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昨夜的诸般情形都浮现在脑海中,香儿的双颊很快被一层薄霞笼罩。

她连忙将半个脑袋都埋进被子里,生怕被白允看到自己的窘态。

此时的白允已然换回了那身雪衣,依旧是飘然若仙、不容亵渎的样子。

看来他早就已经起了,多半是见她赖床,才过来陪她躺着。

经历过昨夜之后,香儿现在一看到他就双颊发烫、心跳加速,整个人都十分窘迫,偏生他这幅没事人似的样子,又衬托得她愈发狼狈。

香儿这样想着,于是把身上的衾被越裹越紧。

好在他现下穿戴齐整,不然还不知怎样的尴尬,这样想来,她便又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默然纠结时,白允许是半天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竟展臂将她连人带被子都捞到了跟前。

“小心闷坏了。”他说着,伸手就要去剥被子。

香儿却是咬紧牙关同他斗争到底,手脚并用的死死缠住被子。

然而她哪里是白允的对手,不过片刻间就被剥了出来,那用以避身的被子也被他丢开。

她连忙抱住双臂,挡在身前,却在自己身上摸到了衣料。

低头一瞧,原来她身上是穿了衣裙的。

想必昨夜她睡着的时候,白允已替她清洗并穿上了干净的衣裙。

可一想到是白允做的这些,她却又更加窘迫,极力的低了头,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脑袋埋进去。

“便是要赖床,你难道不饿?”白允的问话怎么都似带着些调笑的意味。

香儿原想强撑着不承认,奈何腹中果真空空如也,也不知现下是什么时辰。

她捂着肚子咽了咽口水,下一刻却被白衣包裹,白允竟将他拥入了怀中。

他就这样拥着她自床榻上起身,挪至庭院中,原来那里早已备了清粥,正隔水温着。

白允在桌机旁坐下,香儿便窝在他怀中坐着,接着白允竟舀了一勺粥送到她的唇边。

香儿闻到米粥的香味,顿时食指大动,就着他的手咽了一口。

昨夜似乎也有同样的经历,想不到白允竟对此乐此不彼。

香儿甚是乖顺的用完了早膳,又似意犹未尽,抬眼看到白允的薄唇就在近前,阳光之中显得格外可口,于是鬼使神差的就上去啃了一啃。

白允的动作微微一滞,垂眸将她凝视了片刻,而后放下碗作势要来捧她的脸。

洞房之后,香儿已然有些自觉,颇为紧张的闭上了双眼。

两人的气悉已然开始纠缠时,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哎呀!奴家错了!打扰二位了,奴家这就走!”

听到这个声音,白允停止了动作,香儿则自他怀中钻出朝不远处看去。

方才的声音分明是花娘的,可此时香儿够着脖子看到的却是一个面容娇艳的豆蔻女子。

偏生她身上的衣饰和打扮又和花娘一模一样。

“她这是…”香儿不可置信的看向白允,却听他道:“花娘留步。”

说话间,白允已放了香儿下来。

香儿连忙往眼前这个女子跟前跑去。

“你是花娘?”她将这个女子上下打量了数遭,尽管方才白允也是这样唤她的,可还是无法相信那妇人是怎么变成少艾的。

花娘挥了挥手上的帕子,捂嘴笑道:“想不到奴家全了妖元,恢复至原来的美貌,竟惊着香儿姑娘了。”

说罢,花娘又朝着白允拜了拜:“多谢白公子赐还奴家妖元,奴家原是想来同二位道别的,却不想…”

花娘看了看白允,又看了看香儿,最后几个字说得甚是意味深长。

香儿羞赧的低下头,却听白允仍然十分镇定自若的道:“你我之间这数百年的恩怨如今也算两清了。”

花娘点头道:“能够与白公子还有香儿姑娘结缘,是花娘的福分,今后若有用的上花娘的地方,二位千万莫要客气。”

她说得甚是豪爽,倒像个浪迹江湖的侠士,最后抱拳道:“花娘就此别过。”

“等等!”

花娘转身欲行,却被香儿唤住。

香儿小跑着冲上前去,拉了花娘至一旁:“我现下就有一桩事要求花娘。”

说完这句她便附至花娘耳边,又回头看了看,确定白允没有跟上来,才刻意压低声音道:“花娘能否帮我去打听一只妖,他叫黑玉,是一条黑鱼…”

“看来你还是放不下那只鱼妖。”香儿才刚在花娘耳边说完自己的请求,白允的声音却自身后传来。

“你你你…你偷听。”她连忙转身一脸愤愤。

“你说得那样大声,我不想听也听到了。”白允的声音里有明显的不悦。

随着白允向这边靠近,花娘这时却是迫不及待的脱身,落下一句:“奴家忽然想起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说罢花娘已消失无踪,留下香儿独自面对白允。

原以为她又要因为黑玉责怪自己,却不想行至她面前停下的白允自袖中取出了一粒晶莹剔透的珠子。

“是黑玉的珠子。你见到黑玉了?他怎么样了?去哪儿了?”香儿接过珠子,再顾不得许多,握住白允的袖摆相问。

白允看了她一眼,眸子里透着不满,却还是应道:“我原是怕你伤心,不想告诉你的。那日我赶到时,黑玉已然被那几个道人夺去白年修行,只怕…”

“只怕什么?”香儿不安的追问。

白允垂眸道:“捡到这颗珠子时,我发现上面沾染了你的气悉,我原想用这颗珠子召唤他询问你的踪迹,可是即便以此珠做引,天地间也再搜寻不到他的灵力,只怕那些道人也夺走了他的妖元用以炼制丹药。”

“怎会这样?他怎会打不过那几个道人?”这个消息对于香儿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她如何也无法相信因为自己的原因,竟累得黑玉到这般下场。

白允则道:“那几个道人修的虽非正道,功力却十分了得,我亦费了些功夫才将他们收拾妥帖。”

白允虽说得云淡风轻,可既然他都要费些功夫的,一定不会是省油的灯。

香儿一时间万般悔恨,懊恼自己不该没弄清情况就召唤了黑玉。

她握紧住那颗珠子,后来的许多日都闷闷不乐茶饭不思。

白允整日里陪着她,还同她一起安葬了她的娘亲,可并没有缓解她的情况。

数日过后香儿竟然一病不起。

看着躺在病榻上的她,白允双眸紧蹙,哀怨而又失落的叹息:“难道你就那么在乎他,到了为他不顾自己性命的地步?”

香儿病得迷迷糊糊,恍惚中握住白允的手摇头:“不是因为他,我从成婚前就觉得身子不适,怕你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你。”

白允叹了叹,到底没有责怪她。

可是香儿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真真是病来如山倒。

白允想了很多的方法,为她把脉配药,带她到山下求医,但也都是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好。

又过了些日子,她甚至无法进食,只能以他的修为维持她的脉息。

记忆中,她似乎从未在白允的面上看到过这么多焦急和忧虑的情绪。

他不再打坐也不再弹琴,一刻不离的守在她的身边。

她费力的睁开眼,看到外面的光十分的恍惚,于是想起了那个飘渺的梦境。

她握着白允的手道:“我想起在南都的寺庙里,那位住持说过的话,他说我命中注定孤煞,活不过十八岁就要过世,如今算算,就快到我十八岁的生辰了。”

素来清冷没有什么情绪的白允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无比痛苦的声音道:“你不会死,我不许你死。”

又过了数日,香儿睁开眼时已看不清白允的面容,却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在这人世间漂泊已千百年,也曾期望像个凡人那样生活,所以我扮成凡人的样子,试着认识他们,和他们做朋友,可是凡人寿命短暂,寥寥数十年间就会苍老死去,更让我失望的是,每次当他们发现我与他们的不同,即便是再真挚的至交好友都会一脸恐惧的从我面前逃走。面对那些凡人,即便心中不悦,我也并不在乎,毕竟我与他们本就不同,直到遇见你…我第一次害怕一个凡人会离我而去,无论是因为逃离或是生老病死,我都无法想象。”

“香儿,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在她耳边说了很多的话,最终竟以这近乎请求的语调结束。

香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着自己的胸口:“白允,我好难过,听到你说这些话,我这里好难过。”

“那就不要走,无论是轮回转世,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要走…”白允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有些冰凉。

感觉到他的气悉,香儿却觉得很安然,她终于熬不住了,缓缓闭上双眼,到最后还低声喃喃:“白允,我也不想走…”

第32章 来生相约定百年(二)

纵使百般不舍,纵使他有数万年的修为,也无法阻止曾经握着他的袖摆,羞赧着唤他夫君的少女逝去。

他用法术将她的两魂六魄都封印在她的躯壳中,却无法阻止她的命魂归入地府。

这一切都是天命,注定孤煞,每一世都将早夭,乃是她命格中所刻。

是犯了怎样的过错,才要承受这生生世世的痛苦?

“天命…天命算得了什么,我偏要逆天而行!”白允以布满冰封的眼遥望天际,抬起双臂朝着天空咆哮。

他召唤来花娘看守香儿的躯壳和封存的魂魄,而后再度催动离魂之法,以元神亲身入地府寻找她的那一缕命魂。

有了上一遭为香儿寻找娘亲的经历,白允对于地府之路已是无比熟悉,很快就过了往生路,来到丰都城门前。

不同的是,他寻找香儿的心远比上一次急切许多,且香儿仅有一缕命魂归入地府,携带的气悉十分微弱,掩藏在鬼气森森的阴间,连他也感知不到。

白允随众鬼魂混入丰都城中,便不得不催动追魂之术找寻那微弱的一丝气悉,毕竟魂魄分离的痛苦难以言喻,他怕香儿会受不了。

当然这也毫无疑问的暴露了他自己的身份,不仅那些想借着他的灵力重回人间的魂魄不断纠缠于他,更大的麻烦也很快找上门来。

白允看着在他面前摆出伏魔阵的七杀鬼使,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何来大胆狂徒,竟敢在此催动追魂之术,扰乱地府的秩序!”青面獠牙的鬼神举起大刀,声音携着鬼气朝白允袭去。

“我催动法术只为寻人,无心扰乱地府秩序。”白允身上的衣袍绞着垂至脚踝的发丝,在阵阵阴风中翩跹翻飞,白衣出尘的样子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鬼使已隐约觉察到来者不善,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端着白骨刀喝道:“追魂之术在丰都城中乃是禁术,你在此地催动此术已然触犯禁忌,若就此离去,吾等可不追究,若不知悔改,休怪吾等不留情面!”

那鬼使说了许多,显然想大事化小,却不想那白衣翩跹的闯入者,外表看起来是个无欲无求的厉害神仙,内里的煞气却沸反盈天。

他垂了垂眼眸,面无表情道:“既如此,便得罪了。”

说罢连鬼使们都来不及反应,他已然身如鬼魅,化作阵阵凶煞之气向他们袭来。

尽管七杀鬼使合七人之力,却也不是白允的对手。

不过片刻间,看似毫无破绽的伏魔之阵便也被他冲破。

眼看着他们就要抵挡不住,由着他冲入地府,忽然之间,丰都鬼城狂风大作,卷起漫天的腥红花瓣。

途间百鬼皆似受到感召,尽皆发出恐惧的哀呼,纷纷寻找庇身之所窜逃避让,连七杀鬼使都退让至一旁。

白允定住身形,又回到方才那般飘然出尘的模样,好似那一场恶战从头至尾都与他无关。

在阴煞之气疯狂的弥漫和滋长中,白允看到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披着黄泉迷雾、携着三途江水从天而至。

与那些鬼使不同,这名男子阴测测的面容却满怀悲悯,倒像个真真正正的神。

“吾等参见鬼帝。”七杀鬼使敛起骨刀和獠牙,恭敬的跪伏于地。

黑袍男子却对白允道:“不知圣尊驾临所谓何事,何苦同这些晚辈计较?”

对着此人恭敬的态度,白允似乎并不受用,眸中寒意反而更深,拂袖道:“如今我非天界之人,何来圣尊之说。”

说到此处,他缓了缓情绪,又接着说道:“今日叨扰不过是为了寻人,寻到之后自会离去,想不到竟惊动了鬼帝。”

白允若虽如是说,鬼帝却仍端着礼让的架势道:“丰都鬼府素来只收尽了阳寿的鬼魂,何时竟混了生魂活人进来,可有此事?”

他忽然声音冷肃的朝脚下的七杀鬼使问道。

七杀鬼使立刻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哆哆嗦嗦的应着:“绝…绝无此事啊!他要带走的…乃是要入轮回的死魂…”

鬼帝问罢,低头沉吟:“那便无法了。”

复又看向白允,满含悲悯的脸上流露出遗憾的神色:“虽说小神自小便读着圣尊的故事长大,对圣尊更是充满了敬仰,即便如此,维护阴间秩序乃是小神的职责,若是为了圣尊而玩忽职守必然要遭受天罚,小神承受不起,还望圣尊体量。”

待他说完这些,白允周身却已为杀戮之气所绕,手中亦不知何时化出一把利剑,仍旧面无表情的对着鬼帝道:“让我带走香儿的命魂,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看到白允手中的那柄剑,鬼帝那张阴测测的脸上也现出一丝惊慌之色。

他急忙幻化出一把赤黑之剑,做好迎战的准备:“能和镇服四方的战神一战,亦是小神的荣幸,即便不能取胜,待到天罚当前,小神至少已尽力而为。”

说罢那两人便交战起来,众鬼魂并未看清他们交战的过程,只觉整座丰都鬼城都不停震颤,俨然有山崩地裂之势。

此番交战也不知过去多久,最终还是鬼帝败下阵来。

但见白衣翩跹的男子手执利剑,将庄重端肃的鬼帝逼得退无可退,最后在鬼府的额扁下以剑尖抵住了他的眉心。

历任鬼帝皆是麒麟所化,眉心乃是麒麟角生长之处,修成鬼帝之时,历经劫难失却麒麟角便拥有了阴间至尊之神的力量,却也因此多了一处弱点。

鬼帝周身无懈可击,唯有眉心那处以利刃击之可使其神魂俱灭。

那张满怀悲悯的脸露出了恐惧的神情,而白允最终将剑尖停在了离他眉心半寸之处。

偌大的丰都鬼城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鬼魂皆惊惧的看着这一幕,一切仿佛静止,竟无一敢动。

白允收剑转身,向着鬼府中阴风最盛的地方而去。

“圣尊可要思量清楚,违背生死轮回,强使死魂复活乃是逆天之举。”鬼帝的声音阴测测的自身后传来。

白允却好似没有听到,继续前行。

那鬼帝尚且不能死心,又道:“还请圣尊听我一言,即便圣尊寻到她的魂魄强行封入她的躯壳之中,但她毕竟阳寿已尽,如此下去即使可以延续这一世的寿命,也会不断消磨她的魂魄,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岂不凄凉。”

鬼帝的声音在身后远去,白允终究还是顿住脚步,停了许久。

当他再度起行时,则是踏入了那一望无垠的花海中。

火红的花朵开满了无波之河的两岸,那猩红的色泽仿佛是人世间的罪孽。

再入轮回的魂魄都要经过此地,跨过彼岸。

这些花唤作彼岸花,便是提醒着那些魂魄放下往生的一切,前往新的轮回。

那无波之河唤作忘川,过了河的人便可告别过去通往来世,可总有许多人放不下生前的执念,在这岸边久久徘徊。

魂魄乃是无形之物,失了躯壳的依托便不得长久的凝聚,故而鬼府中才设有鬼差之职,至人间勾取魂魄引他们入轮回的正途。

若有执着不肯去者,在这忘川畔游荡,日复一日,渐渐忘却了自己徘徊于此的缘由,却仍凭着那一缕执念停留于此,直到最后无法维持魂魄的凝聚,渐渐消散于忘川之上。

在那些或幽怨或期盼的身影之中,白允很快寻到了那一缕熟悉的气悉。

因是命魂,香儿的样子还和生前没什么两样。

看到白允靠近,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转瞬间飘至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