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来回走着,思索着,恶毒地说道:“孟芈那个蠢货,脑袋里没有半两墨汁,她绝没这个脑子,更没这个器量。哼哼哼,她要有这个器量,根本不会跟我纠缠到今天。这是谁的手笔呢?谁呢?谁要与我作对?这封上书,明明白白,便是要断我子华后路啊。”

见她狂怒之下,一脚踩住脚下杂物,差点一个踉跄,采薇忙上前扶她坐下,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了。

魏夫人坐下来,按着太阳穴沉思起来。孟芈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分封?若只是要对付子华,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子华现在正在与齐国交战的前线,并没有什么事足以刺激到王后,令她做这件事。而且,以王后的脑子,也想不出这招来。那么,是谁刺激她在这个时候行动,又是谁为她出了这个主意?

想到这里,她抬头问采薇:“最近朝堂上,或者后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吗?”见采薇有些迷茫不知重点,她又说了句:“与公子荡有关,或者是与王后有关的事。”

采薇想了半日,忽然想到一事:“奴婢听说,前些日子大王宠爱公子稷,看公子荡横竖不顺眼。朝中甚至还有人说,大王有立公子稷为太子的心思。”

魏夫人嗤之以鼻:“子稷还只是个毛孩子,就算大王有废嫡立庶的心,没理由放着居长有军功的子华不立,去立一个还看不出将来的孩子。”

采薇又道:“奴婢还听说,前些日子,公子荡与公子稷争执,公子稷的小貔貅抓伤了公子荡,大王还偏袒公子稷,说公子荡不友,王后气得去把芈八子的小貔貅给打杀了。芈八子与王后因此不肯说话了。”

魏夫人不耐烦地摆手:“这种小儿相争,简直不知所谓。”

采薇想了想又道:“公子荡那日还打了公子稷,却正好被魏冉将军看到,教训了他一顿,恨得公子荡如今天天去举大鼎练力气,想要自己打败魏冉呢。”

魏夫人“嗯”了一声,沉吟道:“她们的儿子不和,将来公子荡若继位,恐难相处。所以王后想提前分封…不对,以季芈的能力,她有的是手段来阻止王后的图谋,可她却没有动手,倒也奇了…”

采薇建议:“夫人,那要不要挑动芈八子,和夫人一起阻止这件事?”

魏夫人摇头道:“来不及了。如今王后的上书已经放到大王的案上,就算挑动季芈出手,也没有那么快,而大王做决策却是数日即就的事。分封令一下,子华的终身就被注定了。”

采薇急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魏夫人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奇怪,王后上书,明明是针对季芈,她为何没有丝毫举动?”又问采薇:“芈八子近日有何举动?”

采薇想了想,又道:“王后上书之后,季芈曾见过相邦。”

“张仪?”魏夫人诧异,“那张仪近日有何异动?”

采薇便只能摇头了。

魏夫人喃喃道:“难道张仪会在最后发难?还是季芈另有办法?”

采薇忽然想起一事来,道:“奴婢想起来了…”

魏夫人立刻问她:“什么事?”

采薇迟疑地道:“奴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亦是觉得,此事不太可能。”

魏夫人暴躁地骂道:“你舌头被山魈吃了吗?吞吞吐吐做什么?你又能辨别什么了?该不该讲,我说了算!”

采薇只得道:“之前有人说,在菊园看到王后和芈八子一起赏菊,两人还相谈甚欢。”

魏夫人沉默片刻,似在想着什么,忽然又问:“是哪一日?”

采薇仔细想了想,道:“便在王后上书前几日。”

魏夫人失声:“难道是她给王后出的主意?”她转而又沉下了脸,思忖道:“可是,她明明已经与王后交恶,为何又要向王后献上此计?莫不是…她并没有夺嫡之心,只是想为儿子争个好封地?是了,必是这样的。”她相信自己是很了解芈月的,芈月并没有多少竞争心,甚至也没有多少可以与她们一争的实力。自己的子华,已经在军中拥有势力,而芈月的子稷,还只是个未出宫门的孩子。她的背后有魏国的支持,王后的背后有楚国的支持,芈月的身后有什么?所以,她只能认输,甚至还怕受王后猜忌,于是便献上此计,来向王后证明她是没有野心的人。想到这里,她不禁恨恨地用手击案:“岂有此理,你没用,还想将我儿也踩下来表忠心,做梦!”

魏夫人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右手手指一根根扣下,似在一件件事地分析着,计算着。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笑得十分诡异。她斜看采薇一眼:“你说,若是一个男人,知道他的姬妾对他没有信心,他会怎么做呢?”

采薇打了个寒战,连忙摇头。

这几日菊花开得正好,秦王驷喜欢在处理完政事之后、夕食之前,于菊园中赏花散步。后妃们都服侍了他十余年了,知道他的性子,无人敢去装作“巧遇”而自讨没趣。便是自己要赏花,也避开了这个时间段。

因此,秦王驷在菊园中慢慢踱步,看到魏夫人自小径走出,心中不禁暗暗一叹。

魏夫人手提花篮,篮中大半是菊花。她抬头见到秦王驷,连忙行礼道:“臣妾参见大王。”

秦王驷知道分封诸公子之事提出后,必有异动,头一个不甘心的便是魏夫人。只是看到她这般出来,他也觉得诧异,暗道她果然是急了。他面上不显,淡淡一笑:“魏氏,是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魏夫人却一手扶头,娇弱不胜地道:“臣妾一直有头疼之症,听说用这种黄花煮汤喝会有缓解,所以来采摘。”

秦王驷见她容颜憔悴,这几年来,她也老多了,心中有些怜惜,闻言便问:“你手下尽有服侍的奴婢,再说太医院有的是制好的药材,何须你亲自来采摘?”

魏夫人却一脸隐忍,道:“臣妾如今虽然名为夫人,却已经失去大王的欢心。太医院的药材也不好再三去要,奴婢们采摘,臣妾怕她们手脚粗笨…”

秦王驷微愠道:“怎么,有人敢怠慢你吗?”

魏夫人笑道:“人情冷暖,这也是常有的事。臣妾到今天这把年纪,已经不在乎了。”她言语之间,透着淡淡的无谓,解释道:“臣妾并不是诉苦,也不希望大王为此问责。其实,臣妾长日无聊,也能借此走动走动,聊度时光罢了。”

秦王驷听了她这话有些意外,面上却是欣慰:“哦,难得你看得开,这倒是好事。”

魏夫人看了秦王驷一眼,忽然笑得云淡风轻,做出一副万事看穿的样子:“臣妾一直很愚钝,到今天才有些领悟。倒不及季芈妹妹,早早就能看开。”

秦王驷忽然失笑,她果然是有意图:“哦,季芈?你说芈八子?”

魏夫人亦知秦王驷是怎么想她的,他想她必会想尽办法,以哀求、以诡计,要让子华留在咸阳,或者是揭穿某个王后的阴谋之类的吧。可是大王,你了解我,却不知道,我也同样了解你啊。而且,我比你更了解芈八子。

想到这里,她心中微酸,强抑下情绪,才笑道:“是,是芈八子,她早就跟臣妾说,后宫之争她是看不上的。宫中是一片困死人的地方,若能够展翅高飞,远离宫廷,才是她的理想。这话臣妾以前不懂,现在倒懂了。”

秦王驷“哦”了一声:“是吗?你懂得了什么?难道你也会懂这样的心态?”

魏夫人郑重朝着秦王驷行了一礼,道:“听说大王要提前分封诸公子,臣妾倒有一个请求。”

秦王驷谨慎地看着魏夫人,徐徐道:“哦,什么请求?”

魏夫人垂首道:“臣妾如今在宫中也已经心如死灰,若是大王分给子华一块封地,臣妾想请求跟着子华去封地,不知大王可否允准?”

秦王驷听到此言,眯了一下眼睛,观察着魏夫人的神情。

魏夫人低下头,额头冷汗渗出。她终究是有些心虚,偷偷看了秦王驷一眼,却看到他的目光如同刀锋。她承受不住秦王驷目光的威力,跪了下来。

过了好半晌,她只看着地上秦王驷的赤舄,却不敢抬头,生恐一抬头,教秦王驷看出了她的目的来。过了半晌,才听得秦王驷淡淡地道:“待寡人百年之后,你自然可以跟着子华去封地受他奉养。”

魏夫人心头大石落地,伏地道:“妾惶恐。”她伏在地上,看着秦王驷的赤舄移动,转身远去。

魏夫人拭了一把冷汗,长长地吁了口气。看着秦王驷远去的背影,她的嘴角一点点、一点点翘了上去,最终,露出胜利的笑容。

夕阳西下,映着满园秋花,金灿灿的一片,十分艳丽。

她素来爱春花之灿烂,如今看来,秋花却有经霜之美啊!

秦王驷自菊园回来,不动声色地回了宣室殿,依旧如往日一般展开简牍,看臣下的奏报。只是越看,他越觉得心浮气躁。他往日处理公文是极敏捷的,今日却心神不定,脑子里老是有一点杂乱的思绪跳动着。他索性放下竹简,站起来在廊下慢慢踱步。

缪监如往常一般,跟在秦王驷的身后,距离三尺。

风吹着廊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王驷眯着眼睛,看着远方。宣室殿是极高的,从殿后望去,整个后宫他都一览无余。

魏夫人的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芈八子如何会同魏夫人说心里话?魏夫人是到死都不会放弃争权夺利的人,怎么可能淡泊自退?他太了解魏琰,她这一辈子,就只会争、争、争。争得头破血流,争得一败涂地,犹不肯罢了争心。她亦知道,自己不会相信她会息了争心。她同自己讲这番话,绝不是为了表白自己,而是为了把芈八子的用心告诉他。

那么…

秦王驷忽然站住,转身问缪监:“连魏氏都晓得想方设法来向寡人求情,那么芈八子为什么没有来向寡人求情呢,难道她不怕寡人将子稷也分封出去?难道这易储传言甚嚣尘上,她就真的不曾有企图吗?”

缪监轻声提醒道:“大王曾答应过芈八子,若得巴蜀之地,会允她一个请求。”

秦王驷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所以她这般镇定,不愧是…”他笑到一半,忽然停住,内心却有些惊疑不定,转身重新朝着来路走了几步,又停住,问缪监:“你说芈八子是会向寡人请求,将子稷留下来吗?”

缪监一怔,恭恭敬敬道:“大王圣明,老奴…委实猜不出来。”

秦王驷定定地看了缪监一眼,忽然道:“你现在就去查一查,向王后献计,让她向寡人上书的人是谁…”缪监忙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却听见秦王驷在他退下的时候,忽然又轻飘飘地说了几个字。他心头剧震,再不敢看秦王驷一眼,连忙退下。

一直退到殿外,围墙挡住了里面的视线,缪监方才举袖,擦去额头的汗珠。

秦王驷最后说的六个字是:“是不是芈八子!”

过了数日,樗里疾入见,呈上地图和竹简,向秦王驷禀报:“大王,诸公子的分封之地,臣弟初步拟了这个方案,还请大王示下。”

秦王驷接过来,看了一下,笑问:“嗯,为何只有名册和封地之疆域,却没有拟定谁分封哪里?”

樗里疾忙道:“此乃君王之权,臣不敢擅专。臣只能依诸公子的人数,列出秦国还未分封的地块,请大王定夺。”

秦王驷点了点头,笑道:“是了,近日寡人诸子,恐怕免不了上门骚扰你吧。”他知道,樗里疾主管分封之事,他那一堆儿子中不管是对王位有企图的,还是没企图的,都会轮番派人去找樗里疾,或询问,或请托。眼见着樗里疾整个人都似瘦了几斤,他忙安慰道:“寡人知道你的为难之处,就不勉强你了。这众口难调啊,连寡人都一时难以决断。”

樗里疾拭汗,却笑道:“臣不敢,虽然有些争议,但终究只是口舌之争,争多争少而已。皆是太平之争,倒是好事。”

见他说得诙谐,秦王驷哈哈一笑:“不错不错,太平之争,确是好事。”

当下两人摊开地图。这图是樗里疾用这段时间重新制就的,上面皆是一块块目前还未划出去的封地,秦王驷便指着几处道:“嗯,这块地处于魏赵之间,可以给子华;嗯,这块地,给子封;这里,给子恽…”

樗里疾在一边,拿着竹简记录秦王驷说的话。

秦王驷的手划到一处新地,停住道:“巴蜀乃新征服之地,虽然地域广大,却是崇山峻岭,险恶难治,不能不派封君管理。樗里子,依你之见,应该让何人前去?”

樗里疾看了一眼,便道:“臣建议,封公子稷前去为好。”

秦王驷一怔,看了樗里疾一眼,慢慢地道:“哦,巴蜀难治,寡人以为你会建议派年长的公子前去呢。”

樗里疾正低头记着,一时未看到他脸上表情,待抬起头来,见秦王驷已经表情无异,当下也不在意,只道:“臣以为,巴蜀情况复杂,纵然是年长的公子也未必能够处置得好。公子稷虽然年幼,但这次领兵入巴蜀的主将司马错、监军张仪皆与他的舅父魏冉交好。再加上巴蜀连接楚国,其母为楚人,其另一母舅为楚公子戎,这重关系,正可于公子稷有所裨益。所以臣认为公子稷正是最适合的人选。”

秦王驷看着樗里疾,心中暗叹。自己这个弟弟虽然聪明,但心性耿直,料来奉了自己旨意之后,便不会再受诸公子言语之影响。他能说出这般话来,想来有人早就对他灌输过这套理论了吧。

这个人,是张仪,是司马错,还是魏冉?

樗里疾却感觉到一丝异样,忽然省悟,忙赔罪道:“臣弟僭越了。”

秦王驷反而笑了:“你我兄弟,彼此信任,正当直言无忌。若你也如此拘束,寡人还能听到何人真言?况且,你是他们的叔叔,评议他们,理所当然。”又道:“继续吧,你看子池封在何处为好?”

樗里疾松了口气,当下便又一一指点,又说了数子,秦王驷才道:“今日就先到这儿吧。把这几个名字和封地暂时封存于金匮之中,等议完一起颁旨吧。”

樗里疾应了声“是”,便依言将竹简放入金匮,缪监锁上,封好,放置归档,樗里疾这才退了出去。

秦王驷又继续批阅简牍。直至黄昏,他才如往日一般站起来走了出去。缪监服侍他穿上鞋子,秦王驷慢慢走着。这个时候,他是不要坐步辇的。伏案一天了,正是要走动走动,才好调整身心。

他信步一路走到了常宁殿。缪监看他走的方向,早叫人通知去了。见芈月出迎,秦王驷便摆手道:“寡人也没什么事,便只是信步至此。”

芈月赔笑问道:“那大王要不要在妾这里用夕食?”

秦王驷点了点头。

一会儿,敦盏豆盉等诸器上来,芈月亲手安置。秦王驷却看到窗边摆着的箜篌,便问:“你在弹箜篌?”

芈月笑了:“妾也许久未弹了,前日去库房给子稷找些东西,却看到这个,不觉技痒,便拿出来试了一试。”说着她有些羞涩,“如今也手生了。”

秦王驷手执酒盏,笑道:“这倒无妨。如今只在自己房中,你不如弹给寡人听听?”

这等私房中弹琴歌舞,却是闺房之乐,芈月听了,先红了脸,扭捏道:“妾先跟大王说好,如今我多年未弹,早已手生,若是弹错了,大王不许笑话我。”

秦王驷笑了:“谁笑话你?还不快些弹来!”

芈月便笑着去弹箜篌,秦王驷把玩着酒盏,闭目听着。

果然这琴声听起来不甚流利。秦王驷是极通音律的人,他听得出这不仅是手生的缘故,还因为弹琴者有些心神不定。琴为心声,心神不定,便可于琴声中听出来。

秦王驷笑了笑,却不说话。他半躺在那儿,手指在膝上轻轻按拍。果然过了一会儿,便错了一弦。又过了一会儿,又错了一弦。忽然间“嘣”的一声,就断了一根弦。

秦王驷睁开眼睛笑了:“果然是手生了。”

芈月放下箜篌,红着脸请罪:“大王,臣妾失仪了。”

秦王驷却招手令她过来,道:“过来让寡人看看,你手有没有受伤。”

芈月走到秦王驷身边,将手指给秦王驷看,果然有一滴血痕。秦王驷握住她的手指,吮了一下血痕,安慰道:“还好,还好。是不是这琴弦时间久了没换?”

芈月道:“昨日刚换过呢。”

秦王驷笑道:“想是走神了吧。”似是在为她的失误找理由。

芈月红着脸,低下了头。秦王驷握着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道:“你为何事伤神?”

芈月忙摇头:“妾不曾伤神…”

秦王驷笑道:“便是伤神,也是常情。王后那封上书之后,宫中妇人,便没有几个不伤神的。身为母亲,关心儿子的封爵前程,也是正常。好了,今日寡人既到此,你有想说的话,便都说了吧。”

他这般善解人意,宽厚体下,芈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想了想,又道:“此番会有子稷吗?”

秦王驷的笑容微微收敛,笑道:“这个,寡人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只消说,你想要什么?”

芈月道:“若是臣妾有所求,大王能答应吗?”

秦王驷失笑:“那寡人总得先听你说出来吧。”

芈月低头思忖片刻,道:“臣妾记得,大王曾经说过,若征蜀得胜,便给我一个允诺,是吗?”

秦王驷收了笑容,点点头。

芈月从秦王驷怀中站起,退后两步,郑重下拜:“臣妾为子稷求封蜀国。”

秦王驷忽然怔住,沉默,一片死寂的沉默。

芈月伏地,没有说话。

秦王驷忽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向外走去。女萝等侍女吓得跪下,眼睛直视芈月,险些要叫出口来,让芈月去留一留秦王驷,芈月却仍一言不发。

秦王驷走到门口,停了一下,转头看向芈月。芈月仍然保持着跪伏的姿态,一动不动。

秦王驷转头走了。

女萝等侍女伏地不敢动,直至他走远了,才忙上前,扶起芈月。

女萝一挥手,众侍女轻手轻脚上来将食案等物收拾了,俱都退了出去。

女萝见室内无人,方开口劝道:“季芈,您到底说错了什么,如何大王竟会忽然离去?莫不是…”

芈月抬手阻止她继续猜想。她抬起头,嘴角有一丝微笑:“女萝,这是一件好事。我在等大王把他的意思,清楚地告诉我。”

第十七章 探真心

秦王驷大步走出常宁殿,出了正门,还停步回头看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留下来,继续往前走。

缪监等人连忙跟了上去。

秦王驷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住,吩咐缪监道:“去召魏冉来,陪寡人喝酒。”

缪监忙应声去叫魏冉。

魏冉此时正在城外练兵,听了传召,大惑不解。但君王有令,不得迟缓,他当即吩咐了副将,自己回营解甲,拿桶冷水浇了浇臭汗,便急忙更衣,赶往宫中。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宫中已经下钥,却因为秦王有旨,还留着侧门进出。

秦王驷见到他时,魏冉头发还是半干。秦王驷失笑,唤了侍人来,服侍他去偏殿擦干头发,又更了衣服回殿。此时食案俱已摆了上来,阶下又有歌舞,秦王驷与魏冉一人一几,对坐饮酒。

魏冉初时心底惴惴,但秦王驷只是闲问些他在军中之事,又问他当日初初离宫,去军中如何适应,又说起芈月当日如何想他,子稷如何夸他的话来,来来去去,只是拉些家常,魏冉便开始放松下来。

他知自己算不得聪明,更知秦王驷君心深不可测,在聪明人面前,便不探真心消耍弄机巧,只管直道而行罢了。看这样子他是要闲话家常,自己是从小在他面前长大的,也没什么可掩饰的,当下便也依旧以本心相待。

果然秦王驷甚是欢喜,如芈月一般叫他:“小冉,让寡人看看你酒量进步了没有,来来来,再喝一杯。”

魏冉也不推辞,举杯喝了个精光。

秦王驷就问他:“你能喝多少?”

魏冉看了看手中的酒爵,就有些嫌弃:“这酒爵太小了,不够劲。”

秦王驷击案赞道:“真壮士也。来人,搬几坛子酒来给他。”

魏冉忙离席辞谢:“臣不敢在大王面前失仪。”

秦王驷笑着踹他:“胡说,你在寡人面前滚泥撒泼哭闹,寡人都见过,如今倒来与寡人装蒜。”

魏冉挠头,嘿嘿傻笑。当日芈月被义渠人抓走,秦王驷到驿馆去看芈姝,魏冉知道是大王,如获救命稻草,哭着喊着撒泼打滚求他去“救姐姐”,如今听他提起旧事,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秦王驷便笑道:“函谷关初露头角,攻打燕国身先士卒,此番入蜀,又立大功。如今这酒,便是奖赏你的。”

魏冉便放心了,安坐在那儿,由着侍人们一坛坛酒捧上来,不多时,便喝得有了六七分醉意。他这时候还有一点清明,自知再喝下去,非要出丑不可,当下死命推了,说是“实在不能喝了”。

秦王驷见他满脸通红,举手投足都已经不稳,连舌头也有些大了,知道他亦是够了,当下便允了。他一挥手,就令歌舞退下,又叫侍人用热巾子给他净面。

魏冉原来还提着神怕出错,见酒宴已撤,心里一松,再用热巾子一焐,酒意就上来了,脑子里也迷糊起来。

秦王驷见他半醉半醒,便与他闲话:“你立了军功,想要些什么东西?美人、财物,还是宝剑名马?”

魏冉便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事来,抬头看着秦王驷,笑着说:“臣都不要,臣只要…呃…臣不为自己求,臣想为阿姊和…和子稷求。”

秦王驷笑容变淡,却仍笑道:“果然如此,寡人就知道你们姊弟情深。”

魏冉只道是在夸他,勉强撑着几案起来,向着秦王驷跪下,道:“听说大王近来要分封诸公子。臣想请求,把臣指派到公子稷的封地上去。”

秦王驷“哦”了一声,笑道:“此事,你想了很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