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男子倚着坐塌,目光一瞬不移的看着香儿狼吞虎咽,眸中微不可查的噙了笑意。

待到她用完最后一块点心,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后,锦衣男子又自怀里抽了帕子出来递给她擦嘴,同时问道:“说来,还不知姑娘唤作何名?”

“我叫香儿。”她边擦着嘴角的点心沫儿边顺口答着。

“香儿…”锦衣男子正将她的名字缓缓辗转于唇边,她便也反过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之后,她澄澈的眼瞳却滴溜溜的一转,似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他们叫你殿下,你的名字叫殿下对不对?”

锦衣男子又是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她竟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而后却是想笑又忍住的表情道:“殿下只是一个称谓,我姓楚名朝临。”

“哦。”香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楚朝临则好似心情不错,眼中噙着笑意与她相视片刻后道:“你我素昧平生,然则你昨日却不顾己身之安慰为我挡去那一剑,又在密林中照料于我,这恩情我记下了,日后定当报答。”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事儿,她反倒有些心虚,于是挠着头笑道:“是我害你受了伤,你不怨我就好。”

楚朝临却摇了摇头:“我都知道,那一剑我起初并未察觉,若非你及时扑过来,只怕当时就刺进了要害之处,眼下我又如何能在这里同你说话。”

“这倒也是。”香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她的双眸忽然一亮,抬起头来对楚朝临道:“你刚才说要报答我,却也不是没有机会,眼下我就有一桩事要求你。”

“且讲。”楚朝临彬彬有礼道。

香儿于是说道:“你还有好多辆马车,可不可以借我一辆,这样我就可以快一点回昆仑山。”

“你的家在昆仑山?”楚朝临问道。

香儿点了点头,又怕他不肯应,便接着道:“要是你舍不得马车,等到我回了昆仑山,再托白允想办法给你送回来,你放心,我不会占了你的马车的。”

“白允是谁?”楚朝临问。

“白允就是白允呀。”香儿似乎不满他扯开话题。

她一心想着回到昆仑山后便什么都不怕了,到时候白允施个法术,哪怕千里之外,送一辆马车腾云驾雾过来还他应该也不是难事。

为了显得诚恳些,香儿还特意换了更加诚恳的眼神,无比殷切的凝望着楚朝临。

楚朝临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同意了她这个报恩的办法:“好,我送你回昆仑山。”

想不到他竟如此盛情,倒真是个知恩图报的,香儿心下虽这样想,却连忙推辞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楚朝临却道:“你一个女子独身上路,若是遇上山匪刺客的,实在危险,我且将你送回去也耽误不了什么功夫。”

听到“刺客”二字,香儿不禁后怕得一激灵,顿时颓了大半,勉强维持着笑,底气全失道:“也好,也好…”

打定主意之后,楚朝临便当着香儿的面唤了赶马的侍从过来,告诉他改换道路往昆仑山去。

香儿悬了许久的心也总算归了位,一心一意盼着回到昆仑山上去。

想必那时候白允已然寻到她娘亲的魂魄归来,那样她就又可以见到娘亲还有白允了。

一想到这里,香儿就控制不住的偷笑出声。

这一路上没有先前的紧张,香儿便拿出她爱笑爱闹的本性出来,不停向楚朝临打听昆仑山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楚朝临和白允不一样,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有时候还能衍生出一个故事或者一段传说讲与她听,听得她是既激动又向往。

她才知道原来在昆仑山之外,有地方名南都,最是人头攒动、繁华庄严之地,那里还有一座皇宫,住着凡人最高的统治者,皇宫里遍地都是奇珍异宝,到处都有瑰丽盛景。

这些传说中的景象对于爱热闹的香儿来说无不充满了吸引力,她于是默然于心下决定,回去之后定要央求白允带她去那繁华之地看一看。

楚朝临见她满脸的憧憬,便也自告奋勇的表示若有朝一日她到了南都,定会给她做个向导,带她游湖泛舟,逛集市,放河灯。

香儿觉得他这个人十分好客,便想着日后定要举荐给白允,再请他一起说服白允,他这么会说话,定能让白允同意。

不如等到了昆仑山,就立刻带他去见白允。

打定主意之后,香儿的心情愈发轻快了些,倒也不觉那马车左右摇晃,七拐八拐的有多颠簸曲折。

第19章 焚心之爱(一)

转眼数日过去,香儿起初听故事的兴致渐渐萎靡下去,虽仍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楚朝临说话,然则目光却时常停留在窗外发呆。

看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她是叹了又叹:“怎么还没有到啊?”

楚朝临则安慰她道很快就会到了,她想着来时是几个道士携着她御风而行,定是比马车要快些的,便也安静下来。

可是又过了一阵子,当她趴在车窗户旁撩开锦帘往外瞧时,却忽然发出一阵惊呼,惊得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楚朝临眉宇都蹙了起来。

“遭了,我是不是走错了,怎么好像越来越远了,先前还可以看到昆仑山的山顶的,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她一惊一乍的扑到楚朝临面前。

楚朝临微掀眼帘,将她的眸子凝了片刻,却是要紧不慢的坐起身来对她道:“此处地势复杂,又恐再遭遇刺客,故而选了一条稍迂回的路,这条路虽然远些,但十分安全,一样可以到昆仑山。”

“原来如此。”香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他的话倒是十分信服。

他们二人正说话间,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香儿正要转身去瞧出了什么事,就听到外面一个声音隔着帘子传来:“禀告殿下,李良娣来迎殿下了,正在前方等候传见。”

香儿还在想李良娣又是个什么,身后便传来一阵窸窣声。

楚朝临起身,行过香儿身边而后下了马车。

此时香儿抬眼,在他经过的一瞬间却未见他眸中有什么表情,只是周身的气度却又恢复到她掉进马车里时的威严与端肃。

见楚朝临下了马车,香儿虽然好奇,可也懒得动弹,便倚在车门旁,一手撩着车帘往外瞧。

楚朝临下车后则径直朝着前方被几个仆婢侍卫簇拥着的华服女子。

他才刚靠近些,华服女子便连忙施施然行礼:“妾身参见殿下。”

至她跟前时,他原本没有任何情绪脸上忽然添上一抹笑意,上前搀着她道:“李良娣怎么来了?”

女子低垂眼眸,露出含羞带怯的一抹浅笑,双颊已泛起桃花色:“妾身在宫中日夜思念殿下,得知殿下已在进京的路上,便决心到此恭候,以期早日见到殿下。”

“当是你有心了。”楚朝临说着,将起身未及站稳的女子扶了扶。

女子面色又添绯红,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脸焦急道:“适才妾身听闻殿下在路上遇刺受伤,现如今伤势如何?”

她说着扬起头来迎向他,娇媚如花的容颜便彻底呈现在他面前,却是秀眉紧蹙、眸中带雨的表情,当真我见犹怜。

见他只是将目光停驻与自己相视,却并未作答,李良娣便又往他跟前挪了微不可查的一步,抬手欲触上他肩胛的伤处。

“妾身心惊,着实为殿下担忧。”她说着,眸子里尽是心疼与慌张。

楚朝临移开扶在她肩上的双手,往后挪了一步,恰好避开她的触碰,面上却仍维持着温雅笑意:“李良娣不必担忧,伤处早已无大碍了。”

李良娣的那只纤纤柔荑便这般顿在了半空,而她的眸子里隐约有光波闪烁。

两人具在沉默之时,却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楚朝临身后的方向而来,紧接着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这位姐姐好漂亮啊!”

香儿方才坐在那马车上看得并不甚真切,可远远的瞧见这一抹盈盈身姿便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自马车上跳下来,一溜烟的跑到跟前。

到近处一看,见她一袭粉衣宛若娇花,肤白胜雪、顾盼生姿、眉眼间更是携着难以形容的韵致,却又是一番惊艳,故而发出这由衷的赞叹来。

眼前的这位美人却被她叹得一怔,迟疑道:“这位是…”

不待她问完,楚朝临则已接过话去道:“就是这位姑娘在孤遇刺时救了孤的性命。”

听到楚朝临的话,佳人的美目流转,将香儿打量了一番,继而微弯朱唇,无比温婉的一笑:“想不到这位姑娘外表虽娇柔,却也如此英勇,既然护驾有功,自然少不得赏赐。”

“来人啊!”说着她又对身边侍从吩咐道:“将我随身带着的那些首饰拿来与她挑。”

那名侍从应过之后便迅速的钻进了后面的一辆马车中,不一会儿捧着个匣子到香儿面前,双手端着将盖子揭开。

那里面搁着的全是些香儿没见过的东西,琳琅满目的甚是漂亮。

香儿欣赏了一番,却摇了摇头道:“这些东西虽然好看,可又不能吃,我要了也没用,再说殿下先前已经允了我报恩的途径,我已经很满足了。”

见大家都管楚朝临叫殿下,她便也将他的名字抛到一旁,跟着这么唤起来。

“哦?”李良娣携着疑惑的神色看向楚朝临。

楚朝临则似乎对方才香儿的回答十分满意,端着严肃的一张脸竟缓和了许多,对李良娣道:“罢了,何必都杵在这儿,不如上了马车再聊。”

“这位漂亮的姐姐也要和我们一起回昆仑山吗?”香儿忽然冒出这个一问。

“啊?”李良娣再度露出疑惑的神情,将目光投向楚朝临。

楚朝临毫不避讳与李良娣对视,很快李良娣似从他眸中读懂了什么,眸子里忽然一暗,而后垂眸超楚朝临微微一福,径直往前面去了,倒不曾应香儿的话。

香儿未得到答案,只得询问的转向楚朝临,却见他眸中浮起笑意,点头道:“恩,她也一道去。”

“太好了,又多一个人说话!”香儿高兴得将灿烂的笑容绽放在脸上,迫不及待的跟上李良娣的步伐。

待爬上马车后,李良娣见到香儿却又露出惊诧的表情。

楚朝临跟着上了车,见此情形却是不等李良娣发问便挨着她在软榻上坐下,自然而然的将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柔荑。

这下李良娣脸上展现出更加惊诧的神情,却又与看到香儿的惊诧不同。

她转头看向楚朝临,美丽的眸子里仿佛闪烁着光芒。

楚朝临却并未与他相视,只是垂眸道:“路上沉闷,香儿姑娘又是个热闹人,孤令她在此,李良娣不会介意吧。”

听到这句话,李良娣明亮的双眸顿时黯淡下去,密睫覆在眼前沉吟了片刻,而后却换上一脸端庄的笑容看向香儿道:“怎么会呢?妾身见着香儿姑娘也十分亲切。”

“如此甚好。”楚朝临说着,那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两遭,而后移回到自己这边。

见美人说见到自己十分亲切,香儿别提有多心花怒放,愈发对美人心生倾慕。

她不由的将小蹬往李良娣跟前挪了挪,开始找她搭话,而李良娣也十分耐心,与她相谈甚欢。

自从遇上李良娣之后,楚朝临的话倒是少了,先前天上地下无所不谈的,现在香儿问的许多话他都只是笑而不语。

香儿便只得作罢,转而去与李良娣说,于是最后竟演变成一路上都是香儿和李良娣在聊,楚朝临反倒是只是在一旁听着。

正聊得尽兴之时,马车驶入了一片颠簸之地,忽然就摇晃起来。

香儿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车壁,可是车身又毫无征兆的猛的一歪,她整个人便从凳子上掉下来,摔向车壁。

此时楚朝临和李良娣那边情况也不甚好,在危急时刻,李良娣奋力的扑向楚朝临,欲以自己的身子相挡,却被楚朝临推开,于是李良娣跌回到软榻上,而楚朝临借以轻功稳住身形,扑至前方将香儿一把拉住。

看到那几乎逼到了鼻子跟前的车壁,香儿后怕的直拍胸。

“可有伤到?”楚朝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些焦急。

她转过头来,见李良娣跌在软榻的角落里,便扯了扯楚朝临的袖子道:“我没事,你去看看良娣姐姐,她好像摔着了。”

经她这样一提醒,楚朝临于是转身去扶李良娣,继续行进的车又是一晃,李良娣便顺势跌进了楚朝临的怀里,难得这一次他没有将她推开。

李良娣面上浮起由心底生出的清浅笑意,似乎正享受这一刻的温存,却被香儿的一声惊呼给打断。

“天啊!车夫不见了!”原来她方才情况稍稍稳定,便挪到车门前撩起帘子往外看,想同那车夫说一声开慢些,怎知看到的却只有脱缰奔腾的四匹马。

危机似乎才发生不久,被甩到后面的侍从还没有跟上来,加之这里地势复杂,若任其发展只怕最后会落得撞上山石或是坠入悬崖的下场。

香儿越想越觉得害怕,正考虑要不要招呼楚朝临和李良娣一起跳车时,却见一道影忽然自身边略过,下一刻楚朝临已经坐在车夫的位置拉紧了缰绳。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一场危机终于化解。

香儿高兴的直拍掌,侍从们也追了上来,在楚朝临面前跪作一排:“下奴救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楚朝临的声音显得十分阴沉,和平时判若两人:“发生此事,尔等确实当罚,只是你们多是李良娣身边的人,且等回宫之后,再由李良娣处置吧。”

他说这些话虽是对着那些仆从,目光却落在到正坐在马车上往外瞧的李良娣身上。

第20章 焚心之爱(二)

接连经历了刺客和马车脱缰的风波,楚朝临下令在下一个驿站停留歇脚。

香儿虽然也在马车上颠得厌倦了,可心里始终牵挂着白允,于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香儿同楚朝临、李良娣三人围坐在驿站的饭桌前,面对着满桌的菜食,她显得有些恹恹的。

楚朝临则安慰她道:“很快就到了,先吃些糕点吧。”

他说着将刚上的一盘子糕点推到了香儿面前。

香儿定睛一瞧,这些糕点和她先前在马车里吃的还不一样,于是捻起来尝了尝,顿时赞不绝口:“这个太好吃了,比马车上那些还好吃。”

楚朝临和李良娣而人具是慢条斯理的偶尔夹起些菜食,小口小口的吃着,看起来并不怎么有食欲,倒是香儿一人抱着那盘点心狼吞虎咽,看着颇有味道。

她吃完那一盘后,又看了看楚朝临和李良娣,而后嗫嚅道:“可不可以再上一盘。”

楚朝临果然好说话,立刻唤了人来再上一盘同样的点心。

可是当那些点心上上来后,香儿却并没有吃,而是包起来揣进了袖子里。

“香儿姑娘这是作何?”楚朝临不解的问道。

香儿则一边忙活一边道:“我要带一些回去给白允。”

白允只要看了一定就知道怎么做了,到时候可以天天做给我吃。

香儿在心下盘算,又听楚朝临道:“看来他对你很重要。”

香儿一心扑在点心上,并没有察觉到他语调中的变化,顺口便应道:“恩,我对他也很重要,我们都重要。”

到最后,香儿两只袖子都踹满了,可盘子里还剩几块糕点,她于是十分慷慨的将那几块糕点推到李良娣面前:“良娣姐姐要不要也带点儿回去。”

怎知李良娣却一脸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事实上她从踏入这间驿站时就一直心事重重,眼下漂亮的眼眸里也似愁思满结。

“良娣姐姐这是怎么了?”香儿转头问楚朝临。

楚朝临没有回答,李良娣却终于有反应。

“妾身只是有一事,反复思索而不得解。”她掀起蝶瓣一般的密睫,盈盈一汪秋水看向楚朝临。

“何事?”楚朝临放下手里的箸,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李良娣脸上掠过一丝浅笑,继而说道:“妾身只是想知道,倘若刚才香儿姑娘不在马车里,殿下还会不会亲自将马车停下,救妾身一命?”

这么奇怪的问题,香儿百思不得其解李良娣为何要因这个问题消沉了许久。

她于是同李良娣一道将目光投向楚朝临,打算看他怎么回答。

楚朝临却并没有与她们对视,垂下眼眸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香儿忽然觉得空气有些凝滞,又道这楚朝临关键时候怎么就不顶用了,于是转过头去冲着李良娣咧嘴笑道:“没事,他要是不救你,我就救你,虽然说我不会架马车…”

“自然会,你毕竟是我的良娣,何须为这样的小事介怀。”楚朝临重新握起双箸,总算是答了出来。

“有殿下这句话,妾身便知足了。”李良娣这样说着,可语调中尽是苦涩之味。

这顿饭便在此等光景中用完了,由于楚朝临提出在驿站中歇一夜再行,所以用过膳后,他们便各自分配了房间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