知道小舅舅在北京停留的够久了,早该走了,可是猛然听到这个,还是有点不适应,心里难过。

“小舅舅,我知道了……”刚才高涨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

童昭看蜜芽儿那双透亮的眼睛顿时暗了下来,也是笑了。

“难过啥,没事给我写信,我也给你写信。”

“嗯,我会记得的,还会拍个在芬兰的照片给你看。”

童昭想了想:“其实不用你拍,我估摸着你去芬兰,如果拿到冠军,可能会上电视。如果这样,那就牛大发了,到时候我可以给我领导我下属都说,那是我小外甥女!”

这还八字没一撇呢,他先梦想上了,蜜芽儿听得顿时笑了。

“小舅舅,可得了吧,想忒远了!”

回去的路上,童昭要给蜜芽儿三百块钱。

三百块钱这可不是小数目,蜜芽儿坚决不要,童昭硬塞:“知道你有钱,你爹现在万元户,可了不得了,不过这是小舅舅的心意。到了芬兰,看到啥好吃的好喝的,统统记得买!你再这样,就是嫌弃小舅舅了。”

话说到这份上,蜜芽儿只好收下。

当晚她就把钱给了姥姥:“姥姥,这是小舅舅给我的,你收着吧。”

童母一见:“给我干嘛,你舅舅给你的,拿着花吧。”

童父童母在医院级别高,熬得年头久,工资也高,一个月好几百,关键是老两口没啥花用,平时童韵母女没来的时候,两个人吃饭都在医院食堂吃,钱都是净攒下来,根本不缺钱。

这不,现在攒着钱,说是先打发童昭结婚了,以后再留给蜜芽儿。

至于童昭给的那三百,老两口都没当回事。

蜜芽儿却不这么看:“姥,虽然说我舅也不缺钱,可他都三十三了还光棍一个呢,这以后娶媳妇啥的,这钱那钱都是钱,总得有点家底儿,我知道姥姥姥爷你们肯定给小舅舅攒钱了,可是三百块也不少了,你们收着,等以后娶媳妇给他用呗。”

童韵刚才在洗菜,恰好过来,听到这个,擦了擦额头的汗,也是跟着说:“妈你收着吧,她小孩子家的,哪用到这么多钱。我们平时给她的零花钱,她都攒着,攒了一罐子了。再说了,去芬兰,人家用芬兰钱,不用中国钱。”

童母一听,想想也是:“去了芬兰,咱这钱就不能花了,带着也没用。”

童韵:“说得就是嘛,你老赶紧收起来吧。”

童母当下也就不客气,先收起来了。

当夜无话,第二天送童昭离开,童家全家自然都去了,火车站台上,分离的一刻总是有点难过,不过想想即将出发前往芬兰,紧张期待也就把那点难过给冲淡了。

这边童昭刚要踏上火车,就听到那边传来脚步声,却是芮一蕊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她个子高,穿着高跟鞋,长裙飘飘,黑发也跟着飞,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