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眉间,第一次有了褶皱。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怀中的靡音,径直走入那冰天雪地之中。

在三者分离的那刹那,妇人的发,继续在靡音的伤口处沾染。

沾染上了重量。

最终,血,顺着发梢,流淌着,滴落在华贵的地毯上。

妇人看着雪地中那个ting拔清俊的身影,唇上泛起了凉薄的白。

世界是寂静的,周围是朦胧的白色,分不清是纱,还是雾。

靡音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四周。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应该是去寻找姐姐的不是吗?

青兮。

是的,她应该是去寻找青兮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寻找到呢?

可是,殷独贤亲口告诉了她。

青兮死了。

青兮死了。

其实,这个消息是自己早就知晓的。

但是,当你不愿相信时,那么事实也会是虚幻的。

忽然,眼前的白色,慢慢地汇聚了。

纤细的腰肢,优雅的身体,雪白的颈脖。

那白色,慢慢汇聚成了青兮的身影。

是她。

虽然周身散发着一种莹润的不真实的光,可是那冰白的面庞,那清雅的气息,那如圣莲般的姿态,确确实实的,就是青兮。

靡音的身子,开始膨胀起来,她感觉得到,皮肤之下,无数的辛酸,无数的苦楚,全在膨胀。

在见到青兮的这一刻,她所有的委屈,倾巢而出,毫无保留。

靡音想冲上去,想冲上去抱住青兮的身子,想冲上去将脸埋在她的xiong膛,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但是,她的脚,却无法移动。

无论靡音怎么用力,她的脚,就是无法移动。

靡音忽然悲从中来,掩面大哭。

她明白,现在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她是在自己的梦中。

总有一刻,她会醒来。

去面对殷独贤,面对杨池舟,面对所有的不堪。

靡音感觉到一种彻骨的恐慌。

无边无际的恐慌,紧紧包裹住她的全身。

永远也得不到救赎。

青兮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淡雅,如春日的暖风,拂过靡音冰冻的心。

“靡音,”青兮看着她,缓缓说道:“不要为我报仇,真的,不要为我报仇。”

“不!”靡音摇头,动作是不受控制地猛烈,那晶莹的泪珠在空中四散着:“是殷独贤他们害了你,我不能放过他们!我之所以活着,就是在等待着我的匕首,捅入他们xiong膛的那一刻!我的仇恨,只有他们的鲜血才能融化!”

“靡音,靡音。”青兮轻轻地唤着她,那盈盈美目中,是平和的光,瞬间平息靡音的疯狂:“我之所以要你活下来,是因为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不懂。”靡音喃喃道:“姐姐,我不懂。”

青兮的脸上,是疼惜,是深深的殷切:“靡音,我要的,只是你好好活着。他们的鲜血,什么也换不回来。我已经死了,但是你

还存在着。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你要逃出去,忘记一切,找个真心疼爱你的男子,好好地活下去。”

“为什么?”靡音泪流满面:“为什么你不能陪着我?为什么你要走?”

“我也想的,靡音,我也想的。”青兮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悲伤:“可是我没有你那么坚强。”

“不,我是懦弱的!”靡音缓缓地摇头:“我是懦弱的。”

闻言,青兮微笑着,那笑容那么淡,那么淡,就像是要消失那样。

事实上,她正在消失。

那身形,逐渐变得飘渺,透明。

渐渐地消失不见。

靡音没有再去追逐。

她无能为力。

对一切都是无能为力的。

眼角,滑下了无声的泪水。

忽然,一只手,触在了她的脸颊上。

那手,仿佛带着冰,让她身子一颤。

靡音猛地清醒了过来。

睁眼,看见了一双幽黑的眸子,那种黑,那么纯粹,没有任何光可以穿透,没有任何人可以看透。

靡音将眼光,移到旁边帷帐上垂挂的碧色穗子上。

房间中没有一丝风,穗子静静地垂着。

殷独贤的声音传来:“你最近,似乎很容易就忽略我。”

就像他所看出来那样,靡音没有回答。

殷独贤忽然伸手擒住了她的下巴,逼迫着她看着自己。

“以后。”他警告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再去那里。”

靡音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殷独贤指的,是仙庆宫,是那位美貌妇人的宫殿。

靡音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她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殷独贤这么回答了她,声音清澈,没有任何感情。

“没错。”靡音冷冷地笑了:“就连我姐姐最后的下落在哪里,我都不能知道。”

靡音看着殷独贤的脸,那张冷澈的脸,忽然幽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我姐姐?”

殷独贤的唇上,泛过一丝凉薄的光:“你姐姐,是自杀的。”

“是吗?”靡音微微垂下眼,浓长的睫毛隐住眼中的精&光:“她,是怎么死的。”

等了许久,殷独贤也没有做声。

靡音抬起头,正对上他那双冷淡幽深渗不进一丝感情的眸子。

她忽地打了个寒战。

殷独贤手上用力,猛地抬起她的下巴,那忽然的大力,牵扯了颈脖的皮肤,那刚包扎好的白布上浸出点点殷红,像是冬日的落梅。

殷独贤说的每个字,都是滚了雪珠,是透心的凉:“告诉你之后,你就可以凭此去寻找她的下落…靡音,如果你够聪明,应该知道,不要轻易在我面前耍心机。”

颈脖处,传来撕&裂的疼痛。

刚合拢的伤口,又开始分离了。

那冰凉的疼痛,聚集在靡音那清澈晶亮的眸子中,成为锐利的冰刃,直直地刺向殷独贤。

“知道吗?”靡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一无所有…生命,权势,财富,感情,你会失去所有。”

那冰,并没有伤到殷独贤分毫。

因为,他们的温度,是相同的。

“但我不会失去你。”殷独贤唇边噙着一丝淡薄的笑:“因为,你永远都逃不开我的掌心,即使是死,也必须是我亲自动手。”

“但我不是你的。”靡音眉角抬高,露出清冽的弧度:“你根本就掌控不了我,永远都不可能!”

殷独贤细长的凤眼,慢慢地阖上,一道流光,从这个动作中溢出:“可惜,你的身体,永远都要受到我的掌控。”

靡音感觉到窒息的疼。

她闭着眼,紧紧地咬住下唇。

她多想,拿着一把刀,用力地捅入他的xiong口。

拿着刀柄,旋转,搅动,掏出他的心。

可是没有刀。

自从入宫之后,她身边任何能造成伤害的物品,都被没收。

就连簪子的末端,也被磨得钝了。

她无法伤害他一分一毫。

即使心中的恨意,胀满了身体,每一次的鼓胀,都痛得她痉挛。

可是,她永远伤害不了他。

帷帐中,挣扎与强迫。

似乎永无止境。

帷帐外,袅袅的龙涎香,在空中曼舞。

第二天,靡音睁开眼。

和往常一样,殷独贤已经穿好了衣服。

高贵而威严的龙袍,无比地贴身。

但在靡音眼中,他永远是一只没有着衣的兽。

那印象,深深镌刻于她的心间。

忽然,一个内侍走来,小心翼翼地对殷独贤耳语了几句。

尽管隔着轻纱帷帐,但靡音还是清楚地看见,殷独贤的眼底,滑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挥挥手,让宫人下去。

然后,他慢慢来到chuang边,掀开帷帐,看着chuang上的靡音。

她的发,如染上了墨,四处散落着。

偶尔几缕,还垂在了chuang榻之下,轻轻散在洁白的地毯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殷独贤伸手,将那失落的发捡起。

此刻,靡音也看着他。

窗外的微光,透过雕花窗棂射入,整个房间仿佛潋滟着水光,柔柔地荡漾着人的心。

而殷独贤则逆着光,将所有的表情,情绪都埋藏在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殷独贤道:“今天,你就去仙庆宫吧。”

似乎是被那微微的光刺痛了,靡音眯起了眼:“为什么?”

“因为,”殷独贤凑近她,缓缓说道:“这是朕的命令。”

虽然是背光,但隔得近了,靡音却感觉得到殷独贤身上那股深深隐藏的焦躁。

很淡,却是存在的。

靡音,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异样。

而一切,都跟仙庆宫那位美貌妇人有关。

梳洗完毕之后,靡音跟着宫女走向仙庆宫。

一路上,白雪皑皑,枝叶全都凋零,偶尔有一两点新绿绽开,也更衬出旁物的萧条。

周围的景物,宫殿,都是她所熟悉的。

曲曲折折,缓缓绕绕,却因为更换了主人,而显出了陌生。

清波湖中,飘散着无数静谧。

而那些甬道的小石子,在微微的天光下,透着渗人的青色。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仙庆宫中。

里面,梅花盛开,热烈奔放。

只是,即使燃尽了它全部的生命,也无法带给这冰天雪地一丝一毫的暖意。

靡音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昨日自己闯入的房间中,又见到了那熟悉的美貌妇人。

但今天,她却半躺在chuang上,脸上,带着苍白的病色。

屋子里,非常暖和,站了不久,靡音便出了一层薄汗。

但那妇人,看上去仍然有些瑟瑟的虚弱。

看见她,那妇人微微一笑,绽出清雅的光,顿时让整张脸变得鲜活起来。

“你来了。”妇人声音淡淡的,异常柔和,她伸出手,在空中微微一招,道:“来,到我身边坐着。”

靡音慢慢地走过去。

宫女忙端来梨花木软凳,让她在妇人旁边坐下。

空气里,拂动着浓浓的药香,肃穆,不详。

那妇人轻轻地将眼神落在靡音脸上,轻声道:“你叫靡音,是吗?”

靡音点头。

妇人嘴角微微勾起:“我叫毓兰。”

靡音仍旧点头,不发一言。

毓兰的眼神,在她颈脖的伤口与红肿的脸颊上停留片刻,缓声道:“你似乎在宫中过得并不好。”

靡音垂下眼,双目幽凉。

房间忽然寂静下来,香炉中焚的百合香,寂灭,弥漫。

“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来陪我吗?”隔了半晌,毓兰忽然问道。

靡音抬头,看向她清丽略见消瘦的面颊,道:“为什么?”

“因为,”毓兰的眼中,是苍凉与郁结:“我和你,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