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这时,小道僮进来报告:“华山派掌门龙凤剑华大侠,华夫人来了。”众人皆笑了:“来得好巧!”静虚子的侄女吕青青,正是华夫人的弟子。龙凤剑夫妇既到武当,自然是会带她同来了。

静虚子看着清虚子,两人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这日,罗飞心情烦闷,又来到后山。他坐在大头上,眼见蓝天白云,天气虽好,他心中却烦恼无限。瀑布之水粼粼,他不禁又想到昨日的情景。

昨日,清虚子将他唤入自己房中,问:“飞儿,前些天师父叫你考虑的事情,你想好了吗?”罗飞低头道:“弟子无能。不过弟子会尽量放开儿女私情的。弟子是武当人。决不敢有负师长的教诲。”

清虚子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近日来到这儿来看望你的武林同道朋友也很多,你也要多出去见见客,不要慢待了别人。”话题一转:“前些日子,华掌门夫妇来了,你可曾见过他们了?”

罗飞应道:“第二天,弟子就遵师父之命前去 见过了。”清虚子道:“青青也来了,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可曾见过她了?”罗飞垂首道:“弟子已经见过她了。”

清虚子笑道:“你们很久没见面了,你觉得她如何?想不到三四年不见面,一转眼,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么漂亮,我都差点不敢认了。”哈哈地笑起来。

罗飞见师父高兴,只得应道:“师父说得很是。”清虚子道:“你也认为青青很好吗?”我罗飞不明其意,道:“是的。”

清虚子道:“既然你也认为她很好,那事情就这么定了。”罗飞怔,问道:“定了,定什么?”清虚子道:“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前些日子,我也和你两位师叔商议过了,你和青青从小一起长大,年貌相当,而且你自己也觉得青青很好,彼此之间,也算是有感情了。这件事,我们已经征求过双方意见,也正式向华掌门提过亲了。日子就定在今年中秋吧!”

罗飞大吃一惊:“师父,这绝对不可以。”

清虚子把脸一沉道:“胡说,长辈们都是为了你们好,怎会有误你们的终身,如果都由着你们自己,才会毁了一生前程。武林之中,都知道云仲武自取灭亡,你若再与他女儿纠缠不清,不但你自己身败名裂,也有损我武当清誉。你对云家女儿,找过、也劝过,也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与她之间,也该了结了,这件婚事,我已与华掌门议定了,决无更改之理。你若不遵便为不孝。若武当清誉受损,你就是再有孝心,也抵不过。你今日虽不喜欢,但将来你真正明白时,便知道长辈们是为你操心为你好。”他看了罗飞一眼道:“青青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她温柔娴静,是你良配,绝对好过那云家女儿。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你可以出去了。”

想到这里,罗飞越发烦燥起来。他恨恨地朝地上捶了一拳,暗道:“怎么办呢?我怎么才能让师父明白,我不能娶吕师妹,我绝不能再做对不起云馨的事了。可是,要怎样才能让师父收回成命呢。”

思来想去,却总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只是呆呆地坐着,却全然不觉树林那边过来了一个蓝衣少女。

吕青青想不到这一趟来到武当山,自己的终身之事,竟然就此决定了。此时,山上已有许多人知道此事,纷纷道贺。她又喜又羞,生怕被人取笑,便躲到后山小瀑布这边来了。此外僻静雅致,最宜独处。平时,武当弟子也较少来此,不想,竟会与罗飞不约而同。

吕青青正低头走着,走到近前,才看见罗飞,不同得轻轻“呀”了一声。罗飞抬头一看,也不禁愣住了。吕青青早羞得满脸飞红,轻轻地唤了一声:“罗师兄…”转身欲走。

罗飞忽然道:“吕师妹,请你等一下。”吕青青止步,羞涩地看着他。罗飞道:“昨天,师父告诉我,我和你之间的婚事…”

吕青青羞红了脸,低头道:“我知道了。二叔已经告诉我了。”她又喜又羞,鼓起勇气道:“想不到,真的可以有这么一天。师兄,你什么也别说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说完最后一句,声音已是细不可闻。

“不,”罗飞见她把意思弄错了,忙道:“我想告诉你的,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吕青青不解地问。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让你知道。师父他们都没有告诉你,你我的婚约,是长辈们作主,并不是我们自己的意愿。这样对你不公平。”

吕青青隐隐感到了不安:“我不明白。”

罗飞道:“这件事,要从去年云海山庄之事说起…”于是,他将自己在云海山庄的事情经过,与云馨的相识,相爱,山庄火焚之后,直到最后一次太白酒楼见到云馨的情景,都告诉了吕青青。

吕青青静静地听完,轻叹一声:“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件事。”

罗飞一愣:“你早就知道了。”

吕青青道:“虽听过一些传闻。但是,绝没有你今天提说的这么完整,这么令人震憾!”她抬起头,眼中也有了泪光闪动,轻轻道:“我真替你和云姑娘难过,将来…”她停了一下道:“你们还能够再在一起吗?”

罗飞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她那么恨我!青青,对不起,我不可能心里装着一位姑娘,又去娶别人为妻。你我之间,只是师兄妹而已,并无感情,怎能成夫妻。”

吕青青轻叹道:“没有感情的是你,但并不是我。”

罗飞一震:“青青,你说什么?”

吕青青沉浸在回忆中:“还记得这儿吗?小时候,我们常一起在这儿玩。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因我父母双亡,叔叔带我初上武当山时,我谁也不认识,又孤独又胆小,常常一个人躲在这儿偷偷地哭。有一天遇上了你。你说,有你在,我就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你会永远陪着我,有你在,我任何时候都不必害怕。你带着我在山上玩,捉小鸟,找蝈蝈…我渐渐地不再哭泣,不再害怕。因为有你在,因为你喜欢开开心心的我…”

罗飞迷惘地道:“我说过吗?”

吕青青叹了一口气道:“是的,你说过的。那一天,我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衣服,你说,你不喜欢红色,从此,我的衣服,饰物都不再有红色…”吕青青低下头,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水蓝色的衣服。

罗飞嗯了一声,脑中出现的却是云馨穿着桃红色衫子,倚树而立的样子。

吕青青继续道:“我学剑法,我读书写字,都是因为想让你喜欢;我悄悄地找山下有大婶学烹饪,学女红,因为我想做你的妻子。但是咱们长大以后,就慢慢地疏远了。你不再理我,不再和我说话,甚至那天我特地穿上新衣服去给你看,谁知你看见我就一声不响地走开。你忙着练剑,忙着习武,你有你的雄心壮志,不愿再理我这个小丫头。你不知道,我一天天地痛苦、憔悴。”说到这儿,她不禁哽咽起来。

罗飞心中又酸又涩,道:“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不是我骄傲,而是我不敢。你是净虚真人的侄小姐,我只是武当一个不入流的小弟子。你那么美,许多比我武功高强,比我更聪明的师兄们都争着讨好你,又怎么有我插足的份。小时候的事,连我自己都不大记得了,又怎会想到你竟会把它藏在心中这么多年。我除了干活就是练功,根本就无暇也不会想别的事情。人人都当你是武当山上的小公主,那天你穿着那么漂亮的衣服到这儿,我怕你会嫌我碍着你,就急忙躲开了。”

吕青青叹道:“可我以为你是讨厌我了,我真是很伤心。后来,叔叔让我到华山去。因为武当上都是男人,而我已经长大。我虽然舍不得走,可是,我想,你那么努力练功,如果我把武功学好,也许你会对我另眼相看。所以我去了华山。我很用功学习,因为我想着你。师父说我对剑法有天赋。其实,我宁愿安安静静地种种花,养养小白兔。”

罗飞大为感动,道:“不要说了,师妹是我对不住你。是我错过了太多,我实在不配你对我这么好,对不起。”

吕青青忙道:“不,不是任何人的错。我爱上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无怨无悔。”

罗飞顿了顿道:“可是过去错过的,都无法挽回了,就象我无法挽回云海山庄所发生的一切一样。我已辜负过云馨一次,我不能一错再错了。就算她再恨我,我还是要找回她。青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吕青青黯然道:“我明白,我会退出。但是师兄,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振作。这次回来,见你如此消沉,我实在很难过。你若再继续消沉,不但令我伤心,也辜负了云姑娘当年救你之情。我想,云姑娘虽然现在一时生你的气,但是,她终有一天会谅解你的。”

罗飞道:“谢谢你师妹,但愿如你所言,会有这么一天。”

吕青青垂头道:“可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罗飞道:“师妹,你能了解这一切,我就放心了。我会再去找师父,请他老人家收回成命,我现在就去。”精神大振,匆匆地走了。

吕青青目送罗飞远去,止不住眼泪成串落下。她在瀑布边坐了许久,才慢慢地往回走。忽见罗飞垂头丧气地从紫霄宫出来,头也不回,向外走去。她不禁担心起来,便跟了出去。

只见罗飞一人回到房里,开了一坛子酒痛饮起来。吕青青在外徘徊许久,不知该不该进去。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罗飞方才去找清虚子欲提退婚之事,不料反被凌虚子训斥了一顿,既羞且愧,冲了出去,便欲借酒消愁。此时,已有了七分醉意,见有人进来,便道:“你来了,来,陪我一起喝酒。”

吕青青道:“师兄,你别喝了好不好。”

罗飞苦笑道:“我不喝酒,又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你说是不是,是不是?”他带醉看着眼前的人,眼前朦朦胧胧中,仿佛云馨站在眼前。他又惊又喜:“是你,你来了,你不会走了吧。”他踉跄着走上前去,拉着对方的手,将她抱入怀中,喃喃道:“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你真的在这儿。”

吕青青忽然被拥入怀中,在手足无措中又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不是在作梦吧!”罗飞将她拥得更紧了。吕青青猛然惊觉挣扎着道:“不,我们不可以这样,罗师兄,请你放开我。”

罗飞双手如同铁铸一样,令她无法挣脱,他道:“为什么不可以,是不是你还在恨我?云馨,云馨!”

“云馨”二字,如同锥子一样刺入吕青青的心中,她大声呼道:“我不是云姑娘,你放开我,放开我。”她抬起头,却看见了罗飞眼中的泪。她第一次看见男人流泪,不禁呆住了。

罗飞道:“云馨,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吗?你恨我,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你别走,你别走,别再离开我!你是云馨,你恨我所以你不肯承认,对不对?”

吕青青早已泪流满面,抱住他道:“是,我是云馨,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烛影摇动,显得外面的夜色更黑了。

第六章 废墟幽魂

与此同时,黄山云海山庄的废墟上,却有一人悄然而至。

黄山景色虽然优美,但是自从一年前云海山庄大火这后,方圆十里,再无人迹。传说这里曾死人无数,风雨之夜,鬼守尸骨;骷髅之隙,蛇虫出没;遍地幽魂,四处啼哭。樵夫牧童,不敢来此。而武林人士,虽不信鬼神,却因此地再已无可来的价值,亦不再来此。所以此地就愈发荒凉,愈发地鬼气森森了。

但此刻,却有人一袭黑衣,进入了这个废墟。她是谁?她难道不惧鬼神吗?月色清冷,照出了她的颜容——云馨的脸上,已有了丝丝岁月的风霜痕迹。

月光无情,默默映照着长蒿没膝,倒塌门墙,昔日庄园的华丽已经是荡然无存。狐兔出没处,时有森森白骨露出,处处是烧焦后的余烬,断剑残刃,锈迹斑斑。走一步,就会踏到一些东西:人骨、器皿、铁器等,惊起蛇虫之类的东西游走。

此处,曾经是她的家,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她在这儿出生、成长、学习、游戏,从幼年、童年、少年、一点点地长大。她踏到的白骨,也许生前是她的亲人,曾一起吃饭、一起说话。

她本来是很胆小的,如果是在一年前,也许她听到这种情景,都会吓坏的。然而、此刻、她还能站在这儿,还能继续往前走。这一年中,她经历了过前所未有的各种打击和伤害,却都比不上此情此景给她的打击更大、更刻骨。

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这儿遍地的白骨都曾是她的亲人。然而这一切都被毁灭了。从这一刻起,她心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美好的感情:纯真、善良、热情、信任也全都被毁灭了,只剩下了一堆死灰。

她象一个幽灵游魂一样地走过废墟,向西走去,脑中只有四个字:“西林、石室”。

西边,一片黑松林,林中荆棘丛生,阴森可怖。她走在林间,手被树枝刺破了,脚被石头刮伤了,血一滴滴地流出来,她恍若未觉。

松林深处,有一间孤零零的石屋,早已半塌,破败不堪。

云馨推门走进去将火折子点亮,照亮四周,但见满室尘灰,蛛网密布,已瞧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云馨一点点地拂去尘丝,细细研看,方慢慢看清,室内只有一张石榻,一张石桌倚墙而置,并无其他。

察看许久,石桌仍是石桌,石榻仍是石榻,瞧不出有什么异样来。她试着将石桌石榻前后摇动,却怎么也摇不动。她站起来,将石室中的其他地方:墙缝,地面,天花板都一一察着过了,仍是一无所获。

天色渐亮,火折子也已尽了,她借着墙缝中透进来的阳光继续寻找。找了两个多时辰,全无所获。云馨颓然坐下,忖道:“莫非我弄错了,这石室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但是爹爹临死之前的话,不可能全无意义呀,秘密究竟是在哪儿呢?”正欲站走,无意间手一抬,碰到石桌底面,触手之处,凸凹不平,竟似有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

云馨心中一动,忙顺手摸下去,只觉得有一块手掌大小的刻纹,旁边再无其他。她细细地抚摸这块花纹,觉得熟悉异常。她忙站起来,找遍全身,只觉得手脚颤抖,心中似喜似惧,那块玉佩刚拿出来又掉在地上。石室中只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

云馨将玉佩拾走,试着去合桌下的花纹,这玉佩她带在身上研究了一年,对于上面的图形,早已深入脑海,一触到桌下的花纹,便知道自己找对了。

忽然“啪”地一声,石面下陷,将玉佩吸了进去。石榻便左右摇晃,越来越厉害,仿佛连这石室也要塌下来了。云馨退到墙边,惊骇地看着这一切。

只听得连声巨响,石榻移开,出现一个黑洞洞的地道。云馨站在洞口,她不知前面的路通向何处,是继续漆黑,还是会有光明的希望,心中亦喜亦惧,又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犹豫了一会儿,她便一脚踏进去,她知道这一下去之后,今后的生活将是与过去完全不同。但此刻,不管前面是魔界也好,是地狱

也好,她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这固然是她父亲的遗命,更是她自己的选择。此刻,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她所要做的事情,也只须对自己交待。

云馨又点亮了一只火折子,一步步地走下去。地道中曲曲折折,盘旋反复,走了半里多路,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宽广的石窟,路已经走到尽头了。

只见前面石壁,半为白色,半为黑色,于正中分开,白色极白,黑色极黑,于火光闪映下,分外诡异。左右各有一门,白门上书“生”字,黑门上写“死”字。

云馨呆了一呆,站在那儿。整整一年了,她一直不去想往事。不管遇到多大的辛酸,多大的羞辱,她都忍了下去。不想往事,是不敢想,多少的磨难也比不上心中的痛苦,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不能想,不敢想,怕去想,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谁能明白?

自从那日遇见罗飞,多少的往事又历历重现,她却从那一刹那改变了。心中的伤口仍在流血,但她不能也不愿再欺骗自己,当这份伤痛不在,她要看看清楚了,尽管重新揭开伤口会更痛,但她已不逃避,而是要去挑战,向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挑战。

她想到外面山庄的废墟,残骸,火烬,心中热血激荡,不能自抑。生已无欢,死又何惧,当下更不犹豫,走入那漆黑的“死”门。

走入室内,石室阴森,只见四周石壁上刻满了无数的文字图形,连绵不绝,石室顶上悬着一颗明珠,照得一片透亮。正中是一座神坛,垂着黑色帷幔,掀开帷幔,里面供的非佛非仙,却是一把漆黑的刀。云馨拿起刀,但觉得十分沉重,刀身略弯,有一股诡异的杀气。拨刀出鞘,声作龙吟,长长地传了出去。刀身乌黑,当中隐隐一条血痕,如同刚杀了人似的,刀上刻有一行极细的字:“纵横如意,宇内无双”。

移开宝刀,方见其下有一本绢册,用篆文写着“无相真经”四字。轻轻翻开,上写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归于无相。”看了些段落,似有所悟,又似是不解,便一页页地翻看下去。

第一篇是总纲,接下去是炼气,掌法要诀,指法要诀,刀法要诀,剑法要诀。其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分练诸般武功,便至运刚若柔,运柔若刚,方算成功。

第二个阶段是万招归一,将诸般武功融合为一体,一招可破万招,至此已可纵横天下。

至于第三个阶段的无招胜有招境界和第四个阶段无相境界,则是各人机遇,可遇不可求了。

云馨合上绢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中却已经发出了坚毅的锋芒,抽刀而出,一挥,一道黑色光芒,将石案挥下一角来。

黄山多松石瀑布,有飞鸟狡猿,出没其间。云馨便在瀑布中练内功,接受激流冲击,借以修炼内力;桃云小筑中,本有天下各种灵丹妙药,她再以医术原理,借金针度穴,增强内力,居然事半功倍。又在山风起而松涛动时,于松涛中琢磨掌力之运行,到后来山中无风时,她的掌风已经能够带动松涛之声。以松针来作暗器,用飞蝇作目标,松针轻软无力而飞蝇纤细迅速,到后来,却能够以松针钉入飞蝇,百发百中。又在云海中与猿猴攀援,以练轻功;学飞鸟之姿以练掌法,学虎豹之威以运刀势。

云海之中,常出没她的矫健身姿;树木山石,都留下练功后的掌迹刀痕。一晃三年过去了,她身心俱受到了最大的磨炼,容貌气质,已大为不同。

三年前,她不过是纤纤弱质,怯不胜衣,此刻,她已是一流的武功高手,双目炯炯有神,身蕴深厚内力,一触即发。虽然是全身伤痕累累,又黑又瘦,却是生气勃勃,又有些阴沉孤绝的气势。如果说三年前她象是一只小白兔,那么,现在就似一只黑豹了。

这三年来,她日日夜夜,都在苦练武功,到最后这半年来,已能进入第二阶段的万招归一,化为一刀的境界了,但却无法再有更进一步的突破。她自知再练下去也是不能有更大进展了,自己经验太少,只有遍阅百家,方有大成。而且,身负血海深仇,她已经等不得了。

离开之前,她走进了白室中。这三年来,她也不止一次地好奇心动,欲入白室中一看,却强忍了下来。不是不想,而是怕这白室中会有什么东西,影响到自己的武功进程。

黑室中,是天下无双的武功秘笈和宝刀,白室中,又会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呢?她如今武功已成,自是再无顾忌了。

云馨打开白室之门,走了进去,一看,也不禁惊呆了。

白室同黑室一样大小,顶上也悬挂着一颗夜明珠,满室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黄金,无数的黄金,制成一块块金砖,整整齐齐地堆满了整个石室,叠至壁顶,只留得中央一条狭小的通道。这里的黄金之多,可以建立起一个王国来,也可以毁灭掉一个王国。云仲武苦心经营多年,尽在于此。

狭道尽头,放着一本破旧的羊皮帐册。

满室黄金,显得那羊皮帐册更是破旧。但云馨知道,能够放在这儿的,必然不是泛泛之物,说不定这破旧的一本羊皮帐册,其价值还不在这满室黄金之下。

云馨深吸一口气,把那帐册拿起来,慢慢翻阅。只见上面写着一个个人名,还有许多的事情,原来俱是一些武林知名人士的隐私忌讳和短处。许多表面上光辉灿烂的人士,背后竟都有些见不得光的一面,这虽是簿簿的一本册子,却将这道貌岸然的武林规矩,江湖正义剥得一丝不剩,只剩下弱肉强食,刀俎鱼肉的道理了。

云馨一边看一边冷笑,阅毕,用力一丢,哈啥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左手举刀:“此临之以威。”指着黄金道:“诱之以利。”右手再拿起帐册道:“胁之以利害。何愁天下不得。”她狂笑道:“父亲,父亲,你好聪明,你真是什么都看透了,什么都想透了,而愚笨如我,却到了此刻才能明白这世道、这人心,才能觉悟这一切。纵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您未能成功,这都是我的不孝。但是,您死后还能令我来到此处,还能令我去做您未能完成的事。父亲,父亲,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中了,您可以瞑目了!”

云馨一直大笑着,笑得泪流满面,笑得声干气咽,直笑得狂笑声变成了痛哭声。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哭完,她用力擦去眼泪,冷笑一声,仰首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流泪了,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流泪了。让我流过泪的人,我要让他们流血。今后,只能是别人流泪、流血而不是我。云馨已经死了。‘纵横如意,宇内无双。’哈哈哈、无双、无双、以后,我就叫云无双了。哈哈哈、哈哈哈——”声音回荡,由四壁渐渐地传扬开来,传扬开来…

第七章 锋芒初试

河南开封,有一座大相国寺,是无奇不有,百艺横陈之地。三教九流,城狐社鼠之类的人物也特别多。卖唱的、杂耍的、摆小摊的做买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看相的、测字的、算命的连着摊子。人们在大相国寺里拜了连自己都搞不清的什么菩萨,求了含含糊糊的签书,看了杂耍,挤了热闹,还要来算命的摊子前看看流年,问问运气,花钱买了两句诸如“气色很好,今年发财”之类的话,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也有香烛熏了衣服的,也有挤掉了一只鞋的,也有不小心让小偷摸去了钱包的,也抱怨着走了。这才算是逛了回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门前,有一个不大不小,生意不好不坏的万事通算命摊子。摊主自称“万事通”,但别人都叫他的绰号“万老鼠”,因为他的两撇小胡子,长得的确很象老鼠。

这日天色已晚,人群渐散,万事通也收拾了摊子,回到他那老鼠窝似的破房子。方到门口忽觉一阵寒意,心生惕然,缩回手欲走。就听到有人说:“万先生,到了自己的家门口,怎么不进去呢?”万事通前前后后转了十几个圈,也没看见说话的人。他硬着头皮推门进来,只见一个面窗负手而立,桌上放着一只木盒。

万事通唱个诺道:“小人万事通,绰号万老鼠,在大相国寺门前打卦算命,客官要打卦算命吗?明天请早,今天已经收摊了。”

“我不是来算命的,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算上一卦。你虽姓万,却不叫万事通,也不叫万老鼠。你的真名叫万天聪,有个外号叫无所不晓,万宝全书。你本是秘讯门第十七代传人。五年前,因为无意中泄露了丐帮长老鲁元的隐私,被丐帮中人追杀。云海山庄庄主云仲武收留了你,让你隐姓埋名躲在开封,你也为他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四年前,云海山庄被灭,你从此不敢出头,才变成了一只巷中之鼠。”

万事通越听越是心惊,尤其是他与云海山庄的关系,更是武林大忌。他一个转身,射向门外。但见人影一动,那人已站在门口。万事通一咬牙,手中竹竿一招“白虹贯日”直刺过去。突觉手中“太渊穴”一麻,竹竿落地。万事通却连那人如何出手也没看见,心中大惊,连连后退,道:“阁下何人,意欲何为?”

那人回过头来,原来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一身黑衣,双目却如同利剑一样,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心底去。她的美,虽然是叫人看了一眼还忍不住想再细细地看上无数次;但她的冷,却教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万事通心中一寒,忙低下头去。那女子道:“万天聪,我若要杀你,易如反掌。你曾效力于我父亲,现在,我也继续有用你之处。”

万事通问:“令尊是…”

“云仲武。”

万事通沉吟了一下,云无双手一挥,桌上木盒开了,满满一盒的黄金,万事通连呼吸都凝住了,止不住偷眼看着云无双的神色。云无双道:“这一盒黄金,你拿去重建秘讯门,作我的手下,没有人敢找你的麻烦。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万事通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好一阵子,终于跪下道:“属下万天聪,参见云姑娘。”

云无双淡淡地道:“我有两件事要你去做。第一、我要知道当年有多少人参加了云海山庄大屠杀,你列一个详细的名册给我。第二、你准备一个完整的档案,把所有武林成名人士,各门各派的武功,背景,特长,优劣之处,都作一份详细的卷宗,供我使用。名册我一个月内就要。你还要注意各门各派近日的动静,明白了吗?”

万天聪恭恭敬敬地道:“属下明白。”忙又讨好地说:“属下自云庄主遇难之后,已留心各门派中人,已经查得,有七个人是直接杀死云庄主的凶手。”

云无双眉宇间一股杀气升上来,问道:“是哪七个人?”

万天聪道:“武当天门宫主持凌虚子,峨嵋派掌门青石,丐帮长老鲁元,太湖船帮帮主龙标,虎丘山庄庄主刘汉山,南海剑派掌门李盟鸥,昆仑派掌门成刚。”

云无双嗯了一声道:“把这七个人的资料给我。”她遥望窗前无尽的黑暗,道:“仇敌满天下,我何惧之。”回头看着万天聪道:“你可是怕了?这七个人的势力,每一个都可以把你碾成粉末。”万天聪叹道:“不错,在下认为,云姑娘还须谨慎行事,缓缓图之,不知云姑娘意下如何?”

云无双冷笑道:“人说万宝全书最滑头不过。哼,你若是尽忠,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你若是有三心二意,便死无葬身之地。”指尖轻拂了一下门,人已经不见了。万天聪呆在那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手想把门关上,不料手一碰到门板,那门板便如粉末一样瘫下来。万天聪看着一地木屑,又看着桌上的黄金,方能肯定,刚才不是在做梦,心中一股寒意升了上来。

十日之后,消息传来,太湖船帮帮主龙标,被一黑衣女子斩杀于船帮大堂。万天聪自是最快得到了消息,他连忙组织人手,调查当年云海山庄之会的武林人士名单。

半月之后,丐帮长老鲁元在酒肆中被一黑衣女子劈成两半。

三日之后,开封秘讯门秘密重建。

万天聪向云无双递上一本绢册,上面写了上百个人的名字,涉及大小门派八十多个,俱是参加过当年云海山庄寿宴的人。在云无双眼中,自然皆是凶手,人人当诛。第二十三个名字,赫然写着:“青龙剑客罗飞”。云无双停了一下,冷冷地道:“是武当罗飞吗?”

万天聪道:“正是武当罗飞。自从云海山庄一役后,武当掌门亲手将自己的佩剑青龙侠传给他,所以人称青龙剑客。他现在可谓是武林中最出名的少年侠客。两年前又娶了华山派的弟子吕青青为妻,更加是春风得意了。”万天聪一边介绍,一边偷眼看着云无双的神色。只见云无双的脸色冰冷如故,丝毫不变。

万天聪只得一个个人介绍过来,忽觉得如在炭火之上,汗流浃背,匆匆地将这上百人介绍完了,云无双挥手令他退下。万天聪走出房门,仍颤抖不止。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秘讯门无所不知,但他面对云无双时,却只有四个字:莫测高深。

云无双静静地坐在那儿,脑中只有一个声音:“罗飞娶妻了!”万天聪后来说些什么,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听了。只不过,三年来的磨炼,她已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当年的情爱已如烟云消散,曾经是山盟海誓,想不到罗飞竟又那么快另娶他人。“云无双,你现在是云无双,云馨已经死去,云无双应该是铁石心肠,毫无感情可言。”云无双不断地对自己说:“也好,我从此可以毫无顾忌,大开杀戒。”

她拿起一面青铜镜,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脸,充满了怨毒,充满了杀气。云馨已经死了,云无双是从地狱中来的怨鬼。所有会武功的人都该死——就算我下十八层地狱,也要将他们都拖下去。

她翻开名册,沉吟道:“下一个,是虎丘山庄刘汉山。”

苏州。

云无双走在苏州城中,只见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时候华灯初上,熙熙攘攘,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摆夜市,卖小吃的摆满了一条街,顽皮的小孩子,牵着父母的手,在人群中溜来溜去。卖花的女孩子清脆的叫声美如风铃:“卖花哎----卖花----月季、芙蓉、茉莉、木樨、昙花----卖花哎”

云无双独自走在街中,这欢乐,这热闹的气氛就象是暖流,也令得她暂时忘记了仇恨和杀气。

一个小女孩站到她面前:“小姐,你好美呀!买朵花吧,你看这花多好。”云无双并不理会,继续往前走。那小女孩又追了上来,急切地说:“小姐,你看这花多好,您就买一朵吧,买一小朵也好!”云无双不由地驻足,看了看她。只见这小女孩衣衫褴褛,满脸菜色,小小年纪,脸上竟也有了一丝为生活挣扎的风霜。她手中提着个沉重的大篮子,各色鲜花灿烂盛开,看得出每一朵都被精心整理过,和她的脸色,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云无双心生怜惜,问:“你几岁了?”那小女孩却直勾勾地看着她,用力将花篮举到她面前道:“小姐,这花真的很好,您就买几朵吧!”云无双暗叹了口气,取出一锭银子给她。那小女孩惊呆了,喃喃地道:“这么多呀,我、我找不出来。”云无双道:“不用找了,送给你,快回家去吧!”那小女孩又惊又喜,慌慌张张地把花拿出来说:“给你花,这些花都给你,够不够,够不够?”云无双摇头道:“我不要花,这银子是送给你的,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热闹?”

小女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欢快的笑容:“今天是七夕呀!”她飞快地在篮子里找了找,捧出一朵最大最美的昙花,递到云无双的手中,红着脸道:“谢谢你小姐,这花送给你,你真是好人!”赤足小跑着去了。歌声清脆地传来:“七月七,七月七,牛郎会织女呀…”

“七夕,今天是七夕?”云无双拿着昙花,竟有一时的失神。

七月七,牛郎会织女。这是个流传千年的神话。这一天,是少女们的节日。少女们簪花斗草,游湖赛歌,看花灯,编织各种美丽的装饰,布置花树。晚上,在院子里陈设瓜果,向织女乞巧。互比绣花的手艺,谁的绣品最美,谁就是这一天的巧女。这一天还有一个只有女孩子才知道的秘密:女孩子们把蜘蛛染成红色,叫喜蛛,放在瓜果上,谁的喜蛛在瓜果上结成网,那么,她就快要有喜事了。还有传说,这一天夜里,若是有缘人躲在荼蘼花架下,还可以听见牛郎织女的悄悄话。

昔日的云海山庄,七夕之夜,亦是如此的忙碌而快乐的。百花齐放的群芳榭,云馨和一群丫环们,亦曾在双星之下,许下天真无邪的心愿,也曾有过憧憬未来的纯洁善良。那一刻,很近,又很远了。

长街的欢笑仍在继续。一个黄衫人,正珠环翠绕地从酒肆中出来,嘻嘻哈哈。蓦然见灯火阑珊之处,一个黑衣女子,长裙飘飘,似脚不沾地行去,微微转身,看见她如雪如玉如花的半张脸儿,云鬓上一朵昙花,黑白分明,更冷到极处,也艳到了极处。见她转过拐角,青丝隐隐飞扬,便消失了。那一刹那,只觉得自己的一颗魂灵儿也与那女子一同去了。

他身边的一个红衣女子,见他忽然怔怔的,扑嗤一笑道:“莫公子,你在看什么看成了一只呆雁了?”将香帕往他脸上一拂,他方如梦初醒地道:“红杏,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女子从那边过去,她很冷,很美!”

红杏娇笑道:“我的公子爷,全苏州最美的女孩子都在你身边了,哪还有什么其他的美人儿呀!”不免心生醋意:“又不是七老八十,穿什么黑衣服!”

那男子莫易,却已经无心听她们罗嗦,道:“你们先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一阵风似地追了过去。

追过了几条长街,还是不见那黑衣女子的踪影。他略一思索,返身而走,进入一间大宅,叫道:“来人哪!”院内立刻出现一群大汉,齐齐行礼道:“少主有何吩咐?”

莫易道:“你们马上给我找一个人。一个姑娘,双十年华,黑衣,执一把黑色的刀,鬓插一朵昙花,看上去很特别,很冷,武功也似不错。找到以后,不许惊动,立刻回报于我。”众人互相对望一眼,皆知这位少主的风流性子,不禁微有笑意,各自分头去打探了。

莫易走入后园,早有一群穿红着绿,脂香粉腻的女子迎上来,但闻莺咤燕叱,口角生香。莫易左拥右抱,正在饮酒时,忽然有手下来报:“少主,赵舵主求见。”莫易懒洋洋地道:“不见。”过得一会儿,却见一个中年商贾直闯进来,莫易正要发作,那商贾忙道:“少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莫易只得令一群姬妾退下。心中道:“若无真正要事,老子要你好看。”

那赵舵主道:“少主,事情不妙。这两天来,有许多白道武林人士来到苏州,住进了虎丘山庄。尤其是今天,连武当派的苍松道长也带了几个弟子来了。少主,这件事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莫易皱眉道:“不会,他们不可能发现我们的秘密。也许是另有目的。不过,刘汉山老奸巨滑,也不可不防,你再派人去细细打听。另外,把人马约束一些,别惹事。自己也查一查,别有什么地方惹人怀疑。”

赵舵主领命而去。莫易打了个呵欠,一个黑衣大汉轻轻走进来道:“属下李全参见少主。”

莫易瞪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李全道:“刚才少主吩咐属下去打听的那个姑娘…”

莫易精神一振:“她在哪儿?”

李全道:“属下布置所有的人去找,今日苏州城中,有黑衣簪花女子六人。其中有一个与少主所说的最象,但是--”

莫易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到底在哪儿?”

李全忙道:“那姑娘正向虎丘山庄而去,估计现在已经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