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道:“这是你的狂想,而最终,付出的代价将是秦楚之间永无休止的战争,这些你想过吗?”

芈月摇头叹息:“子歇,上古的贤君明主,谁能高过黄帝?可是黄帝为什么要与炎帝交战,为什么要打蚩尤?在黄帝之前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各部族就是这样混战,而黄帝之后,战争停息了。”

黄歇想笑,声音却忽然变得嘶哑,他退后一步,只觉得莫名的恐惧:“你以为你是黄帝?”

芈月看着黄歇,忽然笑了:“子歇,你的才能在我之上,只可惜,从小到大,你太懂事,太忍让。你不应该让‘不可能’三个字横在你的面前,遮住你的眼睛。你不知道,任何事皆出于人为,任何事皆可以去设想。”

黄歇道:“天地间有大道,行之有道,纲常不乱。若是人人都肆无忌佯,那天下就会大乱。”

芈月摇头叹息:“不不不,天下早就乱了。子歇,我曾经去过招贤馆,听诸子百家论尽天下,儒家说克己复礼,道家说小国寡民,法家说严刑竣法,墨家说兼爱非攻…对乱世人人都有想法,却人人都没办法。子歇.我曾疑虑过,我们的路应该怎么走?可是忽然有一天,我想通了,不必想怎么走,只想着一步步往前走就行。周王姬发伐商纣,天下归心,止戈为武,他的征伐结束了战争,被谥为武王。然后才有周礼,行之天下。我想周武王之前,也必是有各家学说争献于诸侯之门,而周天子之后,就只有周礼才是正道。”

黄歇额头的汗珠隐现:“看来我无法说服你了。”

芈月看着黄歇微笑:“看来我也无法说服你了。”

黄歇深深地看了芈月一眼:“皎皎,你不像过去的你了。甚至…”

芈月截口道:“甚至不像一个女人了,是吗?子歇,人首先要为一个人,然后才能够为一个男人或者女人。而我首先要为一个独立的我,然后,才是你的皎皎,子稷的母亲,秦国的太后…”

黄歇失魂落魄地走在宫巷,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

他越走越快,走到后来甚至是近乎在跑,当他跑进驿馆院子,整个人已经大汗淋漓。

宋玉迎上来,扶住黄歇,惊诧道:“子歇,你怎么了?”

黄歇扶住宋玉,眼睛失神地看着前方:“宋玉,我想,我已经失去了她。永远地失去她了。”

秦人已经磨刀霍霍,而此刻楚人犹在争权夺利,醉生梦死。

章华台上,靳尚等人围着楚王横一齐劝道:“大王,秦国有意和谈,这是难得的机会,不可不答应。”

黄歇不在,屈原只能独战群小,怒喝道:“大王不可中计,秦国素无信义,如今和谈,须防有诈。”

靳尚奸笑一声:“屈大夫,你有意制造秦楚两国的敌意,挟敌恐吓大王,难道不是为了想当令尹,以拥威权吗?”

屈原怒斥道:“靳尚,你这奸贼!当初害了主父的人就是你,今日还敢再立于朝堂,为秦国当说客,当内奸不成?”

公子兰却冷笑:“屈大夫,我能明白你的忠心,可是你的固执己见,如今却是对楚国最大的妨碍。王兄,秦国势大,若是我们再坚持下去,惹怒秦国,局势将不可收拾啊,难道就不怕秦国先拿父王泄愤吗?”

楚王横不禁犹豫:“这…”

忽然听得一个苍老而专横的声音怒斥:“谁敢阻拦我儿回来…”

众人怔住了。

楚王横转过头去,但见已经老迈不堪的楚威后在郑袖和女岚的搀扶下,拄着鸠杖从后殿走出来。

楚王横连忙站起来相迎:“威后您如何来了,有何事叫孙儿过去说话便是。”

楚威后冷笑一声,道:“谁教我养不得好儿子,教我这把年纪,还要为了他而担惊受怕,看人脸色。”

楚王横不敢言声,欲去扶楚威后,郑袖却趾高气扬地挡在他面前,殷勤地扶着楚威后在上首坐下。

楚威后坐定,劈头就问楚王横:“子横,你如今是大王了,是不是就不要你父王了,巴不得他死在秦国?”

楚王横又急又惶恐,含泪伏地道:“孙儿不敢。祖母,孙儿比谁都盼着父王回来。”

楚威后一顿鸠杖,喝道:“那好,你立刻下旨,与秦国议和,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先接回你父王。”

楚王横只得磕头道:“是,孙儿遵祖母旨意。”

楚威后又问道:“如今令尹空缺,你意欲让何人为令尹?”

太子横不由得看了屈原一眼,犹豫道:“这…”

楚威后阴森森地说:“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我看这楚国上下,也只有我这个孤老婆子,是真正盼着你父王回来的人。”

公子兰上前两步跪倒,讨好卖乖地哽咽道:“祖母,孙儿愿意为了接回父王,亲去秦国,哪怕那儿是虎穴龙潭,也在所不辞。”

郑袖不防儿子竟如此说话,不由得失声道:“子兰——”话到嘴边,却看到靳尚丢来的眼色,顿时把后半截咽下去了。

楚威后虽然老眼昏花,已经看不到这些人的神色,但她终究是人老成精,况且她不在乎也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各怀心思,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自然莫过于她恃以横行半生的儿子能安全回来,至于其他的事,她根本不在意。

威后当下也不理会郑袖失声尖叫,只冷笑一声,伸出手指指公子兰,又指指楚王横道:“你们心里有什么样的算计,我这双老眼,看得清清楚楚。不必给我讨好卖乖,你们两个用行动给我看,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子横,你还是大王,子兰,你做令尹,你们兄弟同心,把你们父王给接回来!”

太子横与公子兰对视一眼,彼此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是。”

楚威后看向屈原,老眼中透着深深的憎恨,若不是这个人庇护芈月教导芈月,她早就将芈月杀死了,何至于有今日之祸。她越想越恨.扬起鸠杖指着屈原怒骂道:“屈子,是你护出了一头豺狼,害了我的王儿。你给我滚,老妇永远都不想看到你!”

屈原身边所有的人顿时都闪开了,只留下他一个在大殿正中,孤寂而悲愤地独立。

屈原强忍屈辱,上前跪地求道:“威后,国难之际,您切不可意气用事,害了楚国,害了大王!”

楚威后却不理他,转向楚王横厉声呵斥道:“子横一一”

太子横左右为难,然而,从小到大慑于楚威后之威,迫于郑袖的压力,让他此刻根本不敢站出来支持屈原。他虽然明面上已经是大王了,可是这下面的文武大臣,如狼似虎,这上面两层的长辈悍妇,拿礼法都能压死他。

他终究不能自己做主啊!

楚王槐被扣秦国,并无传位诏书,是昭阳一力扶他上位。然而如今昭阳已死,他在朝中失去了最大的支持,楚威后虽然年迈老朽,蛮不讲理,但以祖母之尊,积威多年。如果他敢违她之意,他相信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拉下王位,让子兰成为新王。

他没有同他们对抗的实力。

犹豫再三,楚王横只得艰难下令:“将屈原逐出朝堂,终寡人之世,不得回朝!”

屈原悲愤地向天而号:“威王啊,您在天之灵,睁开眼睛看看啊,这楚国,要亡在他们手中了!”

郑袖尖厉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将屈原逐出去一”

泪罗江边,屈原一身凌乱,孤独而怆然地走着,口中低声念着《涉江》诗篇:“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一骑飞驰而至,向寿跳下马来,走到屈原身边。

向寿道:“屈子一”

屈原却视若不见,茫然向前走着:“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向寿道:“屈子,您为楚国立下如此大功,却遭楚王这般对待,实是叫天下人为之悲愤洒泪。”

屈原没有理他,蹒跚前行:“接舆髡首兮,桑扈赢行。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向寿上前两步,挡在屈原面前:“屈子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向夫人的弟弟,我奉秦国太后之命而来,请屈子前往咸阳,秦国相位虚席以待屈子。”

屈原似乎感觉被挡住了路,不耐烦地抬手挥开向寿,继续向前:“乱日: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佗傺,忽乎吾将行兮!”

向寿看着屈原越行越远,站在当地,沮丧失落。

[注1]

第十六章 边城险

楚国所发生的一切,黄歇并不知情。

他在咸阳仍然积极行动,一方面游说秦国的臣子们,一方面积极打探楚王槐的下落,终于打听到他被囚在太后新修的宫殿章台官之中。

他远远地站在离章台宫不远的一个小土丘上,看着章台宫,想着如何能够混进去,救回楚王槐。只有救回楚王槐,才能够解决太子横的危机,才能够破解楚威后、郑袖的威压,才能够阻止子兰、靳尚的卖国行为。在知道了所有的往事之后,他比任何人都痛恨楚王槐,然而,他却不得不想办法救他。如若任由情势发展下去,秦楚两国将会演变成更激烈的战争,他不能坐视它发生。

他已经站在这里,观察了好几天。

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去,见芈月沿着小土坡走上来。

芈月微笑:“子歇,你在看什么?”

黄歇退后一步,看着芈月表情复杂:“皎…太后怎么会在这儿?”

芈月登上土坡,指着章台宫道:“你看,这座宫殿是不是很像我们楚国的王宫?”

黄歇看着眼前熟悉的宫阙,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宫,觉得那宫殿高得似在天边一样,为了那么美的地方,他可以去奉献一切。那一次,他亲见一个骄傲的小姑娘遭遇她人生的第一次挫折,孤独地站在高台上叫着:“为什么我不可以是鹰?”

如今,她已经一飞冲天,她甚至给自己复制了一座宫阙.再复制一份童年。

芈月负手站在土坡上,遥指章台宫,道:“我将它起名叫章台宫,为了纪念父王的章华台。以后我会搬进这里来,把它当成我的主殿,以慰我的思乡之情。”

黄歇却尖锐道:“太后宁可造一座假的宫殿来慰自己的思乡之情,也要摧毁真正的故园。臣,当真不知道当如何言说了。”

芈月看着远方,神思悠悠,如今的她,已经不再尖锐,不再愤怒,只微笑道:“这里面是我的故园,也是你的故园。它里面的一切.就像父王生前一样,没有被后来那些不堪的人破坏。子歇,我的故园只在我六岁之前,此后我待在那里的每一天都是折磨和痛苦,每一天都怀着想把它一把火烧掉的愿望。那些人占据了我的故园,毁掉了我的故园,他们待过的地方,我只想一把火都烧掉。子歇,我只要我自己心目中的故园,它不在了,我可以重建它。”

黄歇看着芈月,伸出手想要安慰她,但伸到一半却迅速收回了手,扭头道:“我先走了,太后慢慢看吧。”

芈月道:“你要不要与我一起进去看看?”

黄歇道:“你邀我进去?”

芈月道:“你在这里看了好几天了,难道不是想进去看看吗?”

黄歇一惊,终于咬牙道:“好。”

两人同行,走入章台宫。看着旧景处处,竟恍若隔世。

这宫中,也有回廊处处,也有高台楼宇,也有繁花遍地,也有百鸟飞舞。连地砖的纹路,也是熟悉的蔓草纹;两边的壁画,也是熟悉的少司命大司命故事;廊上的木柱悬顶,也是同样的飞鸟纹;那章台宫主殿上的,也依旧是熟悉的青玉蟠螭玉枝灯。

整个主殿的风格,一如楚威王旧时,芈月指着某一处,说这是她小时候捉迷藏爬过的,又指着另一处,说柱子松动可以旋转。黄歇看着她一处处数来,轻叹:“看来你于这宫殿,花费了不少心思啊。”

他此时已经明了,楚王槐必不在这里了,从芈月对章台宫的倾心用情来看,她也不会将楚王槐长囚于此。她一定觉得,他不配。

纵然他曾经被带到过此处,黄歇相信,也顶多只是教他看一眼而已。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一处廊桥上,芈月指着远处笑道:“那边就是阳灵台。我记得那次,你们泮宫大比之后,从阳灵台出来,就走过这里。我们就站在桥上,向你们投香囊、荷包还有手帕…”

黄歇看着桥下,轻声道:“如果这里还是楚国,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一切都没有发生,那该多好!”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不能重来了。

他与她近在咫尺,却隔得比天涯还远。

她邀请他游遍全宫,送他走出宫殿。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进秦宫宫闱,九重宫阙,次第关闭。

从此,便是陌路了,是吗?

夜深了。

一灯如豆,远处秋蝉鸣叫声隐隐传来,楚王槐整个人憔悴不堪,瘫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双目无神。

一个侍童坐在他的榻边,打着瞌睡。

忽然窗上出现刀尖,轻轻拨动闩子,一会儿,窗子开了,一个蒙面人跃入,一掌击晕侍童。

楚王槐差点惊叫起来,那人忙拉下蒙面巾,俯身行礼道:“大王勿要声张,臣是黄歇。”

楚王槐的眼睛蓦然瞪大,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子歇,是你,你是来救寡人的吗?”

黄歇道:“是,臣是来教大王的。”

这些日子,经过多方打搽,他终于找到了楚王槐的下落。这座秦孝公时代的离宫,如今囚禁着楚国的前王。

楚王槐站了起来,—把抓住黄歇,叫道:“快、快带寡人出去,寡人一刻也不能继续在这里待着了。”

黄歇按住了楚王槐,劝道:“大王,请少安毋躁。臣只是一个人,现在没有办法带您出去,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楚王槐泄了气,跌坐在榻上,掩面恨声道:“这样的日子,寡人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寡人要离开,要离开…寡人给你谕旨,你快叫昭阳发兵,来救寡人离开。”

黄歇道:“大王,老令尹已经…侍奉先祖去了。”

楚王槐大惊,跳了起来:“怎么会,怎么会?那现在呢.现在楚国是谁在做主?”

黄歇叹道:“大王被秦人扣押以后,秦国攻打我楚国,连下十五城。国家危亡之际,老令尹恐秦人以大王为人质,他临终前扶立太子…”

楚王槐顿时紧张起来,急问道:“怎么样?”

黄歇道:“太子已经登基!”

楚王槐瘫坐在榻上,忽然捶榻放声痛哭起来:“逆子,逆子,寡人怜惜他失母,三番五次不舍得废他,可如今寡人落难,他居然如此急不可耐地谋朝篡位。他、他这是要寡人的命啊!”

黄歇心中厌憎,却不得不劝道:“大王,噤声,若是叫人听见,只怕会对您不利。”

楚王槐一下子停住声音,惊恐地张望,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拉住黄歇,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子歇,你带寡人出去,寡人要回楚国去。寡人才是大王,对不对?”

黄歇道:“大王放心,臣一定会想个周详的计划,把大王救回去的。”

楚王槐神经质地点头道:“对,你是忠臣,等寡人复位以后,一定会大大地封赐于你。”

黄歇不能置信地站起,看着楚王槐道:“大王,您说什么,复位?”

楚王槐一昂首道:“寡人当然要复位!寡人才是一国之君,寡人不能让逆子就这么夺了王位。子歇,你是忠臣,只要寡人一回国,就废了谋朝篡位的太子横…昭阳,老匹夫,寡人还以为你虽然刚愎自用,至少对寡人还是忠心的呢,没想到你竟然忘恩负义…”

黄歇不禁退了一步,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楚王槐,冷冷道:“大王可知,秦人的军队.如今还占据着楚国的城池?外敌虎视眈眈,国家危亡之际,大王心心念念的,只是您的王位吗?”

楚王愧怔了一怔,恼羞成怒道:“那是因为太子横得位不正,臣民不附,执政无能。寡人自继位以来,四夷无不臣服…”

黄歇道:“大王自继位以来,只有头十年才是四夷臣服的,那也是因为先王的余威尚在,老令尹南征北战。可后来,大王听信张仪之言,贪图小利而撕毁与齐国的盟约,以至于数次兴兵皆劳而无功丧师辱权.让楚国在列国之中地位一落千丈;您信任靳尚,任由他排除异己,以至于仁人志士远离朝堂;您宠爱郑袖夫人,以至于听信公子兰怂恿,上了秦人的当。大王,楚国今日之祸,正是由大王引起的啊!”

楚王槐大怒:“住口!”

黄歇缓缓跪下道:“臣出言冒犯,请大王恕罪。”

楚王槐看着黄歇,眼中杀机涌现,却双手握拳,硬生生忍住,强笑道:“子歇,你骂得好,寡人深感惭愧,一直以来骄傲自满,竟不知道步步踏错。你是忠臣,才会进谏寡人,纵然出言冒犯?也是出于好意。寡人纳了你的忠言,当改过从善。太子能够站出来力挽狂澜,寡人甚为欣慰。只是太子毕竟太过年轻,难以慑服老臣。如今楚国危亡之际,寡人恨不能插翅飞回,以救国难。子歇,子歇,你若能救寡人回国,寡人当封你为令尹。”

黄歇缓缓伏下叩首道:“主优臣劳,主辱臣死。君王蒙难,是楚国的耻辱,更是我们为臣子的耻辱。救大王脱困,是我们为臣子的本分。黄歇不敢邀功,不敢领赏,只望大王回国,能够拯救国难,收拾民心。”

楚王槐满口答应道:“好,好,寡人答应你。你快快请起。”

黄歇站起来道:“臣先走了,请大王安心,臣一定会尽快救大王回去的。”

楚王槐看着黄歇蒙上脸,跃窗而去,握紧了拳头,满脸杀气。

宋玉焦急地在驿馆房间里来回走动。

门外传来敲门声,宋玉受惊地跳起来,叫道:“什么人?”

就听得有人道:“是我,开门。”

宋玉听出声音来,忙打开门,便见黄歇疲惫地走进来,急问道:“子歇,怎么样了,找到大王了吗?”

黄歇点了点头道:“找到了。”

宋玉道:“大王怎么样了?”

黄歇沉默着,没有说话。

宋玉急了:“你说啊,大王怎么样了?”

黄歇掩面,好一会儿才放下来:“我当真没有想到,我们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大王…”

宋玉一惊:“怎么?”

黄歇叹道:“国家危亡之际,他没有忏悔自己的错误,没有关心楚国的安危,心心念念的只是自己的王位。他想着回国复位,要报复现在的大王。甚至到了最后他口口声声说自己纳谏了,后悔了…可是,不过是玩弄权术了,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宋玉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若是这样的话,他回到楚国。又是一场祸患。我们怎么办,真的要救他吗?”

黄歇苦笑:“这样的君王,何堪我们效忠?这样的国家,实在是前途渺茫。”

宋玉道:“那你…不回楚国了?你要去哪里,留在秦国吗?”

黄歇摇头道:“子玉,我、我不知道。”

宋玉叹息道:“如今的楚国一败涂地,只怕以后根本没有机会与诸侯争胜了。至少这一二十年.是无法恢复元气了。你我有志之士,不应该陷在这个烂泥潭中。你若真的要换个国家,还不如就留在秦国,必定够得到重用,一展所长。”

黄歇没有说话。

宋玉道:“得了,我知道你心里转不过这个弯来。你不就怕人家的闲话,说你是仗着与师妹的旧情…”

黄歇道:“闭嘴。”

宋玉道:“师兄,男子汉大丈夫,想的是令诸侯平天下,建功业留万世,何必计较区区小事?”

黄歇沉默片刻道:“我把大王救出去,就当还了大王、还了夫子的情分,从此以后,各归大道。”

宋玉道:“也好,秦国扣着大王,无非是想借战争的胜利勒索更多,他们终究还是要放了他的。”

秦宫红叶林中,芈月与黄歇对坐,几案上一壶酒、两只漆杯,还有一盘橙黄的橘子。

黄歇道:“我听到消息,说屈子又被流放了。”

芈月道:“楚国在这群人的手中,是无可救药了。王槐如此,子横更如此,我听说连子横的儿子,都是懦弱不能担当之人啊!”

黄歇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叹道:“我想回去看望夫子。”

芈月问他:“然后呢?”

黄歇一怔:“然后,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