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看到白允笼在月光下愈加清寒的面容时,简直连魂魄都要惊散了。

“白公子…我…”林挽香此时的感觉简直比小时候做了错事被师父发现还糟糕。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看着白允朝自己又逼近了两步。

在他不怒自威的注视下,她胸口处已是心跳如鼓。

她早已低下头,不敢看白允的眼眸,心里埋怨大师兄怎么还不来给自己解围,却见白允缓缓抬起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雪白的袖摆半笼着着他的掌,几乎与他莹白如玉的肌肤融为一体。

他的五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

那是十分好看的一只手,可林挽香此刻根本无暇欣赏。

自知已是人赃并获,林挽香只能赶紧将藏在身后的锦盒和宣纸拿出来递到他手里。

这时候,她才终于想出个十分蹩脚的理由:“我刚才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走错了房间,又看到你这盒子很漂亮,就打开来看了看。”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想把自己敲晕了丢出去。

白允却并没有揭穿她,也没有接她的话。

他只是无比细致将那张宣纸上被她弄皱的地方一点点抚平,而后一丝不苟的把它叠好,重新放回到盒子里。

这一幕看到林挽香瞠目结舌,觉得白允如此温柔,根本不像在对待一张纸。

正发呆之际,白允却道:“林姑娘若无其他事,我们先出去再说。”

“哦,好。”林挽香怔了怔,连忙跟上白允的脚步出了屋子。

看着月光下白允的背影,林挽香心下别提有多忐忑。

不管白允跟那个邪物有没有关系,她眼下这么做都是极其失礼的,而且从方才白允说话的语调中,她也可以感觉到他显然是生气了。

不管怎样,到底是她今天晚上太莽撞了。

现下她正为自己没有听大师兄的劝解而感到懊悔,可想到接下来的日子要想在夕南城继续调查那邪物的踪迹,少不得还是要倚仗白允的,她就只能硬着头皮请求他的原谅。

转眼间已行至那片枯萎的树林间,穿过这片树林就是这间院落的门口,恐怕白允就要下逐客令了。

林挽香踟蹰了一阵子,终究还是把心一横,加紧两步上去攥住了白允的袖摆。

白允被她这一扯,便顿住了脚步,低下头将目光落在她紧攥的袖摆上。

“白公子,我…”林挽香抬眼准备了一个足够真诚的眼神,决定把话说得诚恳些,可就在她准备开口的瞬间,她的目光却无意识的落在了白允身旁的一棵树上,然而这句道歉的话就莫名其妙的转了方向:“白公子,你看那棵树,它发芽了!”

天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会注意到一棵树?

怎么就以满怀激动的声音呼唤白允去看一棵树?

素来以冰雪自诩的林挽香,此时觉得她自己的脑中一定是被蜃妖给吃了?

全都毁了!

可是,让林挽香意想不到的是,白允竟然对那棵树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

只见他移步至那棵树的跟前,然后抬手抚上树的枝干,似要触碰那一粒新生的嫩芽,又好似怕弄坏了一般将手收回。

那原本满面清寒的容颜竟也有冰雪消融的迹象。

林挽香不敢相信自己误打误撞,竟还撞对了。

她于是凑到跟前,与他一同打量那一粒幼小的嫩芽。

自那一粒嫩芽上,有一股隐约的幽香散发出来,萦绕上鼻尖。

林挽香不禁感叹:“好香啊,这是什么树啊?”

“是香木花树。”白允似乎心情不错,竟解答了她的疑问。

林挽香于是由衷叹道:“太好了,这棵树活过来了,不知道其他的会不会也活过来。”

她说着,退开一步,朝着整片香木花林看去,想象着若是这些树都活过来,整个白府应当都会浮着同样沁人心脾的幽香吧。

出神间,她却听到白允的声音响起:“会的,我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此时的白允,目光停留在那一粒嫩芽上,竟和方才在屋子里看着那张写着字的纸张一样的深情。

正当林挽香看着白允,揣测这背后的真相时,花林中却忽然有另一个人出现。

林挽香和白允同时抬头,却见来人是苏瑾。

总算来了,可是来得也太晚了。

林挽香恨铁不成钢,又见大师兄收了剑,表情尴尬的行至他们跟前,而后一脸镇定的对白允道:“方才和白公子聊得不尽兴,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进来再找白公子聊聊,不想师妹也在这里和白公子聊天。”

林挽香愤然垂首,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除了表情镇定些,她的大师兄胡扯的本领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比她强。

但有一点苏瑾还是值得赞赏的。

他应变之反应还是十分及时,不等白允有所回应,他就先一步行至林挽香身边,拽起她就往外行,同时不忘对白允道:“不好意思,这大晚上的,打扰白公子了,我方才又想了想,现在天色已晚,有话我们还是明天再聊。”

说完便一溜烟儿的拉着林挽香跑了。

一出了白允的院子,苏瑾连忙问林挽香道:“可有发现什么?”

林挽香于是露出怨念表情:“哪儿能啊?不是说好你拖住他的?我才开始找,他就回来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现。”

对此,苏瑾却是表现得更加怨念:“以后这种事你还是找阿宛来办比较妥帖,我看白公子除了对阿宛耐心些,和我们说话都是敷衍了事,我绞尽脑汁留他聊天,他都一句话打发了,而后径直往屋子里去了。”

“我只好在外面等着,要是你们打起来也好进去帮忙,哪知我等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才挨不住冲了进去,没想到你竟然是在跟他聊天。”说到后来,凡事都让着她的大师兄也表现出极大的不满。

看着一向从容不迫的大师兄竟也被弄得手足无措,林挽香却又觉得有些好像,于是忙挪至大师兄身旁,挽住他的手道:“我这不也是急中生智,我们才能顺利脱险不是?好了,我再也不出馊主意了,后面的都听大师兄安排。”

难得她肯说出这样的话,苏瑾一脸不可置信的侧头看向她:“当真?”

林挽香忙点头:“千真万确。”

苏瑾于是端起了架子道:“眼下首当其冲的是,立刻回去好生歇着,不许再生事端。”

听大师兄这说话的语气,显然不是在开玩笑,林挽香只得耷拉了脑袋,无奈应道:“好吧。”

虽说没有查出任何线索,林挽香的还是十分的不死心,可方才已经答应了大师兄,她便只好遵循诺言,消停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睡觉。

然而苏瑾却并不知晓,直到上一刻,林挽香才终于打消了夜里再探白允房间的想法。

至此,这鸡飞狗跳的一夜才总算是结束了。

第44章 邪物再现(一)

此后的数月都过得十分平静,那邪物再没有出现,夕南城中也没有女子再出现同样的病症。

危机似乎暂且得到缓和,却也令林挽香和苏瑾再度陷入死胡同。

指向邪物的所有线索都断了,眼看就要触碰到的结果,最后却石沉大海。

这日一大早,林挽香就显得有些没精打采,坐在桌前也不说话,对着面前那碗粥,足足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苏瑾问她有何心事,她也不说话。

这时候阿宛眼尖,看到白允从门前路过,便忙起身唤道:“白公子,一起来喝点粥吧。”

平日里白允是不与他们一同用膳的,甚至林挽香还一度怀疑过他根本就不吃饭。

意外的是,此时阿宛唤他,他竟真的停下脚步,转身进了屋子。

在桌前坐下后,白允却没有动箸,只是捧着一盏茶闲闲的饮着。

阿宛倒是十分高兴,自顾自的同白允说话,而白允也偶尔应上一两句。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聊到了阿宛的生辰,阿宛便转过头来问林挽香和苏瑾,可不可以在生辰的那天出去玩。

此时苏瑾才猛然回过神来,原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转眼已经到这个日子,难怪今日林挽香如此心不在焉。

林挽香和苏瑾约定过,待到阿宛十八岁生辰之日,不论是否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都先回蓬莱去。

现在关于那邪物的探寻一点儿进展都没有,也难怪林挽香会不甘心。

苏瑾正想着,却听白允道:“阿宛姑娘病情已然稳定下来,既然是生辰,这几日又临近中秋,市集上有灯会,也可出去走走。”

听到白允这样说,阿宛面露喜色,转而看向林挽香和苏瑾道:“白公子都说可以了,好不好嘛!”

苏瑾一心想着要赶紧回蓬莱才行,却未想林挽香先一步道:“好呀,待到那日,我们都陪你一起出去玩,给你庆贺生辰。”

苏瑾于是忙借故将林挽香拉到一边,责问她道:“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

林挽香却道:“我记得,可是那一天也是我的生辰啊,从小师父就十分忌讳,从来不给我们过生辰,只有大师兄偶尔记得,给我做个竹蜻蜓什么的,可是我也想过一次热闹的生辰。”

若是她胡搅蛮缠倒也不怕,他必定拿出师兄的威仪,可她竟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着这样的话,他反而拿她没法子了。

于是挣扎许久后,还是以苏瑾的让步告终。

他一再对林挽香强调:“过完生辰我们就立刻启程回蓬莱,一刻也不许耽搁。”

“恩恩,我保证。”林挽香连忙做出一脸发誓的表情。

待到生辰那日,林挽香和苏瑾果然依言带了阿宛去市集上玩,意外的是,一贯不喜欢喧闹的白允竟也跟他们一道出了门。

正如白允所言,因再过数日就是中秋,城中到处张灯结彩,已然令过节的气氛浓郁起来。

至傍晚十分,市集中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林挽香和苏瑾也放下了这些时日的紧张,穿梭于人群之中,沉浸于这夜幕降临的热闹。

白允显然还是不大适应这些人潮,整个过程中都不发一言。

倒是他那张清寒的脸,却是备受瞩目。

无论行至何处,总有女子们远远跟随的身影,一个个望得脖子都长了,却到底不敢上前来。

这些被其他人看在眼里,白允自己却好似毫无察觉。

阿宛听到路人在讨论,城东河边一会儿有放烟花的,于是吵嚷着要去看。

可是通往城东的那条唯一的路,同时也是整座夕南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路。

于是挤过那条路,简直比穿越蓬莱遍布妖物的森林还要艰难许多。

刚一汇入人潮就有些辨不清方向了,满眼睛里都是人,几乎是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挪动。

这样子最是容易走散,林挽香怕弄丢了大家,先一步紧紧攥住身边大师兄的袖摆。

就这样,她也不抬头,只跟着大师兄亦步亦趋的走过那条长街。

也不知过去多久,才终于行至人潮的尽头。

林挽香松了口气,却忽然发现自己攥着的雪白袖摆不是大师兄的。

她抬起头,恰巧撞进白允的瞳眸里,于是慌乱的移开目光。

白允垂下眼眸,眸光停留在她紧握的袖摆上,林挽香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松了手。

为缓解尴尬,她抬头向四周张望:“怎么没看到大师兄和阿宛?”

白允则以清寒无波的声音道:“方才人多,应是走散了。”

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后,还是没有见到另外两个人的踪影,白允和林挽香只能先往河边去,想着等烟花过后,人潮散了,自然就会碰上他们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林挽香觉得一场尴尬,要知道这位白公子可是半天也不见得会说一句话。

可即便知道如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他的脚步,只求这场烟花赶快结束。

待到他们二人行至河边时,正好赶上烟花开始的时候。

林挽香忖着白允不喜欢与人接触,便没往那人多的河堤上挤,只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远远的瞧着。

然而当花火在天际绽放时,林挽香到底还是抛弃了诸般的尴尬与不适,一心一意的欣赏起来。

对于自小在蓬莱长大的她来说,这样的景象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震撼。

林挽香再是被师兄弟们推崇,也终归只是个小姑娘,看到满目繁花在夜幕中盛放,她也禁不住融入那热闹的氛围中。

“快看,那个升得好高!”当最灿烂的那一丛烟花在空中绽开时,林挽香下意识的攥住身边的袖摆,指着天空激动的高呼。

然而就在众人兴头之上,天公却偏不做美,竟忽然下起雨来。

细雨打落下来,一瞬间将秋日的薄凉贴上了身。

林挽香的手里还握着白允的袖子,于是顺势拉着他往不远处的屋檐下避雨。

好在他们未至河岸边那么远的地方观礼,才不至于被淋得狼狈。

林挽香默默在心下庆幸,抬头之际却被眼前的一幕怔住。

但见雨雾笼罩在屋檐之外,以那雨雾为背景的男子却如洗净凡尘的谪仙一般翩然而立。

那些潮湿的气悉沾染上他的面容,反而令清寒消散,柔和而又生动了几分。

剔透的雨珠还挂在他纤长的睫玉上,随着他微垂的眼眸滴落下来,却又攀不住过于滑腻的肌肤,好似滚过白瓷一般抚过他的面颊,经由他喉间精致的隆起,趟过完美的蝴蝶骨,而后没入带着潮湿的雪白衣襟。

他微掀睫羽,与她怔愣的目光相触瞬间,而后移至他雪白的袖摆上。

从方才起林挽香就握着他的袖摆,直到现在也忘了放开。

接触到他的目光,林挽香才终于醒悟过来,再度懊恼自己的失态,连忙松了手。

他的袖摆在微风中翩跹而落,若有似无的擦着她的衣裙坠落下去。

白允便移开了目光,看向雨雾之中的远处。

林挽香只恨这雨来的突然,却连自己也没有发现,莫名有种希望它再下一会儿的隐约期待。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林挽香于是从怀中取出随身带着的一方丝帕。

那丝帕也是一尘不染的雪白,应当还称得上他。

犹豫了一番后,她终于将丝帕递到了他的近前:“都沾上雨水了,擦擦吧。”

白允转过头来看她,眸中似有诧异浮现。

她只看着他身上笼了雨雾,却不知她自己身上同样也淋上了雨水,鬓前发丝都黏在了脖颈上。

白允与她相视了片刻,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被嫌弃了,虽然知道他这个人就是如此,可林挽香心下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这时,却听到白允的声音传来:“我无妨,你身上也沾上雨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