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傅知道靡音的身份,自然诚惶诚恐,生怕怠慢了她,惹得王爷不高兴,忙招呼道;“小姐,您怎么来了?是不是今天的菜做得不合口味?”

“不是,”靡音努力地笑笑:“昨晚的那道东坡肉弄得不错,王爷赞不绝口,我想请你教我。”

“那,小姐是现在就学?”大师傅试探地问。

靡音点点头:“就现在吧,你先示范一遍…小桃,厨房太热了,你去给我沏碗茶来。”

小桃本来不敢离开,但一方面担心惹靡音不高兴,另一方面想到这里有这么多人,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嘱咐旁人照看好靡音后,她便快步回屋沏茶。

大师傅在灶台上开始忙碌起来,刀在菜板上笃笃笃地敲着,灶下的火也熊熊地燃烧着。

其余人在一旁垂头而立。

没有谁注意到她,靡音慢慢退后两步,站定。

她没有回头,却感觉得到,远修就在身后。

激动在全身流淌,皮肤因此而紧绷,手脚因此而抖动。

远修。

他没有死。

他还活着。

他来救自己了。

“靡音,”身后传来一个低不可闻的声音,靡音集中全副精神聆听着:“明日辰时,你再到这里来,尽量引起混乱,到时我会带你出去的,明白吗?”

靡音重重地点头。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一起涌上喉头,却哽住了。

过去的一切,重新浮现在眼前。

那些繁华,那些柔靡,那些温情。

她念念不忘的一切。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瘦削肩膀,高远修轻声说道:“放心,靡音,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这时,侍女小桃端着茶走了进来。

再待下去,只能惹人怀疑,高远修狠下心,转身离去。

他隐约听见了小桃的惊呼。

“小姐,你怎么哭了?”

这一整天,靡音都像身在梦中,恍恍惚惚的。

是真的吗?她怀疑,那真的是远修?

是否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

可是,远修的呼吸,轻轻吹拂着她的脖子,她感受到的那种温暖,是真的,熟悉的。

靡音双手握&住脖子上的玉佩,像握&住一个希望。

当杨池舟进&入房间时,看见的,就是靡音这副惘惘的样子。

她穿着一套水红色的薄纱小褂,双手抱住腿,将头枕在膝盖上。

整个的她,散发着一种稚气,少女的稚气。

杨池舟走过去,坐在她身后,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听说,你今天为了我去厨房学做东坡肉?”

靡音清醒过来,猛地一怔。

“是真的吗?”

靡音背脊僵硬起来,她强迫自己微笑:“你不是说你喜欢吃那道菜吗?”

杨池舟转过她的脸,一双黑瞳中盛满爱怜:“你今天,怎么这么乖呢?”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靡音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掩住娇蛮,增添了柔顺:“我知道你对我好。”

杨池舟满意地笑了,他将靡音转过身子,垂头看着她:“靡音,你越来越讨人喜欢了。”

他看见她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流出。

“姐姐,”靡音哭泣着:“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好不好,你告诉我,姐姐究竟在哪里?”

杨池舟的眼神温柔了下来,他双手抱住她,让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拍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

那个晚上,他没有要她。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门的缝隙洒在地上时,靡音醒了。

她发现,杨池舟已经穿戴妥当,正坐在chuang边,看着自己。

靡音逃避般地翻转个身,将脸对着墙。

身后传来杨池舟带着笑音的声音:“还装呢?”

他扳过她的身子,低下头,两人的脸隔得很近,很近。

“靡音,昨晚,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明白吗?”杨池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你逃不了的。”

靡音感觉手脚开始发凉。

说完之后,杨池舟用手梳理着她散落在chuang上的发,一边闲闲问道:“今天打算在家干什么?还要去学做菜吗?”

“嗯。”靡音轻微地点下头,特意问道:“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想我早点回来?”杨池舟轻笑。

靡音垂下眼,掩盖住里面的焦急:“也不用,还是…公事要紧。”

“今天事情可能有点多,估计要天黑才能回来,”杨池舟抓起一缕靡音的头发,放在唇边吻了吻,道:“不如,你给我做了当宵夜怎么样?”

“好。”靡音心头大石放下,一边催促道:“上朝要迟了吧。”

“你今天,好像特别想我走。”杨池舟忽然定定地看着她。

靡音心中一紧,背脊慢慢渗出了冷汗。

“因为,”靡音要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声线,才不至于显得怪异:“因为…昨晚的事情。”

杨池舟轻轻抚&mo着她的脸颊,漆黑的眼中盛满了不解:“有时候,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对你如此着迷呢?靡音,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靡音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说完这句话后,杨池舟便离开了。

她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黯黄而扭曲。

按照约定时间,靡音来到厨房中,远修已经在那里等候。

两人眼神交汇,默契生成。

高远修早就在厨房各处撒上硫磺,而靡音在做菜时,故意将明火弄在地上,顿时,厨房迅速燃烧起来。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所有人都慌成一团。

靡音和高远修趁乱坐上送菜的车,混出了王府。

中途他们下了车,骑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匹,马不停蹄地赶出了皇城。

刚出城没多久,他们便听见城内一阵喧嚣,接着,城门便关上了。

杨池舟,已经发现了她的失踪。

靡音抱着高远修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背上。

虽然,他是瘦弱的,可是,靡音却觉得,他的背比什么都宽大,比什么都安全。

远修,是她如今唯一可以接触的故人,是她过去生活的缩影。

她全身心地依赖着他。

经过几天几夜的颠簸,他们终于来到了古月镇。

古月镇是个边陲小镇,临近耶罗。

高远修的计划是,去耶罗生活。

他父亲的挚友第真机,便是耶罗人。

二十年前,耶罗和盛容曾经出现两国交好的局面。那时,高长发便结识了第真机,两人性情相投,成为好友。后来局势变化,两人断了联系。这件事也成为当初殷独贤诬陷高长发叛国的证据。

高长发临终前让儿子去找第真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这个朋友。

来到古月镇时,两人已经疲劳不堪,便找了一个客栈歇息。

因为怕暴露身份,靡音做的是男儿打扮,对外宣称两人是兄弟。

担心靡音会害怕,高远修只要了一间上房。

将靡音扶到chuang上躺下后,他便坐在桌边,准备打个盹。

可靡音不许,她将身子往里挪了挪,把被子一掀,道:“远修,你也到chuang上来睡。”

远修苍白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红晕:“那怎么行?”

“为什么?”靡音问。

“你是女儿家。”高远修转过头。

靡音微笑:“我都不怕,你还怕呢。”

闻言,高远修的身子僵硬了下,顿时沉默了。

靡音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一时也不敢做声。

隔了许久,高远修才缓缓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放心我?是因为我…已经不再是男人了,对吗?”

靡音静默了。

“你看我在说什么呢?”高远修讪笑一声:“靡音,早点睡,明天…”

他没有说完,因为靡音从后环住了自己的腰。

她紧紧地抱着他,将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背上。

“我放心你,是因为,你是除了姐姐之外,我唯一相信的人。”靡音轻轻地说道:“远修,你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

高远修感觉得到,后背上有一枚硬硬的东西,那是他的玉佩,他给她的玉佩。

她一直戴在身上。

这就够了,他满足了。

那天晚上,他们相拥而眠,交换着彼此的体温,互相慰藉着,用对方残留的回忆,慰藉着。

古月镇虽是个小镇,但因为位置特殊,成为耶罗和盛容的商品交换地,人来人往,异常热闹。

常常会见到身着异族服装,高鼻深目的耶罗人牵着马匹来换取丝绸。

所以在这里,应该不会引人注目。

高远修和靡音正是这样想的,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上街,来到一间名叫永隆茶楼的地方。

根据高长发的嘱咐,只要将信物交给茶楼掌柜,他便会负责通知第真机。

两人紧握着手,走进永隆茶楼。只见柜台处,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正在算着账目。

“两位小哥,喝茶里面请。”那掌柜并没有抬头,不咸不淡地招呼着,一边将手中的算盘拨得啪啪作响。

高远修将东西放在他面前。

那是一枚箭头,旧的,上面有斑斑锈迹。

算盘声立即停止,掌柜抬头仔细打量了他们好一会,低声道:“你们是…”

话还没说完,门口便进来四五名捕快,大声吆喝道:“老李,快拿壶茶来,真是的,这么大热天来找人,真他妈的晦气。”

老李忙走到他们面前,点头哈腰:“几位爷,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小二,快上好茶!”

“唉,刚接到上头的命令,说要找两个小孩。”为首的捕快把手中的纸打开:“诶,你看见过这两个没有,朝廷钦犯,抓到可有重赏。”

靡音和高远修心里同时一紧——上面画的竟是他们两个。

两人同时转过身,想往外面走,但却被另一个捕快叫住:“你们两个,转过身来我看看。”

靡音心跳得发狂,整个身子僵硬住,动也不敢动。

“叫你们呢!”那个捕快不耐烦了:“是不是还要老子亲自走过来看呢?”

高远修将怀中的匕首握紧。

他宁死,也不会把靡音交出去。

空气紧张得能用刀划开。

但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老李突然轻松地笑道:“说起赏金,我突然想起,最近生意不错,该提前孝敬各位爷。”

然后,他拿出银子,给他们每人奉上一锭。

“我早说过,这周围的商铺,就老李最懂事。”为首的捕快收好银子,拍拍老李的肩膀,哈哈一笑:“放心,以后有谁敢来找你的麻烦,尽管告诉我,一定帮你摆平。”

这样一打岔,那些捕快也就将靡音他们忘记。

两人赶紧跑了出来,但刚出门,便被一个小二模样的人叫住:“两位,我家主人想见你们。”

“你家主人是谁?”高远修疑惑地看着他。

小二恭敬地答道:“我家主人正是公子要找的人。”

两人欣喜若狂,赶紧跟在小二身后。

那小二异常机警,带着他们避开人群,七拐八拐地来到茶楼后院的阁楼上。

走到最后一间房间门前,小二停下,轻轻敲了敲门:“主人,公子来了。”

“让他们进来。”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威武雄浑。

小二将门打开,把两人迎了进去,然后行个礼,退下了。

屋子里有些昏暗,高远修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隔了好一会,他才看见,一张八仙桌前,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藏青色的服装,深眉高目,黑色的胡须将半张脸掩埋,一双眼睛大而锐利。

“你就是高长发的儿子?”那人开口,声音雄浑,屋子中的摆设似乎都随着声音颤抖着。

“是,”高远修跪了下来:“晚辈高远修。”

“家里只剩下你一个是吗?”

高远修握紧拳头,重重地点了下头。

“想报仇吗?”第真机抬起眼睛。

高远修腮边线条绷得紧紧的,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正是为了报仇而活下来。”

第真机拿起桌上的旧箭头,话锋忽然一转:“知道这枚箭头的来历吗?”

高远修不明他的意思,只是摇摇头。

“二十三年前,我遭政敌暗算,xiong口中了一箭,倒在河边,你父亲经过,救了我一命。后来我就把这枚箭头送给你父亲,并许下诺言——将为他做任何事情。”第真机的眼睛忽然爆射出精&光:“你父亲是真英雄,他不该是懦弱愚昧的盛容人,他该是耶罗的真汉子!”

他的声音有奇特的震撼力,能够让人心颤抖,靡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第真机锐利的眼睛锁住她,沉声问道:“你就是容帝的女儿?”

靡音被他带着无端敌意的目光震住,一时做不得声。

“回答我!”第真机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