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理也没什么,最多只是锁骨往下一小截而已,连个沟壑都未必能看到,可是在这个保守的时代,总是不太好。

再看看萧竞越那皱紧的眉头,更加觉得不自在了。

她赶紧拢紧了自己的外套,遮住了。

之后便把萧竞越的西装外套递给他:“还给你,我先回去了。”

她这一走,萧竞越哪舍得,赶紧一把将她拉住:“为什么要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

蜜芽儿轻轻抿唇,无奈地看着他。

她那沉默的样子,让萧竞越真是有些心疼,他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裹在了她身上。

“真是小笨蛋!”轻声责备了她一句,他给她扣住西装外套的扣子:“那边山后人少,我们去那里说话。”

蜜芽儿想回去先换衣服,可是看看旁边的萧竞越,他突然从国外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还是舍不得的,也只好从了。

萧竞越看到自己穿着恰好合身的外套在她身上像个宽大的袍子,又看她耷拉着个脑袋,像是做错了事儿的红眼兔子一样,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心疼。

他也觉得她今天这样穿戴并不太合适,不过哪里忍心说她什么,

两个人走到了未名湖的西边,那里的山坡上有成片的柳树,踏进里面,寻了一处清净没人到的地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

萧竞越看蜜芽儿低垂着脑袋,乌发半干半湿地散在肩头,闪着黑亮湿润的光,就突然想起了最初没认出她时,看到的那后颈一抹细白。

他再一次明白,曾经那个稚嫩的小姑娘,现在是个大姑娘了。

长大了。

“蜜芽儿,我这次回来,是不是太突然了?”他轻咳了声,率先打破了相对两无言的沉默。

“是有点吧……”蜜芽儿已经从刚才的失态中恢复过来了。

其实她和萧竞越在书信中算是非常熟稔了,熟到了什么事都会和他说。特别是这几年小舅舅结婚了,舅舅有了舅妈,舅妈这个人是不太喜欢和亲戚牵牵扯扯的,对自己也凉凉淡淡的。姥姥姥爷不和小舅舅一起住,她见小舅舅的时候自然也就少了。

慢慢地,她和小舅舅表面看就不像以前那样亲密了,而这份缺失的依赖感,几乎都从萧竞越这里得到了弥补。

“其实上次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就接到了中科院的邀请,只不过没定下来,就想着先不给你说了,后来决定做得仓促,也就没来得及给你说。”萧竞越温声解释说。

蜜芽儿想了想,扭过脸去望着萧竞越,问道:“你要给我一个惊喜吗?”

萧竞越听她这么问,有点想笑,不过忍住了;“你该不会收到的是惊吓吧?”

蜜芽儿想想他一出现就痛打了陆奎真的事儿,抿唇,别过脸去,忍不住笑了下。

“你突然从天而降,吓了我一跳,我被你吓到了,你得赔我”

她虽然特意憋住笑,仿佛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那声音明显是在赖皮,这让萧竞越忍不住笑了,低声问道:“那你要我怎么赔你?”

蜜芽儿看着眼前的萧竞越。

其实当年离开时,他已经十九岁了,成年了,所以五年过去,他外形上变化并不算大,只是气势上稳重了成熟了,见识多了阅历广了,人就不一样了。

她又打量了下他的衣服,那西装看着还挺好,一看就不便宜。

她眼珠转了转,想到他提起自己打工挣生活费,奖学金再攒起来的事儿,便说道:“那晚上你请我吃饭吧?”

“好。”这对于萧竞越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不过,你是不是先回一趟宿舍?”

“嗯?”蜜芽儿开始还不明白,后来马上意识到了,赶紧点头:“嗯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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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芽儿洗完澡突然匆忙跑出去,之后就看到两个男人为她打架,再之后,她突然消失了。

同宿舍的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议论纷纷,英语单词也不背了,她们替蜜芽儿担心。

“我们要不要报警啊?”

“报警?还是算了吧,我们先通知系主任吧,或者舍管阿姨?”

几个女生正商量着,就见门开了,蜜芽儿裹着外套回来了。

“蜜芽儿,你可回来了,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啊?和陆奎真打架的是谁啊?”

亏了这些年陆奎真坚持不懈地出现在蜜芽儿身旁,现在整个宿舍的人都已经认识陆奎真了。

“我以前的邻居,才从美国回来。”

“啊?就是你那位航空信件?!”

“什么,航空信件回北京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一下子振奋了,这些年蜜芽儿经常和美国邻居通信,以至于大家给这位美国邻居起了一个外号:航空信件。

蜜芽儿点点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从国外回来了。”

“哇!”大家忍不住猜测起来:“他是为了你回来的吗?”

“他刚才打陆奎真的样子好猛啊!他就像一个盖世英雄!”

“他好像身材很好,脸长啥样,没看清楚啊!”

“蜜芽儿蜜芽儿,快点,你给我们介绍下吧,我们也想见识下航空信件!”

蜜芽儿看着大家这样,想笑,挑挑眉欢快地说:“等下我们先一起去吃饭,回头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你要和他去吃晚饭?”

“嗯。”

“你们这是开始约会了?”

蜜芽儿听着这话,摇头:“这哪跟哪啊,他才从美国回来,好几年没见了,一起吃个饭很正常的吧。”

然而蜜芽儿的话却无法阻止大家的猜测。

宿舍的五个女生,何春红和吕梅党一跃都有男朋友了,但是孙淘金和陈蕊蕊单着,这两位一心想着在毕业前找个男朋友,来一段“黄昏恋”,同时她们也怂恿蜜芽儿赶紧找一个。

怎奈蜜芽儿根本是看不上周围的男生,多少情书递到她面前,她都是连撕开都懒得直接丢垃圾桶的。

现在好不容易掉下来一个航空信件,大家难免猜测起来。

“其实航空信件个子挺高,学历也好,就是年纪大了几岁,大几岁,现在都二十四了!”

“对啊,太老了。”

——萧竞越也得到了和童昭一样的评价,太老了。没办法,在大学女生眼里,比她们大三岁都是老,更何况大六岁的萧竞越呢。

“你们啊,别想多了,我和他都好几年没见面了,能有啥啊?现在就随便吃个饭而已!”

嘴上虽然这么说,蜜芽儿还是从衣柜里挑了挑,找出来一身好看的裙子,又穿上了高跟鞋。

大家看她这样,纷纷抿唇笑了,这就是嘴上说没什么没什么,其实心里估计还是有想法吧。

蜜芽儿背上小背包,踩着高跟鞋走出宿舍,就见柳树底下萧竞越正单手揣在兜里等着。

他看到自己过来,唇边马上带了笑:“想吃什么?”

蜜芽儿哒哒哒地走到了他身边:“随便吧,看你想吃什么。”

蜜芽儿是想着,萧竞越才从国外回来,也不知道兜里有多少钱,万一囊中羞涩呢,所以给他一个余地,有钱就吃好的,没钱就吃个路边摊拉面。

萧竞越自然是看出了她的意思,不免感慨她的体贴。

“蜜芽儿,别想那么多,请你吃一顿饭的钱我还是有的,想吃啥都行。”

他这几年在国外还是攒了一些钱的,奖学金没少拿,在外面给人接项目也挣了些。这年代美元值钱,他美元换成人民币,手上的数目就很可观了。

“那你想吃啥啊?”蜜芽儿其实是吃什么都可以的。

“这周围有什么好吃的?”萧竞越当年来过几次北京,不过停留时间都不长,对北京也不了解。

“其实也没啥特好吃的,不过从小西门出去有家烤翅还不错,平时学生偶尔会去那边吃,要不我带你去尝尝。”

后来北京大学西门的烤翅还挺有名,发展成了“西门烤翅”,这个西门烤翅先是分别占据了清华和北大的西门,之后甚至还开了连锁店,当然了这是以后的事儿,现在的西门烤翅还是个简单的小门脸。

“好。”萧竞越看蜜芽儿提起西门烤翅的时候,眼睛都发亮了,想着这应该是她很喜欢的吧。

当下两个人从小西门出去,萧竞越果然见那边有个小店面,扯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烧烤”两个大字,下面用木条和砖头搭建着几个简单临时的桌子,实在是简陋得不行了。

萧竞越看了,自己倒是没什么,不过没想到她要吃这个,当下问道:“你真要吃这个?”

蜜芽儿笑:“嗯嗯,就这个吧。怎么了,难道你在美国待久了,一心只喜欢汉堡和牛排,看不上咱中国这小摊了?”

萧竞越看她摇头晃脑地说,身后的马尾辫也跟着在后脑勺荡来荡去,这让他想起她小时候那会儿。

无奈地笑了下,忍不住轻轻碰了碰那马尾辫,还没干透,些许带着湿润:“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多小心思,我吃什么不行啊,就是怕委屈你。”

当萧竞越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无论蜜芽儿长多大了,无论走到哪里,在他心里,蜜芽儿都是那个应该备受呵护的小姑娘,都不应该受半点委屈。

她就应该享受天底下最好的。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摊位前,老板热情招呼着他们坐下。因为这个时候已经到了饭点,前来吃烤翅的学生倒是不少,

老板拿过来油乎乎的菜单,蜜芽儿先递给了萧竞越,萧竞越哪里懂得这个,便问蜜芽儿,蜜芽儿熟练地开始点,来两对这个,来五串那个的,很快就点好了。

点好了后,却见萧竞越正有些意外地望着自己。

蜜芽儿:“嗯?”

萧竞越笑望着她,忍不住感慨:“看来经常过来吃。”

他发现信件对一个人的了解实在是片面了,蜜芽儿会和他分享生活中的许多事,也会提起自己的烦恼。他总觉得她就是个小姑娘,许多事都不太懂,所以凡事都会和她讲解分析一番,有时候少说一句都怕耽误了事儿。

但是现在,看着明明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点起菜来却是一股子利索劲儿,他就觉得或许自己误解了什么。

五年的时间,人都会变的,她其实也成长了许多。

“竞越哥哥,你刚才说,你接受了中科院的邀请?”

“是。”萧竞越笑望着蜜芽儿,温声说:“去计算机所。”

蜜芽儿点头:“挺好的,去那里,你应该能发挥所长吧。”

至此,蜜芽儿算是松了口气。

本来萧竞越的人生轨迹应该是考上清华大学,留在北京工作,先去中科院,之后从中科院下属的公司独立出来,发展出自己的事业。

这辈子竟然提前去了中科大,又出国深造,如今五年深造,终于回来,并且落到了他命中注定的中科院。

中科院,这将是奠定他以后成功基础的地方,是他事业的发源地。

本来在这个八十年代,出国留学的年轻人有百分之八十都选择了留在国外。

没办法,在国外是汽车别墅汉堡和牛排,在中国就是自行车公交车和小摆摊大排档,差别太大了。

不过可惜的是留在国外能做出大成就的人少之又少,中国人在国外到底是有天花板的,最后大多数无非是在别墅里过着中产的生活。

萧竞越那样的人,应该回到中国这片沃土,发展中国家的土壤肥沃,竞争力也小,随便埋一个种子都有可能长出参天大树。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是一个只要有才干就能出头逇时代。

还好,留学五年的他回来了。

这么想着,蜜芽儿不自觉地打量着眼前的萧竞越,现在的萧竞越和上辈子她所知道的那个人,从气势到神态并没有任何区别了。

也许唯一不同的,是他嘴角那个小酒窝吧。

他一笑,依然有个小酒窝。

蜜芽儿不知道上辈子的萧竞越是不是有这个小酒窝,因为她没有见过他笑。

萧竞越本应该是一个严肃冷厉的人。

萧竞越感觉到蜜芽儿打量的眼神,不由问道:“怎么了?”

他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之前他站在她的宿舍楼下,看着那朝气蓬勃的男女学生,多少有些怅然。他比蜜芽儿大六岁,只是六岁而已,可是有时候会觉得完全是两个时代。

譬如这美好悠闲的大学校园,于他来说,竟然是八年前的事了。

蜜芽儿却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竞越哥哥和以前一模一样,根本没变!”

萧竞越听到这话,心里倒是稍微松了下,不过还是问道:“怎么可能一模一样?这么久了,人都会变的。”

蜜芽儿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指了指他唇边的酒窝:“和你以前一样呢!”

萧竞越顿时明白了,他凝着这已经长大成人的蜜芽儿,便想起了当年麦收的时候,自己特意摘了一个甜瓜给她,她馋得不行,后来她送自己一个鸡蛋。

她当时说,自己笑起来好看,有个酒窝。

在这之前,还没其他人告诉过萧竞越他有个酒窝。

萧竞越收回目光,凝着那破旧的木板桌子,声音低沉温柔:“我也是,我想起了咱们在大北庄的时候,有时候做梦梦到,还很怀念。”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怀念的。

那是一段对萧竞越来说黯淡无光的时候,如果说怀念,那也许唯一能让他怀念的就是那黑暗之中唯一的一点斑斓——邻家那个甜美稚嫩的小妹妹了。

正想着,这个时候,烤串上来了。

竹笢编成的小框里,热腾腾地放着烤好的各种烤翅和串儿,一根竹签是两个鸡翅,鸡翅外面的皮被烤得金黄酥脆,泛着光亮,上面还洒了些许椒盐和红辣椒末。

萧竞越在国外待了五年,虽然也吃过烤翅,可是那和眼前的是完全不同的,外国是绝对不会有红辣椒末的。

就算有,美国的红辣椒和中国的也不是一回事。

这个时候傍晚了,天说冷不冷的吹着风,在这种天气,烤翅沾上辣椒末总是能引得人食指大动。

“吃吧!”蜜芽儿率先拿起一串鸡翅,递到了萧竞越身边。

萧竞越尝了一口,外面的脆皮香酥微辣,里面的鸡翅肉嫩香,咬下去一口,还能吃到脆脆的鸡骨头,甚至仿佛还流下汁儿。

“怎么样,好吃吧?”蜜芽儿得意地邀功。

“好吃。”萧竞越笑着望向蜜芽儿,只见她伸出淡粉色小舌头,先是轻轻舔了一口鸡翅外面的芝麻,之后又用小白牙轻轻咬下最外面的那点脆皮。

她吃鸡翅的样子,好像鸡翅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

“那就多吃点,这个鸡翅味道是一绝,周围好几个学校的学生都爱来吃,人民大学那边经常骑着自行车过来。”

萧竞越听到人民大学,就想起了刚才那位陆奎真。

“他经常过来这么骚扰你?”

“也没有经常,其实他人还是挺善良的,就是死倔死倔的,和他说不明白。”

萧竞越皱眉:“下次他再这样,告诉我,我再去揍他一顿。”

依他看来,这样的人就是欠揍。

蜜芽儿听他这豪气的话语,顿时忍不住笑了。

“竞越哥哥,你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我怕他会伺机报复你。”

“没什么,他想怎么报复都行。”

萧竞越倒是不在意这个的。

蜜芽儿轻轻地咽下一小口鸡翅,说道:“陆奎真这个人挺有背景的,算是红三代吧,家里有钱有势,他爹现在升官了,以后估计还能做更大的官。”

小舅舅也是在那个圈子里混的,自然是和陆奎真他爹很熟,她约莫知道,陆奎真他爹前途大得很,是重点提拔对象。

萧竞越想起当时的情况,蜜芽儿刚洗过头发,一头乌黑的发丝妩媚地落在窄细的肩头,那个臭小子就缠着她不放,甚至蛮横地拽住她的胳膊。

想想就不痛快。

“这有什么,难道他还能以势压人不成?”

“这个倒是不会吧,陆爷爷人挺好的。”只是可惜,没管好孙辈而已。

“蜜芽儿,”萧竞越拧眉道:“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告诉我,我来解决。下次我不会打他,我会用其他办法来解决,一劳永绝后患,我不希望你为了这种事烦恼,也不希望这种事再次发生。”

蜜芽儿听他这么说,却是猛然想起一件事。

“呀,竞越哥哥,有一件事,我突然想起来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