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愣在他的双眸里，却更加震惊的发现，转身而去的萧贵妃竟是去夺取半空中落下的宝玉。
“天子之魂…”她怔怔的看着白允道，可白允的目光却仍然紧锁着她的双眸，片刻也不曾离开。
她焦急的攥紧了他的衣襟，眼睁睁看着承载了天子之魂的宝玉落入萧贵妃手中。
萧贵妃将宝玉贴在了胸口，却忽然脱力一般跌坐在地。
华贵的衣裙在光洁的地面铺展开来，有流光自她的周身浮现，笼罩成一片清浅的光晕。
那一幕仿佛携着丝丝悲凉，却又无比凄美。
看着萧贵妃渐渐幻化成一只火红皮毛的灵狐，林香儿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方才白允会不顾天子之魂而来救她。
萧贵妃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自己毫无抵抗之力的原身暴路在对手面前，夺取天子之魂，却也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
这一刻，看着那只精疲力竭却还极力护着宝玉的灵狐，林香儿心中生出极大的不忍。
又过了许久，白允才缓缓将她松开，转身朝那灵狐行去。
林香儿连忙加紧追上去抓住他的袖角，仰头哀求道：“求你，别杀它。”
白允顿住脚步的同时，她的目光却落在他的肩胛上，这才发现那里有五个血洞，从中淌出的腥红染尽了雪白的衣衫。
原来方才萧贵妃的那一爪竟是深深没入了他的血肉。
一个仙人并不会因为肉身的损毁就丧命，可他们也会觉得疼。
林香儿不知道此刻白允是不是很疼，她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忽然间击到了她的心上，将一阵阵钝痛弥漫开来，使她踉跄的后退，松开了紧攥的袖角。
白允略侧过头来与她相视一瞬，那双眼眸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冷。
见她忽然陷入呆滞，他便又回过头去踱至灵狐身旁，伴着灵狐尖锐哀鸣将它的尾巴提起，自狐爪里重新夺回了天子之魂，随后却是一脸嫌弃的随手将灵狐扔回地上，继而朝着殿外的方向行去。
林香儿回过神来，诧异的看了看地上四脚朝天还仍然不甘挣扎的灵狐，而后连忙追至白允身后。
这一次她却是握住了他袖下的一只手，目光不安的停留在他的肩上：“你受伤了，你要去哪里？”
白允侧过头来，清冷的目光令人退缩，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转身将她拥住，薄唇于她耳边道：“回夕南城等我。”
说罢这句，他便在她的怔愣之中转身而去。
待到林香儿终于找回心魂，追至殿外之时，白允却已乘云而去，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还陷在方才殿中的那一瞬之中，那白衫围绕的触感都还清晰，一颗心更是快得莫名。
庆菱和黑玉说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听清，只是仰头看着天空，却始终一无所获。
最终丧钟想起，她的身后传来了庆菱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80章
缠绵病榻一年多的天子最终还是龙驭宾天，同时也带来了朝野的动荡。
如今天下无主，几名皇子又都年幼，天子来不及托孤就已离去，这给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提供了绝佳的时机。
齐王的军队虽然退出皇城，可一接到天子薨逝的消息便立刻折返回来。
其汹涌之势，只在一夕之间便占领了皇宫乃至整个都城，甚至没有给其他敌手半点儿可乘之机。
白允说得没错，齐王确实是下一位天命所归之人。
可是数日之间就变换了天地，人们甚至还来不及宣尽先帝逝去的悲痛就要带着一脸喜气迎接新皇登基的盛典，这世事也实在无常得叫人有些难以接受。
不论如何，值得庆幸的是传闻残暴不仁的齐王最近十分器重一位军师，而在那位军师的说服下，他竟没有对先皇“余党”赶尽杀绝，甚至还很善待先皇的子嗣和后妃，除了将几名皇子发配出京，其余的还许他们居于宫中。
人间天子的薨逝给对庆菱的打击很大，自那日之后她便将自己关在殿中，什么人都不肯见。
黑玉原想带她离开这危机四伏的皇宫，奈何从夕南城开始便总是缠着黑玉的她竟将黑玉也拒之门外。
黑玉无奈，只能日夜守在她的宫殿门口，保护她的安危。
先帝入葬皇陵后的第三日，林香儿来向黑玉和庆菱辞行，那宫殿的大门依然紧闭，黑玉则立在门口一脸的凝重。
记忆里似乎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林香儿于是走上前去轻拍了拍他的肩。
黑玉将凝视在殿门上的目光移开，这才注意到她的靠近，看向她道：“今日便要走了吗？”
林香儿点了点头，应道：“我来同你们辞行。”
说着，她抬眼看向大殿，无奈叹道：“看来今日我是见不到阿菱了。”
“你替我向阿菱告别，也要多劝劝她。”她又转向黑玉道。
黑玉点了点头，顿了片刻道：“你可想好了？”
林香儿笃定道：“想好了，我决定去玄宗秘境。”
听到她这样说，黑玉的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怔了片刻后方才垂眸道：“或许我不该告诉你关于玄宗秘境的事情，还有…”
他说话间又抬眼看向她道：“那也不过是我的猜测，万一他并非去了那里…”
“我觉得你的推断没有错。”林香儿接过他的话道：“无论是天子的遗言，还是白允和那个凡人女子的过往，都只有这个结果最为可能。”
那日林香儿自天子寝殿里追着白允出来，最终却还是失了他的去向。
白允留下话让她去夕南城等，她原本也觉得离开这皇宫可以容身的地方也只有夕南城，可心里就是不安。
白允取了天子之魂到底要去做什么？会不会他这一走，回到夕南城后就再也等不到他？
林香儿无处可诉，只能把这些担心告诉黑玉，意想不到的是竟从他那里听到些不得了的事情。
黑玉说因为那传说十分的古老，所以林香儿并不曾听说。
天子薨逝前对她提到的前世镜乃是仙界的一件法器，源自于远古，已经有千万年不曾现世，据说可以照见三界内芸芸众生的前尘过往。
那前世镜传言一直被封印在九重天上，云海之中，由司命神君掌管，除司命神君之外，任何生灵不得窥探，否则即做逆天之罪，而要解开那潜藏在云海中的封印，必须借助天子之魂的力量，且必须是天子心甘情愿给出的魂魄。
说到这里，黑玉于是推断白允多半是为了寻找那个数百年前和他一同生活在昆仑山中的凡人女子，所以才会夺取天子之魂，闯入九天云海阵中，窥探前世镜。
关于白允来到这宫中的种种疑惑顿时迎刃而解，得知真相的林香儿震惊不已，原以为萧贵妃已是过分执迷，却不想白允竟为了一个已经逝去多年的凡人执着至此。
她独自一人在殿中思考了三日，最终决定前往九天云海。
林香儿知道自己只是凡人之躯，且这肉身还比常人孱弱，可她却还是自不量力的想要任性这一回。
她以笃定的目光凝视着黑玉的双眸道：“他是所谓的魔物也好，曾经做过什么也好，我只是想要去云海里等他，若是他真的执迷不悟，我至少要试一试阻拦他。”
黑玉与她相识良久，终于叹息道：“夕南城初见你时，我觉得你就是她，可事到如今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她，若你当真是她，或许也只有你可以拦得住他。”
黑玉话听得林香儿一头雾水，她不知道他话中的那些个“她”到底是谁，可隐约总觉得这个“她”是那么的令人羡慕。
“罢了，你既然如此坚持，我便尽我所能助你。”黑玉说着，以妖力结成法罩笼在林香儿的周身。
感觉到一阵湿气围绕在自己周围，林香儿试着催动灵力，竟发现自己那不怎么靠得住的修为竟变得实在了许多。
黑玉继续道：“我将这些修为借与你，可助你去往九天云海之境，你便到那里就好，切莫涉足玄宗秘境。”
林香儿连忙点点头，应允他的嘱托。
临别之际，林香儿却忽然问黑玉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明。”
黑玉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道：“什么问题？”
林香儿踟蹰了片刻，方才道：“黑玉，你也会流眼泪吗？”
黑玉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忽然抛出这么个问题，随后回过神来，却是一脸鄙夷道：“你胡说什么呢？眼泪那种东西是凡人才会有的，我是妖，才不会像凡人那么没出息。”
“是吗？”林香儿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我也一直以为只有凡人才会落泪，可天子薨逝那日，我看到萧贵妃落了泪。”
“罢了罢了，你快别提了，若不是你我劝阻，庆菱只怕恨不得扒了那只狐狸的皮，眼下她要听到这话，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子，又要害我哄半天的。”黑玉还牵挂着庆菱，目光投向紧闭的两扇殿门，压低了声音同林香儿说话。
林香儿点了点头，将百般心绪都藏入心底，笑着对黑玉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与你和庆菱相见，今后你又有何打算？”
黑玉的目光仍停在殿门上，眉宇又蹙紧了几分，再度叹息道：“齐王如今虽然善待先皇子嗣，难保不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待到时过境迁再秋后算账也不无可能，这皇宫里终究是凶险之地，如今她非要守着这里不肯离开，我便只能在这里陪她，待到哪一日她想通了，我再带她离开。”
“到那时或许我们会再相见。”黑玉将目光重新转移到林香儿身上，携着歉意道：“我因要看顾着庆菱分身乏术，不能陪你去九天云海中找白允，还望你莫要怪我。”
林香儿则连忙应道：“这是哪里的话，你借灵力给我，助我上至九天云海我已是感激不尽，现下白允恐怕已经到了九天云海，实在不容耽搁，我便不同你多言这些客套之话，如今我且去，若能全身而退，日后我们夕南城再见。”
说话间，林香儿已催动灵力乘风而起。
黑玉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不再挽留，挥手与她告别。
巍峨的宫阙和华美的庭院渐渐在视线里远去，有越来越多的云雾弥漫在眼前。
林香儿踏着云雾前行，慢慢远离尘世。
记得很多年前，当她还是腻在师父身边撒娇的小女孩，她曾是那么的向往蓬莱岛以外的世界，无论是无尘人间，还是九重天之上的仙境，她都想要去看一看，眼下糊里糊涂的，这一切梦想都要实现，她却变得很忐忑。
可这条路既然已经选择，就没有再退缩的可能。
林香儿最终收拾好心情，再度催动灵力，加快速度往那云海之中赶去。
九重天上毕竟不是人间，四周逼人的灵气让林香儿觉得十分不适。
她于是庆幸黑玉借了妖力给她，若非如此，只怕她还没有找到玄宗秘境的所在就已经被云海中弥漫的仙灵之气迫得魂魄离体。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不知该去哪里等候白允。
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她只能寻着白允在打开封印时催动术法而残存在云海中的气息而去，但这气息消散得很快，也不知能指引她到几时。
林香儿终究十分幸运，在漫无目的的寻找了不知多久之后，终于在一望无垠的云海中发现了一处逸散着灵光的缺口。
她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玄宗秘境，只是见着那缺口越来越小似乎即将关闭，便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
穿过缺口之后，她竟果真来到一重完全不同的境地。
那像是远隔尘世的另一个世界，以云雾为海，以玉露为帘，到处都是光明一片，看不到任何黑暗的角落。
披着金羽的神鸟挥舞着双翅与她擦肩而过，鸟喙里发出最为动听的啼鸣。
云海中有枝木繁盛而生，树上四时之花齐齐绽放，何等的锦簇团峦。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神仙境，便是蓬莱仙岛与之相较也显得黯然失色。
林香儿正惊异于眼前所见之景，忽闻得一声震耳欲聋得鸣叫，接着却见原本平缓无波的云海忽然翻滚起巨浪，溅起烟云遮蔽了她的视线。
她连忙催动灵力稳住身形，又退开数仗之远，警惕的向四周看去。
接下来呈现在眼前的一幕却将她彻底怔住，但见云海翻滚之处，忽有一条长满鳞片的巨尾探出，随即再度隐入云海。
林香儿不禁大骇，正如黑玉所说，为了保护前世镜，天界那些神明不仅在玄宗秘境上施加封印，令无关者不能轻易涉足，司命神君更是召唤了千年巨蛟在境中守护。
如果说方才云海中隐现的就是那只巨蛟，也就是说她林香儿先前自云海中穿过的裂缝恐怕就是白允用天子之魂打开玄宗秘境时未及闭合的入口。
所以她如今已经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以凡人之身误闯了玄宗秘籍，这可是严重违反天条的啊！
第81章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香儿再也不能冷静，慌乱转身欲往方才来的方向回去，打算赶紧找到出口离开这里。
然而当她试图寻找来路时，云海中却又传来一声长鸣，接着整个玄宗秘境便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
林香儿险些就要从云雾上跌了下去，幸而及时握住旁边一树海棠花的枝木，方才勉强维持。
待情势稍事平静，她将目光投向远处云海，愤愤然搜寻那罪魁祸首，然而让她震惊的是那云海之中不仅有巨蛟翻腾的躯干，更有一袭白衣的身影隐约浮现于烟云之中。
他移动的速度极快，白衫融入云雾几乎，目光根本无法追寻。
显然，正是他使得那原本应该沉睡在云海之中的巨蛟变得躁动不安。
见此情形，林香儿惊诧不已，原以为自己在人间耽搁了几日，脚程又远不及白允，定然是追不上他的，说不准她才到云海之中他就已经夺了宝物出来，却不想他竟还在这里与那巨蛟鏖战。
难道说他们已经战了几天几夜，直到现在？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香儿在感到震惊的同时，心上也莫名一揪。
她控制不住的想到他在皇宫中为了延续人间天子的性命而修为受损，之前又曾生受了萧贵妃的一爪而妖毒入体，不知如今恢复得如何？
林香儿越想越焦躁，待到身形稳住便松了那一丛海棠枝，催动从黑玉那里借来的灵气，往交战处移近。
此时白允正与那巨蛟战得激烈，迟迟未能有一个结果。
据那些流传已久的典籍记载，凭借白允的实力，莫说这巨蛟，便是司命神君亲自赶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看如今的情形，多半还是他修为还未恢复就急着前来夺那前世镜。
林香儿的心又提起几分，然而她才不过挪了数仗的距离，却已被迎面袭来的杀伐之气逼得无法继续。
对于她这般修为浅薄的凡人来说，这样的战斗即便未曾正面参与其中，仅仅只是弥漫在天地间两股不断冲突的杀伐之气，已然让她不能招架。
她咬紧牙关坚持，却很快就在一阵脏腑的绞痛中呕出一口血来。
这肉身凡体看样子是无法承受了。
林香儿一面恨自己不争气，一面又想唤白允，可呼声就要出口，她却忽然醒悟过来。
如今白允和这巨蛟正战到关键处，她若前去定然帮不上什么，反而会成为拖累，若是在此时唤他反而引他分心。
这样想着，她便揪着胸腹退了开去。
现实却偏偏事与愿违，她才刚刚想通，退出那斗气弥漫之境，一口气尚且不曾喘匀，那巨蛟竟忽然改变方向朝她这边游来。
伴着一声凄厉的嘶鸣，想必是那巨蛟终于占了下风，被白允击中要害，逃得十分慌不择路。
觉到周身云海翻腾，林香儿已经是避之不及。
随着强烈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她再度呕出一大口鲜血，彻底在混乱的气流之中乱了阵脚。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那海棠树的枝木，却掏了个空，这才发现自己已被那剧烈的煞气推到了远处，周围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
更糟糕的是，她脏腑受的创似乎不轻，眼下脑袋阵阵发昏，竟有魂思迷离之象。
要维持住身形也变得十分困难，身上那点儿灵力根本无法控制。
脚下踏着云雾好似忽然稀薄，在坠落前的最后一刻，林香儿看到那一袭白衣的身影翩跹之间由远而近。
她不知道那白衣主人是看到了自己，还是仅仅追击巨蛟而至，只是那最后的画面无比深刻的印刻在她的脑海里，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一幕。
…
朦朦胧胧之间，有水声在耳畔流淌。
林香儿觉得浑身痛极好似将要散架，小心翼翼的移动手指，指尖触碰到的却是身下冰寒坚硬的东西。
随着魂思的恢复，她终于想起自己的处境，并意识到支撑着这身躯的并不是云雾。
她费力的睁开双眼，恍惚中看到耀目的光弥漫在四周。