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激动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女医挚为难地道:“季芈,若你未曾封位,甚至未曾怀孕,这都没关系。

可如今,你们之间,再无可能了。”

芈月道:“可我要是早知道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掩面痛哭。

女医挚怜惜地看着芈月,劝道:“季芈,别哭了,月子里哭伤眼睛。”

芈月恨恨地捶着枕头道:“他到哪儿去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女医挚劝阻道:“季芈,季芈,您可别这样!”

芈月忽然一把抓住女医挚的手道:“我要见他!”

女医挚大惊道:“不可! 您如今是大王的妃子,又为大王生了儿子…”

芈月决绝地道:“那又如何! 当年在楚国,大王就知道我与子歇之事,如今故人还活着,我见上一面又有何妨? 君子坦荡荡,我若不见他,倒是显得心虚,故意避忌。”

女医挚道:“那,您打算如何见他?”

芈月道:“我自当禀明大王,见他一面。”

女医挚急了道:“不可。季芈,你太不了解男人的心思了,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女人,与旧情人相见的。”

芈月本能地道:“大王不是这么狭隘的人。”

女医挚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季芈,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芈月沉默下来。

女医挚站起来正想出去,芈月忽然开口道:“可我若想见他一面,有什么办法呢?”

女医挚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转身扑向芈月,又急又忧道:“季芈,我都这么说了,您怎么还想不开呢?”

芈月咬了咬下唇道:“我想亲眼见到他,亲口问他,问他既然未死,为什么无音无讯,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种时候出现…”她哽咽不已,“医挚,若不能再见他一面,我死不瞑目!”

女医挚一边为芈月拭泪,一边也忍不住落泪道:“好,我去想办法,我想想办法。”

秦宫长廊,几个宫女内侍悄悄地聚在一起说话。

一个宫女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芈八子未出生就不凡,被人说成是天降霸星…”

另一个宫女道:“若芈八子是霸星,是不是公子稷将来会称霸列国啊…”

头一个宫女惊叫道:“那公子荡怎么办?”

后一个宫女道:“嘘,小心别让王后听到。”

又有宫女道:“你说大王知不知道这个传说啊?”

宫女又道:“你知道大王给芈八子的儿子取名为稷是什么意思啊…”

最初的那个宫女便道:“你说是什么意思啊…”

便见虢美人坐在廊桥的美人靠上,一边拿羽扇遮着阳光,一边对身边的侍女说笑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啊,稷者,社稷也,这可是大王亲口说的。哼,什么五谷丰登,王后真是会自欺欺人。”

此时,正走过阴影处的孟昭氏脸色一变,快步离开。她是听王后说过芈月孩子的名字的,可是却不承想,这名字有这样的解释,当下匆忙去了椒房殿。

芈姝正拿着拨浪鼓逗弄爬在榻上的小嬴荡道:“荡,来,到这里来。”便见孟昭氏急忙而来道:“王后,您可曾听过宫里的流言?”

芈姝放下手中的拨浪鼓道:“慌什么!”孟昭氏看了看左右,此时玳瑁伤也好了许多,正坐在一边看着,见状便令乳娘抱起公子荡,和侍女们一起退下。

芈姝便问:“什么流言?”

孟昭氏看看玳瑁,欲言又止。芈姝道:“我的事向来不瞒着玳瑁,你只管说。”

孟昭氏便道:“我听宫里的人议论,说是季芈出生之日,有天降霸星的流言…”

芈姝大惊,与玳瑁交换了一个眼色,紧张地问道:“你如何知道?”

玳瑁也是一惊,推窗看了一下外面,又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才回到芈姝榻前,看了孟昭氏一眼,道:“是啊,这事甚是奇怪。”

芈姝忽然想起道:“难道是那天…”莫不是那天她与玳瑁说话时,隔墙有耳?

玳瑁使个眼色,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孟昭氏察言观色,知道有异,也不去说破,只道:“现在宫里还说…”

芈姝道:“还说什么?”

孟昭氏道:“季芈既有霸星之命,那她的儿子会不会称霸列国?”

芈姝声音顿时变得尖利刺耳:“胡说,这怎么可能…”

孟昭氏道:“而且我听到虢美人说,公子稷的名字,并非五谷丰登之意,而是社稷的稷。”

芈姝霍然站起道:“不可能。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怎么能起这样的名字,难道大王心中,也对他寄以重望吗?”

玳瑁道:“王后,芈八子在生子这件事上,已经与我们结下仇怨,而且这霸星之名,不可不防。”

芈姝心乱如麻道:“那,你说怎么办?”

玳瑁道:“王后,以奴婢看,芈八子的心机手段若用在魏夫人身上,自是好事。若用在王后身上,那可是非同小可。”

芈姝竖眉道:“她敢!”

孟昭氏道:“王后,不可不防。”

玳瑁道:“不错,还是先下手为强。王后放心,奴婢有办法对付她。”

芈姝忙问:“有什么办法?”

玳瑁看了孟昭氏一眼,有些犹豫。孟昭氏乖巧地道:“那妾身先退下了。”

芈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好吧,你先退下。”

见孟昭氏退下,玳瑁靠近芈姝,压低了声音道:“王后,季芈临盆那天,奴婢不是派了人去把女医挚给关起来嘛。结果没想到,女医挚被人救走,还半夜闯宫去见了大王。王后猜猜看,那个人是谁?”

芈姝奇道:“谁?”

玳瑁道:“黄歇。”

芈姝吃惊地问:“黄歇…他没死?”

玳瑁道:“不错,他不但没有死,而且现在就在这咸阳城中。”

芈姝顿足道:“他、他既然没事,为什么不早点来? 他若早早来,我现在就不用烦恼芈八子之事了。”

玳瑁神秘地道:“他现在来,也正是时候啊。”

芈姝不解:“怎么说?”

玳瑁道:“王后依旧可以成全他们双宿双飞啊。”

芈姝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话?”

玳瑁附在芈姝耳边道:“王后就不想让芈八子消失在这宫中吗?”

芈姝颤声道:“你———不行,我不想弄出人命来。”

玳瑁缓缓道:“奴婢包管王后的手是干干净净的。”

芈姝道:“你什么意思?”

玳瑁朝外看了一眼道:“有些事,正可以让那个孟昭氏去做。”

芈姝一怔,看了看外面,陷入沉思。

黄歇还活着的消息,秦王驷自是早已知道。那一日女医挚来报,他便叫缪监去查明经过,得缪监回报道:“那日王后让太医给季芈换了催产之药,玳瑁事先叫女医挚出宫采药,中途令人绑走了她,后来黄歇赶来,救出女医挚,并将她送至行宫,向大王求助…”

秦王驷沉着脸,手指无意识地轻叩几案:“寡人当真是没有想到,黄歇居然还活着。可是他若活着,怎么会如今才出现,这些日子他到底是去了哪里,为何会在那一夜忽然出现,他又如何知道此事?”

缪监道:“老奴查过他所住的逆旅,他住进来已经有数月了,身边还带着一个东胡家奴。那日下午他在酒肆之中等人,一直等到黄昏时才离开;老奴又问过守卫宫门的人,说是曾看到如他打扮的人在宫门问过医挚是否回宫;又问过守城之人,他是城门关闭之前牵着一条狗和他的家奴出城,出城之前又打听过女医挚的下落。看来应该是与女医挚曾有约,而女医挚未曾赴约,才引起他的怀疑。当日行宫的守卫,看到他陪同女医挚到来,直到女医挚进入行宫以后才离开。老奴这几日派人跟踪女医挚,果然见到她出宫与黄歇会合…”

秦王驷沉吟片刻,道:“继续跟踪,继续查。”

缪监道:“是。”

秦王驷来回走了几步,满脸失望:“王后、王后,当日寡人以为她只是年轻任性,可这般步步为营的算计和狠心…缪监,后宫你可要看仔细了。”

缪监道:“永巷令来报,前日王后到暴室将玳瑁打了二十杖以后,把她带走了。”

秦王驷摆摆手道:“其上不正,其下自邪。奴婢之流,趋附奉迎而已,主正则仆正,主邪则仆邪。”

缪监道:“大王圣明,所以奴才们也个个都是好的。”

秦王驷倒笑了,指着他笑骂道:“你这老货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缪监见他笑了,也笑道:“大王近日心情不爽,老奴能够讨大王一笑,便算老奴没有白费力气了。”

秦王驷笑了一笑,收了笑容,沉吟道:“但不知…季芈可知此事?”

缪监见状,忙低了头,道:“老奴不知。”

秦王驷知他小心,便摆了摆手,道:“你先盯着吧。”

缪监应了声“是”,退了下来。

宫中诸人正热议黄歇之事,黄歇亦在为如何见到芈月而想尽办法。

此时为防人注意,女医挚只借口到药铺取药,与他匆匆见了一面,说不得两句,便急忙离开。他想打听芈月消息,便只能借助庸芮,此时他到了庸芮府中,便听到庸芮说芈月产子之事:“芈八子生下一名男婴,大王为小公子取名为稷。”

黄歇道:“稷? 社稷之稷?”见庸芮点点头。黄歇想了想,又问:“你可知芈、芈八子难产,身体是否有损?”

庸芮嘴角有一丝苦涩,道:“听说她身体受了亏损,要将养上一年半载。”

黄歇向庸芮长揖:“庸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唯有求助于你。”

庸芮苦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唉,难啊,难于登天!”

黄歇毅然道:“再难,我也是要试上一试的。”

庸芮心中又酸又涩,他与黄歇不打不相识,结为知交,于是听到了黄歇的故事。然而,黄歇并不知道,他所魂牵梦萦的女子,也是庸芮深深恋慕的人。他看着黄歇,为了圆满他的情感,也是为了圆满自己的情感,让那个可人的女子,也圆满她的情感,他愿意为她做一切的事情。

他拍了拍黄歇的肩头,道:“我去想想办法吧。”

第十九章 重相逢

而此时,在宫中,潜流暗潮,已经开始涌动。

这日清晨起来,屈氏正要去看望芈月,却被侍女沅兮神秘地拉到花园一角,悄声道:“媵人可是要去看望芈八子?”

屈氏点头:“正是。”

沅兮便道:“媵人,有楚国故人,托我求媵人一事。”

屈氏诧异道:“什么楚国故人?”

沅兮附在屈氏耳边说了句话,屈氏失声道:“子歇,他还活着!”

沅兮吓了一跳道:“媵人,噤声!”

屈氏也吓得捂住嘴,左右一看,才轻声说道:“子歇要我做什么?”

沅兮朝西边指了指,屈氏会意:“季芈?”

沅兮点点头:“他想见芈八子。”

屈氏吓了一跳:“他、他不知道季芈已经…”

沅兮点头道:“是啊,所以想托媵人帮他带句口信,若能够得芈八子亲笔写的回信就再好不过。”

屈氏道:“就这样?”

沅兮眼珠子一转:“若是媵人能够帮他们牵线,有机会见一次面,那就更好了。”

屈氏同情地点点头:“唉,季芈真可怜,我去问问她吧。”

沅兮道:“那就拜托媵人了。”

屈氏点点头。

沅兮左右看看道:“那奴婢先走了。”

沅兮离了屈氏,便匆匆潜入孟昭氏房中,回禀道:“奴婢已经照您吩咐,把此事同屈媵人说了。”

孟昭氏满意地点头,从袖中取出一袋钱币给沅兮道:“做得好。”

沅兮惴惴不安地接了钱,道:“媵人,您为何不自己跟屈媵人说,却要我转告?”

孟昭氏微笑道:“这你就别管了,身为奴婢,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回头你把回信给我,我再有重赏。”

沅兮忙应声“是”,又悄悄出去了。

孟昭氏冷笑,这一箭双雕,既中芈月,又中屈氏,除去这两人,将来芈姝有什么事,便只能倚重自己了。

却说屈氏来到常宁殿芈月的房中,将沅兮的话告诉了芈月。芈月顿时怔住,屈氏却还在催促:“季芈,你快些决定,要不然,让我捎个信儿过去也行。”

芈月强忍激动,脸上却显出些犹豫,只道:“屈妹妹,这件事多谢你的热心了,只是我还须三思,妹妹明日再来可好?”

屈氏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什么,却听得薜荔在外大声道:“奴婢见过唐夫人。”当下忙住了口,站了起来。

便见薜荔打起帘子,唐夫人走进来道:“季芈妹妹可大安了?”

屈氏向唐夫人行礼道:“唐夫人。”

唐夫人看了屈氏一眼,思索好一会儿才笑着点头示意道:“屈媵人。”

屈氏看了芈月一眼道:“阿姊,我先走了,明日还来看您。”

芈月点头道:“多谢妹妹。”

屈氏向唐夫人行礼,退出。

见芈月吃力地欲坐起来,唐夫人连忙上前一步,按住了她,道:“季芈妹妹快别起来,你身子欠安,就这么躺着就好。”

芈月道:“多谢唐夫人。”

唐夫人殷勤地问道:“妹妹住在这里,一切东西可够? 新挑的侍女,可还用得顺手?”

芈月含笑道:“夫人照料周到,实不知该如何感谢才是。”

唐夫人道:“妹妹不嫌弃就好。妹妹近日住着,心情可好?”

芈月道:“有夫人在,我岂有心情不好的?”

唐夫人看了看周围,方才却是屈氏与芈月密议,因此侍从都不在,方道:

“有几句私房话,想和妹妹说说…”

芈月道:“夫人有话就说吧。”

唐夫人面现为难之色,忽然咳嗽一声:“那个,妹妹,有件事我实不知道应不应该和妹妹提起…”

芈月狐疑地道:“夫人有话但请直说。”

唐夫人道:“有人托我带个话给妹妹…”

芈月道:“什么话?”

唐夫人道:“有楚国故人,想见妹妹。”

芈月惊愕地看着唐夫人,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问:

“是什么人托夫人带话?”

唐夫人沉默了。

芈月道:“是我不该问的,夫人勿怪。”

唐夫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道:“你曾经去过西郊行宫,见过庸夫人,是吗?”

芈月惊诧地道:“是庸夫人?”

唐夫人摇头道:“不是,是庸公子,庸芮公子,你还记得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