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音不知所措。

高远修将她的手握&住,那股温暖,顺着手臂传到靡音的心底。

“叔叔,靡音救过我。”高远修说。

第真机从鼻孔中哼出一声:“可她的父亲杀害了你全家。”

“不,杀害我家人的是殷独贤。”高远修急急解释。

“但她的父亲是帮凶。”第真机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瞳孔,是一种奇特的灰色,澄明,锐利,像大漠中的一只鹰,看透了所有:“因为容帝的软弱,纵容,才会成全殷独贤的今天。一个君主,倘若连自己的忠臣都无法保护,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再坐在皇位上…所以,他被五马分尸,完全是罪有应得。”

五马…分尸。

靡音怔怔的,眼睛也钝了,脑海中一片空白,无知无觉。

父皇。

她曾经的天。

已经…支离破碎。

靡音的身体渐渐发凉。

“叔叔,不管容帝做过什么,靡音是无辜的,请你带她一起走。”高远修恳求。

“不可能。”第真机站起来,走到窗前,一推,用下巴指指街上的情景:“看,现在你们两人的画像已经到处都是,我只能带你一个人走。”

“叔叔。”高远修跪下,膝盖和地面急速碰触,发出坚定的响声:“我不能把靡音留下。”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带这丫头走,你也就不走了?”第真机转过头来,牢牢地盯着他。

高远修回答得没有任何停顿:“是!”

第真机一步步地走到他身前,站定。

高远修低着头。

忽然,第真机一把抓住高远修的衣领,将他拖了起来,倏地一拳,狠狠将其打倒在地。

“混账!难道你为了一个女人,就宁愿不报杀父之仇?”第真机的怒吼在高远修头ding响起,像潮水,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高远修将脸埋在阴影中,依旧不做声。

第真机猛地冲上去,想继续教训他。

但一个纤细的身影扑在高远修身上,紧紧将他护住。

“别打他,我求你!”靡音的声音带着哭泣。

“我不想打女人,你给我让开!”第真机命令。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聚集在靡音小巧的下巴上,一滴滴地坠&落,痒痒的,凉凉的。

靡音从未擦拭过眼泪,每次哭泣,都是青兮将她搂在怀中,用散发着冷香的锦帕替自己拭去泪水,轻柔地,爱怜地。

现在,她必须学会自己擦拭眼泪。

靡音仰起脸,看着第真机,眼中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宁静,觉悟后的宁静:“我留下,你别打他了。”

高远修立即握&住靡音的双臂,嘶声道:“不,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靡音看着远修,这个纤细的,苍白的少年,他的脸庞,是干净的,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他的眼睛,蕴满了星辰,他的睫毛,瑰丽浓密。

但他的嘴角,已经青紫,染着血迹。

女妖

靡音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替他拭去那些鲜红的血,她的声音也是轻轻的:“远修,你一定要走。”

“不行,靡音!”高远修眼神坚决:“我这辈子都不会抛下你的。”

“你不是抛下我,你是帮我。”靡音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远修,我要你变得强大,强到能够杀死殷独贤,明白吗?我要你杀死殷独贤。”

“不,你是在想办法逼我走。”高远修的力气大得吓人,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臂:“就算我死,也不会抛下你。”

可是,话音刚落,高远修便感觉到后颈一阵疼痛,他眼前一黑,慢慢晕了过去。

但在昏迷前,他清楚地听见靡音的声音,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萦绕:“远修,等你强大了,回来帮我。”

第真机收回手,看着跪在地上的靡音,很久很久之后,才说了句话:“丫头,别怪我,这是你自己的命。”

命。

靡音在心中喃喃地念着。

她的命。

这是她的命。

第真机将昏迷的高远修扛起,大跨步走到门口,然后停下。

当时的阳光很刺眼,靡音看不清他的身影。

第真机没有回头,只是静静说道:“这里恐怕已经待不了多久了,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说完,他带着高远修走了。

现在,真真正正只剩下她一个人。

古月镇的空气中有许多沙尘,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切都是那么鲜明。

无数的微尘,在空中起起伏伏,用缓慢的姿势。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

一切都恍如隔世。

就如第真机预料的那样,傍晚时分,官兵就已经来了。

他们破门而入,抓住了靡音,将她关入了大牢。

靡音蜷缩起身子,坐在冰冷的地面,安静地看着老鼠在自己面前跑过。

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被一只老鼠吓哭过。

当时的她,生活中最大的恐惧,就是看见蛇虫鼠蚁。

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进&入大牢,成为阶下囚。

寒风从墙上的缝隙中吹入,冰冷刺骨,将她浑身肌肤都冻痛,她的手脚,已经没有知觉。

在黑暗中,靡音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前方,看着那不知名的所在。

隔壁的女囚看了她许久,终于问道:“喂,你就是那个前朝的公主吗?”

靡音没有回答。

“喂,问你话呢?”那女囚不耐烦。

靡音依旧不做声,只是低垂着头,额前碎碎的发,一根根,像刺进眼睛里。

“就算是公主又怎么样?现在不是一样被关在这里?”那女囚冷哼一声,抓起块小石子向靡音掷去。

石子异常尖锐,砸在靡音额头。

她感觉到一股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靡音伸手去mo,粘腻,温热。

原来,她的血,还是热的。

女囚见靡音受了伤,更加兴奋,鼓动身边的人道:“快快快,快打落水狗,这小娘们以前还是公主呢,大家一起来打她!”

其余女囚全站起来,到处捡起石子,开始砸向靡音。

靡音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躲避。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石子一粒粒砸在自己身上,任由疼痛在身体上蔓延。

打落水狗。

她已经是落水狗。

任何人都可以随意羞辱她。

靡音想起青兮说过的一句话:因为我们的身份。

青兮时常教导她,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但,就因为她们曾经高贵的身份,现在才会坠&落得更深,被侮辱得更彻底。

靡音的心被沉沉压住。

姐姐该怎么度过。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她怎么能容忍自己的身份被人践踏。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吼道:“住手!”

低沉,含着隐隐怒火,并且…熟悉。

靡音抬头,看见了一双黑如墨玉般的眼。

那双总是带着笑的眼睛,现在已经燃烧着怒火。

杨池舟。

是杨池舟。

杨池舟身边的县令见王爷盛怒,忙诚惶诚恐地问道:“王爷,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还需要问我吗?”杨池舟冷冷地看他一眼。

县令赶紧下令:“全部给我拖出去!”

顿时,牢房中响起铺天盖地的哭喊声,求饶声,像潮水一般,席卷了一切。

没多久,那声音便渐渐消失,直至不见。

大牢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喧哗后的寂静,便是死寂。

杨池舟一步步向靡音走来。

靡音垂着眼,只看见他的靴子,慢慢向自己靠近,慢慢胀满她整个眼帘。

然后,他蹲下,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

靡音额角上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流着血。

甜腥的血,弥漫在冷冷的空气中,有种阴森。

杨池舟缓缓说道:“你现在明白了——没有我的保护,你什么都不是,就连最卑贱的女囚也可以任意伤害你。”

靡音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殷红的血,白&皙的肌肤,温润的月光,全在靡音的脸上混合,形成一种难言的艳丽。

杨池舟腮边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这个女人,是他的魔障。

杨池舟一把将靡音横抱起来,健步如飞地走出大牢,回到县令为他精心布置的宅宇。

靡音躺在chuang上,在侍女的伺候下,她沐浴,换了身新衣,梳理了黑发,包扎了伤口。

她的眼睛直直的,只是仰面看着。

杨池舟推门走了进来。

侍女识趣地退下。

屋子中,只有他们两人。

香炉中,焚着龙涎香。

杨池舟走到chuang边,坐下。

靡音的脸颊。

如玉般的皮肤,带着滑&腻,带着凉意。

他爱不释手。

他对她,爱不释手。

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杨池舟也弄不清楚。

他只知道,他要得到她,今晚,就要得到她。

杨池舟沉醉了,因为她而沉醉。

他闭上眼。

而与此同时,靡音眼中那片平静的湖,起了涟漪。

她的手,她藏在身&下的手,她握着一根簪子的手,忽然抬起,猛地向他的颈脖刺去。

她要他死。

她要他死!

杨池舟感觉到风声,下意识躲过这致命的一袭。

靡音并没有放弃,她继续向杨池舟刺去,疯狂地,毫无章法地。

杨池舟轻轻一躲,靡音向前扑了个空,身子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她惨叫一声,瞬间没了声息。

“靡音!”杨池舟一震,赶紧上前去扶她。

可是他再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会对他下毒手。

靡音拿着簪子,直直地刺向他的眼睛,动作迅速,毫不犹豫。

毫不犹豫。

尽管杨池舟身手敏捷,尽快躲避,但右眼角还是被划伤。

血慢慢地流了下来。

粘住他的发,

红的血,黑的发。

杨池舟抓住她的手,牢牢地,用力地,仿佛想将那只纤细柔弱却不顺从的手折断。

剧痛迫使靡音放开了簪子。

簪子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尖锐的一端,沾染着血迹。

杨池舟眼中燃起了冷冷的怒火,为她的举动,为自己的愚蠢。

“靡音,”他说:“我想,已经没有必要再怜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