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想间,忽听见云馨叫了一声:“罗大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罗飞也呆了半响,才勉强说了一句:“他们该走远了吧?”

“他们?”云馨不解地问,忽然道:“你是说,我爹手下。”这句话说来实在艰难无比。自己的父亲,却在追捕自己的心上人。她摇了摇头道:“该走远了,对了,你怎么会到我这儿来的。”

罗飞道:“刚才我到牢房去想救人,谁知他们都中了毒。我去药房拿药,却被 人发现了,慌不择路,就跑到这儿,正碰见了你。”

云馨沉吟道:“你可曾拿到了药,药房守卫很严吗?”

罗飞道:“的确很严,我正在找药,就被人发现了,幸而找到了药。”

云馨道:“我爹爹行事向来谨慎,这么重要的东西,岂会这么轻易给你得到,你且给我看一看。”

罗飞微一犹豫,云馨扭过头去道:“你既不相信我,那就算了。”

罗飞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怕,怕这瓶药竟或真是假的。”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交给云馨。云馨倒出一粒,闻了闻,微微叹了一口气,看了罗飞一眼,转身取出一副玉臼,将药丸研碎,倒入玉勺中,又加入一些白色粉末用水调和,轻轻地倒入窗口的一盆百合花中。

过了约一刻钟,只见那百合花的花瓣如同烧焦了似得,迅速变黑、卷曲、掉落下来。罗飞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手足无力,心里只说得一声:“好毒。”倘若自己当真把这当作解药,岂非害死无数人了。

罗飞忽然站起来,向外走去。云馨拦住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你爹,”罗飞道:“我要问他为什么这么,为什么要害这么多人。天下之大,江湖之广,何处容不得人?为了争霸,为了名利,不顾江湖道义,终究到底,就算取得霸业,但有违道义,终究要受到武林之唾弃。我救不了我的同门,但我们一起入黄山,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处,怎么可以自己苟活于世。”

云馨掩面道:“我求求你,不要死呀活的,我也知道,我挡不住你。我爹爹纵有不是,他毕竟是我爹爹。你这一去,不论是爹爹伤了你,或是你伤了爹爹,我都是一样的为难,一样的伤心呀!”

罗飞握住她的手道:“云妹,我自幼便是一个孤儿,师父收养了我,在武当山上,那些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们,待我就象亲人一般。还有少林,崆峒,峨嵋,海南的许多前辈们,都是正派中人。大家一同来,一起遭到了难,却只有我逃过一劫。眼下他们落在你爹手里,我若不去救,我还是人吗?我若是一个懦夫,怎配与你在一起。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敢贪生怕死,有违道义。倘若我此去能救得大家,我虽死无憾,倘若不能,那也是大家的气数。只是我有负于你一番情义,相救之德。”这一番话正气凌然,云馨虽是柔肠寸断,百般无奈,却无话反驳,劝阻不得,明知他此去,有去无回,只盼能抓住一线希望。

云馨转过身去,幽幽地道:“你有你去的道理,但是,若是有真正的解药,你是不是可以不必去找我爹拼命。”

罗飞点头道:“若有解药,能够救了伙儿,那么一场浩劫便消于无形。只可惜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解药却是假的。”忽然醒悟道:“难道你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药。”

云馨低头不语,罗飞抚住她的肩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为难,父女天性,我不能勉强你。”

云馨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道:“罗大哥,我试试看。我,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说到这儿,语声不禁哽咽。

云馨走了。罗飞独自在房中,只觉得一刻钟也犹如一年那么长。他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回,云馨还没有回来,不由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心中惊疑不定,时想:“云馨此刻尚未回来,难道是被云仲武发现了吗,他又会用什么手段来对待他女儿?”或想:“他们毕竟是父女,也许她不忍去作,这也难怪他,我该自己去才是。”

想到此处,罗飞忍不住想出去拼杀一场。方到门口,却又止步。倘若云妹已盗取解药,我这一出去,岂不是反而坏了大事。如此翻来复去,心潮澎湃,竟无宁时。

眼见天色渐暗,只觉得胸口如压了一块大石,且越来越重,口里象塞满了砂石,难受无比。他再也忍耐不住,取了长剑,便欲出去。

忽听得外面回廊上一阵细碎而紧促的脚步声,向此室越来越近。罗飞拔剑贴壁立于门后。脚步声走到门口,犹豫着停下来,门外的人微微地叹了口气,推门进来,罗飞松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

云馨却抽回手,迅速关上房门,倚在门上,长长地吁了口气。但见她全身似虚脱了似的,却脸色赤红,双目更如着了两团火,闪闪发亮得可怕。气息稍稍喘定,却不理罗飞,自管自己走进内室,坐在床沿上,脸上忽青忽白,显见心中无人交战,激烈不已。

罗飞虽然有满肚子的活,见此情景,却不忍发问,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半响,云馨抬头道;“罗大哥,求你答应我你只是救人,你们不会伤害我爹的,是不是?你救出人以后,大家都不要再有什么争斗了,和和气气地,不很好吗?”话到最后,已是语声颤抖。但见她手里紧紧握着一小青花瓷瓶,整个人如风中黄叶,轻轻发抖,双眼紧盯着罗飞。

罗飞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罢,我决不负你。”

云馨颤声道:“罗大哥——”软软地倚罗飞怀中。一双小手本来是冰凉,此刻被罗飞包在掌心,也渐有了一丝暖意。

两人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虽然在心中明白,是到了该分手的时候,可是这一别之后,会不会再有活着想见的机会,只怕是谁也不知道。忽然之间,由于死别之惧,此时情爱之炽烈无比,再也难以抑止,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只愿永生永世,都这样拥抱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但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不要走;若能在此刻死去,那么就连死也是幸福的。

罗飞低头看着怀中人。灯光下,眼见云馨面如白玉,只有一点红唇方有血色,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扇动。罗飞心潮激荡,浑身血液炽热,情难自抑,一时忍不住,朝那双眼睛轻轻地俯下去。

两人相依相偎,只觉得心儿飘飘荡荡,如入天界,如入梦境,如在云端,情迷意乱,不能自抑。

桌上的蜡烛渐渐灭了,又过了良久…

罗飞看着怀中的云馨,轻轻地道:“我该走了。”

云馨抬起头来,她的手轻颤,她的眼中有泪:“你、你可要活着回来。”

罗飞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放心。”

云馨转过头去,垂泪道:“我、也许我们不该这么做,可是我不后悔。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我们会缘尽此夜。罗飞,罗飞,我该怎么办?”

罗飞取出一只银手镯,套在云馨手上,道:“云馨

,我自幼在黄山长大,身无长物。这手镯本是我母亲留下来的,虽不贵重,却是我最重要的东西。现在交给你,以示我心,永不相负。”

云馨转过头去,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去吧。桌上有套庄丁的衣服你换上,这几日陌生人多,没有人会注意你。一切小心,你可要记得,我在这儿等你——”

罗飞依依不舍告别云馨,走出门外,只见天色已将黄昏,该是上晚饭的时候了,每个人都有些忙乱。这时,正好换班,竟无人注意特别身着庄丁服饰的他。

一人提着食盆从罗飞身边挤过去,嘟哝道:“什么臭和尚道士,还要老子送饭,老子给一把沙子。”

罗飞大喜,暗暗跟在身后,眼见他走入假山中,疾步过去一指点倒他,顺手将他塞入一个假山洞中,提着食盒向前走去。

庄中的路,云馨已仔细告诉了他,当下更不犹豫,直至地牢中,敲了敲门。

一个人开了门,怔了一下,道:“你是谁,怎么老刘没来?”罗飞顺口道:“我是新来的,厨房人手不够,老刘到大厅帮忙,就差我来了。”

那人笑骂道:“这老小子还真滑头,给前厅的人送菜自然比送牢饭好,老子还整天窝在这儿发霉。进来吧。”

只听得里头咣啷一声,那牢头回头骂道:“好死不死的,乒乒乓乓地吵什么,恼了老子,吃不着饭,先吃一顿笋炒肉。”

罗飞奇道:“不给吃饭,倒给吃肉。”牢头斜了他一眼道:“小老弟没听过笋炒肉吗?喏,”他取下一根竹鞭在手心拍了拍:“这就是笋炒肉。”

罗飞大怒,恨不得一拳把他揍扁,细看看周围还有十来个庄丁,只得忍下这口气,道:“你们换班的还没有来吗?”

那人骂道:“这鬼地方,谁不是迟上一刻两刻才来,大概也快了。”

罗飞道:“今天大厅厨房有许多好菜,刚才我过来闻到好香,你们若去迟了只怕没了。反正交班的时间已经到了,你们先去,我替你们向下班交待一下。”

那人犹豫道:“倘若管事的知道了,就不好了。这样吧,老张你们几个先去,老六和歪嘴和我留下来交班,你们几个帮我们留着菜。”

罗飞暗骂道:“你不肯去,是必要留下来挨揍了,很好,呆会儿我先照顾你。”

提了食盆,只见盒中尽是些粗砺的窝头,还被人抓了把沙在上面。只得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分过去。只见少林玄空长眉低垂,喃喃念经;崆峒尚昆双手反缚,口中却被人塞了一把稻草,峨嵋青石不断低声咒骂,凌虚子脸上有一道血痕,铁索叮啷作响。

罗飞低声唤道:“师叔,师兄。”沈陆惊喜地道:“罗师弟。”罗飞使了个眼色,忽道:“哎哟,有人打我。”老六冲了过来,骂道:“你找死呀!”

刚到牢边,罗飞一下子跳起来,冲过去点中了他的“膻中穴”,随后叫道:“哎呀,他还打老六,你们两个快过来。”

那牢头过来,罗飞狠狠地一拳,这一拳当真痛快。凌虚子亦将铁索套住了歪嘴,不料中毒后无力,反被对方一把扯住。罗飞忙一拳将歪嘴击昏。他搜出锁匙,打开牢门,将解药一一分发。众人又惊又喜,不及细问,忙吞了解药,运功调息。

罗飞仗剑守在牢门护卫。眼见天色已明,忽然吵吵嚷嚷,原来下一班接替的人已经来了。罗飞忙吹灭灯烛,牢内原本昏暗,欲引他们进来一举歼之。谁知其中几个机灵的,见门内黑暗不似往日,心中生疑,只先进去了几个。罗飞无奈,将先进去的几个打倒,却已经暴露身形。

后面的几个一见大叫;“有人劫牢。”顿时,庄内的人从四面八方拥过来。

罗飞守在门外,见人越来越多,心中大急,忙问道:“师叔,你们觉得如何?”众人运功正在紧要关头,哪能作答,罗飞连问几声,均无声息,庄丁们已蜂拥过来。罗飞起初只是想抵挡众人,心中并无伤人之意,使出来的也不是最狠的杀招。这么一来,便挡不住对方,只得步步后退。众庄丁却是早受了命令,倘若逃走一人,大家都性命不保。因此步步抢攻,招招凶狠。罗飞惦记着众人,不免心神略分,左臂微露破绽,早中了一剑,手中一痛,不免剑法疏了几分。两名庄丁越过罗飞,听得几声惨叫,已不知是哪几人受害了。

罗飞暗悔道:“倘若我尚在胡思乱想,只怕师叔他们就难以逃过此劫,说不得只好下杀手了.”

虽如此想,但是来人越来越多,这时,他纵已下了决心,也挡不住来人了。

只听得一声大笑,云仲武大袖飘飘,已带着四大弟子来了。罗飞心中一凉,暗道:“完了。”

方白阴阴地一笑:“小子,你还没死啊!”

罗飞站在那儿,全神贯注只待最后一击。

云仲武来到跟前,只是随手一掌,罗飞却如中千斤重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咬紧牙关,仍硬撑着守在门口。云仲武微觉诧异,“咦”了一声向前走去。罗飞咬牙暗想:“我便是战死在这儿,也不能让他进入牢中去伤害别人。”

云仲武冷笑一声,欲要再出掌。“阿弥陀佛——”少林玄空大师走了出来,接着,武当凌虚子、峨嵋青石等各门各派的人都走了出来。罗飞心中一松,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凌虚子道:“天道好还,云仲武,你还有何话可言。”云仲武冷笑道:“鹿死谁手,尚末有定数,你们还在我的手中呢!”

双方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转眼间,已是杀声四起,血流成河。

云馨与罗飞,一个不知世事,一个热情单纯,浑不知江湖险恶,往往一个眼神,一句言语便可引起性命相拼。更何况两家利益纠葛,积怨已深。所谓化干葛为玉帛,亦只不过是他们这些无知少年的一厢情愿而已。

起初,云海山庄以人多占了优势,六大门派中武功较弱的,功力末复的纷纷被杀。但六大门派终究来的都是高手非寻常武林人可比。一旦功力恢复,云海山庄方面就不能相敌。到后来,只剩下云仲武与几名弟子犹在作困兽之斗。众人杀得性起,到后来已经是不知杀了多少人了,厨房里大火漫开,各处都烧了起来。

云馨站在窗前。天色未明将明时,反而越发的黑暗。她只听见自己的心“卜卜”地乱跳,一声比一声快。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心中却又象是有一团火在烧;又恐惧,又带着种期盼。两手紧紧地抓在窗架上,指尖都感到脉博的跳动。

草间有小虫在鸣,声音越来越响,响得叫人难以忍受,她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放声大叫。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僵。

终于有声音了。叫声、喊杀声,打斗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远处西北角上,有一股浓烟冒起,接着火光照亮了天边。种种难以忍受的声音撞击她的耳朵上,心头上。

“ 出了什么事了?”云馨的心里感到极大的恐慌,她感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罗大哥怎么样了--爹爹怎么样了--”她忍不住大叫起来,冲出门去。

忽然,一个全身是血的人冲进门来,差点将她撞倒。云馨惊叫一声:“爹——”

云仲武粗声道:“快进去。”

云馨惊骇不已,只吓得浑身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扶着云仲武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云仲武喘了口气道:“庄内有变,今日云海山庄是保不住了。馨儿,只怕从今往后,爹爹再不能照顾你了。”

云馨哭道:“爹,你别吓我,女儿好怕!”她双脚发软,只觉得站都站不住了。云仲武轻叱道:“不要哭,我还有话与你说,你仔细听着。”云馨咬牙点了点头。云仲武挣扎着道:“床头向右数第三根柱子,你向左转三圈,再向右转一圈,下面有个密道,一直能通到峰下松林。你快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云馨依言打开密道,道:“爹,我们一起走。”云仲武摇头道:“你快走,爹自有办法,快--”

云馨冲过来,哭道:“爹,你不和我一起去,你要撇下女儿吗?”云仲武道:“要是两人一起走,就一个也走不了。”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在云馨手中道:“记住,西林石室。”

云馨恍恍惚惚地握住手中之物,脑中仍是一片混乱,泣道:“爹,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云仲武咬牙道:“不知是什么人救了六大门派中人,致使我功败垂成…”

云馨大惊道:“爹爹,是我对不起你,女儿与你一起死!”这时候,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响,云仲武大喝一声:“快去——”用力将云馨一推。云馨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跌了进去,石门重重地关上,立刻一片漆黑,连外面的声音也一并隔绝了。

云馨哭着擂门大叫,石门密得连一丝缝儿也找不到,她的声音又怎能传出去。同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无从得知。

云仲武将云馨推下,又将机关封死。这时候,他亦已气力将尽。桌上犹有一支烛台未灭,他取过烛台,将整间屋子都烧着了。

一声呐喊,凌虚子仗剑带领众人已冲了进来。众人将云仲武团团围住。凌虚子缓缓道:“云仲武,你野心勃勃,机关算尽,没想到会有这一刻吧!”

云仲武睨斜着他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自古如此,不是我输了,是老天捉弄我,功败垂成,夫复何言。凌虚子,前日我不杀你,是可怜你,你有什么本事。也配以胜利者的口气同我说话。”

凌虚子气得全身发抖,怒道:“死到临头,尚敢如此猖狂。”

云仲武纵声大笑:“云某纵然是死,又怎会死在你们这些人的手中。”大喝一声,众人皆吃了一惊,后退两步。只见云仲武大笑着跳入火中,大火熊熊,瞬间将他吞没了。

凌虚子叹道:“这人也算得一个英雄,只因一念之差,便将一生之名付之流水,死无葬身之地。天下英雄怎能不引以为戒。”顿了顿又道:“首恶虽去,余党也要尽追。大家仔细搜索,不要有漏网之鱼才是。”

忽然,只听得有人在大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凌虚子欣然道:“是罗飞,想必他的伤无碍了。”

话音刚落,罗飞已经冲进园内,见到群芳榭已成一片火海,不由惊呆了。他大叫一声:“云姑娘--”便要冲入火海之中。

凌虚子等人忙拦住了他。凌虚子厉声道:“罗飞,你不要性命了吗?怎可如此糊涂!”罗飞狂叫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凌虚子厉声道:“云仲武为害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罗飞怒道:“可是你们知道吗?解药是云姑娘给的,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偷过来的。为的是化解双方的恩怨,停止杀戳。我答应了她,我们不会伤害她的家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什么都来不及说,一切就都发生得这么快了。我真该死,为什么云仲武不一掌打死我呢?”

凌虚子正色道:“一切都是天意注定,你怨天由人,也是无济于事。云仲武自取灭亡,殃及家人,自是他的报应。纵然你说出了一切,难道云仲武要杀我们,我们就不还手吗?刀兵相见,难免死伤,你对云姑娘虽有承诺,但你也尽到了心,也就罢了。”

罗飞浑身一震:“你们也杀了云姑娘吗?她父亲虽然作恶,但是云姑娘却是善良柔弱,又不懂武功,她可是有恩于我们!”

沈陆忙道:“罗师弟,你放心,这儿只有云仲武一人的尸体,况且,他也是自尽的,不是我们杀了他。我们并没有瞧见云姑娘,想是她不在这儿。”

罗飞喃喃地道:“她应该还在的,她不会出事的,我要找到她,我不能让她再受伤害。”他转身向外欲行,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站立不稳,摇摇欲坠。沈陆忙扶住他道:“罗师弟,你伤势太重,千万别到处走。”

罗飞摇摇头,无力地道:“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她,我没关系,我一定要找到她,求你们别伤着了她,千万千万别伤着了她。”

沈陆劝道:“好好好,我们帮你找她,我们都不会伤着了她的。你可别乱走,伤势恶化就严重了。”

凌虚子也沉声道:“师叔答应你,我们不会伤害这位姑娘。”

只见火势越来越大,一夜之间,赫赫云海山庄,就此在江湖上消失了。

第四章 孤鸿飘零

云馨跌入石室,室内一片黑暗。石门沉重,机关封死,决是她一个纤纤弱质所能打得开的。石室中只有一条密道,直到山下。她不愿就此逃走,只在四周摸索着寻找开门的机关。

猛然间,云馨心口一阵剧痛,不由得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顿时泪如雨下,大叫一声:“爹——”

群芳榭本依着山壁而筑,秘道就在山腹之中,因此云仲武放火烧了屋子,为的是使众人无法搜入秘道,好使云馨逃走。

云馨只觉得脑中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愿想,只有身躯凭直觉行事。火势越来越大,石壁渐渐发烫,存站不住。云馨哭得迷迷糊糊,渐渐向地道退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已走出了地道。猛然间、天上一个霹雳打下,刹时雷电大作,大雨倾盆而下。

云馨在雨中狂奔,身上手上,都被荆棘砂石划破。她脚下一软,从山坡上摔了下去,满身泥泞。

“啊——”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叫,心中惭愧、自责、愤怒、痛悔、仇恨、幻灭种种交织。她放声大哭,只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天愁地怨,血枯泪干。

天上的雨越来越大,雷霆大作,地动山摇,似乎天地也在为她哭泣。

天色暗了下去,只有云馨独自昏倒在野地里。雨也渐渐地止住了,山中只剩下偶而的一两声鸟鸣。

第二天太阳出来时,云馨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来,昨日还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今日已是家破人亡,孤苦无依了。

她痴痴地走着,渴了就喝河水井水,累了倒地就睡。人家见她一个弱女子,也不忍打骂,也有人怜悯她,扔过一些食物给她,她也全无知觉,拿过来就吃。

不过几日,就肮脏褴褛,披头散发,形同乞丐。

这一日,来到一个小镇上,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云馨经过这些日子的流浪,她纤弱的体质早已不能承受,全凭一股倔强的性情、本能的生存意志支撑着。此刻,已是精疲力尽,又累又饿,身上还发着高烧。

太阳照过来,只照得她满眼金星,迎面走来一人,她迷迷糊糊的也没看见,一下子撞在那人身上,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云馨缓缓醒来,只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大床上,身盖着锦被。恍惚间,一时不知是生是死,睡里梦里。

一个声音喜悦地道:“醒了,公子,这位姑娘醒了。”只见一个小僮站在床前,满脸关切之色。

云馨问道;“我还活着,是你救了我吗?”那书生笑道:“不敢说救,是我不小心撞到姑娘,理该负责。在下姓檀,檀中恕。”

云馨道:“你何必救我,让我死了更干净。”檀中恕讶然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姑娘花样年华,何出此言。”

云馨冷冷地道:“各人自有各人事,,公子,你也管得太多了。挣扎着站走来欲走,脚一软,又差点摔到,浑身上下,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檀中恕连忙扶住她道。“姑娘,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现在身体很虚弱,只怕连这个门也出不了。有什么事,也就要等身子先恢复了再说。你还是先躺下休息一下,好吗?”一边扶着她倚在床上。

云馨冷冷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你确定你没救错人,你不怕我会给带来灾祸。也许你今天救了我,我明天就可能害得你家破人亡。”说到家破人亡这四个字,只觉得锥心的疼痛。

那小僮道:“喂,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家公子救了你,为你请医买药,几天几夜地照顾你,你怎么连句谢谢都没有,反而说这么不中听的话!”檀中恕连忙止住他道:“澄心,你太无礼了,还不出去。”

云馨冷冷地道:“你现在也可把我扔出去,死了,让我的尸体喂狗。”檀中恕道:“姑娘太愤世嫉俗了。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不幸的事,才这么想不开?听姑娘的语气,似有极深的恨事,令人心酸。”

云馨苦笑道:“你好象很关心。”檀中恕道:“是的,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云馨叹道:“原来,天底下蠢的人,不止一个。”便不再说什么,缓缓地躺下了。

这时,澄心端进一碗药来。檀中恕道:“姑娘,先喝了这碗药吧?”云馨摇头道:“不必了,要死的人,还喝什么药。”檀中恕道:“姑娘发肤,受之父母。姑娘不爱惜自己,岂不是辜负父母养育之恩。”云馨冷冷地道:“我已经家破人亡,人到此境,再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檀中恕动容道:“原来姑娘身遭如此不幸。不过,姑娘,这你就错了。”

云馨诧异道:“我怎么错了。”檀中恕道:“家破人亡,是人生不幸。但是不能因此而消沉自弃,反而应该更积极地活下来。虽然活下去很难,但是你的家族却能因此而一脉留存,这也许正是老天垂顾。你活下去,不仅是为了告慰死去的亲人,也是为了让害你们的人别太得意。活着,永远会有机会看到公道的。”

云馨只觉得这话一句句都打在心头。尤其是最后两句:活着,不仅是为了告慰死去的亲人,也是为了让害你们的人别太得意,活着,永远有机会看到公道。不禁已是泪流满面:“多谢公子,请把药给我,我喝。”

檀中恕看到云馨喝了药后沉沉睡去,才稍稍放心,他从未见过这样又柔弱、又坚韧的女子。那一天,云馨撞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当云馨洗去泥污,显出美丽的面容时,令人不禁惊为天人。那几天,云馨不断地发高烧,作恶梦,他就不眠不休,日夜照顾。

檀中恕默默地想道:“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位姑娘的薄命,更胜过古时候的西子、明妃等人了。我以前看书,只觉得古时候那些绝色红颜,竟都是不得善终。令人痛心。但愿这位姑娘,从此能否极泰来,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但愿老天保佑她,将来能够得到幸福。”

云馨就此暂居于檀家。檀家是,檀父檀母都是慈善之人,待云馨就如同亲生女儿一样。还将自己身边的仆妇,遣来照顾云馨。

云馨的病,已渐渐好转,不知不觉,已两三个月过去了。虽然过去的痛楚,仍留在她的心灵深处。但是,她已经试着不再用绝望的心情去看世界,而在慢慢地学着去面对环境,接受一切。

檀老太太却多了一重心事。云馨自到檀家以来,举止娴静,待人有礼.虽是寡言少语,看在檀老太太眼中,却是对她更生怜爱。她有心想把云馨留在身边,做她的儿媳妇。她试着慢慢流露出这种想法,云馨默然不语。其实,在云馨的心中,早已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想法。她不再的天真和憧憬,热情与勇气,只有一片漠然。

于是,檀家在一片安详中准备着婚礼,准备着各处各样应用的东西。婚期定在半年之后的一个黄道吉日。

但是服侍云馨的周妈,却发现云馨的改变。自从云馨到檀家后,她的身体已渐渐康复。但是这几天,却是心事重重,茶饭不思,脸色又渐渐苍白了。

这天,周妈进来收拾碗筷,见饭菜又是只动了一点点,忍不住道:“云姑娘,你可别怪我多嘴,这几天你是不是身体不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云馨骤然止道:“周妈,你别去。我没有什么,你不要多事。过几天就会好的。”

想了想道:“你若不放心,那我就与你一起去看看大夫。”周妈道:“还是我去请大夫吧!”云馨摇头道:“还是不要惊动旁人的好。”

“回春堂”医舍中,一个须发皆白的大夫为云馨诊了脉,方欲开口。云馨却摇了摇手,道:“周妈,你去那边拿一杯茶来。”支开了周妈后,问道:“大夫,我的病,我已自知一二,还想听您说看,可是对症?”大夫道:“姑娘却不是病,而是喜,您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云馨如听了一个响雷炸过,震得人四分五裂了。她本是懂得医术的,虽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疑心,却只是不敢往这方面去想。一直拖到无可拖,从眼前的这个老医生的口中宣告出来,却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周妈端了茶过来,看见云馨脸色白得吓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云馨已是轻飘飘地走了出去,周妈只得跟出来。

回到房中,见云馨气色与往日大为不同,正是惊疑不定时,见云馨笑道:“周妈,你们公子是个好人,对不对?”笑容却是有点凄凉,有点诡异。又道:“你们老爷,太太都是好人,将来你们的少奶奶,也该是个好人才是。”周妈心中正纳闷她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云馨已是笑着让她出去了。

云馨独自在房中,大声狂笑,笑得泪如泉涌,浑身颤抖。天下荒谬之事,无过于此。罗飞负心,家破人亡,已让人走入绝境,幸而遇上檀中恕,方有一处容身之所,谁知自己竟有了罗飞的孩子。天下虽大,无云馨容身之所,纵然走到天涯海角,却走不出自己的命运。

“不祥之人,难侍君子,今生承恩,来世还报。”夜深人静,云馨留书悄然出走。

走到江边,江水东流,流水声也似呜咽之声。云馨更不犹豫,纵身跳入江中。

江边有一只破旧的小渔船,半夜里,渔夫提了灯正要去看缆绳系牢了没有。忽然看见一个女子投江自尽,吓得忙叫道:“有人跳水了。”惊醒了渔妇连忙披衣出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那渔夫道:“有人投水了,你提着灯我去救人。”

云馨已经快沉没了。奇怪的是,这一刻她的神志是清醒无比,忽然自己被一个人抱住往江边游,已知道是有人救了自己。

求生不易,难道求死也这么难,莫不是老天爷也不让她死?最后一刻,她这样想道。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云馨睁开双眼,看见一张饱经风霜仍然慈善的脸。她问:“是你救了我吗?”

那渔妇道:“不是我,是我当家的。这是我们船上。姑娘,你的命真大,刚才要不是我们老大正好去系缆绳,你早就没命了。你真是命大,连阎王都不收你。”

云馨喃喃地道:“连阎王也不收我,难道我还应该活下去吗?父亲,父亲,是你不让我死吗?”渔妇笑道:“是应该活下去才是。你命大,你的孩子也命大,将来也是个有福气的。纵有什么想不开的,为了孩子也忍忍啊!”

云馨摇了摇头道:“我不要这个孩子。”渔妇惊奇地瞪大了眼:“不要孩子?哎呀,阿弥陀佛,真是罪过。我和我们老大想了一辈子,拜了多少菩萨,都求不来一个孩子,你倒不要。你宽宽心,无论怎么,你都该把孩子养下来,我们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